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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懷民:每件事都是修行] 林懷民

        發(fā)布時間:2020-02-16 來源: 感悟愛情 點擊:

          他是插畫家?guī)酌坠P下的“幸運兒”,是蔡康永口中“這個時代迫切需要的缺貨清單”,是余秋雨那份“被當今國際社會廣泛接受的東方藝術(shù)家名單”上最前面的幾個名字之一,他還曾因觀眾的嘈雜無序沖上舞臺,拉上大幕重頭再來,而被京城文化界賦予“文化斗士”的稱號。
          林懷民又來了。這一次,他帶了三噸半金燦燦的稻米,和他從印度得到的啟示,對生命的思考。
          2011年4月1日和2日,《流浪者之歌》登陸國家大劇院。這部總是會引得觀眾淚流滿面的作品,已經(jīng)在世界各地連續(xù)演出了17年。17年前,那個站在舞臺上,90分鐘紋風不動的飾演僧侶的演員,還要繼續(xù)站下去,他今年已經(jīng)50多歲了。
          
          佛祖的禮物
          在《流浪者之歌》中,三噸半金燦燦的稻米時而像涓涓細流,時而像滂沱暴雨,從天而降,不間斷地跌落在飾演僧侶的演員頭頂上,也跌落在觀眾的心頭。這些黃金稻米是《流浪者之歌》中唯一的舞美?墒菫榱诉@些稻米,林懷民卻是煞費苦心。
          “好麻煩哦!绷謶衙裾f,“云門表演用的黃金稻米要四個大男人用八天到兩個禮拜的時間處理!
          “首先要挑選橢圓型的稻米,如果是尖頭的會扎壞舞者的頭和腳。在臺灣我們都是要到專門的地方買米。還要洗掉花粉,不然舞者會過敏,之后烘干,再把米‘閹割’!钡谝荒瓯硌輹r沒有經(jīng)驗,林懷民把沒有經(jīng)過“閹割”的稻米直接放在了倉庫里,結(jié)果過一段時間就“收獲”了一倉庫的秧苗。黃金的顏色是經(jīng)過染色的,這些年,林懷民他們還會在米中加入一點塑膠的成分,防止一踩就碎!懊垦輧傻饺龍,我們還要用吹風機把米吹干凈,直到不能再用了,我們就把它們運回臺灣燒掉!
          在美國一處森林演出時,松鼠每天都會跑到舞臺上大快朵頤。到俄羅斯演出時,臨行前得到通知,俄羅斯政府發(fā)布新令,谷類不能入關(guān)。林懷民輾轉(zhuǎn)很久才在里海旁邊找到適合的米,又派人去用了一個多禮拜進行了處理。演出完后,林懷民眼睜睜看著這些只用過四五場演出的米被運上卡車,燒掉,傷心透了。
          在這次巡演之前,林懷民寫給觀眾:“希望《流浪者之歌》在喧囂的時代里,繼續(xù)帶給觀眾安慰與寧靜,像那穿過菩提葉隙,斜斜照射的陽光!
          1994年夏天,行囊里帶著德國作家黑塞根據(jù)佛教故事改寫的小說《悉達多》,林懷民來到印度。這部小說講述了婆羅門之子悉達多,歷經(jīng)靜坐冥想、放浪形骸、流浪苦行的種種求道法門,卻在放下一切法門時得證圓滿的故事。
          “你知道嗎?在印度,生老病死都發(fā)生在街上!
          有一天林懷民要去坐夜里一點鐘的火車,當他走進一個黑咕隆咚的鄉(xiāng)間火車站,他突然覺得腳下踩到了一個軟軟的東西,定睛一看,竟然是一個人,被踩了一腳卻毫無反應。再一看,整個候車室里面睡滿了人。林懷民愣在那里就開始流淚!叭绻阋呀(jīng)餓到、病到只剩下一口氣,被踩一下又算得了什么呢?”
          “你知道嗎?在印度你會遇到很多乞丐。如果你給一個乞丐錢的話,就會涌來30個、300個人跟著你,每一個人都向你伸著手。而你卻沒有能力解決所有問題。那些伸來的手,都像是在拷問著你的良心!钡谝淮蔚接《葧r,林懷民天天以淚洗面,因為他覺得手足無措,不知道該怎樣handle眼前的事情。
          “你知道嗎?在瓦納拉西的恒河,印度教徒把骨灰和燒了一半的尸體拋到河里,而在下游兩百公尺的地方,就有人在洗澡、喝圣水!边@讓林懷民意識到,生命本身就是這個樣子,恒河載生送死。
          有一天在佛祖得道的菩提伽耶打坐,林懷民忽然感到額頭一股溫熱,他慢慢睜開眼睛,看見陽光透過菩提樹的葉隙照射下來,光斑正好落在他的額頭正中。一瞬間,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感動和純粹的安靜,頓悟了關(guān)于生死,關(guān)于成敗的所有事情。
          印度修行歸來,林懷民便“糊里糊涂”地創(chuàng)作出了《流浪者之歌》,他說這是“佛祖的禮物”。佛教徒林懷民說:“每件事其實都是一種修行。只是這個字眼(修行)有時對于我來說也許太重了,我不太敢說!
          
