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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曉唯:豐子愷結緣周氏兄弟

        發(fā)布時間:2020-06-13 來源: 感悟愛情 點擊:

          

          疏朗的幾筆墨痕構成一幅畫圖:薄暮時分,蒼天如黛,蘆簾低卷,廊邊小桌,桌上杯壺散置,一彎新月遙掛天幕,氣氛靜謐漫然,圖題:“人散后,一鉤新月天如水”。這就是豐子愷那幅名作,內中透出的空靈與文人氣,注定了他以漫畫美文為寄托的生涯,也因之與眾多文化人結緣,其中,便有魯迅、周作人兄弟。他數(shù)次為魯迅小說繪插圖,還應約為周作人詩集配畫。青年豐子愷曾因與魯迅同時翻譯《苦悶的象征》發(fā)生“撞車” 而登門“致歉”, 晚年又因翻譯《源氏物語》與周作人發(fā)生關聯(lián)。

          同屬浙東水鄉(xiāng),又相繼留學扶桑,豐子愷和周氏兄弟有著近乎相同的地域文化背景,雖年齡、志業(yè)不同,卻均為“五四”前后脫穎而出的文化人。當然,豐欽仰二周的文學成就,也受到他們的影響。在豐氏漫畫、隨筆和翻譯三項“筆政”中,以出版結集的先后而論,《緣緣堂隨筆》最晚(1931年),《子愷漫畫》次之(1925年底),而翻譯集最先,這便是1925年3月由上海商務印書館印行的《苦悶的象征》。該書原著者乃日人櫥川白村,其文藝理論當時頗受推重。同時,魯迅亦翻譯了該書,作為“未名叢刊”之一于1924年底由新潮社出版。在《關于〈苦悶的象征〉》通信中魯迅提及:“我翻譯的時候,聽得豐子愷先生也有譯本,現(xiàn)則聞已付印,為《文學研究會叢書》之一,……現(xiàn)在我所譯的也已經付印,中國就有兩種全譯本了”。

          聞知與魯迅“撞車”,豐子愷深感不安,他認為魯迅的“理解和譯筆遠勝于我”,此后便通過與魯迅素稔的學生陶元慶介紹,于1927年11月27日拜訪了魯迅,其時豐29歲,魯迅47歲。此次會面加深了豐對魯迅的敬重。魯迅一向主張“硬譯”(直譯),與豐氏通俗流暢的風格明顯不同,一些青年對照《苦悶的象征》兩個譯本,感覺魯譯詰屈聱牙,有的句子長近百字,而豐譯則易懂又有文采。與兩譯者均有交往的學生季小波寫信給魯迅,直言上述感受,請教直譯意譯問題。魯迅回信,坦言他譯的不如豐譯“易讀”,并自嘲地說:“時下有用白話文重寫文言文亦謂翻譯,我的一些句子大概類似這種譯法”。

          豐子愷作阿Q漫畫,魯迅在世時已有單頁見諸報刊。1934年10月《中華日報》“戲”周刊發(fā)表魯迅談阿Q劇本的專訪,其中魯迅談到:“紹興鄉(xiāng)下根本沒有那么大的酒店,招牌上也不寫‘太白遺風’那么文雅的句子,頂多是‘不二價’。劈頭看見豐子愷的畫—— —個工人靠在柜臺上喝酒,旁邊也寫著‘太白遺風’,莫非外省酒店有這樣的句子么?”豐氏系統(tǒng)為魯迅小說繪畫卻屢受戰(zhàn)爭洗禮:1937年春,始作阿Q漫畫數(shù)十幅,他的學生將畫稿匯集成冊,制成鋅版,于同年夏交上海南市一印刷廠印制。豈料“八·一三”事變驟起,南市頓成火海,畫稿付之一炬。翌年春,豐在漢口,錢君 自廣州來函為《文叢》雜志索漫畫阿Q稿,遂重繪八幅寄去,僅刊出兩幅,便遭遇日軍對廣州的大轟炸,余稿再次化為灰燼。1939年春,遷至廣西的豐子愷第三次繪成《漫畫阿Q正傳》,并請紹興友人訂正民俗缺漏,力求無誤,該書終由開明書店出版。他自稱:“炮火只能毀吾之稿,不能毀吾之志”,其豪情令人感奮。1949年豐又為《祝!返劝似≌f作畫140幅,輯成《繪畫魯迅小說》由上海萬葉書店印行,自序謂:將小說改為繪畫,“這好比在魯迅先生的講話上裝一個麥克風,使他的聲音擴大”。

