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有人類以來,移民的事情是經(jīng)常發(fā)生的｡在同一國內(nèi)遷徙是內(nèi)移民,向國外遷徙就是外移民｡最早也無所謂“合法”還是“非法”,按理說,誰最早居住在某一地盤,誰就是那一地盤的主人,后來者未經(jīng)原居者同意而賴著不走就是非法｡但在沒有法律或法律不健全的時候,這是說不清的｡像歐洲的白人殖民者當時來到南北美洲和大洋洲等地,侵占原土著居民的土地,甚至把原土著居民殘殺,按說這種行為是非法的,但現(xiàn)在這些白人的后裔基本上都不再說這些事情了,反而把自己說成是合法者和主人｡只是在國家形態(tài)越來越完備､法律越來越健全､專管移民事務的機構(gòu)設立后,才好區(qū)別某個移民是合法還是非法的｡
　　由于工作需要,筆者對非法移民問題已思考很多年了,曾對此進行過不少調(diào)查研究,包括到某兩國邊界觀察偷越邊境情況,到非法移民聚居地考察他們的生活和工作情況,到向外偷渡比較嚴重的我國內(nèi)村鎮(zhèn)召開座談會等等｡現(xiàn)就這一問題提出以下思考｡
　　
　　非法移民長期普遍存在,
　　來自我國的非法移民
　　所占比例相當小
　　
　　非法移民是國際社會長期存在的普遍現(xiàn)象,甚至從什么時候起才算有非法移民都很難說清｡現(xiàn)在非法移民的數(shù)量越來越多,到底有多少恐怕也是難以準確統(tǒng)計的｡
　　筆者于1999年～2003年在紐約工作,當時的媒體說,在美國有七八百萬非法移民,絕大部分來自墨西哥｡離任回國后又從報紙上看到,美媒體稱在美非法移民數(shù)目已上升到1400萬｡總統(tǒng)布什提出,應修改移民法,給予這些非法移民以合法工作地位｡輿論評論說,布什這樣說,是為了爭取在美墨西哥人的選票,以達到連任的目的｡之后引起了一場關(guān)于移民問題的大辯論,因分歧較大,新的移民法案流產(chǎn)了｡僅美國就有1000多萬非法移民,全世界該有多少?2000萬?3000萬?因為西歐各國都有不少,日本也相當多,馬來西亞等國和我國的臺灣也有｡在我國,來自周邊國家的非法移民恐怕也是數(shù)以萬計｡
　　在全世界的非法移民中,來自我國的究竟有多少,也是一個誰都說不清的問題,既是非法,就未登記,又如何統(tǒng)計?但根據(jù)筆者在擔任中國外交部領事司領導時先后到數(shù)十個國家進行觀察的結(jié)果,可以肯定地說,來自我國的非法移民在全世界非法移民總數(shù)中所占比例相當小｡好幾個國家的有關(guān)官員都告訴筆者,在他們國家,中國非法移民的數(shù)字僅排在十幾位｡在美國,非法移民絕大多數(shù)來自拉美,主要是墨西哥;在西歐,絕大部分來自這些國家的原殖民地如北非,以及土耳其､東歐;在日本,大多數(shù)來自東南亞各國;在澳大利亞,筆者1987年～1989年在澳工作時,澳高層主管官員親口對我說,在澳非法移民最多的來自西歐(這些人在澳與西歐之間來回跑,哪里經(jīng)濟好就到哪里去找工作,他們到澳以后逾期不走,成為非法居留),其次才是來自亞洲的｡這種情況也許早已有了變化｡
　　
　　我國政府一開始
　　就采取了明確立場,
　　行動也是有目共睹
　　
　　盡管非法移民在外國存在了很長時間之后,近20年我國才有這樣的事情發(fā)生,盡管來自我國的非法移民在全世界非法移民中所占比例很小,但由于我們是正在復興的有十多億人口的社會主義大國,其他國家對我國發(fā)生的很多事情包括非法移民的事情都頗為關(guān)注｡
