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昌建:施蟄存以及那一場現(xiàn)代派的雨啊
發(fā)布時間:2020-06-12 來源: 感恩親情 點擊:
早就知道杭州作家施蟄存,活到99歲,其名總是跟戴望舒連在一起,因為他和戴是同齡同鄉(xiāng),卻比戴多活了半個世紀多一點。
對施蟄存有好感,是緣于他70年前在《燈下集》自序中的一段話。他說,你倘若和人家說三句話,人家就立刻可以瞧得透你這個人的性格,你倘若寫三篇小說或三首詩,至少可以掩飾得了你的一部分性格,但你倘若寫三篇散文,不論是純粹散文或隨感批評之類的雜文,其給予人家的印象卻等于三句說話。因此從一個人的散文中間,我們可以透明地看到一個人的各方面的氣質(zhì)和修養(yǎng)。
施蟄存曾經(jīng)說自己的一生“開了四扇窗戶”——東窗是文學創(chuàng)作,南窗是古典研究,西窗是外國文學翻譯和研究,北窗是碑版整理。
這有一點像魯迅,但是魯迅最終還是以小說和雜文而著名。
什么都會,全面發(fā)展,全能冠軍,但是也要以單項為突破點才好。施蟄存的現(xiàn)代派小說集《薄暮的舞女》(2000年后新版的)我看了,畢竟是七八十年前的東西了,有一點點隔,但是頭篇就是《梅雨之夕》,剛好跟這個季節(jié)窗外的雨有一點點不期而遇不謀而合,所以也就很自然地看了下去——梅雨又淙淙地降下了。
對于雨,我倒并不覺得嫌厭,所嫌厭的是在雨中疾馳的摩托車的輪,它會濺起混水猛力地灑上我的衣褲,甚至會連嘴里也拜受了美味。我常常在辦公室里,當公事空閑的時候,凝望著窗外淡白的空中的雨絲,對同事們談起我對于這些自私的車輪的怨苦。下雨天是不必省錢的,你可以坐車,舒服些。他們會這樣善意地勸告我。但我并不曾屈就了他們的好心,我不是為了省錢,我喜歡在滴瀝的雨聲中撐著傘回去。
好了,我好像已經(jīng)漫步在這樣的雨中了,我好像已經(jīng)讀懂了“我”其實不想回家,因為接下來的事情便是你我都期待的,那就是邂逅一個少女。
這樣的小說我覺得現(xiàn)在的80后可能都不屑于寫了,不知90后會不會寫。我記得王安憶的成名作好像是《雨,沙沙沙》。但是看完施蟄存的這一篇現(xiàn)代派的《梅雨之夕》,你還真不得不佩服他的才思和心理感覺,因為一個已婚男子遇上一個沒雨具的少女,一路上走走想想,可以產(chǎn)生如此之多的心思,這個同樣是需要認真而不是敷衍的。說實在的,我以前是很不屑這種寫法的,比如第一人稱的,比如跳來跳去的,比如基本沒有故事沖突(但是會有心理沖突),而且寫這種東西往往是詩人的強項,而我以為小說家應該最大可能擠掉兌水的部分,也許我是受海明威這種寫法的影響頗深吧,冰山只能露出一點點,不像現(xiàn)在的寫法,全露出來了。
而且這樣的雨又讓我想起了張愛玲的電影《紅玫瑰白玫瑰》,張也是施十分推重的作家。那里面的男主角也曾在雨天回家,然后發(fā)現(xiàn)自己的妻子與一個裁縫有曖昧的跡象。而到了王家衛(wèi)的《愛神》這里,他干脆就借用了施蟄存的《薄暮的舞女》。那里面舞女極為無聊地摩挲著一只貓,而在電影中,就成了鞏俐摩挲著張震,當然到了最后總是相互摩挲了……
這種借用是王家衛(wèi)十分喜歡的!稅凵瘛访撎ビ凇侗∧旱奈枧,正如《花樣年華》和《2046》都充滿了舊上海的味道。這不奇怪,王家衛(wèi)喜歡這種味道。正如施蟄存當年的好友穆時英和劉吶鷗還都是電影編導。穆時英的成名作是《上海的狐步舞》,一聽名稱就有很強的符號性。他們這一撥洋場的才俊,其強項也正是為人所詬病的部分,比如泡舞廳泡咖啡館,也包括泡妞。