          早在1925年冬,北京樸社印行俞平伯新詩集《憶》時,周作人就注意到豐子愷為此書所繪的彩色插圖,周其后在《〈憶〉的裝訂》一文中稱,此插圖的漫畫風格著實有趣。當時周對豐的漫畫尚能認可。豐子愷寫作緣緣堂隨筆,對知堂這位散文大家該是心儀嘆服的?箲(zhàn)初,豐氏辛苦用“筆”筑成的緣緣堂宅舍毀于戰(zhàn)火,他是感受日軍侵略之苦最深切的中國文化人之一。故對于變節(jié)事敵的漢奸甚為鄙視,1938年8月他在《大公報》撰發(fā)《志士與漢奸》一文,痛斥漢奸乃精神上之行尸走肉。不久,周作人“下水”的消息傳至大后方,豐卻認為“周先生附逆不見得確實,不過因為他是文人,易受攻擊罷了”(見《宇宙風》乙刊第九期)。在此,豐居士抱持了某種“恕道”。

          十年后上!兑鄨蟆窙Q定刊出周作人獄中所作兒童詩,約請豐子愷為其配畫,他隨即應允。周氏《兒童雜事詩》,乃七言打油詩,計72首,反映光緒年間紹興一帶的兒童生活及風物民俗,雖屬囹圄中排遣之作,卻也活脫脫吟詠出一個童稚的世界。而這正是豐的興趣和特長所在,他對照原詩揣摩其意,繪出配圖69幅。詩畫于1950年刊載,畫署“子愷書”,而詩作者則署“東郭生”。即令如此,這對于出獄之初的周作人來說,可謂一種精神兼物質的“救急”。六十年代前期,豐子愷承擔起日本古典文學名著《源氏物語》的翻譯工作,出版社為他物色的“審校”正是周作人。據(jù)傳,豐曾借赴京參加政協(xié)會議之便,造訪周氏,研討譯事。幾易寒暑,“文革”前夕,豐完成并交出了近百萬字的譯稿。

          周作人日記顯示,他確曾“鑒定”豐的譯稿,從后來該書得以出版推斷,周的審讀意見應是“通過”。但私下里他對豐的漫畫和譯作均另有評論。在鑒定譯稿前后,他函復香港友人的詢問謂:兒童詩“上邊豐子愷的插畫,乃系報館的好意請其作畫者,豐君的畫我向來不甚贊成,形似學竹久夢二(日本漫畫家——引注)者,但是浮滑膚淺,不懂‘滑稽’趣味,殆所謂海派者,插畫中可取者覺得不過十分之一”。他在另函中又議及:“近見豐氏源氏譯稿乃是茶店說書,似尚不明白源氏是什么書也”。

          周的學術眼光一向很高,然子愷漫畫自有其受眾和價值,見仁見智容或有之,然一概罵倒,便有失敦厚。周不欣賞“說書人”式的譯述可以理解,但說譯者不解譯本為何書,未免有點故作高深。豐氏解讀《源氏物語》甚久,對該書版本了如指掌,其“譯后記”可證。豐寫道:“今此中譯本乃參考各家譯注而成。原本文字古雅簡樸,因此不宜全用現(xiàn)代白話文翻譯。今試用此種筆調譯出,恨未能表達原文之風格也”。態(tài)度認真且謙虛。比照周作人的“酷評”和前述魯迅的“自嘲”,令人感到縱然是兄弟,其性情和待人方式也有很大差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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