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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零:七十年代:我心中的碎片

        發(fā)布時間:2020-06-15 來源: 感悟愛情 點擊:

          

          生命總是重復著同樣的故事。人的一生就像一片樹葉,同一棵樹上的葉子,每片都很相像,秋天落了,明年還會長出來。

          反正都是這么一輩子。在年齡面前,人人平等,誰也不用驕傲,誰也不用慚愧。

          古人說“百年期頤”。其實人,沒幾個能活到一百歲,F在有種說法,誰都知道,人活十年算一張,一輩子頂多十張,花一張少一張。過去,十塊是大票子,現在不行,一百塊一張,花得嗖嗖的。

          我的感覺,八十年代后,時間提速,生命貶值,跟鈔票一樣,F在的十年,頂多也就是過去的一年,或者連一年都不如。我現在是整六張的人了,跟早先的人比,也就四十一二歲吧,我這么估量。近百年,多少英雄,“出師未捷身先死”,全死在半道上了。他們,二三十歲就干大事,轟轟烈烈。不死也活不長,四五十歲就走,來去匆匆;,活得短促;
        死,死得干脆。哪像現在,借藥力或其他什么把時間抻長。最后多出幾張又怎么樣?出入醫(yī)院,輾轉病榻,想起來就犯怵。

          所謂七十年代,照理說,是一九七一到一九八○年;
        八十年代,是一九八一到一九九○年。但我的感覺,一九六六到一九七七年才是一段,叫七十年代;
        一九七八到一九八九年是另一段,叫八十年代。

          二次大戰(zhàn)前,奧威爾寫過《上來透口氣》。故事的主人公(胖子保靈)是夾處于兩次世界大戰(zhàn),一次已經發(fā)生,一次即將發(fā)生。有個黑乎乎的轟炸機,跟噩夢一樣,老是在心頭盤旋。小時候釣魚的池塘,明明記著挺美好,瞞著老婆,驅車前往,就是為了看一眼。等他到了,什么都看見了,卻大失所望。

          這種懷舊感,我也有。有人說,人一懷舊,寫回憶錄,就說明他老了,是這樣嗎?人會發(fā)胖變老像枯葉一樣從生命之樹上掉下來,并不可怕,早晚如此?膳碌氖,他忘了自己也曾經年輕,還以為自己會永不衰老,富余的時間多著呢,跟周圍的小孩一樣。

          面對生命的大鐘,死亡倒計時,滴滴答答,你會有緊迫感,“惜春陰,怕花開早”。珍惜生命,才會懷舊。懷舊有什么不好?

          我一直覺得,我身在二十一世紀,心在二十世紀。我最最懷念,當然是我年輕的時候。

          我說的七十年代,是二十世紀的七十年代。下一個七十年代,我早就不在了。

          

          冷戰(zhàn)下的蛋

          

          我們這一代,所有日子,好日子,壞日子,全都是在冷戰(zhàn)下度過,F在,大家都說冷戰(zhàn)結束了,其實并沒結束。崔健不是有首歌嗎,《紅旗下的蛋》。什么叫“紅旗下的蛋”?就是冷戰(zhàn)下的蛋。冷戰(zhàn)才是大環(huán)境。

          冷戰(zhàn)的意思是什么?是中國被人圍困,掐著脖子,餓著肚子,滋味兒不好受。

          中國被圍,領導有感覺,老百姓沒有,有也很麻木。

          我們天天反帝,但不知帝國主義什么樣,好壞沒有對比。蘇修,離得近一點,但直接感受,同樣沒多少。小時候,我見過蘇聯(lián)專家,是個女的,挺漂亮。我姐姐有蘇聯(lián)朋友,送過很多禮物,叫奧莉亞。后來,兩邊越搞越僵。我只記得,我牙不好,怕酸,蘋果和梨,我挑梨。大家都說,好蘋果都送到蘇聯(lián)還債了。只要是蘋果,肯定是酸的。

          往事朝回想,有點納悶兒,怎么找也找不著被圍的滋味兒。這就像雨天不出門,從窗戶往外看,外面越是狂風暴雨,里面越安靜。更何況,當時有政治宣傳:外面有解放軍叔叔把門,里面有警察叔叔抓特務,心里特踏實,“敵軍圍困萬千重,我自巋然不動”。

          這是解放后的環(huán)境和氣氛。

          無知者無畏。圍城中的中國老百姓,對外面知之甚少。因為知道太少,所以對外面沒感覺。我們感覺最深,全是紅旗下的事,“風景這邊獨好”。

          這種感覺,什么時候變了?一般說,是八十年代。

          改革開放,前提是什么?是中蘇交惡,中美建交。大家都說,這以前,我們一直是自我封閉,根本不對。不是自我封閉,而是被人包圍,F在,大家笑朝鮮,那可真是“好了瘡疤忘了傷”。從包圍到解圍,這個大彎兒是怎么轉過來的,大家有點忘了。小孩不知道倒也罷了,大人也一般傻。

