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毓海:回到海上花
發(fā)布時間:2020-06-02 來源: 感恩親情 點擊:
費孝通先生在最近一篇關(guān)于上海社區(qū)歷史的文章中,曾經(jīng)言簡意賅地指出,第一,應該研究“精神的上海”或者上!耙庾R”;
第二,上海的城市社區(qū)發(fā)展,大致上經(jīng)過了三個階段:近代租界的“石庫門”階段、社會主義時代的單位大院階段、改革開發(fā)以來的開發(fā)區(qū)和大飯店階段。我們前面已經(jīng)分析了大飯店的階段,最后再通過《海上花列傳》,來談談所謂“石庫門”階段。
也許這個題目現(xiàn)在太時髦了,而它時髦的原因也與當代中國對現(xiàn)代性的一種理解有關(guān)。根據(jù)這種理解,現(xiàn)代性不是從自然王國到必然王國的“理性化”過程,也不是精神危機的自我治療機制,現(xiàn)代性說起來其實很簡單,它是一種城市生活方式,或者小資(康)生活方式而已。它說白了就是吃得舒服住的舒服,意味著一種生活格調(diào)和生活品味罷了。這種對于現(xiàn)代性的理解,正好與康德將生活世界、將感覺理性化的敘述相反,它是將理性世界生活化,將理性感覺化。這一派學說在理論界的主要代表,就是哈貝馬斯,而在現(xiàn)代中國作家里的主要代表,也就是張愛玲等,主要代表作之一,便是張愛玲特別推崇、又被侯孝賢拍成電影的《海上花列傳》。
在我看來《海上花列傳》也是有價值的,這部小說很突出的價值,就在于描寫了、發(fā)明了“女性機器人”,“海上花列傳”的最好對仗,乃是“機器人傳奇”。
我們知道,理性人或者機器人,是德國古典哲學的偉大發(fā)明,然而,偉大如康德也有遺漏,比如說他一概地說到了機器人和“理性人”,而沒有分男女,分性別。這個漏洞就使得我們在這里,能夠?qū)iT從性別的角度,來對現(xiàn)代主體的性別問題展開討論,特別是,我們不妨可以討論一下“女性機器人”這種東西,或者女性的“理性人”的產(chǎn)生。而這里我特別要預先說明的是,將機器人分出性別,這還真不是啟蒙哲學家玄思的結(jié)果,因為“她”的出現(xiàn)在很大程度上,就是現(xiàn)代文學的產(chǎn)物。
1、長三書寓的“情感生意經(jīng)”
《海上花列傳》這個小說,胡適曾經(jīng)做了一些研究,一方面是作了小說的結(jié)構(gòu)分析,一方面是做了點考據(jù)。而對于這部小說最獨到的評價,首先是由魯迅作出的,魯迅首先把它定性為“狹邪小說”,魯迅對該小說評價不高的理由是它有很多發(fā)泄的地方,因為趙樸齋是實有其人,而且是韓邦慶的朋友,這小說竟然寫趙的妹妹趙二寶也被賣到妓院里去,所以這個書剛出來的時候,趙樸齋聲言把所有的書都買了去禁毀,故魯迅說他這是坑趙樸齋,發(fā)泄不滿,搞轟動效應。
關(guān)鍵是,魯迅非常不欣賞小說家對女性的態(tài)度,按照魯迅的批評就是:“欲使閱者按跡尋蹤,心通其意,見當前之媚于西子,即可知背后之潑于夜叉,見今日之蜜于糟糠,即可卜他年之毒于蛇蝎”。
