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高級白領講述職場的種種隱蔽秩序 　　 　　從遠處看蘇菲比近處看年輕很多,腰身的曲線是長期不懈練習瑜伽的結果(一周3次,連失戀期間都不間斷)。最近,她的健身日程表上又增加了高爾夫,但那更多的是一種交際,畢竟,上海并非一座方便打高爾夫的城市。在這個城市里生活,有時候,像住在一只光影璀璨的玻璃盒子里,美麗通透又堅硬冰冷。
　　打扮自己,是她工作的一部分,而且是很重要的部分,其功效有時甚至比一張漂亮的業(yè)績單更大。但是眼角、嘴角和眼神出賣了她的年齡,這一點上,再精致的妝容也無能為力――蘇菲今年38歲,單身,是一家外資時尚品牌的營銷總監(jiān)。
　　
　　辦公室政治
　　
　　我用了近10年時間才爬到今天這個位置,可以說是爬得比較慢的那種,也是爬得比較笨的那種。年輕的時候傻呀,想得很簡單,工作的頭幾年,基本上心思都花在談戀愛上,女人自己工作無非是掙錢買花戴,后來慢慢發(fā)現(xiàn)男人靠不住,才知道自己的事業(yè)也要爭取。
　　蘇菲是在26歲那年突然開竅,那一年在記憶中特別漫長,爭吵,離家出走,哭,和好,再爭吵,分手,辭職,生病,似乎發(fā)生了許多事情。在此之前,她在一家世界500強的醫(yī)藥公司當著一個沒心沒肺的快活小文員,以為生活可以一直這樣下去。
　　辭職以后,我在家賦閑了一段時間,主要也是想換個環(huán)境,儲蓄快見底的時候,這家公司錄用了我。賦閑的時候我有一搭沒一搭地遞過一些簡歷,選中這家公司是因為他們名氣大,我用的化妝品都是他們的。面試很順利就通過了,可能我看上去還是給人比較干練的感覺吧,只不過我沒有太多經(jīng)驗,唯一靠譜的是在醫(yī)藥公司練出了一口很棒的英語:當時我服務的直接領導是美國人。
　　到了這家公司以后,我才算見識了什么叫辦公室政治。這種公司女人太多了!女人是天生的政治家,又是天生的戲劇家,所以叫三個女人一臺戲,我們公司起碼300個女人,你說天天要有多少臺戲同時上演?惹是非,傳八卦,咬耳朵,斗心眼,比漂亮,show男人,搶客戶……你能想到的招數(shù)全都有,不要講我說女人的壞話,我自己也是女人,以前我以為自己不懂這些,到了這家公司以后我發(fā)現(xiàn),只要有需要,我自己也會的。
　　那時候還沒有《杜拉拉升職記》,我記得幾年前有一部香港電視劇叫《金枝欲孽》,我們就當職場教科書來看的,基本可以對號入座,那叫一個貼切啊!那部電視劇是講后宮斗爭的,一群女人為了得到榮華或寵愛,彼此較勁,表面嬌嗲嗲笑吟吟的,以姐妹相稱,背地里都揣著一把陰謀。更好玩的是,因為她們都是女人,很多害人的圈套自己不便動手,所以她們的爭奪往往要通過男人來實現(xiàn)。皇宮里面男人不多,她們能接觸到的無非皇上、太醫(yī)和太監(jiān)。在這一點上也跟我們的環(huán)境特別貼切,我常常開玩笑說,皇上就是我們的大老板,每個女下屬都想取悅他;太醫(yī)就是公司那些男性高管,我們有時得通過太醫(yī)才能向皇上傳遞信息,有時候籠絡到一個偏愛你的太醫(yī),他甚至可能向皇上謊報你已經(jīng)懷了龍?zhí)?取得特別好的銷售業(yè)績)的消息,替你爭功邀寵;太監(jiān)就是我們周圍的gay,我們這一行里gay特別多,很多設計師、色彩造型師、化妝師都是gay,他們往往也會跟我們成為姐妹般的朋友和工作伙伴,時而親密,時而嫉妒,以某種獨特的形式參與到辦公室政治中來。
　　我給你隨便舉個例子,我們部門有個姑娘,比我小兩歲,一直把我當假想敵。也許她是對的,當時我已經(jīng)在公司工作了6年,我們部門一共20多人,論資歷和能力,我們兩個是公認的比較有升職潛力的人。換句話說,如果當時的部門總監(jiān)高升或者離任,不出意外的話,接替他的人選應該就在她和我兩個人之間產(chǎn)生。為了稱呼方便,我就叫她安妮吧,這是她的英文名。
　　安妮跟我表面上還算和平,在一間辦公室也有說有笑,但總有一些小小的暗刺在我和她的合作中似有似無地存在。比如,我們部門的銷售推廣活動,如果是由我牽頭負責的話,在部門征集方案的會議上她往往一言不發(fā),但等我把草擬的方案上呈領導并抄送同事以后,她像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會給領導補發(fā)一封郵件,表示方案里有些環(huán)節(jié)可能操作起來有難度,然后提出一些合理化建議。又或者,由我負責的一些大客戶,她會找到合適的時機,在領導面前無意地提起某個客戶跟她其實很熟,關系很好,等等。這些小動作里似乎都有那么點惡意,但也沒有明顯的證據(jù)。
　　安妮是江西人,家里條件不好,也幫不到她什么,所以她身上有一種鉚足力氣爭上游的架勢。在客戶面前,她常常比我更放得下身段,也更懂得利用自己的女性優(yōu)勢。有一次她約一個客戶工作之余去酒吧,喝醉了,然后給我打電話,“蘇菲姐,我在新天地喝高了,你快來救場哦……”
　　那天是我把她送回家,她酡紅著臉跟客戶嬌笑不止,一副關系非同尋常的樣子,客戶孫先生看看她,又看看我,顯然很尷尬。當然地,孫先生是我的客戶,而且是優(yōu)質客戶之一!
