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東來:尋找另一個中美關系:華人在美國
發(fā)布時間:2020-06-04 來源: 感恩親情 點擊:
自從1979年正;詠,中美關系已經發(fā)展成為世界上一個最重要的雙邊關系。這一重要性引起國內外眾多學者對它的關注與研究,中美關系的任何風吹草動,大到兩國首腦的互訪,小到貿易逆差的統(tǒng)計,都會引發(fā)專家們的高談闊論,指點江山。不過,仔細觀察這些評論,便不難發(fā)現,他們考慮和評論的切入點都是以政府和政治為中心。在他們眼里,中美關系不過是一種政府間的關系。但是,如果換個角度,將眼光從政府轉向民間,就會發(fā)現另一個中美關系,一個雖然受制于政治關系但卻有著獨立內容和發(fā)展趨勢的領域,這就是民間的交往。一位美國的社會學者就認為,“談‘中美關系’還不如談談美國社會的某個部分(比如,美籍華人····)與中國社會的某一階層的關系來得更為貼切····!1
所謂民間交往,無非是商貿往來、文化交流、教育合作、旅游觀光。中美之間的這些民間交往,對中美兩國來說,實際上存在著不同的定位。由于美國是小政府,大社會,因此,其政府以外的交往,都可以說一種民間主導的行為。相比較而言,中國是大政府,小社會,其政府以外的交往,也都在政府主導甚至參與下進行的。因此,中國專家學者的“政府中心”觀察法,的確也有其合理的基礎。
略加觀察,就會發(fā)現,中美間的民間交流,不論是商貿往來,還是文化教育交流,即使是在政府主導下展開,都離不開這樣一群特殊的人群。他們具有中國和美國的兩種文化身份,能夠熟練運用中英文兩種語言,穿梭于太平洋兩岸,穿針引線,牽線搭橋。他們就是在美國的華人。根據2000年十年一度的美國人口統(tǒng)計,來自大陸、臺灣和香港的美國華人已接近300萬,占美國人口的1.03%。而僅僅在20年前,這個數字是81萬。如果進一步算上非法移民和來自東南亞的華人移民,美國的華人人口大約在400萬。
在美國的華人當中,有將近70%屬于美國以外出生的第一代移民。20世紀下半葉以來,由于移民的迅猛增加,美國的華人人口幾乎是以幾何級數的方式每十年上一個臺階,1950年是11萬,60年是23萬,70年是43萬,80年是81萬,90年是164萬。目前,在美國繽紛繁雜的移民群體中,華人成為增長最快的一個群體。在每年申請加入美國國籍的外來移民中,華人成為僅次于墨西哥人而位居第二。按照目前每年大約十萬左右的移民速度來計算,到2010年新一輪美國人口統(tǒng)計時,在美國的華人肯定在400萬以上。對于這一移民潮流,我們不得不思考這樣一些問題:在一個全球化的時代中,這一發(fā)展對中美兩國意味著什么?華人移民美國是最近20年的新現象還是“古已有之”?新的移民在跨國交往中扮演了何種角色?他們在未來的中美關系中會起到什么樣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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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人移民美國,開始于19世紀40年代美國西部的淘金潮。正是這一浪潮把向來有下南洋傳統(tǒng)的廣東珠江三角洲的農民,潮裹挾到了一個完全陌生的土地。僅1852年一年,就有3萬華工抵達舊金山。到1870年代,在美華工已有十萬之眾。1860年代,美國西部的金礦逐漸枯竭,數萬華工又投身到貫通美國中部和西部的鐵路建設。當時,他們從加州的薩克拉門托由西往東、愛爾蘭移民則從內布拉斯加的奧馬哈由東往西修建,歷時四年,最后在猶他州的奧格登匯合。由于當地的自然環(huán)境惡劣,工作條件極為艱苦,中國人的茶和愛爾蘭人的酒成為勞工提神、解乏的飲品,故有“中國人的茶與愛爾蘭人的酒建造了橫跨美國大陸的鐵路”一說。2鐵路貫通之后,這些中國勞工又利用其豐富的農耕經驗,引進拓殖珠江三角洲濕地的傳統(tǒng)方法,將加州眾多的沼澤濕地,開墾為萬頃良田,為加州最終成為美國的果園和菜園奠定了基礎。