歷史上不斷鼓吹它的人是張愛玲,她的看法,與魯迅可以說是完全相反,而且張愛玲可以說一輩子最愛的只有兩部書,一部當然是《紅樓夢》,另一部就是這個《海上花列傳》。14歲的時候,張愛玲就看了這部小說,從那以后就非常熱衷于此書。張愛玲對《海上花列傳》的熱愛更發(fā)展到這樣的程度,她晚年傾盡全力進行了再創(chuàng)作。不是像高鶚續(xù)《紅樓夢》一樣續(xù)書,而是做了一個改寫——因為《海上花列傳》很奇怪,作者的描述全是白話,而人物的對話全是蘇白,也就是蘇吳方言,所以今天看這個小說非常有意思,第一是很麻煩,我們今天不懂上海話就看不懂他人物怎么對白,再一個你看它有點可樂,它有點像我們今天趙本山的小品:有一個人串著說普通話,但是趙本山出來全是東北話。張愛玲做的工作,是把所有的蘇白全部都翻譯成現(xiàn)代白話,又翻譯成英文——她這么自視甚高的一個人,晚年傾盡全力去幫助韓子云去補寫《海上花列傳》,可見她對這個小說的喜歡。
這個小說有意思的地方首先當然是場景,這里的場景當然也不是大飯店,一般認為小說的主要場景就是妓院,但張愛玲卻最反對這種說法,認為它是寫1894年上海租界一個高等交際場所里的事情,這個高等交際場所叫做“長三書寓”,一聽起來好像我們北大的“才齋”一樣,總之很文雅的一個名字,我看了以后也吃了一驚,原來還有這么些個好名目。
首先,為什么叫長三書寓呢?我們今天就不知道了。這需要一點考證。我下面的考證是引用了一個美國學者Gail?B?Hershatter的成果,她的成果可能印證了張愛玲的說法。首先“書寓”是個在20世紀就早已經(jīng)被淘汰無存的所在。19世紀后半葉會彈唱、說白的藝妓稱書寓,專門接待當?shù)氐奈娜藢W士,通常稱她們?yōu)椤皶贰?說書倌人)、“詞史”(詩詞倌人)和“先生”,其表演場所為“書樓”,棲息寓所為“書寓”。而且19世紀早期,一年都有一次會唱,相當于考核,來認定書寓資格,彼時書寓妓展示各自唱、說白和操弦技藝,通過者方可繼續(xù)謂之書寓。書寓不獨花容玉質(zhì),華服美飾,其酬賓的煙槍同樣出名,書寓自視清高,以文化才藝而非色相謀生,所謂“賣嘴不賣身”,更不侑酒陪席,且門第森嚴,倘有茍且,必焚其臥具,掃地出門。但是,到了20世紀初,中國的書寓傳統(tǒng)已經(jīng)蕩然無存,充滿詩情畫意的社交場所,已經(jīng)退化為粗俗的商業(yè)買賣,只要花錢就可以買到性,這是一個很重要的變化。對于這個變化,我們的歷史諱莫如深。而所謂“長三”,原來的意思是牌面上兩排三點的骨牌,專指20世紀初的高級交際花,她們不象書寓那么有才氣,但擅長宴席賭局的應酬,周旋于達貴富商之間,她們乘豪華馬車“出局”(這是宋代官員出公差的說法),雖然日日應酬,但是卻一般不能指望她與客人發(fā)生性關(guān)系,所以即使“長三”也不能說她就是高級妓女!伴L三”一直在上海維持到20世紀30年代,后來就徹底消失了。
非常詳細的考證,我們可以參考Gail?B?Hershatter《危險的愉悅——20世紀上海的娼妓問題與現(xiàn)代性》,原來在19世紀末20世紀初,在上海是存在包括書寓在內(nèi)的交際場所的,但是,這樣的交際場所在歷史中被一個完全商業(yè)化的社會所瓦解掉了,我們今天已經(jīng)不知道有這樣一種交際場所,而簡單地把書寓等同于妓院,這也許的確是簡單化了。
張愛玲解釋說,首先,中國的女性進入到書寓這樣的社交的場合,她帶有半獨立性半自由性,這個地方是不是可以產(chǎn)生愛情呢?她說可以。為什么呢?張愛玲說,因為第一,從男性方面來說,中國過去的婚姻都是父母包辦的,在這之前都沒有和女性交往的經(jīng)驗,所以這樣的地方是惟一的男女交往的地方。第二,它是一個非常有文化和生活氣的場所,是現(xiàn)代城市生活方式的象征,這種城市生活方式,并不是觀念化的,即不是如同報館、學校、事務所那樣代表“現(xiàn)代觀念”,而是“生活化的”,它代表和推廣著“現(xiàn)代城市生活方式”。