          讓“高雅藝術(shù)”下鄉(xiāng)
          文字和舞蹈,是貫穿林懷民生命始終的兩條主線。他曾經(jīng)把寫作比喻成妻子,舞蹈比喻成情人。也許妻子就像白開水,平淡卻離不開,因為已經(jīng)變成了親人和生活的一部分;情人卻總能帶來新鮮和激情。
          1975年的《白蛇傳》、1983年的《紅樓夢》、1978年的《薪傳》、1993年的《九歌》,林懷民早期的作品很大一部分都改編自京劇或古典文學,文字性反而限制了舞蹈語匯的表達。而從1994年的《流浪者之歌》開始,再到1998年的《水月》,2001年的《行草》,也許是像林懷民所說的“年紀大了,喜歡看慢的東西”,云門的舞蹈越來越關(guān)注舞者身體的動作、韻律和呼吸,而忽略了文字邏輯和具體情節(jié),干凈、安靜。
          林懷民自己曾說過,“我用了大約二十年的時光,試圖洗去文字的牽掛,用畫面,用動力來思考!
          所以我們看到林懷民的作品,青蛇眼波流離、搖曳生姿,只穿綠褲頭的寶玉,跳轉(zhuǎn)于漫天粉色花雨中。用林懷民自己的話講,年輕時的舞蹈是“為賦新詞強說愁”。而到了《水月》,只剩下水一樣柔軟流動的人的身體和水流的聲音,沒有故事,但卻足夠了。
          “剛創(chuàng)立云門時對于傳統(tǒng)文化十分向往,我從來沒有刻意去理解傳統(tǒng)文化或是中國特色,只是因為有趣才去接觸、表現(xiàn)!倍斆撓铝送庠诘闹袊,開始用身體說話,林懷民的作品反而愈發(fā)中國化了,而且是刨除外象,回歸中國傳統(tǒng)文化最本質(zhì)的意境和韻味。
          當年《白蛇傳》上演時,林懷民把演出場地放在了杭州西湖的雷峰塔下,票價也只有50元,引得穿著背心睡衣的大爺大媽也來捧場!耙粋晚上有一萬人(觀看)。演出過程中沒有人拍照,演出散去之后地上沒有一張紙屑!绷謶衙駥Ξ敃r的情景還是記憶猶新。
          事實上,這次演出早已被傳為佳話:世界頂級的舞團、一流的舞者,卻放下身段,跑到戶外以最廉價的方式給普通民眾跳舞。然而對于云門舞集,這樣的演出卻是習以為常的。
          “從70年代開始,我們在臺灣一直在做這樣的事情,還常常跑到臺南、彰化等鄉(xiāng)下地方,給當?shù)氐霓r(nóng)民、原住民做表演,每一場都很轟動!
          云門舞集最早期的一批觀眾就是在臺灣的鄉(xiāng)下。1980年4月,云門舞集奔赴臺灣南部山區(qū),到當時只有5萬人口的小鎮(zhèn)美濃演出。鎮(zhèn)民們“喧天鑼鼓慶,歡迎云門舞集第一次到鎮(zhèn)演出,民眾開著鐵牛車、腳踏車、摩托車、小貨車,生意人拉下店門,農(nóng)民從田里下了工,直奔美濃國中,鄰近鄉(xiāng)鎮(zhèn)的人也聞風趕來,兩千多人把國中禮堂擠得水泄不通”。美濃的演出,成了當時轟動臺灣的大新聞。各地邀約,紛至沓來。
          1999年,“云門舞集2”啟動,其主要目標就是深入臺灣各地校園和城鄉(xiāng),為學生和普通民眾演出。
          在臺灣,云門永遠在路上,而且是在去往學校和鄉(xiāng)下的路上。
          每到演出地,云門都要現(xiàn)場搭臺,觀眾是光腳的孩子、戴斗笠的農(nóng)民、抱著孩子的老太太小媳婦,往草地上草席一鋪就等著開場。云門舞者的專注卻并沒有因此而減少一分。他們也并沒有遇到任何審美上的障礙,那些最樸實的“鄉(xiāng)野草民”可以輕易讀懂“高雅藝術(shù)”的語言。
          這些生活在社會底層的人們也在用他們的方式,表達對舞者的尊重。即使是遇到雨天,他們也會穿雨衣,坐在地上觀看;只要提一句,演出散去后地上就看不到一張紙片;一個檳榔不離口的農(nóng)民為看一場云門的演出,專門買了一雙球鞋穿上……
          
