艱難重生
發(fā)布時間:2020-04-11 來源: 感恩親情 點擊:
“5•12”大地震究竟奪去多少孩子的生命,目前我們仍不得而知。 一年過去了。如今,在板房社區(qū),隨時都能見到挺著大肚子、但顯然已不再年輕的母親。她們中的多數(shù),是失去小孩后走上再生育之路的。然而,如今的光景,跟他們初為父母的時候,已經相去甚遠。高齡、悲傷、困頓、擔憂、抑郁,各種問題隨著日漸隆起的肚子而到來。
可以預見的是,在地震發(fā)生周年到來之際,災區(qū)將會迎來再生育的高峰。我們選取了幾個不同類型的家庭,記錄下他們過去的時光、災難的破壞、心理的掙扎、艱難的重生,以及未來的希望。
曾經,和未來的希望
震后第一個清明節(jié),回憶讓人尤為感傷。曾經,住在任家坪的胡興瓊,有著一個幸福的三口之家。15歲的兒子徐茂濤長得濃眉大眼,上初二,在學校人稱“徐帥”。就在地震前一天,兒子跟同學打架,把同學揍了一頓,胡興瓊還被老師請到學校去。老師說,小孩的語文比較好,但上次數(shù)學考試只考了28分……
一切過往,從大地搖晃那一刻開始,命運就注定無法再逆轉。
清明節(jié)這天,胡興瓊和干女兒秦睿婷也想到老縣城去看看。但7個月的身孕,和干女兒在地震中受傷的腿,讓她們無法走遠,只在高處眺望了一會兒就回家。
胡興瓊是任家坪里為數(shù)不多的,還能住在自家房子的人。丈夫徐昌榮是泥水匠,自己修的房子結實,這棟兩層的小樓歷經了地震和泥石流,依然無損。現(xiàn)在,二樓租給了正在修建曲山鎮(zhèn)政府的城建工人,每個月1200元的租金,是他們唯一的收入。以前還有一畝多的地,現(xiàn)在被征用建了板房,聽說一畝地有580元的補償。
最后一次見到兒子,是去年的5月16日。徐茂濤從北川中學的廢墟里挖出來的時候,全身都是灰塵,除了嘴角有點血跡外,看不到其他傷痕。雙眼緊閉,好像睡著一樣。
地震過后,當胡興瓊和丈夫趕到學校,這里已經聚集了無數(shù)家長,廢墟里也有無數(shù)的哭喊聲。她高喊兒子的名字,聽到兒子的聲音:“我要喝水。”到第二天上午,無論她和丈夫怎么呼喚,兒子再也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響。
徐茂濤在廢墟里的最后一句話,是跟同桌好友秦睿婷說的。他說:“你要堅持下去,就算我爸媽救不出我,也能救出你。”徐茂濤受了內傷,一直在吐血,最終脫水而死。
秦睿婷活下來了。在廢墟里,她一直給同學們唱歌,鼓勵大家堅持下去。同學點什么歌,她就唱什么。到了最后,點歌的人越來越少。在這個包括老師共有69人的班上,只有17人逃出。
大批志愿者涌進北川。胡興瓊的廚藝好,就幫志愿者做飯,每天到擂鼓鎮(zhèn)買菜,回到任家坪,給20多個志愿者做飯,一天能賺15元。這樣可以讓自己忙起來,不要天天呆坐著想兒子。
同時,她開始尋找被救出的秦睿婷,一個兒子經常提起、自己卻從未見過的女孩。在志愿者幫忙上網發(fā)帖后,終于找到,秦睿婷被送到西安的醫(yī)院治療。夫妻倆乘火車到西安,“就想去看看孩子的傷恢復得怎么樣!
在西安,吃飯的時候,在地震中失去父母的女孩,突然對徐昌榮夫婦喊道:“干爸干媽!泵\關上了一扇門,又打開了另一個窗。
兒子的死讓他們拿到6萬元的補助,政府給兩人買了基本的養(yǎng)老保險。但是,當生活重回正軌后,夫婦倆總會想起兒子,看到照片就會流淚。過年時,看著別人全家一起吃飯,想到自家無法再團圓,就沒心思再去走親戚了。
志愿者走后,徐昌榮對妻子說,“生一個吧,兩個人過沒意思!比ツ9月,檢查出又懷上小孩,纏繞已久的悲傷情緒才稍有緩解。不過很快,欣慰又轉為擔憂,在38歲的年齡再生育,是否可靠?