　　送她回家的路上,她趁醉跟我說起,孫先生為人如何地道,新近又跟老婆離了婚,實在是個不錯的金龜婿人選,語氣很掏心窩子,仿佛真當我是老姐,又仿佛她約孫先生不是出于要搶客戶,而是出于男女之情。我面無表情地坐在出租后座,她的臉就沖著我,酒氣混合著香水味道陣陣襲來,我懷疑她今天晚上的一切,不過是演戲,是一種示威�？删驮谶@時候,她吐了,先是搖下車窗,然后又叫司機停車,沖到路邊狂吐不止,眼淚把睫毛膏都弄花了。
　　不用說,幾個月后,孫先生成了她的客戶。但他始終沒成為她的男朋友,或者他們之間有什么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他依然穩(wěn)定出單,成為了她的優(yōu)質客戶之一。
　　所以你看,辦公室政治有時候不是傳說中那么明顯,它刀不血刃,有時候是殺人不見血,或者殺人于無形的。我只能舉身邊看得到的小例子,而高層的動蕩,我們底下人往往都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表面一團平靜下,一個星期之間,高層內部的交接換血就完成了,然后底下人做出各種各樣的解讀:辨別派系,猜測利益,說到底都是根據(jù)答案去找原因。電視劇和書本里那些咬牙切齒的職場斗爭,都是充分夸張和戲劇化以后的,真正的職場生存文化都是潤物無聲,不知不覺中就改變了你。
　　安妮現(xiàn)在怎樣?你也看到了,我現(xiàn)在是部門的總監(jiān),她出局了。這是另一個故事了。你也別問我對她做了什么,我只能告訴你,她后來嫁了個有錢人,回家當全職太太了。她的酒量現(xiàn)在沒有用武之地了,不過她的演技也許還用得上。
　　她結婚時我送了份大禮,她走了我挺高興。敬完酒,她跟我輕輕擁抱了一下,說:蘇菲姐,我會想你們的。那一秒鐘我還真覺得我們曾經(jīng)是姐妹,我甚至特別真誠地心酸了一下。
　　
　　辦公室文化
　　
　　在工作層面上,也許人人都是自私的,因為有利益的糾葛,有職場排序的糾葛,所謂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我總結過,職場政治里的人分4種:一種是利己但不損人的,這種人可以交;一種是損人利己的,這種人在工作層面上也可以交,只要彼此清楚游戲規(guī)則和界限;最可怕的是第三種損人不利己的,完全不合邏輯,也不按牌理出牌,在工作中常有這樣的妖蛾子,最好是有多遠離多遠;第四種是又利人又利己的,但這種人在工作關系中的比例少得可憐,你最好不要指望他們存在。
　　公司文化里充滿著等級、秩序和一整套內容大于形式的流程。我們部門的姑娘常常開玩笑說,發(fā)明excel的人可以上天堂,發(fā)明power point的人應該下地獄!我們每月都要做各種各樣的數(shù)據(jù)報表,excel電子表格軟件確實是比傳統(tǒng)制表快捷省事,如果你懂得熟練操作的話。而power point則是一場噩夢,不是說它難,它使用起來并不難,該死的是,自從有了這玩意,所有的發(fā)言都必須配上ppt才算是一場代表著先進生產(chǎn)力的有檔次的發(fā)言,仿佛沒有這玩意,發(fā)言者就沒辦法在會議上把事情匯報清楚似的,你光數(shù)一數(shù)我們部門每年寫的各色各樣的ppt就會大吃一驚,這完全是無中生有出來的工作量。
　　辦公室友誼也是一種奇異的東西,它界定了你的生活層次和交往層次,尤其是在我們這種女人成堆的公司。沒錯,我們結伴去健身,結伴去購物,也分享瘦身、美容和養(yǎng)生的心得,再親密一點的還分享彼此男朋友的故事,但在背后,有比友誼更微妙復雜的東西。比如說,張三的老公給她買了一個香奈兒的包,李四第二天就會穿一條紀梵希的新款裙子來上班。