          現在,大家都說,改革開放之前,我們對外面毫無了解,這不完全對。

          七十年代,我們對外面還是有一點了解,不是所有人都有,也不是所有人都沒有。當時的大事,幾乎所有,我們這邊都有反映(同樣,大家難以想象的是,讀古書的高潮,甚至“考古大豐收”,也都在“文革”時期,即“批林批孔”時期)。

          赫魯曉夫的秘密報告,我早就讀過。波匈事件,不僅有圖片,還有電影。越戰(zhàn),天天都有報道!耙痪帕四觑L暴”,大家也知道。還有,《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文革”前就譯出;
        異化討論,也是“文革”前就介紹。

          六十年代和七十年代,中國有大量的內部翻譯,很多與外國同步,慢也頂多慢幾拍,覆蓋面極廣。最近有人講這事(沈展云《灰皮書,黃皮書》),遠沒說全說透。

          不是別的而是書,給我打開了通向世界的門戶。

          

          含苞欲放的花

          

          我是鼠輩,1948年生。兩個戊子轉一圈,剛好又轉回來了。

          一九六八到一九七八年,對我來說,正好是二十歲到三十歲,青春最美好最燦爛,就是這一段。

          現在,因為改革開放,很多知識分子都懷念八十年代。比我小一輪的人,他們的感覺更突出。他們的啟蒙是在八十年代。門一開,風就撲面吹來。光是一鄧麗君,就迷倒無數年輕人。我們這茬兒人,感覺不一樣。我們的感覺是,八十年代開花,九十年代結果,什么事都醞釀于七十年代。

          對我們來說,七十年代是含苞欲放的花,天還冷,但已經有了花骨朵。我們的思想解放是受惠于這個時代。

          前一陣兒,我問唐曉峰(另一老鼠,北大教授,比我大幾個月),你這輩子,哪段兒感覺最好,哪段兒感覺最壞。他說,插隊最好,出國最壞。他在內蒙三年,美國九年,洋插土插,都是過來人。他是大環(huán)境壞,小感覺好;
        大環(huán)境好,小感覺壞。前邊和后邊,里邊和外邊,都有強烈對比。

          八十年代,特點是幼稚。表面非常開放,其實是翻烙餅,啟蒙壓倒一切。大家都是啟蒙派,前后(解放前和解放后,“文革”前和“文革”后)沒有對比,左右(左翼右翼)沒有對比,輿論一邊倒。九十年代到現在,才重新分化。

          啟蒙的意思,中國古書的意思,本來就是幫小孩(童蒙)開竅。小孩不幼稚,還叫什么小孩?

          很多人說起我們這一代,光是失學失業(yè)、受苦受難,特別是含冤抱恨奔美國,專給美國人講故事的,你要聽他們講,個個都是白毛女。

          我不是白毛女,更不是祥林嫂,不想受過一點苦,就沒完沒了倒苦水。相反,倒是非常懷念那段受苦的年月。懷念的不是苦,而是樂,苦中作樂的樂。

          歷史上,兵荒馬亂,照樣有生活,不能說白活。我們也有我們的生活,最最值得懷念的生活。

          

          廢物點心

          

          1966-1976年,是“文化大革命”。對我來說,“文革”很短。中學生在歷史舞臺上真正風光,破四舊,大串聯(lián),滿打滿算,只有五個月。點火要用火柴,呲拉一劃,著了,點完還等什么,一甩手就把它扔了。

          我是壞孩子,中學時代,一直是壞孩子。我不喜歡我們那陣兒的學校,覺得當時的教育制度太壞(現在更壞),特別希望“改”。

          毛主席的講話,減輕學生負擔,我擁護。四中他們的呼吁,改革不合理的教育制度,也令人鼓舞。這是當時的心情。

          我甚至有點嫉妒。我想,這樣的呼吁,怎么不是由我寫。要是由我寫,多好。

          “文革”初期,我很失望。中學,我們學校,干部子弟云集的人大附中,打手最多。他們批斗“反動老師”,批斗“反動學生”,抄家、打流氓、鬧對聯(lián),欺負“狗崽子”(罵“出身不好”的同學),光是“斗”、“批”沒有“改”。我印象糟透了。

          我在北京,只干過兩件事,一是反打人,二是反對聯(lián),跟陳曉農(人大附中的學長,陳伯達之子,1965年就到內蒙臨河插隊,已從社科院退休)、張木生(人大附中的同學,也是1965年就到內蒙臨河插隊,現在是稅務雜志社社長)、劉曉軍(人大附中的同學,在中央電視臺工作)、岳小蓮(人大附中的同學,律師)一起,沒幾個人。我們不屬于任何學校的任何派別。

          我去過國務院信訪處,當時在府右街,一點用都沒有;
        也去過市委大樓,睡吳德的辦公室,在那兒堵吳德。最后,他同意接見,在樓上的一間屋子里。

          我問吳德,滿街打人,中央知道不知道;
        對聯(lián)不符合黨的階級路線,中央管不管。他很老練,甭管你說什么,翻來覆去就兩句話:黨的政策很清楚,革命形勢一片大好。