地震兩個月后,四川省人大常委會通過《關于汶川特大地震中有成員傷亡家庭再生育的決定》,允許在地震中失去孩子的父母養(yǎng)育新生命,北川也啟動了“再生育全程服務”項目。去年年底,居委會通知胡興瓊,辦理相關手續(xù)后,小孩遇難后再生育的家長,從懷孕到生產的一切費用,都由政府承擔。這讓胡興瓊對肚子里孩子的擔憂稍減,也看開了一點,“小孩以后的成績好壞無所謂,健康成長就好。”關鍵是夫妻倆的身體好,還能干活。至于未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把小孩養(yǎng)到15歲,太辛苦了!毙觳龢s一家都是羌族人,本可以生兩胎,當年家庭條件差,只生了一個。但是,就算生兩個也不保險,徐昌榮的堂哥徐昌軍,原來就有兩個小孩,女兒徐一丹18歲,兒子徐煜森15歲,一同被埋在北川中學的廢墟里,至今仍沒有挖出來。
徐昌軍也是泥水匠。地震的時候,他不在北川,在北京的鳥巢工地打工,一天能有120元的收入!耙郧按蚬さ臅r候,總想多賺點錢,讓小孩專心讀書,別跟自己一樣,在外面吃沒文化的虧!爆F(xiàn)在他卻自責,“如果他們不讀書,出來打工,就不在北川中學里,反而會沒事!薄42歲的人,有啥子想頭呢?全部的盼頭,幾秒鐘就震掉了。”
如今,徐昌軍39歲的妻子曾木會也懷孕6個月了。
無望的等待
地震一周年的日子逐漸臨近。這一年,無數(shù)人的生活改變了,甚至原有的觀念和價值體系也改變了,脾氣也變壞,對情感的需要比以前更多。
夜晚,慘白的月光披灑在板房上。一個孩子遇難的家長喝多了幾杯,把我拉到板房里坐下,兩眼通紅地說:“我挺痛苦的,地震讓我的人生觀產生巨大的變化!边@一年來,他一直提不起精神,“思想無法集中,完全沒有心思再工作下去!蹦切┧劳龅膱鼍埃傇诓唤浺忾g就浮現(xiàn)起來。
地震前,他戒酒很久了;現(xiàn)在,他天天借酒澆愁,試圖麻醉自己,卻發(fā)現(xiàn)舉杯澆愁愁更愁。
對于徐昌榮和徐昌軍來講,妻子的重新懷孕,好歹讓生活有了新的希望。但經歷喪子之痛的另外一些人,重新懷孕后,卻又遭遇了胎兒死亡或者流產,再一次的打擊讓他們?yōu)l臨絕望。
“胎死是跟急性的心理反應關系很大,所謂急性的心理反應,包括憤怒、暴哭,就是突然起來的情緒,非常激烈的。這種急性的情緒反應必然導致我們的神經系統(tǒng)、內分泌系統(tǒng)、血液循環(huán)系統(tǒng)的改變,而任何一個系統(tǒng)的改變都會影響到胎兒的發(fā)育!毙睦碜稍儙焺⒚驼f。
還有一些失去小孩的父母,再生育的大門永遠地關上了。
謝興和的妻子文華蓉,在2005年因為腫瘤問題動了手術,切除了子宮,喪失了生育能力。16歲的兒子謝森宇在北川中學遇難后,家庭“最大的希望沒了”。
有一段時間,文華蓉天天看著兒子的照片流淚,謝興和讓她到“完美春天”志愿者組織當志愿者,管理圖書、照顧老人,雖然沒有任何收入,“總是做點好事,比天天在家里流淚好!
兒子是個懂事又害羞的小孩。上幼兒園的時候,在城里看到高樓,就會說:“那是當官的住的!爆F(xiàn)在,文華蓉再提起兒子,不會流淚,一直微笑著,仿佛兒子只是出去耍一下,天黑還會回來吃飯。
兒子不在后,文華蓉在綿陽花了35元,買了個布娃娃,每天都抱著,睡覺拍照也不例外!八矚g孩子,又生不出來了,只能抱這個。”謝興和嘆息著。板房外面,風雨聲連連。
謝興和也沒心情去工作了,一個月每人領取130元的低保!皟商追孔佣紱]有了,孩子也沒有了。原來賺錢是供兒子上大學,現(xiàn)在孩子不在,賺錢有什么用?”