施蟄存是他們中的老大,因為他在1922年到杭州上之江大學期間,戴望舒、杜衡、張?zhí)煲砗腿~秋原還是杭州宗文中學的四年級的學生,但大學生和中學生卻因為文學而走到了一起,且結(jié)成了文學社團“蘭社”,這有施當年的詩為證:“湖上忽逢大小戴,襟懷磊落筆縱橫。葉張墨陣堪換鵝,同締芝蘭文字盟!焙髞砦膶W花邊上總會提到施的妹妹和戴的關系,包括后來穆時英的妹妹跟戴的關系,實際上放到一個大的背景中去看,這很正常啊。第一,那個時候的他們的玩法也是很現(xiàn)代派的,這些人時常出入于咖啡館、跳舞廳、電影院、高爾夫球場等,施蟄存說當年他們幾乎每天下午泡咖啡館,而當時就有雜志戲稱穆時英“未結(jié)婚以前,差不多跳舞場就是他的丈母家”。這是不是后來讓魯迅不爽的原因呢?因為魯迅好像不太喜歡喝咖啡這種方式,他喜歡請客吃飯和看電影。那段生活給施蟄存留下的習慣之一就是要抽雪茄,可以說雪茄陪了他七十多年。后來平反之后他又抽上了雪茄,年過九旬還抽,晚年有一張他抽雪茄的照片,很酷,這不是裝出來的酷。我看中國的文人,那些抽上了煙斗的,好像已經(jīng)有點得道的味道了。后來有人問施老長壽的秘訣時,施老說他把雪茄抽進去之后欲吞未吞在里面打上幾個滾之后就馬上吐掉——不知真假。
但是有一點絕對假不了的,他和夫人的婚姻長達72年,我知道60年才是鉆石婚呀,雖然他身邊的朋友頗多風流韻事,而這位現(xiàn)代派的后院卻是琴瑟和諧,也許時間不是惟一的尺度,但你還有其他什么尺度呢?現(xiàn)代派不在一棵樹上吊著,開了四扇窗,人也就通達了。
而再說施蟄存對戴望舒的好,倒不僅僅是把妹妹介紹給詩人,更為重要的是他作了文學的推手。他主編的《現(xiàn)代》雜志第一期就隆重推出戴望舒,且親自操刀為戴的《望舒草》撰寫廣告詞——戴望舒先生的詩,是近年來詩壇的尤物。凡讀過他詩的人,都能感到一種魅惑。這魅惑,不是文字的,也不是音節(jié)的,而是一種詩的情緒的魅惑。
看看,詩壇的尤物,這說法你可以說有點俗,但施先生的確是動了腦筋的。
而實際上,施蟄存還是一辦雜志的尤物,這一點跟邵洵美有得一拼,邵當然更多地是走實業(yè)的路子的。80年前的《無軌列車》,誰能想得出這么好的名稱?雖然開出了沒有幾列,但是今天又有出版人拿它來作書輯名了。詩人席慕蓉回憶童年生活時說,她曾經(jīng)將無軌列車聽作“烏龜列車”,但后來發(fā)現(xiàn)只見列車,不見烏龜。
還有像《文學工場》這樣的名稱,就像是今天搞創(chuàng)意的人取出來的名字。2000年后,出版界有過一路身體寫作之風,施老就不以為然,他說三十年代的左翼作家中就有過身體寫作的。
不管無軌還是有軌,列車倒是駛向終點的。終點是什么,那就是世界上最好的文學。包括李歐梵等人的文章中都說到了,施當年對文學的了解,超過了50年之后的他們這一撥吃研究飯的教授。喬伊斯、普魯斯特,就連剛剛冒頭的文學青年海明威和?思{,施蟄存的《現(xiàn)代》雜志是一個也不放過,這是何等的目光啊。當然我們現(xiàn)在每年也會猜誰會得諾貝爾文學獎,那多半已成一種商業(yè)的猜測了。施蟄存的優(yōu)勢是上的是教會大學,通法文和英文,所以那個時候辦雜志介紹西方文學,好像并沒有感到多少吃力的。據(jù)說邵洵美那個時候就開始翻譯艾略特的《荒原》了,只不過是把“荒原”譯成了“荒土”罷了。到了上世紀八十年代初,又一撥人開始搞現(xiàn)代派了,人們這才發(fā)現(xiàn),那時已是八十老翁的施蟄存才是中國現(xiàn)代派的鼻祖呢。意識流原來那么早就在流了。不過它不管怎么流,總是跟當時的社會情狀相關連的,當時的現(xiàn)代派寫上海,寫舞女,寫都市的感覺,在我看來,還是蠻大膽的。因為從今天看,中國“五四”以后好的小說,大多是以鄉(xiāng)村和小鎮(zhèn)為背景的,這可能跟我們的都市還沒有完全發(fā)育好有關,但是三四十年代的電影,以城市為背景的,卻能讓人眼睛一亮,在我看來,甚至比文學的成就還要高一些。可能,電影本身就是浮光掠影的藝術(shù)。