          十六條,“斗批改”,我盼的是“改”。他們不改,我改。冬天,我上大別山去了,跟木生一起,想在那里辦一所新學校?墒牵耙辉嘛L暴”,上海奪權,我的夢又破滅了。

          我終于明白,“斗批改”的“斗”、“批”還只是剛剛開始,毛主席心里想什么,我怎么知道,緊跟跟不上,算了。

          我們又被送回原地,我最討厭的學校。

          毛主席不需要這幫小孩了,我們是廢物點心。

          接下來是“復課鬧革命”,接下來是逍遙,接下來是上山下鄉(xiāng)。

          對我來說,七十年代,主要就是上山下鄉(xiāng)。

          一九六八年,北京的中學生全都當了工農兵,除少數留城或上三線當工人,少數參軍(主要是軍隊子弟,他們有特權),絕大多數都被派去修地球,不是山西、陜西、內蒙、東北的農村,就是東北、內蒙的兵團,還有云南的農場。

          

          車站送行

          

          俗話說,生離死別。古人多少詩歌,全是寫送行!跋嗨团R高臺,川原杳何極。日暮飛鳥還,行人去不息”,就是這種畫面。出門不容易,出去一趟,不定回來回不來。生離和死別,其實差不多。掉眼淚,那是難免的。

          一九六八年,大批知青在北京站和前門車站出發(fā),場面很壯觀。郭路生(后面會講)寫過一首《這是四點零八分的北京》,很經典;疖囬_動的一剎那,氣氛和心情什么樣,他寫得最好。

          我記性不好,但哪天走的,絕對不會錯。那天,車窗外,一輪明月亮晃晃。同行的王志敏(插友,后來在某警官大學當教授,已經去世)跟對面的中年人說,你知道嗎?“八月十五殺韃子”,蒙古人不過中秋節(jié)。他是借中秋的月亮找話茬。誰知道,對面是個蒙古族。人家說不對,中秋是各族人民喜慶豐收的節(jié)日,不是你們才過。

          我走,是在大批人馬后面,晚了點。當時特高興,一點難過的心情都沒有。學校,我不留戀。當兵有鐵的紀律,可怕。工人圍著機器轉,緊張。我都不羨慕。這些地方,哪有農村好,廣闊天地,漫長冬閑,更適合自由散漫的我。當時我這么想。

          記得剛回學校那陣兒,大家亂掐,以為把別人掐下去,自己可以上大學,我實在看不下去,索性躲家里。解放軍派王長安(高六七五班的同學)叫我,我不去。

          我在郊區(qū)玩,游山逛景,主要是1967年,還有1968年的上半年。云水洞、溝崖、潭柘寺,我們到處跑,甚至蹬車子去海邊,跟漁船出海撈對蝦。蕭漫子(插友,后來是一老總)就是這么認識的。

          這等表現,上學肯定沒戲。我早想明白了,就算有機會,也輪不著我。我是誰?黑幫子弟,打“文革”頭一天就是(七九年,我爸才平反)。

          插隊,我不難受。我想,叫你們掐,怎么樣?全是白掐,F在倒好,毛主席一揮手,都得往下走,大家又恢復了平等。我有一種解放的感覺,高興還來不及呢,難什么受?

          好些人,平常不露面,全在這兒碰上了,又是握手,又是擁抱。

          突然,火車一動,他們拼命揮手,就像郭路生說的,“一片手的海浪翻動”!耙宦暭鈪柕钠验L鳴”,他們走了。

          郭路生沒寫一個“哭”字,但所有人都哭了——除了我。

          我心想,誰都得走,早晚的事。過幾天,我也要走。

          我沒注意大家的臉,不管走的,還是送行的。

          車一駛離,我就朝外走,大步流星。

          走到出站口,轉身,回頭。這一眼可不得了,我愣住了,所有朝我走來的人全都淚流滿面。

          

          兩狼山下竟夕談

          

          我到內蒙插隊,本來是投奔張木生。我不跟學校走,自己找地方。學校說,你是自己找別扭。我跟學校吵了一架,動手摔門,咣的一聲。漫子說我火氣大。

          招兵買馬,駱小海(紅衛(wèi)兵的創(chuàng)始人之一,《三論造反精神萬歲》的執(zhí)筆人)說,要男女搭配,注意比例。他叫我網羅女生,我找了兩人,她們又找了幾個,駱小海的女朋友也在其中。有人說我別有用心(我心里說,不定是誰)。

          想去的人太多。我們在丁小林(插友,后來是老總)家聚議,門口車子一大排,被對門一中學看大門的舉報,全都收到局子里。背對背審問,出身好的先放,出身不好的后放。我是最后幾人,天黑才放出來。騎到張進京(也是一發(fā)小,后來在科委工作)家一看,他在大哭,罵世界不公平。其實,他比我先出來。

          結果,人少了很多。

          到了臨河,小召公社,光明大隊,第二小隊,我才知道,男生一地兒,(點擊此處閱讀下一頁)