與舉家移民、準備落地生根的歐洲勞工不同,來美的華人更多的是賺錢謀生、準備落葉歸根的單身男性,而且,很多是通過勞工契約的形式來美國。這些勞工大都來自今天的江門一帶,其中的一個背景是,當地的居民與外來的客家人,為爭奪有限的資源,經常發(fā)生械斗。到了咸豐年間(1851-61),終于爆發(fā)了土客大械斗,慘烈空前。這場械斗延續(xù)了十多年,傷及幾百萬人口,迫使大批農民離鄉(xiāng)背井,漂洋過海,成為北美和澳洲勞工市場當中的華工。
對他們當中的大部分人來說,美國的“金山”只是暫時賺錢謀生的寄居地,而非落地生根的目的地,也就是說,他們還不是真正的移民。在美國,華工孤身一人,只能依靠幫會網絡,拼命賺錢,節(jié)制消費。幾年下來,有了一些積蓄,便回家娶妻生子,置地蓋房,成為了所謂的金山客。當地民謠唱道:“金山客,金山少,滿屋金銀綾羅綢”。甚至連哄小孩子入睡的童謠也有這樣的內容:“燕雀喜,賀新年,爹爹去金山賺錢,賺得金銀成萬千,返來起屋兼買田。”
華工主觀上的客居思想,自然是眾多客觀條件所限。顯然,對沒有受過教育的華工來說,從東方到西方,從儒家文化到基督世界,從鄉(xiāng)村到城市,從契約工到自由人,這其中飽含了太多艱難的跨國家、跨文化、跨時代的身份轉變。對任何人來說,這些都是一個脫胎換骨、重新做人的過程,非一日之功可以完成。假以時日,他們也能夠像其它族群一樣,最終融入到美國社會,只不過需要一個比歐洲移民更長的時間而已。
可惡的是,正當他們慢慢學著適應美國生活的時候,美國西部的一些政客,在與華工有競爭關系的利益集團,特別是工會組織的鼓噪之下,無限制地夸大華人社區(qū)(唐人街)的一些丑陋面,諸如賭博、嫖娼、鴉片和幫派,開啟了一場以排斥中國人的政治運動,并最終在州和聯邦兩級立法機構,推出了一系列排華法。美國西海岸出現的排華浪潮,給華工的生命財產帶來了巨大的損失。1855-1876年間,僅華工被謀殺的案件就達262件之多。由于受到排華勢力的控制和制約,美國地方政府常常無所作為,聽任暴徒無非作歹,致使排華事件層出不窮。
在現代世界中,對僑民的保護不僅是政府義不容辭的責任,同樣也是一個國家尊嚴的象征。這就是為什么,一些政府對海外僑民的保護,往往超過了對本土居民的保護。但這一原則卻不適用于當時的清政府。在美國排華初期, 清朝政府根本沒有保護華工的意識。長期以來,清廷一直采取禁海政策阻止人民出海謀生,將擅自出海的華人視為“棄民”。乾隆皇帝就曾下詔曰:“天朝棄民,不惜背祖宗廬墓,出洋牟利,朝廷不聞問”。3直到1860年中英《續(xù)增條約》,清政府在第一次明文承認華人移居海外的權利。即便如此,清政府的態(tài)度依然非常消極,基本的看法是“人已出洋,已非我民,我亦不管!备緵]有現代領事保護的概念。因此,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里,在美國的華人社區(qū),可以說是兩不管的地區(qū),遇到危難之際,可以說是叫天天不應,喊地地不靈,狀況極為凄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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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工所企盼的合法保護,直到1860年代才姍姍來遲。1867年,一些中外約章又到了要修訂的時候。鑒于第二次鴉片戰(zhàn)爭的一個誘因是修約,清政府擔心,列強借口修約再次釁事,決定遣使出洋,向外國示好。可嘆的是,內戰(zhàn)內行,外交無方的清政府,居然找不出能夠承擔次項重任的官員,只好請剛剛卸任的美國駐華公使蒲安臣出山。于是,這個美國退休的外交官搖身一變,成為了中國政府的“辦理中外交涉事物大臣”,率團出訪歐美。美國是出訪的第一站,蒲安臣超出使團的授權,與美國國務卿簽訂了中美《天津條約續(xù)增條款》,史稱《蒲安臣條約》(1868)。具有諷刺意味的是,這個由中國的洋人雇員擅自與美國簽訂的條約,竟然成為鴉片戰(zhàn)爭以來,第一個具有對等內容的中外條約,它給與雙方國民在移民、貿易、傳教、辦學、設領等一系列事務上對等的權利,而且促使美國承諾“不干涉中國內政”。
