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雪：作為歡宴背景的映秀母親們
發(fā)布時間:2020-06-17 來源: 感恩親情 點擊： 
這是一個讓人難忘的夜晚。
是在映秀。傍晚時分，板房區(qū)的小飯館里開始飄出臘肉的香，人們互相問著：“去不去看節(jié)目�。 薄叭ィν炅司腿�！”
此前，一張大紅紙貼在了漩口中學(xué)門前以及板房區(qū)的一些地方。大致意思是重慶電視臺等單位“為了紀(jì)念512一周年，將舉辦盛大的紀(jì)念活動，映秀作為主要的會場，將和幾十位華人明星互動，歡迎鄉(xiāng)親們前來參加�！�
就在兩天前，被推平的鎮(zhèn)中心廢墟上，豎起了四五百根胳膊粗的樹干，上面架上了一口口鐵鍋，據(jù)說到時要裝了油，晚會上點起火來的。連著幾天，夜里都有雨，在橋頭的小茶館里，有人調(diào)侃說：“油鍋里估計全是水了！”
還好，這天天晴了。晚上，雨也再沒有下。
天快黑了，人們開始三三兩兩往河對面走。我看見了32歲的尚興萍，地震中她失去了在映秀小學(xué)就讀的兩個兒子，又懷孕了，預(yù)產(chǎn)期就在6月。她緊緊地抓著丈夫的手，和姐姐、侄子一起走在人群中，還給我打著招呼。
快8點多了，并沒有看見想象中的明星。人們盲目地聚集在一起，互相打聽著會有什么節(jié)目�！盀槭裁礇]見明星？聽說成龍要來的！”一個小女孩說。
明星始終沒有來。只知道拍攝開始了，鎮(zhèn)上的幾個孩子被推上去吹奏葫蘆絲，曲子是“明天會更好”，輪椅上的孩子排在最前面。一個大胡子模樣的人舉著手抑揚頓挫地指揮著。這是當(dāng)晚唯一的一個節(jié)目。而除了拍攝者，簇擁的人群沒有幾個能看清。
火把突然點燃了。一層層從里邊向外邊傳，火把的傳遞顯然超出了人們的意料，人群一片混亂，向后退去�！罢媸俏ｋU！”我捏了一把汗，隨著眾人跌跌撞撞地在廢墟上向后退去。
“鄉(xiāng)親們！舉高一些！”導(dǎo)演喊著。鄉(xiāng)民們重新把火把舉起來，油鍋里的火也點燃了，那些熊熊的火光看上去頗為壯觀。攝像機掠過，顯然在拍攝這些“壯麗”的鏡頭。過了一會兒，人們撐不住了，火把也慢慢被放了下來，聚到一起，堆放著。
“這火把是干什么的？是你們羌族的風(fēng)俗嗎？“不知道啊。誰知道他們在做什么�！薄翱赡苁窃谂碾娪鞍桑 比藗冏h論著。
沒有節(jié)目，也沒有明星，人們多少帶著一些失望，慢慢散開了，我也終于擠到了木樁所在的中心地段。那兒不知道什么時候搬來了一塊大石頭，上面寫了幾個字：“民族記憶 512汶川地震周年祭”。石頭下面放著幾個小花圈，看來，這些都是拍攝的道具。
然而，它們終究不能只是道具�；鸸饫�，我看見，圍繞著石頭站立的，是七八位母親。她們沉默地站立著，沒有眼淚，沒有悲痛欲絕，只是緊緊地握著手里的照片。照片上，是他們的孩子。有穿著漂亮的演出服的女孩，有靠著小汽車微笑的男孩……
火光里的母親，是一個個側(cè)影。一位失去孩子后又懷孕的母親，把頭輕輕地靠在丈夫的肩上。
這是沉靜下來的悲哀。沒有語言也沒有淚水。
但也許是因為更多的人只聽說這是一個“晚會”，圍繞在這里的母親們并不多。
“來吧，找?guī)讉�母親講講他們的故事！”突然，一位電視臺編導(dǎo)模樣的人大聲地說。母親們都在后退，表示不愿意。電視臺一個年輕的女孩拉住了一位退縮的母親：“來吧！向大家展示一下你的堅強！”
這位穿黑衣的母親囁嚅著，不情愿地被拉上去。鏡頭對準(zhǔn)她，燈光刺眼，我看見她，一次次微微地閉上眼睛，好像在把心里的痛壓下去。年輕的女主持人開始提問了，我聽不見這位母親的聲音，但看見她終于忍不住流淚了。
終于拍完了�！跋乱粋�！”導(dǎo)演喊著。沒有人再注意到那位母親。她一個人走進旁邊的陰影里，呆呆地佇立著。
這時，大石頭前，穿上“民族盛裝”的一個年輕女子，開始致辭：“現(xiàn)在是2009年5月12日晚上11點58分……今夜無眠，祝四川更美好！中國更美好！”
這是2009年4月19日夜里10時許。廢墟上，那些作為背景的鄉(xiāng)民們早已散去。沒有人會記得他們，記得他們的悲哀、一次又一次的傷害。沒有人會記得。仿佛他們只是幕布和背景，從來就不曾也不會發(fā)出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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