          女生一地兒,根本不在一塊兒。木生更是遠在北面的狼山公社,路很遠。

          有一次,我去看木生,在兩狼山下。我們在飼養(yǎng)院的炕上聊了個通宵。我還記得,炕很熱。

          聊什么?我回憶,有三條。

          第一,我說,“文革”和四清有關,四清和七千人大會有關,七千人大會和大躍進、三年困難有關,農村是個大問題?瞪ペw建民,說你們就是要開九大,通過投票,讓毛主席下臺,劉少奇上臺,這是道破天機。問題的根子是大躍進。七千人大會,劉少奇要為彭德懷平反。四清,也是清算大躍進。毛主席咽不下這口氣!拔迤叩缆贰,“軍隊是毛澤東思想大學!,還是要重建他的烏托邦,工農兵學商,五位一體。當年鄒伏嬰(也是一發(fā)小,現在在木生手下)的爸爸(鄒魯風,人大和北大的副校長)是怎么死的?木生,你還記得嗎?兩校調查團調查什么地方?不正是五八年放衛(wèi)星最歡的地方嗎?事實證明,這些地方后來正是餓死人最多,干部欺壓群眾最厲害,因而也最四不清的地方。劉要翻案,毛也要翻案,當然不可開交。

          第二,我說,農村的現行制度弊病太多,我研究過我們小隊的賬目,中國的農民,經過查田定產定口糧,根本吃不飽也沒錢化,五黃六月經常斷頓兒,群眾打欠條,把隊里的積累都掏空了,半夜狗叫,盡是偷東西的。學大寨,評工分,不但評不出什么干勁,還惹下一肚子氣。三年困難后,公社的殼兒還在,但基本核算單位不斷下放,就差一步沒到位。大家對集體不關心,關心的是自留地。包產到戶,現在看,思路還是對的。

          第三,我說,知青道路,根本問題是去留問題。滕海青講大實話,下鄉(xiāng)是為了解決城市人口的壓力。咱們這些人,少數人走,多數人走不了。好好勞動,跟貧下中農打成一片,甚至比他們還能個兒,改天換地什么的,我贊成。問題是,你是這么表現一下然后離開,還是永遠在這兒待下去。我的看法是,越是大喊扎根兒的,越是為了拔根兒,拔不了才扎,不管愿意不愿意。比如農民,他不扎怎么辦。北京宣武區(qū)的孩子,胡同的孩子,窮人的孩子,不扎怎么辦。我們點上鬧分裂,有一爭論。有人說,插隊好比過河,有人踩著石頭過河,有人是被踩的石頭,重在表現。我說,不愿意當石頭的才當石頭。表現好就走,并不是廣大知識青年的出路。

          我膽小,這種反動話,只敢在底下說,絕不敢聲張。木生膽大,什么都敢說。他寫過一篇文章,講農村問題和知青問題,成為手抄本。那是冬天里的一把火,幾乎傳遍所有知青點。

          文章到處挨罵,人人都說大毒草。知青點的大字報,批判題目,經常是“老貧農怒斥張木生”。冬天回北京,大家都在吵。駱小海、孔丹、李曉東、徐浩淵(都是紅衛(wèi)兵時代的活躍人物),很多人都來找他。我嚇壞了,勸木生藏起來,凡是認識點的人,一定要叮囑,趕緊銷毀,千萬別再傳?蓡栴}是,覆水難收,這哪兒來得及。

          更糟糕的是,有人設局,引他出籠,在黃以平家辯論。辯論雙方,正方是張木生,反方是一○一中學的任公偉(該校的四三派領袖)。任有一撥人。

          他們到處借錄音機,幸好沒借到。那天,駱小海、韓軍去了,去是看熱鬧。他倆是清華附中紅衛(wèi)兵的元老,沒錯。但一○一那撥人把張木生想象成老兵,卻是十足的誤會。他們以為,中國的未來,是干部子弟與非干部子弟決戰(zhàn),兩軍對壘,沒有中間派。我和木生,專門反對血統(tǒng)論,冤枉。但那個年代,血統(tǒng)是劃分立場的關鍵。北京中學生,這個問題最突出。

          我去,目標很明確,就是攪局。我想制止辯論,制止不住,只好破口大罵,罵任公偉沒安好心,會才散了。

          當時我想,完了完了,殺身之禍。

          后來,我聽說,那次辯論,一○一的人整了材料,上報江青、周恩來,材料被扣下。

          后來,我聽說,耀邦讀過木生的文章,很欣賞。他是因禍得福,反而調進北京,成了農村問題的專家。他說,任公偉向他道過歉。

          我逃出考古所,就是木生去調。他們的調令很管用。

          記得我去農經所(社科院的農經所),陳一諮(前農村發(fā)展問題研究組的頭)送我一盒墨。他給社科院打電話,嗓門很大:李零本來就是我們的人嘛,前幾年,他玩純學術,脫離實際,現在,在黨的改革精神的感召下,他終于歸隊了……

          

          木生趕牛

          

          木生什么人?我還不知道。我倆發(fā)小,太熟悉。你別看他現在是個領導同志,看病拿紅本,小時候淘著呢。

          這里講個他趕牛的故事。

          我在內蒙,跟馬牛羊雞犬豕接觸最多。這種知識很寶貴,我叫“畜牲人類學”。畜牲被人養(yǎng),它怎么孝敬人,人怎么奴役它,奴役怎么引起反抗,反抗為什么失敗,這是門大學問。

