怯 懦

安寧

那一年她到北京讀書，父親跟隨她一起北上打工。

她從沒有去看望過父親，她亦無法找到他工作的地方。她只從父親口中，模糊知道他在

一個新開發(fā)的工地上，做風餐露宿的民工，每個月領(lǐng)了錢，便會定時地打到她的卡上。她也

曾想過要去找他，但北京那么大，去任何一個地方，似乎都需要在公交地鐵上輾轉(zhuǎn)換乘，所

以她想，或許他們彼此，在北京，很難會有見面的機會。

她知道在自己心底，其實并不希望父親來看她。她羨慕常能收到父母包裹的舍友，看她

們故意大驚小叫地在她面前，將漂亮的衣服、好吃的特產(chǎn)，孔雀開屏一樣地展示給她；或者

聽她們在電話里，溫柔地朝父母撒嬌，聲音如一朵花兒，看似羞澀無比，卻是那最耀眼的色

彩，刺傷了她的眼睛。常有舍友問，何時你的父母會來看你?她`總是模棱兩可地回答，他們

忙呢。說完，便做賊似的逃出宿舍。然而校園里的建筑工地上的機器轟鳴聲，又每每讓她更

加心煩意亂。

這也是父親曾給過她的理由。他來到北京，只主動給她通過一次電話，聽得出是在嘈雜

的工地上，只匆匆地說，很忙，記得自己照顧好自己，我會每月給你寄錢。她還沒有來得及

問父親的情況，便聽見那邊有人喊：“55秒了，快掛!”之后電話那端，便只�！班洁健钡�

聲音。她記得“話吧”的老板，怪異地看她一眼，那視線里滿是不屑，如一把尖銳的刀子，

瞬間插入她的身體。

她一直以為，在北京各個工地間輾轉(zhuǎn)的父親，除非回家，與她再不會有相見的機會。但

沒有想到，她與他，卻以那樣難堪的方式，看到彼此。

是學(xué)校社團組織的一次電影展，她幫忙發(fā)放電影票。當所有票都發(fā)完，她打算回自己位

置上，安心觀看電影的時候，門口突然傳來一陣爭吵。她隨了看熱鬧的人，走過去看，見穿

了制服的門衛(wèi)，正拉著一個明顯是民工的男人，朝外走。到臺階處的時候，門衛(wèi)用力地將男人一推，男人一個趔趄，便重重跌倒在臺階下的花池旁。周圍一群同樣衣著斑駁的民工，即

刻一哄而上，將門衛(wèi)拉下去。一片混亂的叫嚷聲中，她漸漸弄清了事情的原委。原來這群在

學(xué)校建筑工地的民工，聽人說晚上禮堂里有免費的電影，便紛紛涌了過來；被推下花池的那

個民工，假說找自己女兒，試圖混進去。門衛(wèi)當然識破他們的伎倆，幾番爭執(zhí)，便有了她最

初看到的那一幕。

禮堂里的燈漸次熄滅下去，她轉(zhuǎn)身要走，背后突然傳來一聲熟悉的聲音：我就是要找我

女兒，她叫陳葉，學(xué)外語的。她一下子怔住了。那一刻，她覺得似乎被一根針，給定住了，

她想要挪動腳步，卻發(fā)覺所有的努力，都是徒勞，而且，愈是掙扎著想要逃脫，心底的疼痛，

就來得愈是劇烈。

她最終，在人群的擁擠里，沒有回頭，迅速地走開去。但當所有的燈熄滅，電影在黑暗

中開始，她的淚水，終于嘩嘩地流下來。

再也沒有想到，父親原是離她，如此地近，近到不過是幾百米，便可以從那片喧囂的工

地，走到她的宿舍；近到她每天從5層的教室里，透過窗戶，便能夠看到不遠處的腳手架上，

螞蟻一樣忙碌的民工；近到她每天打飯，若是繞一段路，就會看到工地上，在初春的風沙里，

坐在鋼筋水泥上，埋頭吃飯的那群勞作者。

可是，父親卻從來沒有來找過她，直到那天晚上，他喝了`點酒，又被保安欺負，在一群民工的慫恿下，終于在禮堂門口喊出她的名字。

她與父親，原都是沒有勇氣的人。只是，她的怯懦，是因為卑微；而父親的躲閃，則是

源自對她，最深的愛。

(選自《⒛13中國年度小小說》，有刪改)

16.父親的出現(xiàn)看似偶然，卻蘊含著某種必然性，請結(jié)合文本，概括作者為父親的出現(xiàn)埋下

了哪些伏筆? (4分)

17.概括小說中父親有哪些“躲閃”的行為及“躲閃”一詞的豐富內(nèi)涵。(5分)

18.這次父親出現(xiàn)之后，女兒會不會主動去見父親?結(jié)合文本，闡明你的理由。(6分)

16.【參考答案】(1)父親隨女兒北上打工，為父親的出現(xiàn)提供了可能；(2)女兒從父親口中模糊知道他在一個新開發(fā)的工地上打工，為父親的出現(xiàn)提供了可能；(3)女兒逃到宿舍外，聽到學(xué)校附近工地上的機器轟鳴聲，為下文父親來學(xué)校提供了可能；(4)女兒與父親通電話，聽得出父親是在嘈雜的工地上，為下文父親以民工身份出現(xiàn)埋下伏筆；(5)文中提到女兒與父親將以一種難堪的方式看到彼此，這為下文父親出現(xiàn)作了暗示；(6)女兒看到禮堂門口有民工和門衛(wèi)發(fā)生爭執(zhí)，而被門衛(wèi)推下花池的民工，假說找自己女兒，為父親的出現(xiàn)埋下伏筆。

答對任1點2分，答對任2點3分，答對任3點4分。大意對即可酌情給分。

【解析】“伏筆”是文學(xué)作品前面對后面將要出現(xiàn)的內(nèi)容預(yù)先所作的提示或暗示。本文父女之間相互回避、躲閃，父親還是出現(xiàn)了，看似巧合，卻又是精心的設(shè)計。

本題考查考生分析作品主要表現(xiàn)手法的能力；能力層級為C。

17.【參考答案】

行為:(1)父親就在女兒所在學(xué)校的工地上打工，卻要用匯款方式給女兒寄錢；(2)可以直接與女兒交流，卻選擇打電話的方式:(3)選擇距離女兒最近的地方打工，但又不敢與女兒見面；(4)父親特意在夜晚出現(xiàn)在校園，怕被女兒認出；內(nèi)涵:“躲閃”反映了父親為了維護女兒的尊嚴卻又割舍不掉對女兒的關(guān)愛的復(fù)雜內(nèi)心世界。 行為答對任1點1分，答對任2點2分，答對任3點3分。內(nèi)涵2分。

【解析】本題考查體會作品重要語句的豐富含意及品味精彩的語言表達藝術(shù)的能力；能力層級為D。

18.【參考答案】

會

(1)女兒明白父親為供養(yǎng)自己讀書而辛勤勞作，內(nèi)心感激父親，所以會主動去見父親；

(2)女兒想了解父親的情況，牽掛父親，所以會主動去見父親；

(3)未能在公眾場合與父親相見，女兒感到深深的自責，所以會主動去見父親。

不會

(1)從害怕舍友知道她父親地位卑微，可知她愛慕虛榮，所以不會主動去見父親；

(2)“話吧”老板的眼神都讓她覺得疼痛，可知她敏感而自卑，所以不會主動去找父親；

(3)面對父親在電影院的尷尬處境，她都選擇了逃避，所以不會再去主動找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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