          云門,加油!
          據(jù)《呂氏春秋》記載,黃帝時一個叫大容的編舞家,做了兩支舞??云門和大卷。云門,中國最古老的舞蹈,可惜舞步已失傳。
          1973年,一個叫林懷民的26歲男人高呼著“要創(chuàng)立一個中國人的現(xiàn)代舞團”,復活了云門。這是臺灣第一個職業(yè)舞團,也是華人世界中第一個當代舞團。之后,云門蜚聲國際,2010年4月,甚至有一顆小行星以“云門”命名。在故土臺灣,云門的意義更是非比尋常。
          上世紀80年代晚期,拜金主義在臺灣上空彌漫,這讓林懷民痛心不已,他覺得云門與社會的對話徹底消失了!斑@個城市好陌生,物欲橫流,文化遭受漠視。我決定放棄。”1988年,林懷民毅然關(guān)掉云門。此后幾年,林懷民在世界各地游走,在印度恒河流域潛心修行。
          幾年之后,林懷民帶著那縷從菩提樹葉隙投下的陽光回到臺灣。有天外出,一位出租車司機認出了他:“干嘛停掉云門?”“太難了。”林懷民答道。下車前,司機執(zhí)意不要他錢,說:“我們開出租車在臺北街頭討生活,一樣辛苦,林先生,你要把云門搞下去!”林懷民扔下錢逃出車門,司機又從窗子把錢扔了出來,大聲喊道:“林先生,要加油!”那一刻,林懷民意識到,云門的存在已經(jīng)成為臺灣文化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于是,他重操舊業(yè),1991年重新開啟云門。
          2008年農(nóng)歷大年初五,一場大火把云門舞集位于臺北八里鄉(xiāng)的排練場燒得一干二凈,積累了幾代人心血的珍貴資料全部付諸一炬;馂闹螅M管沒有組織募捐,云門依然收到了來自社會各界5000多筆捐款,有企業(yè)捐出的上千萬新臺幣,也有小學生寄來的一百塊錢!盎馂囊院笪易咴诼飞,有一個開哈雷機車的小伙子在我面前猛踩剎車停了下來,‘您是林懷民老師嗎?’我說是,他只說了兩個字,‘加油!’”
          “加油”,也許是林懷民和他的云門舞集聽到最多的一句話了。
          在《流浪者之歌》的結(jié)尾,一個舞者在滿地的黃金稻米上不間斷地劃著同心圓,足足用了24分鐘。
          云門舞者在舞臺上心靜如水,他們可以保持一個姿勢劃24分鐘的同心圓,也可以連續(xù)90分鐘一動不動地站在那里。但他們呼吸著,胸口連綿起伏,汗水滴落下來,力量在寧靜中蓄積著爆發(fā),這,是云門的氣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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