作為一名現(xiàn)代文學史上的編輯大家,施蟄存推的當然不是一個戴望舒。多少人是從《現(xiàn)代》起步的呢?現(xiàn)在坊間有一本他的小小的序跋集,那里面可以看出他之著作等身。一般來說,編輯家難成創(chuàng)作大家,可能由于事務還是眼高手低的關系。那個年代辦雜志出書,都是盈虧自負的,所以往往有些經(jīng)濟實力和背景的才可以,一切出版物皆是商品,都得符合商品流通的規(guī)律,那個時候,自費出版多如牛毛,幾十本上百本的印量都可寫入文學史了,至少是個人的文學史,這同時也見證了那個時代的文學創(chuàng)作和出版的情況。那個時候,文學也是少數(shù)人的事情,你把少數(shù)人做的事情做好了,你把稱之為意識流也好心理感覺派也罷的小說寫好也就成大家了。因為最終我們是能夠看懂的,看懂施蟄存《梅雨之夕》中的男主人公,他喜歡走路回家,即使在下雨天他也不坐電車,表面原因是因為他沒有一件雨衣,而深層次的原因是他渴望艷遇。
正如在今天,只見梅雨,不見現(xiàn)代派。只見梅雨,不見文學大師,尤其是見不到能開那么多窗戶的大師。
這一場現(xiàn)代派的梅雨啊,一直是淅淅瀝瀝的,讓我們都情不自禁地濕潤了起來,正如小說中的主人公,不是雨打濕了他,而是他自己先已經(jīng)濕了起來。這也是現(xiàn)代派的厲害之處,因為施那個時候,現(xiàn)代派是被叫做心理感覺派的,就說《薄暮的舞女》吧,那個舞女一到了薄暮時分就開始打電話了,很簡單,她要約晚上的節(jié)目了,但是舞女碰到的總是這樣一個問題——她想約的人約不到,她不想見的人又想見她,而且那個時候的電話還時常要串線,所以整個小說幾乎是不能看,最好是去讀,一個人像是演獨角戲似的,在跟這個,在跟那個講話……
這其實也是我們今天的寫照,當然現(xiàn)在打電話是方便了,但是人類碰到的情感問題,今天跟七八十年前又有什么不一樣呢?
所以現(xiàn)代派也是能穿越時空的。我們都是喜歡現(xiàn)代派的,或者自詡為現(xiàn)代派的,雖然他們中的具體的篇目放到時間的座標軸上一看,發(fā)現(xiàn)有些簡直不能卒讀了。但是你如果仔細歸納一下,施蟄存,穆時英,劉吶鷗他們的作品,他們好像特別喜歡寫舞女這一類人,正如現(xiàn)在的小說多寫小姐一樣——因為只有小姐,才是新時期的新問題,也才可能出現(xiàn)人們常識之外的故事,并由此會展開倫理道德的悖論,這正如托翁寫《復活》和《安娜•卡列尼娜》一樣。
當然還有一路,就像魯迅寫《故事新編》一樣,施蟄存他們當年也向古代要礦石。不過比較一下四十年代張愛玲的小說,以及一直在走言情路線的張恨水等,我們便能知道“現(xiàn)代派”終是一個小派,今天的影視編劇喜歡的還是張愛玲啊張恨水啊,像王家衛(wèi)這樣偷一點借一點的,也還畢竟是少數(shù)的。
但就是這樣一個開了好幾扇窗戶的人,還是被魯迅先生斥之為“洋場惡少”,這一場筆墨官司讓我們后輩看來,好像是一場誤會。本來施蟄存作為一個編輯,魯迅作為一名導師,他們作為約稿和被約稿的那種關系,以前的合作還算愉快。問題就出在要給讀者開書單,這本來既是表面文章可以敷衍的,也可以認真為之的,而施蟄存偏是認真之人,偏在書單上寫了《莊子》和《文選》,還要加上一句附言“為青年文學修養(yǎng)之助”。這好像也沒有什么錯啊。但是大家知道魯迅先生曾經(jīng)以為中國的古書是不能看的,這跟他的“吃人”論是同一個思路的,于是魯迅把這種現(xiàn)象跟“學起篆字來了,填起詞來了”“信封也有自刻的印板了,新詩也寫成方塊了”……本來作為晚輩的施蟄存你悶聲不響就是了,但是青年氣盛血氣方剛啊,你魯迅不學古文現(xiàn)在文章能寫得這么好嗎?于是開始了還擊。幾個回合下來,魯迅終于拋給了施一頂帽子——洋場惡少!
