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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鄭連根:現(xiàn)代中國訓政之路

        發(fā)布時間:2020-05-21 來源: 感恩親情 點擊:

          

          一

          

          作家韓少功在《夜行者夢語》中寫道:“人類常常把一些事情做壞,比如把愛情做成貞節(jié)牌坊,把自由做成暴民四起,一談起社會均富就出現(xiàn)專吃大鍋飯的懶漢,一談起市場競爭就有財迷心竅唯利是圖的銅臭。思想的龍種總是在黑壓壓的人群中一次次地收獲現(xiàn)實的跳蚤。或者說,我們的現(xiàn)實本來太多跳蚤,卻被思想家一次次地說成龍種,讓大家覺得悅耳和體面。如果讓耶穌遙望中世紀的宗教法庭,如果讓愛因斯坦遙望廣島的廢墟,如果讓歐文、傅立葉、馬克思遙望前蘇聯(lián)的古拉格群島和中國的文革,他們大概都會覺得尷尬以及無話可說!边@話說得很對。

          

          中國現(xiàn)代化的過程其實就是“發(fā)現(xiàn)西方”的過程。無論是鴉片戰(zhàn)爭之后中國人對英國“船堅炮利”的認識,還是康有為、梁啟超等人對君主立憲政體的鼓吹,無論是嚴復對達爾文進化論的譯介,還是孫中山為民主共和的奔走呼號,都貫串著一條清晰的線索:把西方先進的東西引進到中國來。

          

          經(jīng)過諸多先賢們的努力,先是西方先進的科技引進了中國,隨后,到辛亥革命時,據(jù)說“民主共和的觀念”也“深入人心”了。其實,問題沒這么簡單。作為“龍種”的西方憲政思想,一遇到“中國的特殊國情”,一遭遇中國幾千年的封建專制傳統(tǒng),它就變形了。

          

          在中國,封建專制的思想常常會披上一件新的外套繼續(xù)招搖。訓政,就是憲政在現(xiàn)代中國蛻變的產(chǎn)物,它打著憲政的旗號,其實骨子里還是專制的基因。

          

          二

          

          中國幾千年的封建專制制度,造就了暴君,也造就了愚民。暴政之下,只有愚民才能是“順民”,否則便是“刁民”。所以,暴政和愚民堪稱一對絕世“好搭檔”。兩者的相互配合,使得中國的封建社會維系了那么長的時間。

          

          資產(chǎn)階級維新派在中國試圖“改良”時,康有為、梁啟超等人很快發(fā)現(xiàn),“改革”的阻力不但來自保守的封建官僚,還來自底層的“愚民”。這使他們認識到,對“愚民”是無法實行民主的,“愚民”根本沒有自我管理、自我發(fā)展的能力,“愚民”必須接受“訓導”。作為思想家的梁啟超,不斷地呼吁要中國人做“國民”,這其中自然含有喚醒民眾的積極意義,但是,若考慮到梁啟超同時作為政治家的身份,這里也就有“訓政”的味道了。

          

          當然,康有為、梁啟超等人還沒有把“訓政”發(fā)展成一種成熟的“思想體系”。完成這一工作的,恰恰是以“民主共和”為終身奮斗目標的孫中山先生。人們愛說,歷史是一位睿智的老人,可是我卻常常感到,歷史也像一個頑皮的孩童,他時常會搞些小小的惡作劇,讓你打也不是罵也不是。以“革命先行者”著稱的孫中山先生,以其極為堅韌和決絕的作為領(lǐng)導了辛亥革命,終止了清王朝,從而宣布了封建制度在中國社會的完結(jié)。這樣的功勛,怎樣說都該彪炳史冊。可是,就是這樣一位令人敬仰的偉人,卻提出了“訓政”的思想,把西方憲政這一“思想的龍種”變成了中國現(xiàn)實的“跳蚤”。

          

