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即興小品
發(fā)布時間:2018-06-25 來源: 感恩親情 點擊:
老鐘是我少年時期的偶像。那時候,老鐘愛好朗誦,常模仿當時頗為流行的“星期天朗誦會”,朗誦一些詩歌。老鐘讀高三那年,考北京電影學院表演系。初試通過了,這讓他揚眉吐氣。復試需要面試;我看得出他很興奮,也很緊張。面試那天,老鐘把自己打扮得油光水滑,早早地騎著他爸的那輛飛鴿牌自行車,去了電影學院。
那天下午放學見到他,問他:考得怎么樣?他眉毛一揚說:沒得說!他告訴我,先要他朗誦一段自選的篇目,他朗誦了《林海雪原》攻打奶頭山的一段。這一段他輕車熟路,得到考場老師的好評。接著,老師把桌上一個墨水瓶遞給他,讓他以此為小道具,表演一個即興小品。這是面試的重頭戲。看得出,他很得意,很滿意自己的這個即興表演。我催他趕緊說說他是怎么演的這個小品。
他說:“我先朗誦了一段《囚歌》,朗誦完‘為人進出的門緊鎖著,為狗爬出的洞敞開著。一個聲音高叫著:爬出來吧,給你自由!’我的雙眼緊盯著面前的老師們,停頓了好半天。你知道為什么這時候我要盯著他們停頓嗎?”我說:“不知道!
“這就是藝術了,知道中國畫里的留白嗎?停頓,就是留白。坐在前面的那一排老師,我把他們想象成高叫要給我自由的人!我就有了一種現場感。你懂嗎?現場感,是表演情境中最重要的,是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學說里最重要的!甭犞@番慷慨陳詞,知道他還沉浸在白天的面試里呢。
“那你不能朗誦完這首詩就齊活了吧?那個墨水瓶呢?”我催問他,這是考試關鍵的地方。
他瞅了我一眼,頗為得意地說:“這就吃功夫嘍,道具不論大小,得用得恰到好處,秤砣雖小壓千斤,知道嗎?我邊朗誦著,邊擰掉墨水瓶的蓋兒,最后我把詩句給改了一下(此時,他特得意),我朗誦道‘讓我把這活棺材和你們一起燒掉’;同時,我把手里的墨水瓶朝那幫老師扔過去!
盡管我非常佩服老鐘面試考場上出色的即興表演,但最終他沒考上電影學院。他說,是那個墨水瓶讓我倒的霉,我沒處理好!畢竟墨水把人家的白襯衫都給染了。第二年,老鐘接著考電影學院。這一次連復試都沒擠進。
秋天,老鐘找了份工作,到我們大院附近的一所小學當老師,教語文課。在課堂上,朗讀課文,是他的長項,最受學生的歡迎。他朗誦的時候,滿教室鴉雀無聲,他聲音洪亮,會蕩漾出教室的窗外,回響在校園里,引來好多老師駐足傾聽,成為學校一景。
我們大院有在那所小學上學的孩子,回來后繪聲繪色地講這些事的時候,我看見旁邊老鐘的父母臉上笑容綻放。沒過幾天,那些孩子又帶回關于老鐘的新消息。老鐘組織了個課外朗誦小組,他負責輔導學生的朗誦訓練,還照當時“星期天朗誦會”的模式,也組織一個朗誦會,頗受歡迎。過新年的時候,他還組織了“迎接新年朗誦會”,邀請校長和家長參加,更是大獲好評。
舉辦這場朗誦會之前,老鐘讓我?guī)退麑懥艘皇子有履甑睦收b詩。那時,我剛上初三,喜歡上了寫詩——要說也是受老鐘的影響。朗誦會那天,老鐘也邀請我去,F場聽到那么多掌聲和他們校長對老鐘的表揚,我很為他高興。爐灰渣兒也有放光的時候,更何況在我眼里老鐘是金子呢!
三年過后,我高三畢業(yè),考中央戲劇學院表演系。初試過關,復試之前,找老鐘求教。老鐘對我說,面試中即興小品是關鍵,一定要認真對待,我的教訓要吸取,千萬別大意失荊州!考試那天結束回家,老遠就看見老鐘站在我們大院的大門口等我呢?吹贸觯任疫要緊張。那天夕陽輝映下老鐘的身影,常讓我想起,像是一幅畫,垂掛在我的青春記憶里。
有些事情真的很奇怪,小學同學的名字常常花開一樣蹦出腦海,但中學和大學好多同學的名字記不起來了。
有一個女同學叫孟靄云,有一個女同學叫甘學蓮,從名字就可以看出,她們一定出身于書香門第,否則不會對云和蓮這樣兩種中國古人喜歡的清幽東西情有獨鐘。前些日子,我路過孟靄云的家門,那是老北京典型的小四合院,進院門就是西廂房山墻的靠山影壁,拐進去就是她家的獨門獨院。院子老破得如我一樣了,但童年的記憶還是那樣清晰。大門上的門聯(lián)斑駁脫落了,當年刻的什么字,記不起來了,孟靄云的名字卻如石刻一般,沒有被日子湮沒。
還有一個女同學,是我們少先隊的大隊長,叫秦弦。這個名字好記,因為容易產生聯(lián)想,本來沒有什么意義的姓氏,便也就有了韻律,鮮活生動起來,而她自己本來就活潑可愛,名字像是一艘小船,帶著她更輕盈地蕩漾在明快的水波當中了。
還有一個女同學姓麥,起名叫素僧。本來姓麥的在北京就少,還叫素僧,這個名字很奇特,隱含著父母一輩人的文化密碼。當時,老師點名點到她時,禁不住停了一會兒,頭從點名冊上抬了起來,望了望答到的這個女孩子。我們好幾個同學私底下猜測,是不是她家信佛呀?但她家并沒有人信佛。
算起來,我小學畢業(yè)已經47年,和小學同學分別的47年里,再也沒有見過她們,我不知道她們的下落。好奇心驅使,去年夏天,我找到當年麥素僧的家,那里很好找,是離我們小學校不遠的一個叫廣州會館的大院。但那個大院早已經拆掉蓋起了高樓,幸存的老街坊告訴我,麥素僧初中畢業(yè)隨父母一起遷到廣州,那里是她的老家。
細想一下,我已經記不起小學同學的具體模樣了,即使她們真的走到我的面前,我也認不出來。奇怪的是,她們的名字,我記得那樣清楚,那么多年過去了,她們的名字還像當初校園里盛開的鮮花一樣鮮艷。也許,這就是符號的力量,將時代與人生濃縮并抽象,在記憶的作用下讓逝去的日子得以升華。
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四十多年沒有相見的中學校友聚會,星期天重回校園。天氣好得和四十多年前一樣,校園美麗得也和四十多年前一樣,只是我們各自兩鬢飛霜,都已經老了。校園具有魔力,讓我們又重返青春年少的時候,許多逝去遙遠乃至淡忘的記憶,在校園里瞬間復活,有人輕聲唱起了那時候我們唱過的《水兵遠航》和卡彭特的老歌yesterday once more。
我提議回原來讀書時三樓的教室里看看,大家都同意,紛紛地登上三樓,樓梯在腳步下響著四十年前的節(jié)拍。沒有學生的樓道,清靜得如同電影中回放的默片,將時光倒流。在逆光的影子里,我似乎能夠看到那時候的我們踩著清脆的下課鈴聲,如同炸了窩的蜂群一樣在這樓道里瘋跑著,向樓梯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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