          比如豬和雞,獻肉獻蛋,都是賣身不賣力,一門心思全在吃,記吃不記打。

          豬會拱門,呼哧呼哧,登堂入室,直接上家里找吃的。雞會上炕,站我頭上拉屎。我生病在炕,門是破門,趕走一回又來,趕走一回又來。它們敢這么欺負我!我火冒三丈,隨手抄鞋,嗖,但見門口方向,撲棱撲棱,有只雞當場斃命。志敏回來,熬了雞湯——那是老鄉(xiāng)的雞。

          狗最忠誠,只聽主人話,跟奴隸似的。人最喜歡狗,但罵不離狗。逮誰不順眼,就罵誰是狗(他的意思是,賤胎孬種,不算人),根本不管狗的感受——反正它也聽不懂。

          馬,老是一驚一炸,我就怕他尥蹶子。

          還有牛,什么叫牛脾氣,我深有體會。

          牛很老實,但脾氣很倔,力氣很大。老實人發(fā)脾氣,那才不得了。

          我記得,隊里閹牛,脖子上架根大杠子,四個大后生兩邊固定,提心吊膽。我呢,“甘居牛后”,兩只手緊緊扽著牛尾巴,比牛更緊張。

          手術開始。它稍一抖動,我們就東倒西歪,摔倒在地下。多少次折騰,才把丫騸了。牛蛋,個兒很大,熱騰騰,被老韓拿去下酒。我很好奇,不知什么味兒,沒敢開口。

          記得有回,爬兩狼山,有一地兒絕險,兩腿打戰(zhàn)。

          他們那邊挺荒涼,卻是長城所在。

          臨走,木生說,我也進城,套個車送你。奇怪的是,他手里拿個蠅拂,好像老道。我納悶兒,趕車不用鞭子,這算什么家伙?

          上路,老牛拉破車,很慢。我說,為啥不用驢。

          木生說,我有訣竅,你信不信,說快就快。

          他把蠅拂的把兒倒過來,噌的一杵。果然,牛蹬蹬往前竄。我沒看清部位,他說是牛屄。

          但過一會兒,速度又恢復如前。木生說,沒事,再來一下。牛又開始狂奔。

          如是反復多次,木生很得意。

          終于,“咚”的一聲,老牛也會尥蹶子,重重踹在車幫上。

          它竟掉頭狂奔,往回跑。

          我們傻了眼。

          

          地下沙龍

          

          冬天,大批知青返城,不管是買票還是扒車。

          北京有很多沙龍。所謂沙龍,只是一幫如饑似渴的孩子湊一塊兒,傳閱圖書,看畫(主要是俄國繪畫),聽唱片(老戲和外國音樂,連日偽的都有),交換消息(小道消息)。高興了,大家還一塊兒做飯或下飯館,酒酣耳熱,抵掌而談。

          物質變精神,精神變物質,吃飯最明顯。

          當時的我們,都是“時間富翁”,不但時間富余,還不吝時間,走路、騎車,一嘣子出去幾十里上百里,一點不嫌累,一點不嫌遠。那時,串門經常是挨家串,串哪家是哪家,閑聊神侃時間晚了,干脆睡人家。最近,我讀《顧頡剛日記》,發(fā)現他老人家也這么串,家里常有客人留宿?梢,這是那個時代的特點。

          電視、錄像機,那時還不普及。當時還沒有這類叫人失魂落魄挨家傻坐只聽不說干瞪眼的法寶。聊天是主要的精神享受。

          大家關起門來,什么話不說?品鑒領導,縱論天下,“糞土當年萬戶侯”。漂亮女孩,也是很多人的興奮點。當時的我們,讓現在人一說,什么娛樂都沒有,忒無聊。我不覺得。我覺得,我們有不少可玩的東西,別看不起眼兒,其樂無窮,就像我們小時候的玩具,簡陋是簡陋,樂子一點不少。要說缺什么,我看是外國電影。

          我記得,五十年代和六十年代,中國不乏外國影片,除了蘇聯(lián),英國、法國、日本,甚至美國的片子都有。后來,越來越貧乏。大量的資料片,特別是法國、意大利的風格片,有人臨時配音發(fā)套票的那種,我們是“文革”后才大飽眼福。

          那些個冬天,太值得懷念了。外面天很冷,但屋里很暖和。強烈對比下的溫暖,讓人“心眼里頭熱乎乎”。我們是在時代的洪流之外,尋找另一番天地。

          沙龍都是地下。我們的幻想,就像石板下的草籽,是從石板的縫隙往外長,只等春天的來到。八十年代,很多東西,從地下變地上,全是從這種石頭縫里長出來的。我說,革命的種子早晚要發(fā)芽。

          除了聊天,讀書最重要,這是最能消愁解悶打發(fā)時光的手段。沒有功利,沒有目的,只是為了找樂子。這種讀書境界,后來找不到。

          當時,書不好找,大家都是逮什么讀什么。但我居然讀了不少書。從北京到內蒙,從內蒙到山西,我一直帶著書。我還記得,我跟我表哥,翻山越嶺,從權店往回擔書,是個大雪天。我的書架就是由許多書箱組成。

