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見君子
發(fā)布時間:2018-06-27 來源: 感恩親情 點擊:
張魁明
瞽者善聽,聾者善視。絕利一源,用師十倍;三返晝夜,用師萬倍。
——《黃帝陰符經》
張魁明吹洞簫,以民間盲藝人之身躍為中國第一流的演奏家,這在二十世紀五十年代并不稀奇。在此之前,新中國已發(fā)現了創(chuàng)作《二泉映月》的瞎子阿炳。1950年歲末,政府要請阿炳去北京表演,但那時他已天天吐血,瀕于死亡,他惋惜地對來接他的人說:“謝謝共產黨,我恐怕去不了了。”張魁明的際遇則要好得多,不但到北京表演了,還進入中南海,得到周恩來、朱德、劉少奇三公的接見。兩年后,又應邀為毛主席做了表演。
一
張魁明出生于1908年,十八歲時因病致盲,為遣無聊,方才拿起了洞簫,三十歲時技藝大成,足跡踏遍皖北、豫西、魯南,又名張瞎乎。出門賣藝,要人牽桿,先是他爸爸領,背琴攜簫,一去百余日,離家數百里,風餐露宿,一家老小全指望著他的賣藝所得。也因此娶了妻,生了子。父親死后,兒子也大了,大兒子接著伺候他。跑江湖人有百哀,瞎子又最受人欺辱,三十年代永城縣城大街上。惡少逼他吹狗叫,他一吹,狗也叫,一圈人哈哈笑,他也賠著笑。后來名氣漸漸大了,也有高興的時候。最掙錢的一次。是抗戰(zhàn)剛勝利時,白廟集駐扎的國民黨十八師做慶賀堂會,下帖子專請他去,一曲《小花嗓》吹罷,滿堂叫好。大洋像雹子一樣落下來,大家哈哈大笑,他也咧開嘴笑。后來新中國成立了,他是無產者。政府按規(guī)矩給他家分了田地牲口,這樣就不必再辛苦奔波了。國家非常重視民間曲藝,地方上把人才推薦上去,張魁明真正大放異彩了。1955年參加亳縣文藝會演,1956年參加阜陽行署會演,1957年年初技驚省城,當年3月晉京。此時一路跟隨他的,已換成了二兒子張德田。
當年進京時才十三四歲的張德田,如今已然七十開外了,我在他父親的原籍五馬鎮(zhèn)張樓村找到了他,老人還能務農,正在下地栽“花子”(芍藥)。等他忙乎完,他引我去家中坐下,一杯水一支煙,我問他說,他講我聽,娓娓而談。說得最詳細的當然是他父親京城揚名和為主席演奏的事。
說,在1957年3月北京舉行的第二屆全國民樂舞蹈大會演上,張魁明又拉弦子又吹簫。拉弦子的曲目是《哭干娘》,他使的樂器叫“大墜子”,兩根弦,學名叫墜胡。他拉《哭干娘》,展現了世間人情最悲苦的一面,又飽含了自己對命運的感嘆,那旋律是一詠三嘆,一波三折,蕩氣回腸,摧人肝腸。張魁明乃江湖人也,他平常表演這個曲目時善耍一個絕活,人多時就會顯露要好。怎么說呢?哭干娘?薷赡,拉到中段開始哭時。一句緊似一句,一聲痛似一聲,涕淚滂沱,弦急如江河下高崗,弦切如暴雨過松林,那琴弓、琴弦高速磨擦,就容易將一根弦子拉斷。何時斷,何處斷,張魁明全然不管.觀眾只聽“錚”的一聲人心緊,急看去,依然聲未斷,弓在弦,一根弦,仍然五音俱全。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悲歡離合,殘曲殘弦,倒叫它更加纏綿悱惻,觸景傷情,定能讓一場的人都掉下眼淚來。到了北京會演上,張魁明又拉《哭干娘》,也拉到中段了,他振奮精神啊,手上使勁啊,拼命地拉弦啊。