　　在美國,上百萬墨西哥非法移民根本算不上一回事,而幾萬中國非法移民就會被吵鬧得沸沸揚揚､滿城風雨｡還有,其他國家的非法移民大體主要以某一兩個國家作為目的地,而我國的非法移民卻出現(xiàn)在世界很多國家,曝光的機會多,涉及的范圍比較大,影響也就格外惡劣｡所以,我們不能對此無動于衷,特別是在發(fā)生了多起我國非法移民被殘害的惡性案件之后,更應引起我們的高度重視,不能讓這個問題繼續(xù)破壞我國的對外形象,甚至影響我們的外交大局｡為此,我國政府從一開始就采取了反對非法移民的明確立場｡我國人大常委會于1994年3月5日專門制訂了關(guān)于嚴懲組織､運送他人偷越國(邊)境犯罪的法律,我國司法機關(guān)破獲了不少案件,抓獲和判決了一批“蛇頭”,在相當?shù)某潭壬隙糁屏朔欠ㄒ泼竦膭蓊^｡我國政府的這一立場和行動是有目共睹的｡一開始有些國家不了解,誤以為我國政府不制止非法移民,有人甚至惡意散布我國政府鼓勵非法移民｡針對這種情況,筆者在與外國官員會談或磋商中指出:中國有這么多人口,如果我們不制止非法移民而采取鼓勵態(tài)度,來自中國的非法移民難道就這么一點嗎?如果我們真的采取鼓勵態(tài)度,隨便搞它幾百萬甚至上千萬人出去是輕而易舉的事｡對方聽了筆者的話就笑了,不能不承認這話有道理｡
　　
　　問題的實質(zhì)就是
　　人們從世界的農(nóng)村
　　向世界的城市流動
　　
　　其實,非法移民之所以能長期普遍存在,有其深厚的經(jīng)濟､社會和歷史根源｡由于發(fā)達與不發(fā)達國家間的經(jīng)濟､生活水平和工資差距很大,窮國的人想到富國多掙些錢,富國中那些累､臟､工資低､有危險的工作當?shù)厝瞬辉父?非法移民正好可以填補空缺,承擔這些工作｡
　　據(jù)美國2004年1月9日一期的《新聞周刊》報道,連布什總統(tǒng)都說:“有一些工作是美國公民所不愿意做的,出于常識和公平起見,我們的法律應當允許那些愿意做這些工作的外國人到我們國家來工作｡”在有些國家老百姓有出國打工的歷史傳統(tǒng),其收入成為這些國家的重要財政來源,例如墨西哥人到美國打工,也門人到沙特阿拉伯､利比亞等國打工｡《新聞周刊》報道說,2003年在美墨西哥人匯了145億美元回墨,其中有不少就是非法移民個人寄回去的｡最近聽一位墨西哥朋友說2006年墨從美獲得了230億美元這類匯款｡富國的老板們?yōu)榱酥\取更大的利潤,很愿意雇傭這些既廉價又不敢惹是生非的非法移民,致使非法移民們能找到活干,有立足之地｡甚至可以說,有一些發(fā)達國家已在一定程度上產(chǎn)生了對非法移民的某種依賴性｡我曾同有些美國朋友談到,設想一下,如果一夜之間把在美的所有非法移民統(tǒng)統(tǒng)趕走,該會如何?這些朋友說那不得了,許多必須干的事沒人做,會立即給整個社會帶來嚴重問題｡這個問題的實質(zhì)就是人們?yōu)槎鄴赍X從世界的農(nóng)村向世界的城市流動,如同農(nóng)民工進城打工,而且相當多的人達到了目的｡如果一個又一個的非法移民乃至絕大多數(shù)都達不到目的,無法進入目的國,或者到目的地后找不到活干,呆不下去,后面也就不會再有人仿效了｡
　　
　　各國之間相互合作
　　非常必要,一味指責別國,
　　絲毫于事無補
　　
　　富國有些活沒人干,窮國有些人沒活干,一邊有活一邊有人,雙方就構(gòu)成了某種相互需要的供求關(guān)系｡而使供求雙方連接起來的重要中介之一就是偷渡集團和“蛇頭”,他們就是中間人｡
　　偷渡集團和“蛇頭”干的都是違法的事,且利潤很大,因此他們是謀取暴利的犯罪者｡更可惡的是他們有時只牟取暴利而不負責,甚至造成多人死亡的重大慘案｡所以各國都要打擊和懲治｡但由于偷渡集團同非法移民及雇傭非法移民的老板們之間已形成了某種程度的利害關(guān)系,還由于有一些偷渡集團和“蛇頭”收了錢以后也確實辦事,所以不少非法移民和雇傭非法移民的老板們不同執(zhí)法部門合作,破案時很難取證,因此就很難完全取締偷渡集團和“蛇頭”,正像很難徹底禁止非法移民一樣｡只要非法移民的現(xiàn)象存在,就有偷渡集團和“蛇頭”存在的基礎和土壤｡雖然是難,也得去做,不能讓他們肆無忌憚地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不能讓那些已被殘害致死的非法移民白白送命｡解決非法移民問題,各國之間相互合作是非常必要的,我對“蛇頭”嚴,你對“蛇頭”寬就不行｡有的發(fā)達國家在非法移民問題上不認真檢討自己的問題,卻老愛指責不發(fā)達國家,這是令人十分厭惡的,也絲毫于事無補｡我在對外交往中曾多次對他們的這一做法進行批評,指出在這個問題上多來些共同合作,少來些相互指責,比什么都好｡
　　
　　完全制止非法移民是
