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宗智:法律不能拒絕歷史
發(fā)布時間:2020-06-17 來源: 感恩親情 點擊:
從歷史實際的視野來看,中國今天的法律明顯具有三大傳統(tǒng),即古代的、現(xiàn)代革命的和西方移植的三大傳統(tǒng)。三者在中國近、現(xiàn)代史中是實際存在的、不可分割的現(xiàn)實;
三者一起在中國現(xiàn)、當代歷史中形成一個有機體,缺一便不可理解中國的現(xiàn)實。但今天的法學界主流把“傳統(tǒng)”僅等同于古代,并完全與現(xiàn)實隔離,又把毛澤東時代的法律傳統(tǒng)既排除于“傳統(tǒng)”之外,又排除于現(xiàn)在之外。
今天,我們不應該接受這樣的狀態(tài),我們需要更清醒地認識,一個沒有過去、沒有歷史的法律和社會是一個不實際、也不健康的法律和社會。過去的脫離實際的認識是被逼出來的;
今天,中國已經完全有條件走出這種認識上和精神上的困境,重新認識自己的歷史,包括古代和近、現(xiàn)代的歷史,不僅是為了要更好地認識過去,也是為了要更好地認識現(xiàn)在和將來。
我們應該承認,上述的困境,部分來源是中國法律史領域的自我束縛所致。要建立真正的自我認識,一方面,需要對當前整個法學領域中的西方現(xiàn)代主義進行深刻反思,另一方面,也需要對自己領域的研究傾向進行深刻反思。簡單地否定自己的歷史,對法律采取一種沒有歷史的虛無態(tài)度,乃是今天走到極端的現(xiàn)代主義深層構成原因之一。
接受百年來對自己的歷史的拒絕,便等于接受一種本土的東方主義,認為中國傳統(tǒng)只是一個“他者”,只適合用來突出西方現(xiàn)代法律的普適性。在研究中,如果只試圖說明中國自成系統(tǒng)的法律思想和制度,只為過去而論過去,滿足于簡單的思想史和制度史,即便是充滿民族感情的敘述,最終的現(xiàn)實意義也只可能是作為西方現(xiàn)代法律的“他者”。
正因為如此,中國今天要走出這個困境,需要推翻現(xiàn)在的這個前提性信念,重新塑造我們對中國過去和現(xiàn)在的認識,建立中國法律史對理解過去和今天的現(xiàn)實的必要性。
首先要跳出不顧實踐和實際運作的研究架構。如果簡單地僅僅著眼于理論,中國法律史在近百年中所經歷的確實是一再的巨變和反復。從以德國(經日本)為模范的晚清和中華民國歷史開始到毛澤東時代的“反封建、反資產階級法律”,再到改革時期的再度模仿西方的經歷,確實是一個巨變的、斷裂的過程,其中,古代法律確實似乎不具有任何意義或正當性,而革命的現(xiàn)代傳統(tǒng)則在改革時期被置于與清代法律同樣的地位。光從理論和法律條文來看,中國近百年的法律歷史確實似乎是一個虛無性的變化,沒有什么歷史延續(xù)和積累可言,幾乎可以將其比喻為一個性情非常浮躁、易變的青年,談不上經驗和積累,更談不上歷史和傳統(tǒng)。
但是,我們如果從法律實踐的視角來考慮,近百年的歷史展示的則是一個完全不同的圖像,其中,當然有變遷,但是,也有延續(xù)和積累。也就是說,現(xiàn)實有它一定的歷史,并且不可脫離歷史來理解。實踐之所以不同于理論,首先是因為它具有主體性,不允許簡單地全盤移植,而要求在實踐中,也在法理中,適應中國的實際,包括人民的意志。其次,實踐要比理論寬容。它允許中西合并、相互拉鋸、影響、協(xié)調、妥協(xié)。而法律理論則不然,它要求邏輯上自洽。中國法律史的研究如果限于理論和思想研究,便只可能與西方法律相對立,非此即彼,絕無可能相互并存、相互作用。但今天中國的現(xiàn)實不允許這樣簡單地選擇,既不可能復古,也不可能脫離中國歷史而全盤西化。中國現(xiàn)實所需要的,正是共存和相互影響。最后,也是最關鍵的,是實踐法律史的現(xiàn)實意義。脫離了實踐,只論理論,便談不上中西的取長補短,更毋庸說建立可以在現(xiàn)代世界中適合中國實際的、獨特的法律。
這里要倡導的是建立一種新型的、關心實踐和運作的,即現(xiàn)實世界的中國法律史研究。因為實踐歷史要比理論歷史貼近歷史實際,而正是面對歷史實際,我們才有可能跳出百年來中國的自我否定和歷史與現(xiàn)實隔離的狀態(tài)。我深信,惟有如此,才可能脫離當前的法史研究絕境,才可能把中國法律史從博物館中挪移出來,重建中國法律歷史的現(xiàn)實意義,重建中國法律歷史在全世界的法學和法律中所應有的地位。來源:財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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