設領護僑是該約簽訂的一個重要原因,正如該團成員清朝官員志剛所云,金山“中國人已有十數萬眾。中國若不設官,一恐其滋事,無人彈壓;
一恐其久無統(tǒng)屬,悉變?yōu)橥鈬碌戎!?然后,實現這個在美設領計劃,費時多時,直到十年后才實現。中國在華盛頓設立公使館的同時,在舊金山設立了領事館。由此,直到清朝1911年覆滅,中國駐美使節(jié)的主要任務就是依據《蒲安臣條約》,據理力爭,譴責美國排華的違約行動,要求美國聯邦政府制止排華暴行,切實保護華僑華人的合法權益。雖然成效有效,但美國政府也不得不做出一些讓步,甚至做出了一些賠償。
中國駐美使領館設立之際,正是美國的排華濁流,從西部各州的立法機構后涌向華盛頓聯邦國會之時。1879年國會的一項排華法,因為明顯違反了《蒲安臣條約》,在中國政府的抗議下,被當時的總統(tǒng)海斯否決。但與此同時,海斯決定迫使中國修訂《蒲安臣條約》,使之能夠為國會以后的《排華法》鋪平道路。1880年中美雙方清廷達成了《中美續(xù)修條約》,盡管清朝迫使美方廢除了其條約初稿中“禁止”華工的規(guī)定,但接受了“管制和限制”華工赴美的規(guī)定。而且,在條約英文版中,還有“暫!保╯uspend)的字樣,參與談判的清廷官員寶鋆竟然不查,成為美國日后1882年《排華法》的一個借口。后來中國駐舊金山領事黃遵憲曾經作詩批評寶鋆等官員鑄成大錯,挖苦他們“誰知糊涂相,公認閉眼諾。”。5
1882年初,來自加州的國會議員,再次提出《排華法》,規(guī)定“暫停”華工入境20年。中國第二任駐美公使鄭藻如提出抗議,認為它違反了《中美續(xù)修條約》的精神,為此,他還面見美國總統(tǒng)阿瑟。阿瑟部分地接受了鄭藻如的抗議理由,并認為長達20年的禁止將有害于美國與東方的貿易。阿瑟否決這個法案,但是,他并不反對法案中禁止華人入籍的規(guī)定。國會只好把禁止華工入境的時間減少到10年,這次,阿瑟簽署了這個法案,這就是1882年《排華法》,這個臭名昭著的法律,結束華人自由移民美國的時代,開啟了日趨嚴格的排華立法的先河,成為美國移民歷史上可恥的一頁。它不僅禁止了未來十年的華工赴美,而且還剝奪了在美華人的入籍權。一位仍然堅持林肯時代共和黨理想的參議員憤怒地指出:“我譴責這個法律,不僅因為它違反了美國一項古老的政策,不僅因為它侵犯了人的基本權利,而且,更是因為違背了我們共和黨近期所宣揚的政治原則[指美國內戰(zhàn)和重建時期主張種族平等]!6一位歷史學家則挖苦道:“美國傳教士真難向華人解釋:為什么華人可以進入白人的天堂,卻進不了白人的國土?”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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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天無絕人之路!杜湃A法》可以剝奪在旅美華人的入籍權,卻無法剝奪他們在美生育子女的公民身份。因為美國憲法第十四修正案白底黑字寫著:所有美國出生的人都是美國公民。于是,利用憲法條款來獲得公民身份,進而移民美國的抗爭開始了。1884年,一個生于美國、后被送回中國華工陸某返回舊金山。由于沒有返回美國所需要的“勞工紙”(已在美國的華工不受《排華法》限制,但如果他們要重新進入美國,需要在離開美國前獲得回程證,俗稱勞工紙),他被海關扣留。陸某立即向聯邦地區(qū)法院上訴,要求法院發(fā)出人身保護令。在核實了他的身份之后,法院明確裁決:根據憲法第十四修正案,土生華人是美國公民,無論他們的父母是什么身份。就這樣,陸某得以與其父母團聚,但對更多的想要來美的華工來說,這無疑是一個積極的信號。土生可以成為來美最便捷的理由。由于當時美國并沒有建立嚴格的出生證明系統(tǒng),只有兩個華人在法庭上宣誓證明,且證詞沒有破綻或矛盾,就足以構成土生的充足證據。不過,這一判決是加州聯邦地區(qū)法院作出的,適用范圍相對受到了限制。
