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望星空 [在垃圾堆里尤能仰望星空]
發(fā)布時間:2020-03-25 來源: 感悟愛情 點擊:
慢慢地,那些叫我驚訝的垃圾從我視線里隱去。其實這里和任何一個街區(qū)都是一樣的。路邊開著小小的商店,賣各種日用品。流行音樂從商店里傳出來,混在四周的嘈雜里,像一個扒開人群看馬戲的小孩。
“我們想去垃圾城看看。”聽到我們這句話,導游阿亮臉上的笑容有點僵住了,他很猶豫。阿亮是個開羅人,在中國工作過一些年,中文講得極好!皼]什么看的,別去了吧,不安全……”他語帶央求。
我們還是堅持了。一直以來都非常憨厚,臉上常掛著笑容的阿亮不見了。我讀不懂他臉上的表情,有擔心,有焦慮,還有一些……類似尷尬或者羞恥,我不懂。
開羅很臟。雖然已經比10年前我來的時候干凈了,但它還是很臟。作為世界上最大的都市之一,埃及開羅人口超過2000萬,每天都要產生出8000噸生活垃圾和2000噸建筑垃圾。而在城市的邊緣,摩卡圖山地區(qū),住著接近5萬“扎巴里”(Zabbaleen,阿拉伯語,意為“拾荒者”)。這些人負責處理開羅市區(qū)里運來的垃圾,包括對垃圾進行收集,分類,重新利用,轉售,或者其他用途。據統(tǒng)計,現(xiàn)在整個大開羅地區(qū),三分之一的垃圾都靠扎巴里揮手處理。
這群扎巴里原本世代生活在埃及南部,從上世紀50年代開始遷移到開羅,然后在摩卡圖山地區(qū)落下腳來。沒有生產資料,沒有任何技能,他們的雙手伸向了開羅城市人民都不屑的東西──垃圾。半個世紀過去了,他們在摩卡圖山建立了他們自己的“城市”,人們叫它:垃圾城。
一
我們的豪華巴士在距離垃圾城幾百米處就停下來了。阿亮還在做最后的努力:“門口看看就行了,別進去了好嗎?”埃及的陽光毫不留情地撲在我們身上,四周建筑破舊低矮,地上塵土飛揚。偶爾有大卡車駛過,卷起一陣沙塵暴,夾雜著廢紙、塑料袋、叮當滾動的易拉罐。
“城門”其實是兩排建筑夾著的甬道入口。建筑看起來都像爛尾樓,跟埃及的稅收政策有關──沒封頂完工的樓房不必繳稅,于是大家也就樂于住在沒頂沒皮的半成品里。左邊是個小小的山丘,裸露著的泥土、石頭,以及從泥土中探頭探腦出現(xiàn)的垃圾告訴我,它應該是個垃圾山。垃圾山上有個小房子,一個小男孩看著我們這隊“異族”進入他們的城市,歡快地朝我們招手。
塵土飛揚,我用圍巾把自己的頭發(fā)包好。剛進垃圾城,一股濃濃的臭味讓我?guī)缀趿⒖烫与x。那是一種說不清楚的臭氣,夾著尸體腐爛和奶類發(fā)酵的味道、塵土的味道、人的味道。它濃稠得像固體,在我面前筑了一堵高墻。
我停下腳步,把自己的嘴巴和鼻子裹好,低頭進入。
那是怎樣的一幅景象。
垃圾,垃圾,垃圾,四周都是垃圾。我參觀過現(xiàn)代的垃圾堆填場,但這里不是那樣。人們和垃圾生活在一起。婦女抱著她們的嬰兒坐在垃圾堆上,給孩子喂奶。蒼蠅們落在媽媽的乳房上和孩子的臉上。旁邊是男人在勞作,他們在垃圾堆里翻找,分類,揚起的塵土同樣落在媽媽的乳房上,孩子的臉上。
看見我們,扎巴里們有些好奇,有些戒備,也有些快樂地沖我們抬抬下巴。那個奶孩子的婦女笑著和我們打招呼,在相機舉起那一刻她躲避地揮著手。那一刻我感到強烈的羞恥──我這是在干什么,端著相機,皺著眉頭,裹著嘴巴和鼻子,闖進他們的生活里窺探,滿足好奇?