而藝妓制度乃是現(xiàn)代城市生活方式的一種,張愛玲說因為藝妓的傳統(tǒng)在中國已經(jīng)沒有了,我們今天很難理解當時人之間的關(guān)系,很難從“生活方式”的角度對現(xiàn)代作出理解,這就造成了我們對于現(xiàn)代理解的片面――這里用哈貝馬斯的說法就是,我們對于現(xiàn)代性的理解遠不完整,為什么?因為我們要么如德國古典哲學將現(xiàn)代理解為“觀念的”,要么如馬克思將現(xiàn)代理解為商品的,而不能從生活世界——“私人的公共領域”來理解現(xiàn)代性。第三,也是按照哈貝馬斯的說法,康德以來對于“理性”的理解也是不完整的,因為理性不是”觀念的理性”,而是”生活中的理性”,是馬克斯?韋伯所說的“世俗的理性”,這個意義上的“理性”,其實也就是林語堂、周作人所謂“生活中的哲理”、“有趣味的哲學”,而《海上花列傳》并非誨淫誨盜之書,而恰恰是宣傳這樣一套世俗理性、“生活中的理性”的好教材――用周作人的說法,它不是“載道”的,而是“言志”的。
為什么小說是傳播“世俗理性”的好教材呢?就是因為小說通篇在算“感情帳”,表面上是言情的,實際上卻是非常精明地盤算。只看到前一點,看不到后一點,這個小說就沒有味道,也沒有價值了。所以說它不是言情小說,而是世俗理性的教材。
我們知道小說其中關(guān)鍵是寫了這么幾對人之間的事兒,當然一個最著名的就是寫王蓮生、沈小紅和張蕙貞這三個人之間的關(guān)系,這個王蓮生是個洋務派的官員,沈和張是兩個藝妓。他寫得有意思之處在于,感情的復雜盤算和節(jié)外生枝:王蓮生非常喜歡沈小紅,經(jīng)常和她在一起。但他又怕控制不住沈小紅,想拿她一把的意思,就去找另外一個張蕙貞,結(jié)果讓沈小紅發(fā)現(xiàn)了,故事于是發(fā)生了一連串的反應。
先是沈小紅也去找了一個唱京劇的武生,然后王蓮生知道這個事情之后大怒,就決定娶張蕙貞,要沈小紅的好看,這段寫得很好笑,王蓮生這樣一個懦夫一下子來了脾氣了?蓻]有想到,張蕙貞更有她的算計,她說,王蓮生你娶了我當然非常高興了,但是你還可以經(jīng)常到沈小紅那里去走動走動,這樣一來也可以氣氣她,二來表明我們之間是互相放心的。這個王蓮生對沈小紅舊情未了,于是正中下懷,經(jīng)常到沈小紅那里去,卻又發(fā)現(xiàn)張蕙貞也找了一個唱京劇的武生,總而言之,這是一連串的反應。韓邦慶并非言情,而是寫在愛情的、感情的世界當中的鉤心斗角,互相盤算,這個也就是三角關(guān)系的起源。即愛情的動力竟然需要一個“他者”在場。所以我們說:“三角關(guān)系”的敘述方式,其實是一種最為理性化的講故事方式,因為表面上看是個感情的世界,其實背后卻是一個高度的理性世界,故事的發(fā)展,完全要遵循著“辯證法”的邏輯。
我們看張愛玲的《傾城之戀》,《傾城之戀》的故事套子,其實也是這樣的,還有《沉香屑 第一爐香》里葛薇龍、盧兆麟和喬琪他們之間的關(guān)系也是這樣的,主人公特別愛這個人,但為了這個愛他又去找另外一個人,結(jié)果反倒激起這個人一怒之下也去找了另一個人,兩個人到這個時候才發(fā)現(xiàn)他們非常愛,這就構(gòu)成了一個需要“他者”才能充滿動力的世界結(jié)構(gòu),這完全是黑格爾的辯證法邏輯。
