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解馬克思并不容易!”
發(fā)布時間:2018-06-28 來源: 感悟愛情 點擊:
今年五月五日,是卡爾·馬克思二百周年誕辰。紀念這位迄今為止仍然參與現(xiàn)代世界的“塑造”、影響人類歷史進程的思想家最好的方式,是客觀、準確、全面而深入地理解其文本、思想及當代性。但檢視“馬克思之后的馬克思主義”近一個半世紀的演進歷程,就會發(fā)現(xiàn),這一方面的狀況并不能令人滿意。
盡管宣傳和研究馬克思的著述確實可以說是汗牛充棟,但可能只有專業(yè)研究者知道,事實上迄今為止世界上也沒有一部囊括馬克思全部著述的全集出版,我們所熟悉的《馬克思恩格斯全集》“通行本”俄文第二版五十卷(以此為原則選編了德文版著作集四十一卷,以此為基礎翻譯成中文第一版五十卷),其實并不“全”,這一版本的編輯原則很明確,它“是供廣大讀者閱讀的,它并不是供學術研究的包括卡·馬克思和弗·恩格斯全部著作的完整的版本”,特別是馬克思辭世時留下的數(shù)千頁親筆手稿、筆記和書信,眾多藏書中的眉批、評注等,還沒有全部整理出版。早在二十世紀二十年代蘇共中央馬克思恩格斯研究院院長達·梁贊諾夫力圖“按馬克思的原始文稿刊出全部著作”、以供專家學者研究之用的“歷史考證版”(即Marx-Engels Gesamtausgabe,以下簡稱MEGA)上馬后,便命運多舛,第一版只出版了十二卷十三冊就夭折了,第二版在七十年代中期著手編輯后,也歷經坎坷,特別是蘇聯(lián)解體和東歐劇變時經受了嚴峻的考驗,后來才走上正軌,到現(xiàn)在為止只出版了六十多卷,完成總計劃一百一十四卷的任務還需耗時良久。馬克思原始手稿相當部分沒有面世,意味著文本研究中尚存在不小的空白需要填補。
退一步說,即便是對于“通行本”和MEGA已經出版的部分,過去也把主要的精力放在那些成型的著述中,而對大量的筆記、札記、提綱、書信研究得非常不夠,或者有的仍是空白點。舉例說,馬克思的著述中,三分之二強是筆記,它們是馬克思計劃中寫作的著作的準備稿、過程稿、補充稿,要研究馬克思的著作,離開對這些資料的分析,特別是正式稿與過程稿的比較,是不可能達到對馬克思思想全面、準確而深刻的把握的。諸如一八三九年的七本“伊壁鳩魯筆記”,一八四0至一八四一年的八本“柏林筆記”,一八四一年的五本“波恩筆記”,一八四三年的五本“克羅茨納赫筆記”,一八四三至一八四五年的七本“巴黎筆記”,一八四四至一八四五年的“黑格爾《精神現(xiàn)象學》提綱”,一八四五年的七冊“布魯塞爾筆記”,一八四五年的九本“曼徹斯特筆記”,一八五一至一八五三年的二十四本“倫敦筆記”,晚年的七冊《編年摘錄》和《印度史編年稿》等等,對國內學者來說研究都是非常薄弱甚至是沒有涉足過的。
再退一步說,即便是對于那些曾經著力研究、宣傳過的著作,也還有一些理應加以梳理、探討的內容。比如,馬克思文本中影響最大的無疑是《共產黨宣言》,我們過去關注的主要是它的思想和策略,但對它的創(chuàng)作過程、對它的四個部分的文體結構等的研究就非常不夠,而離開由這些方面構成的當時的特定語境,孤立地闡發(fā)其思想,是極易造成誤讀和偏差的。又如《德意志意識形態(tài)》這部可以說是馬克思哲學思想最重要的表征的文本,迄今為止對其的把握仍不全面,國內外學者大多把注意力盯在該書的第一卷關于費爾巴哈的論述部分,而把占全書十分之七篇幅的《萊比錫宗教會議》特別是馬克思對施蒂納《唯一者及其所有物》的解讀部分和第二卷“擱置”起來存而不論,而根據(jù)我自己的初步研究,后者無論就思想的容量還是就論證的方式都是前者替代不了的。再如,《資本論》是馬克思畢生心血之所在,對它的研究國內學界下的功夫最大,取得的成就也較為顯著,但我們的工作主要還是集中在成型的第一卷,而對該卷的不同版本,第二、三卷的正式版(即恩格斯整理過的)和手稿本(馬克思),第四卷《剩余價值理論》的正式版(即考茨基整理過的)和手稿本(馬克思)的比較,尤其是把透露馬克思長達四十余年艱辛創(chuàng)作歷程的重要心跡的書信納入《資本論》創(chuàng)作史的研究等工作,我們基本沒有觸及,而這些是文本研究的內在要求。