          孫中山堅決地反對封建專制制度,義無返顧地推翻清王朝,建立國民政府。但是他所領(lǐng)導的辛亥革命同樣遇到了這樣的問題:“愚民”并不理解他所領(lǐng)導的辛亥革命。魯迅先生在小說《阿Q正傳》、《藥》中就指出過這一點。被封建專制制度愚弄慣了的底層民眾是一群麻木的看客,是“沉默的大多數(shù)”。他們不理解民主和自由,不理解革命,也不懂得自己作為國民應(yīng)有的權(quán)利。面對這樣的情形,矢志于民權(quán)目標的孫中山也深信中國民眾尚未準備好擔負起自治的責任;谶@樣的判斷,他認為國民革命有三個階段:第一個階段是軍政階段,這時的國民黨人要依靠軍事力量實現(xiàn)全國統(tǒng)一,并鞏固國民政權(quán);
        第二個階段就是訓政階段,在這個階段,革命黨的任務(wù)就是要代表民眾行使國家主權(quán);
        同時,要在各地訓練民眾實行自治。通過選舉縣長、召開縣代表大會和制定法律,以便使縣一級能充分實行自治,這樣民眾才能受到教育,準備進行革命的第三個階段,即民主的憲政階段〔1〕。

          

          《國民政府建國大綱》寫于“民國十三年”,即1924年。其實,訓政的思想早就在孫中山的頭腦中形成了。1922年,孫中山就表述過類似的看法,他說底層民眾是“無知可憐”的幼兒,而革命黨則是保姆,并說:“我們建立民國,主權(quán)在民,這四萬萬人民就是我們的皇帝,帝民之說,由此而來。這四萬萬皇帝,一來幼稚,二來不能親政。我們革命黨既以武力掃除殘暴,拯救得皇帝于水火之中,保衛(wèi)而訓育之,則民國的根基鞏固,帝民也永賴萬世無疆之休。”〔2〕

          

          孫中山的“革命階段”論及其所派生出來的“訓政”之說,其初衷或許是鑒于中國現(xiàn)實所采取的一種“策略”,是一種權(quán)宜之計,是為了實現(xiàn)民主憲政的一種手段和步驟。但是,它所隱含著的專制傾向還是能被明眼人看出的。陳炯明就是這樣的人,他斷然不同意“訓政”之說。他說:“訓政之說,尤為失當。此屬君政時代之口吻,不圖黨人襲而用之,以臨吾民。試問政為何物?尚待于訓耶!民主政治,以人民自治為極則,人民不能自治,或不予以自治機會,專靠官僚為之代治,并且為之教訓,此種官僚政治,文告政治,中國行之數(shù)千年,而未有長足之進步。國民黨人有何法寶,以善其后耶?徒使人民不得自治機會,而大小官僚,反得藉訓政之謬說,阻礙民治之進行。”〔3〕

          

          陳炯明所傾心的,是聯(lián)省自治。“五四”運動后,一些學者認為,既然南北政府都無力統(tǒng)一全國,與其連年征戰(zhàn),不如各省先行自治,把自己的事情辦好了,再實行聯(lián)省自治,如此便可以不通過武力而最終實現(xiàn)全國統(tǒng)一。陳炯明對聯(lián)省自治尤為心馳神往。1921年2月,他在《建設(shè)方略》一文中,詳細解釋了自己的政治見解:“近世以來,國家與人民之關(guān)系愈密,則政事愈繁,非如古之循吏可以寬簡為治,一切政事皆與人民有直接之利害,不可不使人民自為謀之。若事事受成于中央,與中央愈近,則與人民愈遠,不但使人民永處于被動之地位,民治未由養(yǎng)成,中央即有為人民謀幸福之誠意,亦未由實現(xiàn)也!薄4〕

          

          陳炯明一直被說成是倒行逆施的“軍閥”,理由自然是他炮轟總統(tǒng)府,叛變孫中山。但是,如果本著充分尊重歷史的態(tài)度,我們就會發(fā)現(xiàn)陳炯明的“閃光之處”,他對“訓政”的批判可謂一針見血,切中要害。中國百姓“愚昧”,沒文化,不懂民主,不理解政府的“良苦用心”,這些即便是中國的實情(而且還不全是),也決不能成為“訓政”的理由。民主確實需要學習,但民主更是一種實踐手段,民主經(jīng)驗的獲得和民主意識的增強,需要在民主的制度下,通過公民自己自覺地參政議政來實現(xiàn);
        憲政確實需要建設(shè),但政府必須先提供憲政的基石和框架。憲政的理念只有在政府拿出了憲政的制度和框架之后才能更快更好地深入人心。在這一點上,當時的人們以為,中國人“愚昧”,文化水平太低,還不能實現(xiàn)民主,等把這些民眾教育好了,再實現(xiàn)民主的憲政也不遲。這樣的想法顯然是本末倒置的。民主和憲政有點像游泳,要想學會游泳,就必須親自到水里去“撲騰”,如果怕挨淹而不敢“下水”,只在岸上聽別人講游泳的“動作要領(lǐng)”,那是無論如何都學不會游泳的。