韓邦慶寫了這樣一個復雜的、充滿盤算和理性的“情”的世界,搖身一變,成為現(xiàn)代文學這一支的先驅(qū)。我們說不但張愛玲的許多小說都從這里得到了啟發(fā),而且她這個人本身,待人接物也是將感情的世界充分理性化了,故與其說張愛玲是個塑造高度精明的城市女性的好手,不如說她一直在宣揚一種“世俗的理性”。我覺得《紅玫瑰與白玫瑰》里面寫的那個振保和嬌蕊,就是一例,兩個人的感情,始終是在對立中存在、產(chǎn)生、發(fā)展,就是這個小說的最后是這兩個人物換了位,小說的說教性反倒更加強了。原來嬌蕊是非常浪漫或者非常隨意的一個人,挺另類的,而振保是很顧家,很顧自己的事業(yè),一門心思往上鉆的一個人,最后嬌蕊很浪漫,忽然投入,真的愛上了振保,結(jié)果這個振保害怕了,關(guān)鍵時刻他不能真的找嬌蕊這樣的人,最后的結(jié)果就是分手,分手之后多年,兩個人徹底倒過來了,他們在電車上遇到,嬌蕊已老老實實嫁人,生倆孩子,非常顧家、踏踏實實;
而振保變成到處去花天酒地的人。兩個人在互相倒個,這就是黑格爾的辯證法的通俗教材,小說的敘述邏輯完整地遵循著“自然——感性——理性”的哲學,所以,張愛玲的小說不僅僅是公式化、概念化的,而且也是說教性非常強烈的。
2、性愛機器人
因此,張愛玲小說的特色不僅僅不是什么言情,恰恰相反,它是高度理性化的,也是辯證的,張愛玲小說的戲劇性,來自于機械的辯證法,因此它是我們學習現(xiàn)代中國“啟蒙的辯證法”的好教材。
從某種意義上說,王安憶的阿三,其實也是從《海上花列傳》到張愛玲筆下那些“精明”的都市女孩的延續(xù)。用張愛玲分析“海上花”的邏輯,我們當然也應該說阿三并不是個壞女孩,更不是一般意義上的妓女,恰恰相反,她不但是個前衛(wèi)畫家、藝術(shù)家,而且方方面面都是前衛(wèi)的,這才是王安憶高明的地方——實際上,王安憶想說的是:阿三是一種“新人”,她的生活方式是前衛(wèi)的,阿三代表了一個烏托邦――阿三是當代中國真正的“都市先鋒”。
阿三非但不是妓女,而且她并不“賤”,相反,她很“高貴”――這種高貴恰恰來自于她的將感情充分“理性化”了,阿三沒有什么多愁善感的浪漫之處,用康德的話來說,這就是一種“理性的高貴”。因此,都市先鋒阿三是高貴理性的象征,因為這種感情的“理性化”,乃至于“無情”,阿三相反獲得了一種“自尊”:
“自從馬丁之后,阿三也再沒使誰愛上過她了。這也是大堂邂逅的弊病,從一開始就注定不可能的。注意她的周圍,那些比她更年青、更摩登,也更開放的女孩們,似乎也都沒有過愛情這回事。出于自尊,阿三也不去想愛情了,好像是你不愛我,我還不愛你呢!愛情有什么?我想,我是再不能愛誰了,連馬丁也不能,因為,因為我愛‘比爾’”。
張愛玲的名言是:有思想則以思想悅?cè),有容貌則以容貌悅?cè),兩間殊無區(qū)別。而王安憶的阿三在這一線索上做出了進一步發(fā)展,(點擊此處閱讀下一頁)
那就是“有身體則以身體悅?cè)恕薄S谑,在阿三的背后,立馬站起來“以身體寫作”的衛(wèi)慧和棉棉。在衛(wèi)慧那里,身體被高度理性化、技術(shù)化了,身體既非愛情的觀念象征,也非精神苦悶的象征,更不是欲望的象征。身體僅僅被理解為“機器”,性愛的機器――這是一種最類似于現(xiàn)代商業(yè)競技體育的理解――正如羅納爾多被理解為“射門機器”、喬丹被理解為“扣籃機器”――面對這樣的身體,這樣的性愛機器人,我們自然不是面對欲望情感,而是面對一部完美的性裝置(性具),在這個意義上,衛(wèi)慧津津樂道所描繪的女性內(nèi)褲品牌,就如同描繪包裹羅納爾多的阿迪達斯運動服一樣,不過是對機器人外包裝的描繪罷了。