施蟄存曾經(jīng)說:“兩個人在報紙上作文字戰(zhàn),其情形正如弧光燈下的拳擊手!钡俏覀儼l(fā)現(xiàn),這不是兩個等量級的拳擊手,所以孰勝孰敗是不言自明了。而放到80年之后的今天來看,輕量級如施蟄存是著眼于當下的,重量級如魯迅是著眼于未來的,信息完全不對稱,但凡筆墨官司多半是這種情況。
注意,筆仗打起來,說幾句過頭的氣話,這也沒什么了不起,就算是什么文人相輕,那就沒什么,也不一定非要說什么文人要相親,問題是出在后來魯迅的地位已經(jīng)超出了文學界,如此施蟄存戴著這頂“洋場惡少”的帽子只能是破帽遮顏過鬧市了。施蟄存一氣之下連自己的名字都改掉了。在此之前,他都叫施德普,也蠻好聽的一個名字,既洋氣又叫得響,而“蟄存”之意則語出《易•系辭下》中的“尺蠖之屈,以求信也;
龍蛇之勢,以存身也”。還好,改掉了,現(xiàn)代派也就蟄存了下來。
還要注意,魯迅曾經(jīng)給邵洵美也有一頂帽子——洋場闊少。一個惡,一個闊,可見對施的下手還是頗重的。如此想想,我們現(xiàn)在的環(huán)境,還是要正常多了,當然,當代無大師,大家說來說去倒也可以口無遮攔。薦書之類的也還沒有薦股來得熱鬧。魯迅一方面很提掖后進,比如左聯(lián)五烈士,比如蕭紅;
另一方面對于看不慣的人,他是絕不手下留情的。人無完人,金無足赤,這一點也不奇怪的。只是施蟄存雖然改了名,但是其脾氣和血性還是在的,包括他后來評價沈從文時,也不是一味說好話的,他是說過沈從文其實已經(jīng)不是鄉(xiāng)土派,而是有著不少紳士氣了。
不過說歸說,朋友還是朋友。這個開了四扇窗的人,簡直就是八爪魚什么都來。這也是那一代文人的強項,有古文底子,又懂外文。而在今天已經(jīng)成名的作家中,能開好一扇窗戶的就已經(jīng)不錯了。要能開幾扇窗的,只能期望于80后90后了。但是如果從我們的短短的現(xiàn)代文學史來看,能開幾扇窗的,要成大名的可能還不如開了一扇窗的。我們也承認沈從文的中國服裝史研究卓有成就,但是跟他的小說比,孰高孰低呢?錢鐘書當然也是大家,只可惜在創(chuàng)作上只有一部《圍城》。魯迅先生也是開了幾扇窗的,就說他的碑帖拓文,直到今天也還無人整理,好像也吃不消整理。
一個大師要開四扇窗,這大概也是成為大師的必要條件吧。而回到現(xiàn)代派的話題,在我看來,現(xiàn)代派應該是一種精神,年輕時唱唱搖滾那不算什么,厲害的是一輩子都搖滾一輩子都現(xiàn)代派。而作為手法的現(xiàn)代派還是好學的,精神不好學。
現(xiàn)代派施蟄存,蟄了,也存了。
杭州人施蟄存,算是幾進幾出杭州,。早年的作品集《江干集》就是紀念杭州的吧。到了1936年,他又到杭州來養(yǎng)病,還在位于橫河橋下的行素女中兼過課,也留下了好幾篇寫杭州的散文。其中《賞桂記》一文寫出了杭州的另一種味道,今天老杭州人還在講的刨黃瓜兒(又叫“殺豬”斬客)——外鄉(xiāng)人到過杭州,常說杭州人善“刨黃瓜兒”,但他們卻不知道杭州鄉(xiāng)下人還會得刨城里人的黃瓜兒,如滿覺隴桂花廳諸主人者也?墒潜慌倭它S瓜兒的外鄉(xiāng)人,逢人便說,若惟恐人不知自己之被刨;
而這些被杭州鄉(xiāng)下人刨了黃瓜兒的杭州城里人卻怡然自得,不以被刨之為被刨也。
2003年的11月19日,那一場現(xiàn)代派的雨啊終于停了。
換一種說法,那一場梅雨一直還在淅淅瀝瀝,包括他的這樣的文字——
看來是不愿我送的了。但假如還是下著大雨便怎么了呢?……我怨懟著不情的天氣,何以不再繼續(xù)下半小時雨呢,是的,只要再半小時就夠了。一瞬間,我從她的對于我的凝視——那是為了要等候我的答話——中看出一種特殊的端莊,我覺得凜然,像雨中的風吹上我的肩膀。我想回答,但她已不再等候我。
——謝謝你,請回轉(zhuǎn)罷,再會!
她微微地側(cè)面向我說著,跨前一步走了,沒有再回轉(zhuǎn)頭來。我站在中路,看她的后形,旋即消失在黃昏里。我呆立著,直到一個人力車夫來向我兜攬生意。
在車上的我,好像飛行在一個醒覺之后就要忘記了的夢里。我似乎有一樁事情沒有做完成,我心里有著一種牽掛。但這并不曾清晰地意識著。我?guī)状蜗氚咽种械膫銖埰饋恚墒请S即會自己失笑這是無意識的。并沒有雨降下來,完全地暗了,而天空中也稀疏地有了幾顆星。
熱點文章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