1888年美國通過了新的排華法(《斯科特法》),竟然出爾反爾,宣布原先發(fā)出的勞工紙作廢,致使近2萬名持有勞工紙的華人無法重新入境。他們被逼無奈,只好用土生的理由,迂回加拿大入境。隨著土生進入美國越來越多,負責執(zhí)行《排華法》的政府官員,決定把失敗了的案件上訴到最高法院,希望最高法院能夠裁定土生華人不是美國人,憲法第十四修正案的規(guī)定只針對黑人。在具有里程碑意義的1898年“華人身份案”(US v. Wong Kim Ark)中,最高法院以6比2做出明確裁定,盡管其父母不是美國公民,也無法獲得公民身份,但是土生則是公民,與他們的種族背景無關,這是憲法第十四修正案的明確規(guī)定。因為他們是公民,所以《排華法》不能適用于他們。于是,土生,不僅是華人土生,而且是其他受排擠的亞裔土生,都可以據此合法地往來于中美,定居于美國。
土生的理由,也給孫中山先生進入美國從事反清革命的活動提供了可能。盡管孫中山曾經長期旅居后來合并到美國的夏威夷,但依然受制于排華法。為了避開排華法,孫中山專門在夏威夷辦妥了一張證明自己生于夏威夷并在當地行醫(yī)的公證文件。(點擊此處閱讀下一頁)
但1904年3月底,在美國舊金山入境時,他依然遭到美國海關的扣押。原來,清朝駐舊金山領館官員向美國官員指證,孫的證件有假。在當地華人致公堂律師的幫助下,孫開始向負責海關移民事務的美國商務勞工部上訴,強調他因為提倡革命而被中國領事誣陷。七天后,孫中山被保釋出來;
再過三個星期,4月28日,美國商務勞工部承認了孫中山身份證的有效性,允許其在美逗留。就這樣,利用三周前剛剛辦妥的假證,孫中山順利地進入了美國本土,開始了在全美各大華人社區(qū)長大8個月的宣傳、籌款等革命活動。
根據美國19世紀最后二十年的三次人口普查,土生華人從1 183增加到了9 010人。如果按華人人口性別比例推算出來的人口自然增長率,一般認為大約有4 600人左右不是真正的土生,而是通過各種辦法獲得土生公民的華人。對于《排華法》這個惡法來說,華人的所作所為誠如一位美國歷史學家所云“正當的欺騙”。8這一結局無疑是對《排華法》莫大的“諷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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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02年美國的排華法又到了需要延期的時候了。國會內外的排華勢力蠢蠢欲動,提出了更為嚴格的排華法,包括從嚴界定允許赴美的商人和學生身份,排斥華工進入美國新近兼并的領地夏威夷和菲律賓,并禁止華人從這兩個地區(qū)移民美國大陸。時任中國駐美公使的伍廷芳,以其對美國政治和國際法的嫻熟掌握,向美國提出了有理有據有節(jié)的抗議。這份長達58頁的文件,對華工降低工資水平、華人移民會吞沒美國、華人無意入籍和華人消費少等四種排華謬論進行了逐一反駁,同時指出了排華也損害了美國的利益:中國移民有偉大的潛力可以貢獻給美國,但排華法阻止了這一潛力的發(fā)揮。更為嚴重的危害是,它將破壞中美貿易關系。
在向美國抗議的同時,伍廷芳也希望清廷在國內采取配合措施,明確警告美方,如果一意孤行,中國商人就會抵制美貨。為了打消清廷引發(fā)事端的擔憂,伍廷芳明確指出:“此抵制之例不論大小強弱,本可通行,依然行之,大國強國也無可奈何,必不致有失和用兵之事!钡@一頗有遠見的建議,卻如空谷回音,伍廷芳可謂孤掌難鳴。在新排華法案通過之際,他作了最后一次努力,向美國總統(tǒng)老羅斯福呼吁,不要簽署這一“不特有違公法,且非優(yōu)待友邦之道”的法律。9然而,在收到這一抗議照會前,羅斯福就已經簽署了該法。
