往事如煙,是因為它們隨著時光而逐漸消散。往事又不如煙,是因為波蘭為之付出得太多太多,已經融進血液和靈魂之中。 　　 　　相關的文獻都將1956年6月發(fā)生的波茲南事件當作是社會主義發(fā)展和蘇東關系方面的經典案例。不僅如此,波茲南事件連同稍后不久發(fā)生在匈牙利的政治事件一起,對中國上個世紀50年代的社會發(fā)展產生了巨大影響。半個多世紀過去了,波蘭社會已發(fā)生了根本性的變化,1956年那場事件還有遺痕嗎?現在的波蘭人對它怎么看?懷著這些疑問,我到了波茲南。
　　
　　1956年事件紀念碑
　　
　　讓我沒有想到的是,波茲南不僅有與1956年事件有關的景物,而且它們的位置都非常醒目。一個是1956年事件紀念碑,另一個是1956年事件博物館,它們差不多成為波茲南的城標之一。
　　1956年事件紀念碑由被捆綁著的兩個高十字架和一個矮柱體組成,也有人稱之為雙十字架紀念碑。它們上面沒有任何碑文,只有數字。外側的十字架下端有“1956”四個數字,里面的十字架上的一組數字,從下往上分別是1968、1970、1976、1980、1981。了解波蘭社會主義發(fā)展史的人一看就明白,每一個數字都代表一個政治事件。由于蘇聯(lián)模式與波蘭本國社會主義道路之間、蘇聯(lián)控制與波蘭自身獨立自主之間的矛盾和沖突始終沒能化解,因此,社會主義時期的波蘭政治事件幾乎沒有斷過,素有“三年五年一小鬧,十年八年一大鬧”之說。這一串數字就是對這些政治事件的簡要記載。兩個大十字架旁邊還有一個矮的柱體,頂端是一個鷹頭造型,好似抽象藝術,下面有一行波蘭文:1956年事件紀念碑。雖然沒有看到解釋這座碑的文字,但我還是為之震撼。在華沙,安放肖邦心臟的那座教堂叫圣十字架教堂,入口上方有一尊基督弓身背負十字架的雕像。其實,夸張的十字架不正是波蘭曾經忍受過的、而現在也未必完全擺脫的歷史重負嗎?
　　襯托紀念碑的環(huán)境也很耐人尋味。它所在的廣場現在叫自由廣場,1956年事件發(fā)生時叫斯大林廣場。紀念碑正面的一條大街幾易其名,更是反映出波蘭的坎坷命運。在德國占領期間,它叫“希特勒大街”,二戰(zhàn)后改稱“紅軍大街”,波蘭劇變后改為“密茨凱維支大街”。離紀念碑不遠的廣場一側有一排古香古色的老式建筑,它就是波茲南亞當•密茨凱維支大學的�？偛�,離大樓正門不遠的地方有一尊密茨凱維支的雕像。亞當•密茨凱維支是19世紀波蘭愛國詩人,他最著名的作品是反映波蘭人民反抗沙皇俄國英勇斗爭的《先人祭》。1956年事件反映的是波蘭人對蘇聯(lián)模式和蘇聯(lián)控制的不滿,更表明無論是重負還是抗爭在波蘭都是有歷史傳統(tǒng)的。
　　
　　1956年事件博物館
　　
　　1956年事件博物館離紀念碑不遠,就在密茨凱維支大街旁邊一座很宏偉的 “U”字型城堡式的大樓里。這座大樓是上個世紀初德國人修建的,現在是波茲南市的文化中心,時常搞些文化展覽之類的活動。博物館門臉不大,但招牌不小�！�1956”四個足有3米高的黑色數字豎在兩旁,其中,“1”的上面用白色波蘭文橫向刻著“博物館”。
　　從位于“9”和“5”之間的一個小門進去,下到地下一層就是1956事件博物館展廳。參觀博物館是免費的。博物館很小,估計不會超過300平方米,大體可以分為三部分。進門左拐的大展廳里展示著許多戰(zhàn)后初期和上個世紀50年代實行六年計劃時的宣傳畫,畫面上,波蘭走上社會主義道路之后欣欣向榮、工人和農民干勁沖天。另外,還有少部分表現的是東西方、社會主義與資本主義尖銳對峙。這部分展覽的內涵是想告訴人們,當時波蘭統(tǒng)一工人黨聽命于蘇聯(lián),不顧本國國情,也像蘇聯(lián)那樣搞工業(yè)化和農業(yè)集體化,宣傳畫上的景像與實際情況有很大差別。蘇聯(lián)社會主義模式不適合波蘭的國情,這是波茲南事件發(fā)生的根本原因。