          

          不給民眾以實踐民主的機會,光把民眾當“無知可憐”的幼兒來“訓導”,那不但不能提高民智,反而會重新回到封建專制主義慣用的“愚民”的舊窠中。對于這一點,陳獨秀也有深刻的認識。1916年,他就在《吾人之最后覺悟》一文中說:“今之所謂共和、所謂立憲者,乃少數(shù)政黨之主張,多數(shù)國民不見有若何切身利害之感而有所取舍也……立憲政治而不出于多數(shù)國民之自覺、多數(shù)國民之自動,惟曰仰望善良政府、賢人政治,其卑屈陋劣,與奴隸之希冀主恩、小民之希冀圣君賢相施行仁政,無以異也!

          

          一項改革也罷,一場革命也罷,如果只是從“政府”和“領(lǐng)袖”的本位出發(fā),而不是從“國民”的本位出發(fā),只是把“國民”當作一種實現(xiàn)目標的手段,那么,“多數(shù)國民”就無法從這樣的改革和革命中得到民主權(quán)利和個人自由。即便這樣的改革和革命成功了,“多數(shù)國民”被動的、配角的身份仍然不會改變,他們的命運也依然要讓少數(shù)人來掌控。正是從這個層面上,我們說,訓政表面上看起來順理成章,是憲政思想和“中國具體國情相結(jié)合”的產(chǎn)物,實則是中國封建專制思想的重演——只不過它此次登臺時穿上了一件憲政的外衣而已。孫中山之后,蔣介石及南京國民黨政府的實踐進一步證明:“訓政”必然會一步一步地滑向?qū)V浦髁x的深淵,“訓政”之樹上根本就不會結(jié)出民主憲政的果實。

          

          三

          

          1927年,國民黨實現(xiàn)形式上的全國統(tǒng)一,成立了國民政府,隨后即宣布進入訓政時期。訓政,表面上的意思跟孫中山在《國民政府建國大綱》中提出的一樣,即由國民黨代表民眾行使管理國家的權(quán)力,“以黨治國”。這樣,國民黨全國代表大會和中央執(zhí)行委員會也就擁有了最高的權(quán)力,它負責指導黨務(wù)、制定國民黨政府的大政方針和對人民進行“訓導”。這些光在紙面上講當然是很動聽的,但實際上,我們完全可以說,蔣介石實行“訓政”之日,也就是他的獨裁統(tǒng)治開始之時。訓政不但沒讓中國人學會民主和自由,反倒讓人們見識了什么是專制獨裁,什么是爭權(quán)奪利,什么是爾虞我詐,什么是貪污腐!封建社會的中國是“家天下”,至此,變成了“黨天下”,而蔣介石又是國民黨的“黨魁”,所以他也就天然具有了“訓導”人民的資格。由訓政而專制獨裁,其邏輯如此簡單。當然,現(xiàn)實的發(fā)展也還是有一個過程的。

          

          訓政的矛盾之處從一開始實行就顯現(xiàn)了出來。口口聲聲說要教導人民學會民主的國民黨,幾乎處處都以維護“黨的利益”為借口壓制民眾的民主要求。二十世紀二十年代中期,中國的工會組織嚴密,在社會生活中很有“博弈能力”,可是到了1927年,這些工會的領(lǐng)導人被撤職,而由國民黨政權(quán)的代理人接替。工會的指導原則也不再是階級斗爭了,它被要求要與雇主和政府合作。工會的獨立活動受到禁止,工會變成了國民黨政權(quán)的馴服工具。自1919年“五四”運動以來,學生運動一直是中國政治生活中的一個因素,但到訓政時期也受到了壓制。1930年,國民黨取締了一切非學術(shù)性的學生團體,學生被要求要專心讀書,避免參加政治活動。1931年“九·一八”事變之后,日本侵略中國的意圖日益暴露,學生的愛國熱情一次次地迸發(fā)為游行示威等抗議活動。國民黨政府對學生的這些抗議活動,最終一概以武力回答。