新排華法將禁止華工入美的十年期限無限延長,而且,將禁限區(qū)域擴大到美國的海外屬地。這一規(guī)定顯然違反了1894的《華工條約》,后者只是規(guī)定暫停華工赴美,十年為期。為此,在《華工條約》1904年到期續(xù)約時,美國試圖把其違反條約的國內法強加給中方,為其可恥的行為披上合法的外衣。對此,中國新任駐美公使梁誠堅決反對,雙方的條約草案南轅北轍,談判陷入停滯。就在這時,伍廷芳曾經建議并預言的中國抵制美貨運動爆發(fā)了。這既是近代中國民眾抵制外貨爭取權益的第一次嘗試,更是中國現代民族主義的第一次覺醒。
1905年5月,上?偵虝娙珖21個通商口岸,號召抵制美貨,促使美國以公平的條件訂立新約。雖然有違市場規(guī)律的運動不可能長久存在,但依靠新生的民族主義熱情,以商人和學生為主體的抵制美貨運動,還是持續(xù)了數月之久,這對美國無疑是一個警告。美國對華出口從1905年的4 400萬美元,降至1907年的2 600萬美元。新近負責排華法執(zhí)行的美國商務勞工部,不得不軟化其執(zhí)法時的力度和尺度,提出了新的執(zhí)法原則:“既不能危及兩國的正常商貿往來,也不能損害美國政府行事的公正和誠實的形象。”它宣稱,“現在是對排華法進行全面評估,加以修正,以消除其中非正義和嚴酷內容的時候了。”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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遺憾的是,這一極為不公正的惡法,又延續(xù)了近四十年,一直到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二戰(zhàn)期間,中美結成抗日同盟。無論從基本道義還是從抗日利益出發(fā),美國政府都再也無法實行可恥的《排華法》。在富蘭克林·羅斯福的要求下,1943年國會廢除了所有的排華法,改正這一“歷史錯誤”(羅斯福語),華人獲得了與其他民族平等的移民權。但是,由于長期排華的結果,美國人口中的華人數量已經從排華法開始時最高峰的10萬多人,減少到了7萬余人。根據1920年代美國移民法基于美國人口構成來源所確定的移民配額,華人只獲得了區(qū)區(qū)105個移民配額。
在如火如荼的民權運動推動下,1965年美國通過了新移民法,剔除了種族標準,確定了家庭團聚和技術優(yōu)先原則,中國獲得了與其他國家同等的2萬個移民配額。不過,當時新移民法的提出者,并無促進華裔和其他亞裔移民的考慮。他們認為,由于亞裔人口僅占美國人口的0.5%, 當年入境的亞裔移民也只有2萬出頭,僅占同年美國移民總數的5%。因此,他們相信,家庭團聚的原則有利于歐洲移民。但這一法律的實施結果,卻為華人“用足政策”提供了機會, 因為華人對家庭血緣關系的重視超過了任何其它移民群體,浩瀚的太平洋根本無法割舍家族間的聯系紐帶。以1985年為例,81%的華人移民是以家庭成員的身份來美。
1979年中美關系正;螅绹o臺灣額外增補了每年2萬個移民配額。1995年香港回歸前夕,美國給香港的移民配額也從1萬增加到了2萬。這樣,兩岸三地每年移民美國的配額達到了6萬之多。這個頗讓其他國家羨慕和嫉妒的華人移民配額,顯然包含了一些政治的考慮。此外,還有來自兩岸的大量學生移民。1950-1970年間,美國接納了3萬余名臺灣留學生,他們中的大多數都通過就業(yè)和通婚變成了合法移民。1989年政治風波后,大約有6萬余名中國在美的留學生和學者獲得了在美國的永久居留權,成為了移民。這些移民一旦獲得合法身份,便根據移民法中的家庭團聚條款,開始為各自的父母、配偶乃至兄弟姐妹申請移民,形成了一股不斷擴散的家庭移民網絡。所有這些移民群體匯合在一起,形成了華人移民美國的大潮,最終在短短的二十年,將華人人口從從1980年的81萬,增加到了2000年的290萬。顯示華人社區(qū)在美國蒸蒸日上的另一個標志是,每年據說有十萬中國的退休老人訪問他們在美國的子女,為他們照顧下一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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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世紀的華人移民,對母國的影響,至少在經濟上非常有限。他們人數不多,到1900年時,才接近9萬人。而且,他們在美國的社會地位很低,基本上從事餐飲業(yè)、洗染業(yè)和雜貨業(yè),收入有限,只能以有限的僑匯來幫助家鄉(xiāng)的人脫貧。不過,在政治上,他們還是有不少的影響,對反清的辛亥革命貢獻猶大,故中山先生稱贊“華僑乃革命之母”。然而,就他們對所在國美國的影響而言,可謂微乎其微。