          我第一次系統(tǒng)閱讀馬恩列斯毛魯是在這一時期。聯(lián)共黨史、中共黨史、國際共運史、“文革”中的首長講話和各種資料,第四國際資料匯編,以及右派言論等等,從伯恩施坦到考茨基,從托洛茨基到布哈林,還有鐵托、德熱拉斯、盧卡奇、阿爾都塞、索爾仁尼琴等等,那是什么“反動”看什么;移、黃皮書,各種古書和文學名著,都是我所熱衷。過去,西方的東西有條線,十九世紀以后是列入內部讀物,前面要加批判性的說明,我們要看的就是這種。

          “反動”的東西,只供領導看,這是特權。我們是占老干部的光。北京老干部多,換外地,不可能。這種故事,沒有普遍性,外地同齡人,聽了就生氣。

          書,都是不脛而走。中學時代,我家有本赫魯曉夫的秘密報告,我早就讀過,很多人不知道。好像劉靜子(插友,后來是女作家)還是張小康(插友,后來是愛爾蘭大使),她們跟我借,不知傳哪兒去了。我經常上她們點,都是老朋友,也是好朋友。我回山西后,她倆給我來封信,說你丫有什么革命實踐,也敢懷疑毛主席。

          我們的啟蒙是在這一段。

          

          沒電話,怎么約會

          

          說起沙龍,有件事對我很神秘,怎么也想不起來,就是我們分住各處,怎么約好了往一起湊。

          現在,當然很簡單,打個電話就得了,當年不行。

          我記得,電話普及是九十年代。這以前,電話是個稀罕玩意兒,家里裝電話,都是單位裝的,只有領導干部和高級知識分子才有。我們家,“文革”一開始就割走了。大家都沒電話。就算哪家兒有,別人沒有也是白搭,你給誰打,誰都沒法接。所以事情就怪了,大家是怎么往起湊,我怎么也想不起來了。特別奇怪的是,有時人還不老少,住的很遠,說到就都到了。

          回憶,痛苦地回憶,就是想不起來。這可比沒電視、沒冰箱、沒洗衣機那陣兒我們都是怎么過的,更讓我覺得不可思議。

          有人說,這還不簡單,傳呼唄。我覺得,這是記憶有誤。他是把后來到處都有傳呼的那陣兒提前,安錯了歷史位置。事情還沒發(fā)展到這一步。

          還有人說,咱們那陣兒,閑著也是閑著,沒事就串門,串門都是直撲人家的門,沒人打招呼。這話沒錯。我還記得,早年學英語,說西方禮儀,學生見教授,一定要打電話,提前約會,當時我特不理解,覺得外國人怎么這么事兒。直撲當然太有可能,我承認,但總不能回回都這么撲吧?我半信半疑。

          總之,大家相信,所有聚會,都是就近串聯(lián),不管是腿兒著走,還是騎車溜,一傳十十傳百,總能把消息傳到。再不行了,寫封信,一兩天也到了。還有人說,沒準上回見面,就把下回的事定下來了。

          是這樣嗎?我怎么記不起來?

          想不到,這等小事,已如“天地玄黃、宇宙洪荒”,完全屬于史前時代。

          人,真是健忘呀!

          

          詩人郭路生

          

          郭路生是一人物。

          今天,已經沒多少人知道郭路生了,別說八○后或七○后,六○后都沒有多少人。但我知道他,北島知道他,我們那一代的很多人都知道他。

          他是我們那一代的著名詩人,括號,地下詩人,沒有正式印刷品的詩人。我聽說,“文革”后,哪一年,北島給他開過一個會,拿他當“文革新詩”的祖師爺,仗義。

          大概一九六八年的冬天吧,我見過路生。他是跟馬雅(馬洪的女兒)一塊兒來的,在花園村木生他爸家。怎么來的,不記得了。

          那陣兒,我一直住木生他爸家。木生他爸被機關專政,關起來了,罪名是和早年顧順章叛變的事有什么瓜葛,他媽住人大,不來。家里沒大人,特自由。我們天天下掛面,就朝鮮咸菜,看書討論,直到深夜。

          有一天,我回趟家,回來發(fā)現,他家被封了。我和劉靳延一塊兒上的樓,被人盤問。靳延家也是對外經濟聯(lián)絡委員會的,跟木生他爸一個單位,他特緊張,問他家在哪兒,他不講真話。

          我到木生他媽家,工宣隊在開批判會,木生哭了,(點擊此處閱讀下一頁)

          他媽罵他,叫他不許哭。

          他爸自殺了。

          花園村,我忘不了。

          郭路生很靦腆,一點兒都不牛,不但不牛,還一點兒都不扭捏,特大方。他說,我給你們背首我自個兒寫的詩吧,說著就開口朗誦,聲音不大,口氣透著深情。

          他念了兩首詩,一首我忘了,另一首沒錯,肯定是《相信未來》:

          ……

          當我的紫葡萄化為深秋的淚水

          當我的鮮花依偎在別人的情懷

          我依然固執(zhí)地用凝霜的枯藤

          在凄涼的大地上寫下:相信未來

          ……

          馬雅介紹說,他愛上個姑娘,誰誰的女兒,死去活來,撕心裂肺,這是寫作背景。

          很多年后,在考古所(社科院考古所),路生來了,跟劉新光(劉靳延的姐姐,我的同事)來的,問我還認得他嗎,他說他離婚了,精神不太好,在什么單位看大門。

          然后,很久都沒見過面。

          

          相信未來

          

          又是很多年后,黃源(北大校長的孩子,見面那陣兒,好像是一生意人)來了,說是想學古文字。當年,我們這幫附庸風雅的人,曾上他家玩,看畫,聽鋼琴——北京的小圈子里風傳,就他彈得好。

          他和靜子約好,一起吃飯,然后去看路生。

          路生特意跑到車站來接我們,等了很久。他說,抱歉,我急著出來,沒帶假牙,形象很糟糕。

          他家住樓房,就一間,跟好幾家伙住一個單元,共用廚房洗手間。

          進門,時光倒轉,屋里的一切都讓你想到過去。家具全是老式,“文革”前后才有的樣式?看,一張桌子,很小,是他寫作的地方,桌上沒有電腦。右邊有個冰箱,大概只有半米高,是賓館客房放冷飲的那種。左邊有個衣櫥。再過來,是張雙人床。我記得,屋里好像沒有電視。房間太小,什么也擺不下。

          天太熱,沒空調,也沒風扇,只有扇子。我問,你怎么消暑。他說,天一黑,他和他愛人就熄燈,靜靜躺在床上,這樣就不熱了。

          他為我們朗誦,依舊深情。

          他說,他每天都寫詩,剛才念的是新作。

          又是很多年后,路生給我打電話,說他在上莊買了所簡易的樓房,農村蓋的樓房,要我一定去看他。那邊有古建,和曹雪芹有關,他補充說。

          我參觀了他的新居,比從前好。還看了他說的古建,破破爛爛。我們在鎮(zhèn)上的一家小館吃飯,他堅持要由他買單。

          他說,他一直在讀我送他的書——他記錯了,那肯定是他自己買的。

          他說,他還記得花園村,記得木生,有時,記憶力又很驚人。

          他說,他很少出門,出門盡遇好人,大家對他太好,包括年輕人。

          他說,我們要互相加油,看誰更努力,很認真,很誠懇。

          我看,他一直生活在過去。但他說,直到今天,他還相信未來。

          看到他,我就想起了過去。

          過去好,是感覺好,唐兄說的沒錯。

          

          四五事件

          

          一月九號,廣播響起哀樂,一個聲音宣告說,八號九點五十七分,周恩來逝世了。我心里咯噔一下,眼淚止不住,嘩嘩往外流。我不是哭他,而是哭這個國家。

          一月十一號,十里長街送行,我沒參加。我受不了那種氣氛,周圍人哭,你也會哭。

          四三、四四,廣場人很多,花圈很多,大家圍著人民英雄紀念碑看詩,議論紛紛。詩多為仿毛打油體,半文不白,跟我讀過的天地會詩歌相仿,水平不怎么樣,但都是地地道道的群眾詩歌,可以反映民氣。

          我有點想不到,廣場是這樣。氣氛熱鬧,并不怎么悲傷。

          四五下午,我在場。我的印象,廣場人多是看熱鬧的居多。我開始理解古代的民變。群眾自發(fā),是不約而同,心往一處想,勁往一處使。如果有個廣場,讓他們聚起來,后果可想而知。當初修天安門廣場,就是為了群眾集會,地方早就預備好了。古代就怕這個,所以不修廣場,也不許扎堆兒。

          事情一開頭,大家預感不祥,不祥還是潛在的。大家沒想作亂,只是好奇,想去可能出事的地點看看——看看會不會出什么亂子?吹娜硕嗔,也就成了亂子。這種能量聚變的過程,有人叫“廣場效應”。

          我也是去看看,跟我老婆去的,到那兒就被擠散了。

          那天,天很冷,人還穿大衣,完全是冬天的溫度。

          先頭,大家還是聚在紀念碑周圍。

          有人說,花圈被人搬走了。搬哪兒去了?謠言四起,大家亂猜。

          有人說,在中山公園。轟,我被人流裹挾,往前沖。呼啦啦沖進去又呼啦啦沖出來,好像也就一眨眼的功夫(那可是不小的一圈)。我們如一陣旋風,轉眼又回到原地。這是朝北跑。

          有人說,不,在人大會堂。轟,大家又一窩蜂沖上人大會堂的臺階,一邊沖,一邊有人勸,千萬不要被壞人利用。大家又回到原地。這是往西跑。

          最后,又有人說,花圈是藏在歷博南側的小樓,公安部的小樓。轟,大家又朝東跑。最后把目標鎖定在這座小樓。

          我看見,歷博門口的馬路上,一輛汽車被點燃,還有自行車,黑煙滾滾,空氣中彌漫著燒焦的輪胎味兒。

          廣場上,有一幕,我印象最深。

          有個大胡子老外,大概是記者,離得老遠,站在紀念碑的碑座下。他舉起相機,想拍下這壯觀的場面!皟韧庥袆e”,當時說起來,這還得了。說時遲,那時快,只聽一聲“打”(可能是便衣喊的),老外的鞋、帽、照相機就飛上了天。