          

          國民黨政府不相信任何非政府發(fā)動和控制的政治運動,維護黨國的秩序和穩(wěn)定成了它壓制民眾活動的一個最重要的借口。與此同時,國民黨政府卻一天比一天腐敗,它的貪污腐化、派系傾軋和管理無能,到1930年就再也掩飾不住了。1930年5月20日的《北華捷報》發(fā)表評論說:“與18個月前的熱情相比,今日所有中國人中的絕望感,也許是最糟的一點!比旰,《國聞周報》更是一針見血地指出:“民眾厭棄國民黨之心理,為不可諱言之事實!薄5〕

          

          說到底,蔣介石及國民黨一直就面臨權(quán)力來源的問題。無論是國民黨政權(quán)里的眾多官僚,還是作為“黨魁”的蔣介石本人,他們的權(quán)力都不是合法得來的。他們的權(quán)力可能是經(jīng)過戰(zhàn)爭搶來的,也可能是經(jīng)過行賄上司買來的,還可能是通過爾虞我詐騙來的,當然更有可能是通過“做了女婿換來的”……就是沒有經(jīng)過真真正正的選舉選出來的。沒有經(jīng)過真正民眾選票的授權(quán),權(quán)力的來路就是不正當?shù)摹P惺箒砺凡徽臋?quán)力,類似于小偷使用偷來的器物,總不能理直氣壯。從這個意義上講,承擔訓政之責的政府和它的官僚們是心虛的。所以他們不敢相信民眾的群體活動——只要這民眾不是他們組織的,不是他們可以控制的,他們就害怕,他們就要禁止。

          

          信任總是相互的,政府不相信它的民眾,民眾自然也就不滿意這個政府。在憲政之下,公民批評政府是天然的權(quán)利;
        而在訓政之下,這是不可以的。政府及其官僚們承擔著“訓導”國民之責,他們?nèi)舯慌u,那臉面何在?尊嚴何在?還怎么繼續(xù)訓導下去?更重要的是,這將導致“訓導”者和被“訓導”者間“師生關(guān)系”及相應(yīng)的道德優(yōu)越感的置換與錯位,而這當然也是訓政政府不能容忍的,所以,壓制批評、打擊不同聲音便成了訓政政府天經(jīng)地義的選擇。國民黨政府對政治上的反對者、愛搞“批評報道”的新聞記者、持不同政見的學者和思想家,一律采用收買加暗殺的手段。此外,它還通過“黨化新聞”操控輿論,在極力為“黨天下”唱贊歌的同時打壓那些不肯合作的媒體和文化人,強化黨對新聞界的控制。

          

          從1927年起,國民黨政府一方面依靠官方新聞網(wǎng)絡(luò),壟斷新聞的發(fā)布權(quán)和評論權(quán),控制全國的輿論,“闡明黨義,宣揚國策”,另一方面還制定了許多新聞法規(guī),鉗制人民的言論和出版自由。(點擊此處閱讀下一頁)

          在1929年至1934年間,國民黨制定的與新聞有關(guān)的法規(guī)有《宣傳品審查條例》、《出版法》、《出版法實施細則》、《宣傳品審查標準》、《新聞檢查標準》、《修正重要都市新聞檢查辦法》、《指導全國廣播電臺播送節(jié)目辦法》、《圖書雜志審查辦法》、《危害民國緊急治罪法》等。自然,這些法規(guī)多屬新聞“惡法”,專制獨裁色彩極濃。到了抗日戰(zhàn)爭相持階段,國民黨又制定了許多與新聞相關(guān)的法規(guī),如《修正出版法細則》、《抗戰(zhàn)時期報社通訊社申請登記及變更登記暫行辦法》、《戰(zhàn)時新聞檢查辦法》、《修正戰(zhàn)時新聞禁載標準》、《修正戰(zhàn)時新聞檢查辦法》、《戰(zhàn)時新聞違檢懲罰辦法》、《修正抗戰(zhàn)期間圖書雜志審查標準》、《修正戰(zhàn)時圖書雜志原告審查辦法》等。1942年7月,國民黨還借抗戰(zhàn)之際公布了一個《國家總動員法》,其中規(guī)定:“政府于必要時,得對報館及通訊社之設(shè)立,報紙通訊稿及其他印刷物之記載,加以限制、停止,或命令其為一定之記載!边@樣,就利用法規(guī)進一步鉗制了新聞出版自由。