20世紀后半葉的新一代華人移民,雖然與以華工為主體老一代移民有著歷史的傳承關系,但是,卻擁有完全不同的素質和歷史機遇。新一代移民大多受過良好的教育,其受過高等教育的比例高達41%,而美國總人口中這個比例不過是20%。他們就業(yè)的領域也都是醫(yī)藥、工程、技術和教育等方面,可以說是美國社會中的技術精英。因此,他們具有能夠聯系和加強中美關系所需要的知識和專長,其對母國的價值遠遠超出了老一代移民的“僑匯”。利用過去難以想象的便捷廉價的通訊和交通工具,他們能夠借全球化的東風,建立起跨越太平洋,聯系中美兩國的商業(yè)、移民和交流的網絡。最為重要的是,中國大陸過去30年的迅猛變化和加入國際社會的堅定步伐,為他們建立這些網絡提供了無窮的機會和動力。
此外,一個本質的變化是,新一代的移民,利用自己較高社會地位以及獲得不久的政治投票權,參與到美國的政治運作,開始嘗試著影響中美的政治關系。對此,一本研究美國華人角色的最新著作概括到:“與任何歷史時期相比,美籍華人都沒有像今天這樣如此活躍地參與兩國關系,積極發(fā)表意見,對美國的對華政策如此關注,在主流社會的文化和政治媒體中扮演如此引人注目的角色。他們的新角色源于其社會經濟地位之改善,族裔意識的提高,同中國社會保持密切聯系的實力及隨之而來交往,雙方國內政治氣氛的寬松,以及兩國人民對各自文化的欣賞!11
可以有把握地說,由美國華人構建起來的與中國的多重聯系,最終可以為中美政治關系的穩(wěn)定和改善提供底層基礎。與此同時,中國國力的持續(xù)增長和國際地位的穩(wěn)步提升,也改善了華人在美國的社會、經濟甚至是政治地位和聲望。華人在美國的所作所為以及他們與母國所建立起來的眾多網絡,猶如長流的細水,滋潤了因為政治爭執(zhí)而時常生澀的政府間關系;
而中美關系政治關系的穩(wěn)定、改善和發(fā)展又為他們提供了更多個人和群體的機會。這一良性的互動關系必將成為21世紀中美關系的新景觀。
當然,預言“在21世紀里,包括華人在內的非官方雙邊伙伴關系,將能制止美中間的矛盾沖突”12尚為時過早,但是,非官方的伙伴關系將有助于雙方的相互理解,緩沖官方關系因為戰(zhàn)略和政治的分歧而產生的大起大落,則完全是可能和可行的。如果說,1970-80年代中美關系的正;饕腔诜磳μK聯擴張的戰(zhàn)略合作,1990年代中美關系的恢復和發(fā)展有賴于不斷增強的經濟上的相互依賴,那么,進入21世紀的中美關系,很可能會因為在美華人推動的民間交往而進一步深入和鞏固。
注釋:
1 Richard Madsen, China and the American Dream (中國與美國夢),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1995, 218.
2 梁碧瑩:《艱難的外交——晚清中國駐美公使研究》,天津古籍出版社,2004,第93頁。
3 張慶松:《美國排華百年內幕》,上海人民出版社,1998, 第164頁。
4 梁碧瑩,第105頁
5 梁碧瑩,第142-3頁。
6 張慶松,第140頁。
7 梁碧瑩,第164頁。
8 張慶松,第344頁。
9 梁碧瑩,第299頁。
10 張慶松,第358頁。
11 孔秉德、尹曉煌主編:《美籍華人與中美關系》,北京:新華出版社,2004, 第6頁。
12 孔秉德、尹曉煌,第5頁。
2007-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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