由此可以知道,對馬克思文本的研究,尚有如許空白需要去填補,我們的工作可以說任重而道遠。
此外,成熟的研究還必然有一種完善的方法論做支撐。按照我的理解,完整的文本研究應當包含前后相續(xù)而又相互支持和融通的三個步驟或環(huán)節(jié),即版本考證、文本解讀和思想研究。文本研究的主旨和歸宿是思想研究,但對思想的理解和把握不能離開對具體文本寫作過程、刊布情形及版本源流等所進行的考察與梳理,不能離開對構成文本的各個具體章節(jié)所做的詳實的剖析和解讀。但是,文本研究又不能僅至版本考證而止步,孜孜于文本版本的枝節(jié)甄別而遺忘了對思想的總體關注,這與撇開版本,單純依據(jù)文本段落甚至話語就隨意演繹、提煉思想一樣,都不是完整的文本研究;而且,版本考證的成果必須運用于文本解讀和思想研究中才能得到確證。因此,無論是馬克思主義文本的編輯者還是思想研究者,如果只是片面強調自己工作的重要性、正當性甚至唯一性,而割裂了在文本研究(包括編輯)的整個過程中版本考證、文本解讀與思想研究在每一個具體環(huán)節(jié)上的緊密結合,則將會導致一系列困難,致使研究陷入一定困境。
我們不妨以“巴黎手稿”為例來對此進行申說。
迄今為止,縱觀國內外學術界對《一八四四年經濟學哲學手稿》的解讀,無一例外,所依據(jù)的版本都是根據(jù)德文或俄文的“邏輯編排版”翻譯而成的(英文本亦是如此)。但實際上,一九八二年出版的MEGA2刊出了兩個版本,除“邏輯編排版”外,還有一個“原始順序版”。后者是根據(jù)“三個筆記本”的原始手稿排版的,可以說是馬克思當時寫作的真實面貌的直接呈現(xiàn)。
這兩個版本的不同會給對馬克思思想的理解帶來什么不一樣的意義呢?我們知道,“邏輯編排版”的第一手稿開頭是按照“工資”“資本的利潤”“地租”依次編排的,讀起來讓人覺得這只是當時三個階層的不同的收入形式,它們之間現(xiàn)實表現(xiàn)不同,歷史淵源和未來命運也看不出有大的關聯(lián),這樣,就很難把握到整個社會的總體狀況。但如果回到馬克思的原始手稿,認真閱讀能夠呈現(xiàn)馬克思寫作過程的“原始順序版”,就會知道,馬克思是將一張稿紙分成三欄或者兩欄,分別標上“工資”“資本的利潤”“地租”來寫作的,而在闡述其各自的內容時則是一一對應著寫的。為什么會這樣呢?我認為,這種寫法恰恰表明,這時的馬克思已經意識到這三者之間是受到一個社會總結構控制的,這就是“資本”的獨特功能。無論在“工資”“地租”部分抑或“資本的利潤”本身中,我們都可以看到“資本”如影隨形地發(fā)揮著不可替代的作用,參與、塑造、滲透和創(chuàng)生著社會現(xiàn)象,影響著不同階層的人的生活境遇和未來命運,而這些不同階層的人之間又因此而密切聯(lián)系在一起了;換句話說,離開資本,其他三者就得不到準確的描述和到位的說明。這正是馬克思后來在《資本論》中從“總體性”上把握社會結構和資本運行的最初嘗試和探索成果。這樣,在作為這部巨著四十余年漫長的寫作生涯起始階段的“巴黎手稿”中,他就從國民經濟學的議題出發(fā)而又在一定程度上超越了國民經濟學。所以,“原始順序版”與“邏輯編排版”所帶給我們對馬克思思想的理解是有所不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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