          

          當然,國民黨還實施嚴格的書報檢查制度,隨意扣押書報。1929年,國民黨在各地設(shè)郵件檢查所,實行郵電檢查;
        1931年,在南京、上海、北京、天津等重要城市設(shè)立了“新聞檢查所”;
        1934年又專門成立了“中央宣傳委員會圖書雜志審查委員會”;
        1935年又成立了中央新聞檢查處,一再強化它的出版審查制度〔6〕。

          

          按孫中山的設(shè)想,訓政是實現(xiàn)憲政的一個階段,可到了蔣介石及南京國民黨政府這里,訓政就成了拒絕實行民主、拒絕給民眾以自由和權(quán)利的借口。本來以為是通往憲政的一個路徑,現(xiàn)在卻成了憲政之路上的一個障礙,訓政思想就這樣走向了它當初預(yù)設(shè)目標的反面。

          

          四

          

          顧名思義,憲政就是用憲法來保障公民的個人權(quán)利并協(xié)調(diào)社會各階層的利益沖突,這是西方憲政的本義?墒牵搅酥袊,在訓政政府看來,憲法原有的人文內(nèi)涵蕩然無存,而它的工具性和功利性得以突顯,憲法成了訓政者“訓導”國民、凝聚國家力量的一種工具。在西方是自由主義、個人主義產(chǎn)物的憲法和法律,在中國卻成了集權(quán)主義者手中的一根大棒。揮舞著訓政的大旗,高舉國家主義、民族主義的大棒,蔣介石及其南京國民黨政府一天天地走向了獨裁,走向了法西斯主義。

          

          二十世紀三十年代,由于墨索里尼統(tǒng)治下的意大利和希特勒統(tǒng)治下德國的力量日益增長,法西斯理論引起了蔣介石的注意,他十分贊賞納粹的組織及其活動方法。1935年,蔣介石就曾在國民黨藍衣社的一次集會上宣稱:“法西斯主義是衰退社會中的一服興奮劑”,“法西斯主義能救中國嗎?我們回答:能。法西斯主義就是現(xiàn)在中國最需要的東西!痹谶@樣的思想指導下,蔣介石發(fā)起了“新生活運動”。他希望通過法西斯主義來重建中國的政治、社會秩序。他甚至深情地回憶起自己在日本軍校度過的學生時代,聲稱那里嚴格的兵營紀律大體上體現(xiàn)了他對中國社會的理想,而日本、意大利、德國則實現(xiàn)了這種理想。所以,他也要把中國引到法西斯之路上去以實現(xiàn)他的社會理想。他在《新生活運動之要義》中說:“按照法西斯主義,組織、精神和活動都須軍事化……在家庭、工廠和政府機關(guān),每個人的活動必須和軍隊中一樣……換句話說,必須有服從、犧牲、嚴格、清潔、準確、勤奮、保密……大家在一起必須堅定地、勇敢地為團體和國家作出犧牲!

          

          顯然,“新生活運動”的價值指向是保守的和反動的。陳獨秀、李大釗、胡適等人發(fā)起的“五四”“新文化運動”之所以彪炳史冊,就在于它是一場思想解放運動,它努力把個人從中國封建傳統(tǒng)的桎梏中解放出來。而蔣介石及南京國民黨政府發(fā)起的“新生活運動”則是一場被把個人的精神和思想拉回到傳統(tǒng)、拉回到集體和政黨的束縛中去的新的“愚民”運動。陳獨秀、李大釗、魯迅等人高呼打倒孔家店,而對國民實施“訓政”的蔣介石和國民黨政府則恢復了尊孔。在中國,尊孔向來都不是簡單地尊重教育家孔子的意思。從“領(lǐng)袖”和“政客”嘴里出來的“尊孔”,潛臺詞其實是“尊我”,是要百姓無條件地放棄個人權(quán)利,做“犧牲”,以尊重“領(lǐng)袖”、服從組織。