　　我們在一切生活規(guī)格和生活選擇上彼此影響:去希臘度假,假裝品紅酒,打高爾夫,抽脂,去高檔餐廳吃飯,然后吃得很少,看話劇和聽音樂會,報名學法語,并一致認為將來要送孩子出國念書……這些很美好,但是說句實話,這一切都叫人疲憊�？粗�家里那幾十個名牌手包和數(shù)不過來的鞋子,這些早就超出必需的東西現(xiàn)在是我的必需,它們以必需的面目出現(xiàn),吃光了我大部分儲蓄。
　　
　　辦公室戀情
　　
　　至于說辦公室戀情,我本人并不認可。當然,我們公司也有幾對,正光明正大地談著,那幾乎都是剛畢業(yè)的小孩,年輕就是膽大,完全不顧忌辦公室戀情的種種不便之處。也是沒辦法,我們的職業(yè)看著光鮮,但其實交際圈也并不寬,現(xiàn)在剩女也多,大家都顧不得是不是窩邊草了。
　　敢于公開辦公室戀情的大多是那些一談戀愛就以為要結婚的小屁孩。他們不知道跟同事戀愛,就等于跟全公司戀愛,感情平穩(wěn)也就罷了,萬一有個吵架、冷戰(zhàn)、分手什么的,統(tǒng)統(tǒng)得被迫向圍觀群眾交待,萬一鬧了離婚還得跟前夫天天在辦公樓里碰面!想跟同事結婚?你最好先乞求上天保證你現(xiàn)世安穩(wěn)歲月靜好到白頭。
　　我抽支煙你介意嗎?謝謝。辦公室戀情我覺得分兩種,一種就是上面那種,另一種我定義為辦公室偷情,這種多半不那么正當,要么一方已婚,要么雙雙已婚。這種八卦在辦公室里最受歡迎,比如老板與小秘,上司與下屬,銷售與客戶,喔,人人都愛聽桃色丑聞,但對于當事人來說,這簡直是職場死穴之一。
　　有一次我也差點被點住這個穴道,他是我的上司,40出頭,太太是他的大學同學,結婚十多年了,有個很可愛的女兒�？赡芤驗楸ｐB(yǎng)得好,他看起來很年輕,用上海人的話來講叫“賣相老好”,又風趣,屬于比較有女人緣的那種。我知道他對我有意思,因為他在工作上對我有幫助,我可能也在某種程度上鼓勵了這種曖昧,我想我也有點愛上他,但在最后關頭,我還是閃了。左思右想實在賭不起,如果他不是我的上司,就算失戀了也不過是輸?shù)粢粋�男人,但他是我直接領導,公司里眾目睽睽,又有老婆孩子,一旦哪里出了點紕漏,鬧將起來,我可能要愛情事業(yè)一起輸?shù)簟?
　　他現(xiàn)在調去了北京總公司,我們偶爾還通通電話,但是,也就這樣了。
　　我現(xiàn)在還單身,男朋友我從來不缺,但Mr. Right似乎還沒出現(xiàn),我懷疑他還會不會出現(xiàn)。我越來越謹慎了,對于我們這個行業(yè)來說,女人38歲沒結婚也還OK,但最恰當?shù)穆殬I(yè)形象是讓單位認為你雖然單身,但有固定男友,情感生活穩(wěn)定,這是成熟、節(jié)制和靠譜的表現(xiàn)。你得保持魅力,避免別人為你貼上老姑娘的標簽,或是私生活混亂的標簽。所以,不管怎么換男朋友,這幾年,我?guī)е�出席party的男伴永遠是同一個,他是法國人,藝術家,斯文、干凈、談吐很風雅,選擇他一是因為帶得出手,二是因為他是外國人,可以很容易搪塞掉那些關于婚期的提問。
　　我的事業(yè)到今天算是成功了嗎?我也不知道,我買得起大多數(shù)的奢侈品,但似乎錢依然不夠花,常有危機感。我很愛惜我正在經(jīng)營著的這個品牌,可跟你說句實話,女人最好的美容是睡眠、美食和談一場幸福的戀愛,如果你像我一樣一天12個小時花在工作上,飛來飛去地出差,再貴的化妝品都是扯淡,包括我們公司最頂級的抗衰老除皺紋產(chǎn)品也一樣是扯淡。――當然,如果換個場合,你再問我,我不會承認我剛才說過的任何一句話。
　　蘇菲掐滅香煙,喝完杯子里冷掉的咖啡,很輕地用紙巾在嘴唇上點了兩下,她笑瞇瞇地跟我告別,踩著高跟鞋裊娜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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