　　很困難的,但是根子還在富國
　　
　　由于各種復雜的原因,完全制止非法移民是很困難的｡一方面,不少國家和地區(qū)短期內(nèi)難以很快致富,那里長期盛行的競相到富國打工的風氣是無法一下子改變的;另一方面,根子還在富國｡當經(jīng)濟狀況好､失業(yè)率低時,那些接受非法移民的富國對非法移民的到來并不在意,或者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甚至內(nèi)心歡迎｡當經(jīng)濟不好,失業(yè)率高,社會問題多,國內(nèi)有人拿此事發(fā)難時,這些國家就會收緊｡因此,發(fā)達國家在這個問題上忽松忽緊,有的甚至從國內(nèi)政治需要而采取實用主義態(tài)度｡還有的國家在經(jīng)濟狀況和社會條件比較好時干脆頒布新法律,使這些非法移民合法化,想把這個問題消化掉｡但這又吸引更多的非法移民到來｡還有,西方國家的“政治避難”制度存在很大漏洞,給某些并未受到什么所謂“政治迫害”的非法移民提供了可以留下來的機會和渠道,這也吸引了不少非法移民｡
　　
　　該保護該幫助時
　　還須盡職盡責,但仍應堅持
　　向公眾宣傳不要走這條路
　　
　　我國政府反對非法移民的立場不能也不會動搖,打擊偷渡集團和“蛇頭”不能手軟｡但當已在國外的我國非法移民陷入困境時,我們的駐外使領館卻不能不聞不問,不能因為他們是非法移民就把他們拋棄｡凡我國公民到了外國,我駐外使領館都有責任保護他們｡他們有什么不對可批評教育,甚至可依法處理,但該保護該幫助時我使領館必須盡職盡責｡例如,當有的非法移民在國外發(fā)現(xiàn)上當,處境極難,請求我們幫他們逃出火坑時,怎能不幫他們?再如,多年前有的國家曾頒布新法令給予非法移民以合法地位,這時需我使領館出具護照等證件,我使領館就盡快辦理,幫助我們的一批同胞取得了合法身份｡這不但對當事人命運攸關(guān),對駐在國對我國都有好處,何樂而不為｡但不能因此而產(chǎn)生幻想｡現(xiàn)在不少國家的非法移民數(shù)字已接近難以接受的“度”,當?shù)厝朔磳Ψ欠ㄒ泼竦暮袈曉絹碓礁?使非法移民合法化的國家越來越少,非法移民在國外的日子越來越困難了｡筆者認為,我國各級政府和媒體仍應堅持向公眾宣傳不要冒險走這條路｡
　　
　　如果不擰緊龍頭,
　　讓它嘩嘩地流,
　　誰都會認為是個大問題
　　
　　1996年11月筆者在福建搞調(diào)查時,曾針對當?shù)赝�志在制止向外偷渡問題上的畏難情緒,用“龍頭滴水”打比方講過以下這些話:“有同志提出這件事太難了,就拿邊防來說,警力同海岸線之長不成比例,這么多船,實在太難管｡不過我想,當大家克服了能克服的困難,盡了最大的努力,還仍有一些人向外偷渡,恐怕就不能再怪大家了｡就像其他各種不法行為一樣,即使再嚴厲打擊,誰能保證在當今的社會就能完全根絕犯罪行為?問題在于我們盡力了沒有,如果只是應付上面的指示,并不認真去做,那就很不好｡不抓或不認真抓,就會泛濫,就會帶來嚴重后果｡如果努力抓了,就一定會有效果｡我們是實事求是的,不會要求大家去做做不到的事情｡非法移民問題全世界都難以解決,怎么能光怪我們的同志?打個比方,好像一個水龍頭,我們要盡最大的努力把它擰緊｡但這個龍頭是有毛病的,當我們用最大的勁把它擰緊時它還是滴水,那也沒有辦法,只能讓它滴｡如果僅僅就這么滴,本來是不會引起人們太大的注意的,大家會以為問題不大,雖然滴水積累起來也相當可觀,常年累月滴下去也不少｡如果不擰緊龍頭,讓它嘩嘩地流,那就壞了,誰都會認為是個大問題,就要嚴重對待｡再如刮風,一二級人們覺得很舒服,三四級可以承受,五六級就有些大了,七八級就會被認為是災害,人們就要采取措施加以防范了｡”筆者至今仍堅持這些說法｡
　　歡迎讀者對本文提出批評意見,但請對本文全面理解,而不要斷章取義地對筆者的觀點產(chǎn)生誤會｡
　　
　　(作者為世界知識出版社前社長,
　　曾任外交部領事司司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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