          

          五

          

          就像陳炯明1922年對孫中山的訓政之說提出批評一樣,中國共產(chǎn)黨也對蔣介石及南京國民黨政府以“訓政”為借口不給人民以自由和民主的做法提出了強烈的批判。尤其可貴的是,延安時期的中國共產(chǎn)黨不但在理論上指出了以訓政為由行專制之實的危害,而且還通過解放區(qū)的民主實踐證明了訓政之說的荒謬之處。

          

          中國百姓的文化水平低,不能很好地運用選舉權(quán),所以不能對他們實行民主,只能訓政,這是當年蔣介石及南京國民黨政府所持的論調(diào)。針對這種論調(diào),1946年1月24日的《新華日報》發(fā)表了《人民文化水平低,就不能實行民選嗎?》的文章進行了批評。這篇文章寫道——

          

          這是一個老問題:中國廣大人民文化水準太低,致使有些人懷疑他們是否有運用選舉權(quán)的能力;
        反對實行民主的人,更以此為借口,企圖拖延民主的實行,并從而誣蔑解放區(qū)的民主選舉。如去年12月26日的《和平日報》社論就可作為代表,那社論里說:“……共產(chǎn)黨拿‘普選’和‘不記名投票’來欺騙人民。誰不知道,中國人民百分之八十連自己的名字都寫不出,他們既不能記自己的名,更不會記共產(chǎn)黨所指派的那一群大小官吏的名了。這樣的政府只能叫‘魔術(shù)’政府,不能叫‘民主政府’,共產(chǎn)黨人卻掩耳盜鈴,硬說‘魔術(shù)’就是‘民主’,簡直是對全國人民的一種侮辱!边@種說法,不僅誣蔑了解放區(qū)的人民,而且推論下去就必然得出這樣的結(jié)論:中國人民還無法運用民主選舉,還應(yīng)該由他們繼續(xù)“訓政”下去。居心何在,不問可知。

          

          假若將來中國人民個個都能識字了,實行選舉時一定便利得多,這是很明白的,F(xiàn)在中國人民文盲太多,進行選舉時非常麻煩,這也是事實。但是,無論如何,選舉的能否進行和能否進行得好,主要關(guān)鍵在于人民有沒有發(fā)表意見和反對他人意見的權(quán)利,在于人民能不能真正無拘無束地擁護某個人和反對某個人,至于選舉的技術(shù)問題并不是無法解決的。解放區(qū)實行民主選舉的經(jīng)驗便是明證。我們略舉幾個例子,看看解放區(qū)是怎樣選舉的吧:

          

          首先要說明,候選人決不是指派的,而是由人民提出的,在鄉(xiāng)選中每一個選民都可以單獨提出一個候選人。在縣選中每十個選民可以聯(lián)合提出一個候選人。選舉的方法是分成兩種:一種是識字的人,寫選票;
        一種是不識字的人,則以投豆子代替寫選票。這是很久以前就采用了的方法,在實踐過程中又曾有過不斷的改進和新的創(chuàng)造。過去的辦法是由候選人坐在曬場上,每人背后擺一個罐或碗,因事不能到會的候選人仍然給他們空出位子,位子后擺上碗,每只碗上都貼著候選人的名字,選民每人按應(yīng)選出的人數(shù)發(fā)豆子數(shù)粒,于是各人便把豆子投入自己所要選的那個人碗中。在投豆子之前,先由監(jiān)選人向大家說明每只碗所代表的候選人……這種方法還有缺點,那就是當每個選民投豆子時,到會的人都可以看得見,實際上成了記名投票。后來就改變方法,把碗統(tǒng)統(tǒng)放到另外一個房子里,除監(jiān)選人在選民萬一記不清楚時從旁幫助說明外,其余的人一概不準在場。但這種方法仍有缺點,因為碗是仰著放的,哪個碗里已有的豆子多,哪個碗里已有的豆子少,都看得清楚,這樣就可能使后來的投票者受先前投票者的影響,因而不自覺地失去了自主性。補救這個缺點的方法,就是用紙將每一只碗都蓋起來,而讓投票者從碗邊把豆子投進去。最近陜甘寧邊區(qū)的選舉中又創(chuàng)造出一種新方法,在候選人數(shù)不多(鄉(xiāng)的選舉中候選人一般是不會太多的)的時候,依候選人的多少,發(fā)給選民幾顆顏色不同的豆子,比如:黑豆代表張××;
        黃豆一顆,代表李××;
        玉米一顆,代表趙××。另外每個選民再發(fā)給小紙一張,如果想選誰,就把代表誰的豆子用紙包好,放在碗里,同時包幾顆者作廢。這種方法非常適合農(nóng)村文盲的無記名投票,在某些地方實行起來結(jié)果很好。