事實上,在2002年10月,謝興和就失業(yè)了。從1986年開始,他就是北川的曲山鎮(zhèn)派出所的合同警察。2002年,曲山鎮(zhèn)對聘用的20名治安員進行清退,一次性補助4250元。謝興和不服清退,這7年來,一直都在堅持上訪、申訴、打官司,至今仍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解釋和處理。
長期的官司,和兒子的遇難,讓他一直忿忿不平。在綿陽永興板房社區(qū)的憶家香飯店里吃飯的時候,他一直滔滔不絕,講述自己在地震后見到的人生百態(tài),充滿憤慨,然后是搖頭,一聲嘆息。
也想過領養(yǎng)一個孩子,但很快就打消了這個想法!拔覀冞B房子都沒有了,生活都困難,怎么可能領養(yǎng)到?”
微弱的守護
一年后重返災區(qū),多數(shù)廢墟已經被清理,重建是現(xiàn)在最大的主題。
在綿竹,很多房子沒有倒塌,但全成了危房,F(xiàn)在最忙碌的就是加固公司的工人。白天,這里是一個巨大的工地,鬧騰騰的聲音充斥整個城市。晚上則是另一番景象,那些滿是傷痕的房子里空無一人。
失去孩子的父母,生活的重建也艱難地開始了。這種艱難,夾雜著高齡、悲傷、困頓、擔憂、抑郁,各種問題隨著那些日漸隆起的肚子而到來。他們發(fā)現(xiàn),如今的光景,跟他們初為父母的時候,已經相去甚遠了。
22年前,黃長蓉順產生下女兒王莉。22年后,她第二次孕育生命之路,從懷孕到生下兒子王杰,卻走得異常艱難。
地震前兩個月,女兒剛剛結婚,嫁到綿竹的漢旺鎮(zhèn)。辦喜酒,裝修房子,花掉他們多年的積蓄。那個午后,王莉被埋在自家房子的廢墟里,同樣被埋的,還有肚子里6個月大的小孩,以及王莉的外婆。原本即將四代同堂的家庭,四失其三,人財兩空,留下黃長蓉,人到中年,獨自面對一切。
之后,丈夫王興林想再要一個孩子,黃長蓉不肯,“這么大年紀,怎么支撐下去?身體不好也會拖累小孩。”但丈夫堅持要,“必須要一個,屋里沒個娃娃,難受得很。”
去年8月,41歲的她檢查出來懷孕了。推算起來,這個時間正是她死去的女兒的預產期。至今,她一直相信,自己的孩子跟女兒肚子里的孩子有關系!拔易鲞^一個夢,夢見我女兒生了個小男孩,跟我現(xiàn)在這孩子長得很像。”
懷孕4個月時,黃長蓉檢查出患有高血壓、胎盤覆蓋子宮、糖尿病,在醫(yī)院保胎了十幾天。
大年三十,她給死去的女兒和外孫買了臘肉,“給她們兩個上路!笨粗帐幨幍奈堇铮蘖。老公打工回來,安慰她:“肚子有娃娃,新的希望要開始了!
“我們要堅強!痹趹言械臅r候,她無數(shù)次對肚子里的孩子說。
3月10日晚上,黃長蓉下身血流如注,血壓急速下降,被緊急送往華西醫(yī)院。11點多,一個懷了7個半月、2.5公斤重的男嬰從腹中剖出。
生完小孩后,黃長蓉昏迷了3天。醫(yī)生讓王興林在病危通知書上簽字,王興林不肯:母子倆要是出了問題,我也去跳樓。房子修來有什么用――那個時候,家里剛修好新房子,花了7萬元,其中政府補貼1.6萬,貸款2萬,其他的就是到處借和湊,都是為了即將出生的小孩有一個好的成長環(huán)境。在迷迷糊糊中,黃長蓉聽到老公的話,只有一個想法:不能丟下老公不管。
所幸,3天后,黃長蓉醒來。第9天,終于見到自己的兒子。到了第二個禮拜,醫(yī)生就讓他們把孩子抱回家了。
真正困難的日子才開始。從懷孕到生產,一切費用都由政府出,但抱回家后,孩子再有什么問題,所有的開銷就得自己出,而全家的收入,都靠做沼氣的王興林打工賺來。事實上,從地震后,王興林就沒有一天停止打工,除了妻子生產的幾天!拔堇锼侵е,不能垮了!秉S長蓉說。
但是,在帶兒子回家之前,醫(yī)生就跟她說,娃娃的身體狀況不理想。一天,有記者到家里采訪,讓他們把小孩抱到屋外拍照。結果一吹風,小孩子感冒了。又一次住進綿竹人民醫(yī)院的板房里。
住院的花銷,一天要300來塊。“吃得不好,營養(yǎng)也跟不上。還要買水喝,一塊錢一瓶,一天喝兩瓶水的錢,夠在家里吃一頓飯了!