二
我摘掉了頭巾,放下相機,嘗試向那些戒備的目光致意和微笑。
狹窄的道路上行走著各種運送垃圾的交通工具。大小卡車,打著補丁的小轎車,人力車,毛驢。街道兩邊的樓房有著同樣的面目:地面那層是工作間,堆滿了各種垃圾。二樓,或者三樓,則是人住的地方,陽臺上曬晾著洗干凈的被單和衣服,在藍天下被陽光照耀著,和其他任何地方的陽臺一樣。有些人家陽臺上放著小小的透明水瓶,插一兩朵鮮花,或者假花。
慢慢地,那些叫我驚訝的垃圾從我視線里隱去。其實這里和任何一個街區(qū)都是一樣的。路邊開著小小的商店,賣各種日用品。流行音樂從商店里傳出來,混在四周的嘈雜里,像一個扒開人群看馬戲的小孩。
打包好的垃圾鼓鼓地堆在卡車上。賣面包的人托著巨大的木板,一種當?shù)氐目锯伟仔卦谏厦娑殉尚∩健H藗兙瓦@樣拖著它們穿梭在卡車流里,跟毛驢擦肩而過。有時候遇到相熟的司機,就在路中心停下來聊天,后面堵住的車輛也沒有不耐煩的樣子,只有毛驢得得得得地走著小碎步從旁邊的縫隙里蹭過去。
有些街巷墻壁上刻著十字紋樣。埃及是伊斯蘭教國家,這里卻是一個基督教的小街區(qū)。原來垃圾城后面便是著名的洞穴教堂。它是在一座山的洞穴中慢慢鑿出來的。傳說在奧斯曼帝國時期,政府為了擴大開羅面積,覺得這座山擋住了開發(fā)之路,命一個叫西門的基督徒把山在三天之內移走,于是這名基督徒禁食祈禱,三天之后,山果然移到現(xiàn)在的地方,但這個叫西門的基督徒也被壓在山下。從此人們開始挖洞敬拜,同時向垃圾城中吸毒的、賣淫的等等被社會遺棄的人傳福音。
三
我并沒有預計會看到這么多的笑臉。
中午時分,不知道從哪里擁出了一大群孩子。他們穿著統(tǒng)一的、嶄新而干凈的校服,背著統(tǒng)一而嶄新的書包。他們仰著高高興興的小臉圍住了我們,讓我們給他們拍照,摸我們的衣服和書包,勉強用英語問我們一些例如where are you from的句子,得到回答之后就China China地跑開。也有一些性格活潑的,全程跟在我們身邊嘰嘰喳喳,直到受到旁邊大人的呵斥為止。
見孩子們和我們相處,有些大人也開始與我們聊天。他們向我解釋他們的工作:他們去把垃圾撿回來,要對垃圾進行分類,再根據不同類別賣給相關的行業(yè)。
事實上他們已經形成了成熟的“工業(yè)鏈條”:不同的人根據自己的能力有不同分工。最早的時候,這些分工只在家庭里進行,例如父親負責在外面收集垃圾,母親和女兒負責垃圾運回后的分類工作,兒子也許專門聯(lián)系對外銷售。后來,一些扎巴里開始擺脫家庭式作坊的方式,互相聯(lián)合成立了小型的垃圾回收公司。我們離開的時候,在摩卡圖山地區(qū)正式注冊的垃圾回收公司已經有接近20家。每家的規(guī)模都不大,只有10來個人。這種方式是扎巴里人自己摸索出來的,印度、菲律賓等國家在垃圾回收方面還紛紛模仿了這種方式。
扎巴里人收入不高。一個開運垃圾卡車的司機月薪大約人民幣700元,在回收公司里工作的婦女一個月工資更低,只有大約180元。從2002年起,他們的生存環(huán)境更加惡劣。因為埃及政府決定將逐步把全國的垃圾回收業(yè)務承包給外國公司。兩家西班牙公司已開始接管開羅東部和西部的垃圾清理業(yè)務,科威特和德國的公司也正在向蘇伊士城和塞得港的垃圾回收行業(yè)進軍,法國公司看中的是亞歷山大市。
扎巴里人雖然貧窮,卻也不愿意被外國公司招安。他們派出代表和政府攤牌,并且參加開羅南部地區(qū)垃圾清理承包合同的競標。
四
我在垃圾城里待了很久?只牛瑓拹,同情,悲憫,這些情緒迅速從我身上流淌過去以后,剩下的只有平靜。我看著生活的另外一個棱面以它本身的秩序展開。就憑著這幾個小時的入侵──是的,我認為自己是在入侵──我無權判斷他們的笑容是源自快樂,也無從判斷他們的眼淚是源自悲傷。
一個老人出現(xiàn)在我面前,他穿著西褲,短袖的襯衣整齊地束在褲腰里。他戴著眼鏡,拄著拐杖,頭發(fā)一絲不茍。他身后是一個倉庫,打包好的垃圾整整齊齊地堆放在里面。他無聲地看著我們這一群人,站得筆直。
走到街道的另外一頭時我抬頭看了看太陽。在樓與樓之間,一個箱子被高高地懸掛起來,遠離地面。箱子被各種撿來的垃圾裝飾得花里胡哨。有飲料罐子的鋁箔紙,有包裝紙,有各種瓶子和繩子。在這些花哨的東西中間,一個簡陋的十字架安放在中間。它不發(fā)一言,在藍天下,看著蕓蕓眾生,日復一日,努力生活。
相關熱詞搜索:堆里 仰望 星空 在垃圾堆里尤能仰望星空 仰望星空 星空仰望
熱點文章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