          本來,這人離我老遠,根本夠不著。但人潮洶涌,如同海浪。一個浪頭打來,我就和他撞了個滿懷。他不會漢語,只會嘟囔一個詞!懊飨、“毛主席”,他絕望地喊叫,希望這個咒語可以救他的命。但轉眼之間,他又被另一個浪頭卷走了。

          小樓,有解放軍圍守,他們手挽手。群眾發(fā)起沖擊,一波又一波。石塊如雨,砸碎的玻璃嘩嘩往下掉。有個戰(zhàn)士的頭被砸破,鮮血往下淌。群眾把他拖出,一邊包扎一邊說,別打別打,他是人民子弟兵,不能打。

          解放軍還是個神圣的字眼。

          圍觀的人,有沖在前面的,有躲在在后面的,全都議論紛紛。我過去聽了一陣兒,謠言夾著揣測。有的說,肯定要鎮(zhèn)壓。有的說,人民政府,人民軍隊,絕不會鎮(zhèn)壓人民。

          大家都一驚一炸。

          僵持中,從歷博深處跑出來一撥解放軍,氣氛頓時緊張起來。他們排著隊,雙拳握于腰間,夸夸夸,一溜小跑,趕來支援。大家看不見隊尾,以為后面止不定有多少人,源源不斷。

          “機關槍”,有人喊。嘩拉一下,人潮倒退,全往廣場跑。跑到半道,定睛一看,人數有限,哪有什么機關槍。

          大家又聚到小樓周圍。

          僵持終于被打破。有人沖上樓,我納悶兒,怎么全是十來歲的半大小子。他們好像沒發(fā)現什么花圈,光是往下扔東西,扔下的東西,無非是桌椅板凳、書報紙張,其中有《毛選》和《語錄》,我看得很清楚。

          然后,他們點火;鹕鄰拇翱诿俺,朝上卷。窗戶四周是石頭墻,燒不著。我心想,誰叫你們把可燒的東西全扔下來,沒燃料了吧。

          說話間,沒注意,天已經黑下來。

          突然,廣場上所有的燈,唰的一下,全都亮了。燈柱上的擴音器傳出吳德的聲音,聲音略有時間差,此起彼伏,匯成一股巨大的洪流,好像空谷回音。他說,這是一起嚴重的反革命事件,勸大家馬上離開。

          人,漸漸散去。樓下的解放軍開始滅火。我發(fā)現,剛才放火的那幫孩子,正跟解放軍叔叔搶水龍頭,雙方的手攥在一起,他們一塊兒滅火。

          ……

          后來,過了多久,我記不清了,再去廣場,往東南一瞥,這座小樓沒了,神秘地從視線中消失,好像害怕大家再想起這個清明,想起這把火。

          但我還記著,記著這最后一幕。

          當天夜里,我寫了首詞,記錄我的感受。

          在我心中,“文革”已經結束了。

          

          2008年6月22日寫于北京藍旗營寓所

          

          檢討:

          本文經木生審閱,有些記憶不太準確。

         。1)“木生趕!,據他回憶,“牛屄”有誤,“咱們趕的是被騸過的公牛,貧下中農教給我們,老牛皮糙肉厚,就是鞭子打,走長途,它頂多扭扭屁股,還是那么慢。騸牛生殖器兩側的肉最嫩,一捅就會加速度”。伯樂相馬,不辨牝牡黧驪黃。我怎么跟他一樣,把性別都搞錯了。

          (2)“ 兩狼山下竟夕談”,據他回憶,不止一次,我說的那次是他搬到五星公社團結大隊之后,在這之前,我們在小召和狼山也談過,而且談得更多。他說,他那篇文章是在五星公社團結大隊寫的,“但一開始并不是文章,而是寫給天津知青孫家正的一封信。她看后曾帶來一個人到團結大隊找我長談(那個人是誰我記不住了),并抄了我與陸翀兄妹長談的記錄。后來的手抄本就是這樣散發(fā)出去的”。

          

          李零:祖籍山西武鄉(xiāng),1948年6月12日生于河北邢臺,1949年 3月后在北京長大!拔母铩鼻熬妥x于中國人民大學附屬小學和附屬中學。1968-1970年在內蒙臨河插隊。1971-1975年在山西武鄉(xiāng)插隊。

        1975年底回北京。1977-1979年入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所整理金文資料。1979-1982年入中國社會科學院研究生院考古系,師從張政烺先生,研究殷周銅器。1982-1983年在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西安研究室參加灃西遺址的發(fā)掘。1983-1985年在中國社會科學院農業(yè)經濟研究所研究先秦土地制度史。1985年到現在在北京大學教書。其研究領域橫跨考古、古文字、古文獻、歷史地理、思想史、宗教史、科技史、藝術史、軍事史等諸多領域,在這些領域留下了豐富的著作,并業(yè)余從事雜文寫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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