見到黃長蓉的時候,小王杰還在板房醫(yī)院的新生兒監(jiān)護室里。蒙著眼睛,乖巧地躺在一個玻璃罩里,曲著腿,偶爾踢踢腳。仿佛還在母體中。夫妻坐在旁邊,目不轉睛地盯著小孩,一動不動。像是手里捧著希望的燭光,小心翼翼的照看著,祈求這微弱的燭光,不要熄滅。
期盼新生活
地震后,經歷了幾個月的帳篷生活,人們又開始了板房生活。在北川的任家坪板房社區(qū),每當太陽隱去,夜晚降臨,路燈開啟,羌族的人們會聚在路口,聽著羌歌,圍著跳羌舞。老人、小孩、男人、孕婦,在昏黃的燈光下轉著圈跳舞。在都江堰的城北馨居,女人們也在燈光下隨著節(jié)奏起舞,男人和小孩則在打乒乓球、羽毛球。
劉猛開設的“媽媽之家”就在城北馨居的板房里。兩間板房裝修起來,貼著小孩的畫,擺上色彩鮮艷的沙發(fā),放上一些水果,讓再生育的母親有一個相互交流經驗的場所。
在“媽媽之家”里,幾個母親吃著蘋果,相互說笑。她們的老公,則正對著電視唱卡拉OK,小音箱被嘶吼的聲音激蕩著,帶著點沙沙的雜音:“只是愛要怎么說出口,我的心里好難受!
不過,板房的生活并非每個人都能接受。有人開始逃離板房。要么外出打工,尋找新生活;要么出去租房,為了再生育!拔矣X得住在板房,對肚子里的娃娃不大好!币晃患议L如是說。
張永建就不愿意住在板房里。小孩子剛出生兩個月,每個月要1000多塊的開銷,他還是選擇每月多掏400塊,到外面租房。
他原想要兩個小孩子,而且打算好了,就算有計劃生育罰款也要!皟蓚小孩好一點,可以相互照顧,我們做生意的,也沒有什么社保,以后只能靠孩子養(yǎng)老!
地震把所有計劃都打亂了,8歲的兒子隨著垮塌的教學樓而去。3個月后,母親又去世。原來經營得挺紅火的兩家日雜店也關門了。一下子,仿佛回到15年前,他剛到都江堰打工的時候一樣,一無所有。那段時間,他最討厭的就是有人問:你兒子哪去了?你兒子還好嗎?
幸好,就在地震后一個月,妻子懷孕了。
“看到肚子大了,我覺得不能這樣,要走出來了。”張永建說,“環(huán)境能改變人,但我也可以去改變環(huán)境!彼脙鹤佑鲭y后補助的幾萬塊,又開了一家副食店,讓妻子打理!氨M量讓她克制情緒,忙起來就不會去回憶!
還有補充營養(yǎng),買棒子骨,盯著妻子吃。妻子比較內向,外向的他就想盡各種辦法,逗她開心。
女兒在2月份出生后,他又把副食店轉讓出去。用兒子的生命換來的錢,再換來新生命的平安落地,“這個店的使命結束了!
就在前一天,有一個家長去世了,因為一直沒走出喪子的悲痛,和長期受束縛的生活,突發(fā)腦溢血,年僅39歲!白蛱烊ニ蛣e,有人連買個花圈的錢都沒有!
以前,他拼命賺錢,拼命節(jié)約。出門的時候,連一瓶水都不舍得買,F(xiàn)在,變得很重視消費了,“大災大難都過來了,還怕什么!薄耙纫郧吧畹酶,才對得起以前的娃娃!
女兒出生后,他把更多的精力放在小孩身上!耙郧懊χ猓c兒子的相處不多。”現(xiàn)在,他要把在兒子身上沒能實現(xiàn)的愿望,都放到女兒身上,要讓她過最好的生活。不信任國產奶粉,他就買美贊臣、多美滋這些進口奶粉。以后,“要讓她接受最好的教育,教育是最重要的!
“我很擔心這些再生育的家庭,”張永建說,“父母的怨言會影響到下一代,我不希望我女兒成為這樣的人。”
“你想讓她成為什么樣的人?”
“我不需要她有多好,只想教會她一樣東西:怎么去愛人。”
。楸Wo受訪者,文中部分姓名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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