          

          以上只是略略舉幾種方法作為例證而已,此外也還有其他的方法。這些方法的創(chuàng)造證明了只要有實行民主的決心,人民的文化水平低與不識字都不會變成不可克服的障礙。那些信口誣蔑解放區(qū)選舉,并企圖以此來拖延民主選舉之實施的謊言,完全沒有事實根據(jù),才真是“對全國人民的一種侮辱”哩。

          

          這是一篇非常有力的文章,通過它,不僅徹底顛覆了訓政之說,而且還讓我們看到,早在半個多世紀之前,中國共產(chǎn)黨和國民黨之間的那場較量不僅僅是兩種武裝力量之間的較量,而且更是民主勢力與專制勢力之間的較量;
        共產(chǎn)黨和國民黨爭奪的,不僅僅是地盤和政權(quán),更有人心的向背。要求民主、追求自由是人永恒的天性,順應(yīng)這種天性的必然要贏得未來;
        以訓政為由壓制民主、限制言論和出版自由的,則注定要失去民心。代表民意者贏得勝利,失去民意者遭受失敗。歷史終于以蔣介石及南京國民黨政權(quán)的徹底潰敗證實了這個人們耳熟能詳?shù)倪壿嫛?

          

          六

          

          在全國關(guān)注的“三農(nóng)”問題上,有些人認為中國農(nóng)民的文化素質(zhì)太低,在中國農(nóng)村還不能普選,不能對中國農(nóng)民實行民主。針對這種論調(diào),李昌平——這個既有過農(nóng)村工作的實踐經(jīng)驗又有著良知的人——在《我向總理說實話》一書中進行了針鋒相對的批駁,他說:“村民自治、海選村官在中國推行十多年了,看來已經(jīng)走到了十字路口。我經(jīng)常聽到這樣的聲音:農(nóng)民素質(zhì)低,搞不好民主;
        農(nóng)村家族勢力太強大,搞不好民主;
        五元錢可以買一張選票,農(nóng)民怎么能搞民主?……我的體會是農(nóng)民要民主,民主與農(nóng)民的素質(zhì)沒多大的關(guān)系……民主是一種需求,與素質(zhì)無關(guān);
        民主是解決問題的一個途徑,與素質(zhì)無關(guān);
        民主是一種表達方式,與素質(zhì)無關(guān);
        民主是一個交易過程,與素質(zhì)無關(guān)。民主需要學習,民主需要培養(yǎng),民主需要公平,民主需要規(guī)則。一個大學教授曾對我說:農(nóng)民素質(zhì)太低,搞不好民主。另一個大學教授反駁說:大學里有什么民主,我們選得出自己的代表嗎?不同素質(zhì)的人群需要不同形式和程序的民主。農(nóng)民會民主,農(nóng)民有農(nóng)民的民主,只要沒有強權(quán)的地方,就自然長出民主。民主只與強權(quán)、專制有關(guān)!

          

          注釋:

          〔1〕參見《國民政府建國大綱》,民國十三年四月十二日孫文書,《劍橋中華民國史》下卷,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8年版,第157頁。

          〔2〕參見《居正文集》上冊,華中師范大學出版社1989年版,第227頁。

          〔3〕〔4〕《陳炯明集》下卷,中山大學出版社1998年版,第207~209頁。

          〔5〕參見費正清、費維愷主編:《劍橋中華民國史》下冊第三章,《南京十年時期的國民黨中國,1927~1937年》,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8年版,第153頁。

          〔6〕參見方漢奇主編:《中國新聞事業(yè)通史》第二卷,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1996年版,第395~405頁。

          來源:書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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