于是不但沒有愛情,沒有欲望的象征、苦悶的象征――而且也沒有了“欲望”。自上個世紀80年代初的《愛是不能忘記的》到《男人的一半是女人》,從90年代初的《廢都》到《像衛(wèi)慧一樣瘋狂》,在性行為的文化障礙全部被掃清之后,我們得到的其實也就是作為性交輔導教材的“毛片”――這又是一個偉大的皇帝的新衣的故事。
這就是阿多諾和霍克海默所說的“啟蒙的辯證法”。換句話說,在“啟蒙”之后,我們得到的不是原始、野蠻、充滿激情和身心舒暢的動物之性,而是可以與計劃完備的體育比賽相媲美的制度化、知性化的“男女床上健身活動”。小津安二郎通過他的攝影機記錄下城市的野蠻:在一幢大飯店里,幾乎每一個房間里的男女在同時吃喝拉撒、做愛。正是在這樣的城市地平線上,站起了阿三――一個都市先鋒、前衛(wèi)女性――城市機器人的形象,而早在1930年代劉吶歐小說中,她其實已經(jīng)有一個的高貴名字:“白金女體的塑像!
3、超越啟蒙辯證法的“人的全面解放”?
現(xiàn)代世界起源于康德哲學的致命劃分:該劃分是在理性與感性之間,在自然與必然之間,在現(xiàn)實世界與觀念世界之間進行的,F(xiàn)代世界是觀念的世界,理性的世界,也是必然的世界,黑格爾進一步強制我們相信:只有這個觀念必然性的世界是有意義的,離開它就等于墮入危險的虛無和無意義的深淵。
是卡爾?馬克思讓我們看到了觀念的世界是“頭足倒置”的世界,是卡爾?馬克思讓我們洞悉資本主義社會是怎樣一個變態(tài)的社會。在這個意義上,馬克思將各種危機視為解放的先兆,在形而上學大廈土崩瓦解的地方,弗洛伊德盡管理解了馬克思卻為馬克思的洞見所嚇倒――而只有尼采在馬克思起步和弗洛伊德止步的地方啟航。因此,馬克思和尼采,是率先在現(xiàn)代形而上學的廢墟上開始思考的思想家,他們率領人類思想,向形而上學止步的地方,向那個被形而上學判為“無意義”的虛無世界,向“必然王國”之外的“自由王國”進發(fā)。
“無產(chǎn)階級是現(xiàn)存世界的解體和已經(jīng)解體”,在《德意志意識形態(tài)》中發(fā)出上述呼吁的馬克思,為觀念世界解體后的世界指出新的方向,他還說,這就是“人的全面解放”――不僅僅是知性的解放,而且也是感性和意志的解放,馬克思特別指出,這種解放,并不是進一步將感性和感覺“理性化”,使人成為感性的機器、做愛機器人,恰恰相反,首先是使人全面擺脫“機器狀態(tài)”。
因此,正是根據(jù)馬克思的教誨,阿多諾和霍克海默在《啟蒙的辯證法》中闡發(fā)說,所謂“人的全面解放”,既是指從觀念機器的狀態(tài)中解放出來,也是指從“感覺機器”中解放出來,既是指從康德的理念機器人狀態(tài)中擺脫,也是從薩德的“做愛機器人”中擺脫,就后者(感性領域)而言,無論是禁欲的機器還是縱欲的機器,也都是“機器”,都是非人的狀態(tài)。而所謂人的全面解放,并不是從觀念的機器走向欲望的機器,從禁欲的機器走向縱欲的機器――而那里并不是馬克思所謂“這就是羅德斯島,從這里跳吧!”恰恰相反――那是解放道路上的陷阱。
到此我們就看到了王安憶的最后一個貢獻:《我愛比爾》這部小說的另外一個高明之處在于,恰恰就在于她諷刺性地揭示了當代中國的“思想解放運動”,究竟是如何落入這一“解放的陷阱”之中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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