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新民:心在滴血——悼念孟端胡同45號院
發(fā)布時間:2020-05-22 來源: 感悟愛情 點擊:
有朋友勸我,不要再去想孟端胡同45號院了,那只會傷害你自己的身體.但我如何能不去想它呢?僅僅在十四天以前,它還好端端地在那里,那么美麗那么高貴那么完整,沉淀著幾百年的文化,又從來沒有失去過呵護:三層兩千多平米的四合院,五米高的北房,粗壯的房陀,垂花門和兩側綠色的走廊,一切都依然如故沒有任何的殘缺。
還有那些丁香樹,松樹,竹子,海棠和柿子.風一吹動,丁香花便瀉滿一地,風一吹動,那已長成海的竹林便挲挲作響.在大粒的雨珠落在碎石甬道上的時候,我可以聽見昔日的幾代王爺緩緩關住朱紅大門的聲音,不知他們從何處來又走向哪里…..
我是在一年半以前走進這座令人傾倒的大宅院的,當時我還不知道它是一座王府的遺存部分,只感覺到了它的皇家氣派,后來我查閱了 “燕都叢考”和王府專家金寄水及馮其利的文章,才了解了它的身世:這是雍正皇帝之孫果郡王的府第,果郡王的家族在此一直從乾隆二十八年住到上世紀四十年代初.過去此府的范圍西至順城街北至小盆胡同,但有一大半已在近年被悄悄地拆除了。
在此后的這段時間里,不少教授和領導都去領略過它的美好.我一直在為它求情,梁從誡先生也特意寫過信強烈要求保護.在我最后的一封信里,是建議把45號院做成一個最高品級的飯莊,酒店或俱樂部等,希望像歐洲國家那樣來善用自己的一些文物建筑,那是最有身份的去處啊.我勸說,在日后高樓林立節(jié)奏緊張的金融街里,白領們會多么高興到一所古典庭院里休息一下.可是我的話誰也聽不進去。
北京沒有一座宅子能驚動那么多的人,得到那么高的贊賞.國家文物局局長走進去以后興奮地表示: “太好了,這是四合院中的上上品”.歷史學家梁從誡在電視臺采訪時曾感嘆道: “我從來沒見過這么好的四合院”。
然而孟端45號院又是死得那么凄涼和凄慘.它是在半夜里被偷襲和暗殺的.在11月30日晚上,開發(fā)商派大批民工包圍了這座文物建筑.凌晨聞訊趕來目睹了現(xiàn)場的一位年輕記者向我描述了當時的經(jīng)過:每個房頂都爬上了幾個民工,把一片片的瓦掀起來再沿著鋼管摜到地上.他說著時聲音都像哭了,他說看著那么完好的大宅被拆掉他難受至極.他告訴我沒拍幾張照片就被粗暴地推走了,還受到了人身威脅。
從那一夜開始,直到現(xiàn)在已整整十四天,果郡王府美麗的身體便被一刀一刀地割下了,我時時都聽得到它的呻吟,我為不能去營救它而感到內(nèi)疚和絕望。
如果時間能夠倒流有多么好,我真希望桌子上的日歷還停留在11月的最后一頁.我想象著自己把45號院的大門推開,領著國內(nèi)外的游客走進來,他們的眼睛里會流露出驚喜和仰慕,我則會為我的北京感到驕傲,雖然已經(jīng)是所剩不多的驕傲。
但45號院已經(jīng)是一具被肢解的尸體,有的部位被假腥腥地編上了號,有的部位則已被鐵鎬砸得粉碎.再過些天,據(jù)說這里會被鋪上水泥,變成金融街街區(qū)里的一條馬路,或稱為 “二環(huán)輔路”.其實只要把路往東邊或西邊偏一些,便能把45號院保下來,但如此就要影響到兩邊大廈的體積即容積率,說到底把果郡王府拆除無非是為了給一個房地產(chǎn)開發(fā)項目騰出地皮。
在45號院遭到暗殺的前夕,我已發(fā)現(xiàn)了不祥的預兆,就是在它周圍匆忙立起來的護攔板.我急了但手中沒有任何武器可以用來保護它,除了一個軟弱無力的電話筒,我對著它整整呼叫了一天,向所有我認為可以寄與最后一點希望的人.當夜色降臨的時候,我又把希望押在了下一個日出之后,沒想到他們卻提前動手了,在整座城市都在沉睡的時候。
孟端45號院今天已經(jīng)是一地瓦礫,只剩下一棵棵的大樹,在可憐地等待著它們酸楚的命運.再入春時,我知道我在這里再也聽不到嘰嘰喳喳吵成一片的鳥叫聲了,那每當泛綠時成群結隊飛進院子里的布谷鳥,喜雀,烏鴉和麻雀是再也不會飛過來了。
我心中真是感到非常的悲哀,不知道北京為什么就留不住它最后的這一點美好.我不知道今天的成年人如何面對孩子們的眼睛.從北京到全中國,就這么無情地拆呀拆呀,我們還能給孩子們留下什么歷史文化遺產(chǎn)呢?
孟端45號院的照片曾是被我多次展出的,但它們今天竟變成了遺照。
看著這些照片我心里在滴血。
。▌h節(jié)版刊于《南方周末》2004年12月23日,作者授權本站發(fā)布全文版本)
被拆遷前的孟端胡同45號圖片:
正在被拆遷的孟端胡同45號圖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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