拉啊,可那根弦就是沒斷——也許是因為重大比賽特意換了好弦。誰料到呢?怎么辦呢?評委正被弦音吸引,對面臺上的盲樂師卻突然停了下來,騰出右手放在弦上一摘,“錚”的一聲響,硬是摘斷了一根弦。好嘛,現在是一根弦了。一弦奏才是張瞎乎的絕活嘛。一曲終了,張魁明洋洋自得,評委們卻面面相覷,全無掌聲。是絕活啊不假,但也得看在哪兒,皖北第一,放全國就不稀奇了。此時北京,此處這個劇場,全國的好弦子都在這兒了,你張魁明的弦再好,是最好的嗎?怎敢逞這個能,耍這個寶?這叫賣弄啊。于是,這一項打分非常低。張魁明長嘆一聲,便又吹簫。吹的是一首《百鳥朝鳳》。而他的簫吹得可真是好啊,這一曲簫,當真是全天下獨一份兒的簫音。評委們都是大行家,聽著聽著,全變了臉色,一曲終了,都站起來鼓掌。
但最終,張魁明只得了第二名。出人意料的是。在這次全中國民樂高人濟濟一堂的盛會上,評委們將第一名的殊榮授予了一個12歲的男孩。那男孩,瘦瘦小小的,拉的是一件四根弦的大甕子,是少見的甕胡,器高有一米二,男孩坐下來,甕放腿上,琴頭高出男孩一尺來。但男孩拉弦拉得確實好,比張魁明的弦好。但能否比得上張魁明的簫呢?張魁明是不服氣的。但一個評委私下向他解釋,說,國家朝氣蓬勃,民樂百廢待興,我們都得展望未來。這孩子他有潛力啊,到你這個年紀一定會超過你的。張魁明聽了一撇嘴,走了;卣写鶎埖绿镎f,比將來,將來的事誰又能說得準呢?
他固執(zhí)地認為,還是因為摘弦子把評委冒犯了,因此自責,后來又受人指點,因此謹慎地收斂起多年積成的江湖習氣。
二
張魁明原本在1958年就有機會為毛主席演出。從北京回來,他就成了省文工團的臺柱。張德田也成了文工團的職工,工作就是專職伺候他爹。文工團四處演出,父子倆日子過得很充實。第二年毛主席來合肥,住在稻香樓賓館,在給省長曾希圣的便條上寫:沿途一望,生氣蓬勃,肯定是有希望的,有大希望的。省里曾計劃安排張魁明為主席演奏,但由于主席很快離開了,沒有來得及。
四處演出的日子是緊張忙碌的,但盲藝術家為人民表演,被人民所喜愛并尊重,這種生活是過去無法想象的。充滿激情,深有意義。轉眼又過了一年,這一天,劇團正在南京演出,晚上,大家已睡下了。團長劉鳳鳴忽然接到電話,上級指示,說毛主席在武漢了。張魁明、尹明山(吹笛子的,與張并稱為雙絕)立即前往武漢為主席演出。團長、張魁明、尹明山,以及張德田四人連夜搭飛機飛赴武漢。這是張德田老人一輩子唯一乘飛機的經歷。
張魁明知道他為毛主席演奏的那一天是秋分,陽歷是在1959年的9月初,但不會知道此時的毛主席剛從廬山上下來。上級安排,要為主席演奏一些歡快的曲子。當張德田扶著父親走進東湖賓館。走過紅毯,走進一間寬大的會客廳,他的頭腦都是亂的,低著頭根本不敢看人。后來知道,從會客廳當中站起來的兩位。就是毛主席和年初剛當選為國家主席的劉少奇。張德田把父親安置好,就跟隨工作人員去了旁邊的小房間等候。工作人員看他是個小孩子,給他倒水喝,還給他拿點心吃。點心拿在手上還沒嘗,張德田忽然看見工作人員都站著不動了。都在側耳傾聽。原來,父親悠揚的簫音已傳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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