　　第二部分是波茲南事件過程的照片,如集會、游行和占領一些建筑物的情景。1956年6月,波茲南的工人要求政府提高工資,降低物價,減少稅收。遭到拒絕之后,工人們推舉了一個由30人組成的代表團前往華沙請愿,談判未能達成協(xié)議。得知談判失敗的消息之后,情緒激動的工人于6月28日早聚集起來前往市政府請愿。在這一過程中,越來越多的工人和學生也參加進來,多達10萬余眾,請愿變成示威游行。他們高呼的口號除“提高工資,降低稅收”之外,還有“打倒秘密警察”,“俄國佬滾回去”等帶有強烈政治情感和民族感情的口號。再后來,由于傳出前往華沙的代表團已被警察當局逮捕的謠言,和平示威演變成沖擊市政府、司法機關和廣播電臺的暴力騷亂。據博物館的管理人員的介紹,由于事發(fā)時正值波茲南舉行國際博覽會,因此,許多照片是外國人拍的,另外一些是波蘭安全人員針對重點參與者偷拍的。這些照片再現了當時的情景,成千上萬的人聚集在廣場上,舉著白紅兩色國旗,一些人沖擊市政機構并占領了一些建筑物等等。這個展廳里還有少量當時的實物,比如,工人騎的自行車,有軌電車車箱等等。值得一提的是,展品中有兩份當時工人提出的具體要求文件,一份有31條,另一份有10條。
　　最終,波蘭戰(zhàn)后的第一次社會危機被中央政府派的保安部隊和兩個裝甲師平息了,有74人死亡,575人受傷,658人被捕。博物館展品的第三部分是關于波茲南事件的結局,主要是那些在這場事件中罹難者和被捕者的照片。罹難者的照片有大有小,有的放在展板上,有的鑲在地上,上面蓋著玻璃,玻璃下面有燈光。設計獨到的是,在一些展臺上放著四方體石頭模樣介紹那些死者情況的語音設備,語言有波文和英文兩種選擇。我聽了幾個,內容也很簡單,就是介紹張三李四某年某月生于某地,在波茲南事件中被打死在某地或因傷勢過重于某月某日死于某個醫(yī)院,他們的葬禮在某地舉行。除此之外,別無他言。關于被捕者的介紹,主要是他們被捕后的小照片和編號,還有兩小間展室布置成當年的審訊室或拘留室模樣,同樣也沒有更多的文字說明。
　　
　　往事如煙又不如煙
　　
　　與諸如華沙的波蘭國家歷史博物館、1944年華沙起義博物館相比,1956年事件博物館顯得小得可憐。來這里參觀的人也極少,我在那里停留了近兩個小時,參觀者只有我自己。那位工作人員幫助我弄清了1956年事件的一些細節(jié)。應當說,這個博物館主題非常鮮明,就是用照片和實物說明1956年波茲南事件的前因后果�？偟目�,除了紀念這層含義之外,并沒有刻意渲染反共、反社會主義的氣氛,也沒有簡單地將矛頭對準過去的社會主義制度,更多的是針對蘇聯(lián)和以蘇聯(lián)為載體的那種社會主義模式。該博物館2006年在紀念波茲南事件50周年時出版了一本小冊子,名叫《1956年6月的波茲南:一個反叛的城市》。它在一開頭就講,列寧去世之后蘇聯(lián)的領導人歪曲了馬克思列寧主義的無產階級專政和階級斗爭的理論,結果將這種理論逐漸推到漠視人的性命這種極致。結合我在波蘭各地的所見所聞,波蘭人反感的是蘇聯(lián)模式的社會主義和蘇聯(lián)通過這種模式對波蘭的控制,矛頭所指并不是所有形式的社會主義。比如,劇變后,主張西方式的民主社會主義的政黨在波蘭一直比較活躍,在政治舞臺上時起時伏。
　　另一方面,波蘭似乎也并不是簡單化、情緒化地對待蘇聯(lián),反感和仇恨或者在淡化,或者已壓在心底,總之,外露得不是很明顯。歷史上,波蘭所受的苦難和所經歷的曲折幾乎都與東西方大國有關,持續(xù)幾十年的有,持續(xù)幾百年的也有。除了心理上已經有了足夠的承受能力之外,波蘭也認識到處理好與東西方大國關系對自己的生存和發(fā)展是至關重要的,倚重一邊挑戰(zhàn)另一邊對它來說不會有任何益處。往事如煙,是因為它們隨著時光而逐漸消散。往事又不如煙,是因為波蘭為之付出得太多太多,已經融進血液和靈魂之中。波蘭朋友告訴我,波蘭是一個小國,東西方大國哪個能開罪得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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