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1999年第10期的《炎黃春秋》雜志上,刊登了馮建輝先生寫的《林彪與個人崇拜》。文章很長,分析得也很透徹。但是給我印象最深的,倒是林彪自己寫下的幾句話。林彪寫道:“黨性遵命性也。”“遵命乃大德、大勇、大智�！薄懊裰骷�中制――服從――紀律�！薄拔鹬v真理而重迎合�！薄爸飨�就是最大的群眾,他一個人頂億萬人,所以和他的關系搞好了,就等于對群眾搞好了,這是最大的選票�！薄皼Q議不好也同意――頭等意義,不然是書呆子�！�
　　文章責備林彪,說他是兩面派,為了個人得失不講原則。這種責備當然是正確的。以道德的是非標準評判,林彪的這些話很沒有廉恥。但是按照真假的標準判斷,林彪是否說出了一種真相呢?我認為他所說的正是一種制度運作的真相,他描述了官場潛規(guī)則,以及適應這種潛規(guī)則的最佳策略。
　　潛規(guī)則是這樣一種不明說的東西:用博弈論的語言來說,它是一種納什均衡,在這種均衡之中,每個參與者都采用了利益最大化的策略,選擇了最有利于自己的策略。從個人生存發(fā)展的角度看,每一方都找不出比這更好的選擇了。所以這是一種最穩(wěn)定的格局,盡管它未必是合乎理想的格局。無論任何人入局,從長遠的觀點看,他必然要采用這套策略,不如此行事的人將被淘汰出局。
　　1959年夏天,在廬山會議上收拾彭德懷的時候,最高領袖決心已定。他要踢開前進道路上的一切絆腳石,在當時情況下,他也完全具備這個能力。這時候,無論是誰,合理的應對策略是不當絆腳石,因為絆腳石將被踢入監(jiān)獄或勞改場。
　　林彪的對策更進一步,他積極主動地幫助最高領袖清除駕前的絆腳石。他在廬山上當面對彭德懷說:“只有毛主席能當大英雄,你我離得遠得很,不要打這個主意。我有暮氣,但沒有這個野心�！绷直氲牟呗陨畹米罡邫�(quán)力的歡心,他本人也因此取代彭德懷,于廬山會議之后出任國務院副總理兼國防部長,并主持軍委工作。
　　從個人的角度看,林彪的策略無疑是成功的。如果我們跳出道德評判的圈子,把這當作一局棋來評論,顯然各方的應對都是有道理的,但從個人利益最大化的角度看,林彪的選擇更積極主動,因此也更勝一籌。相反,永遠堅持真理的要求,以人民利益為唯一宗旨的黨性原則,則是一種注定被淘汰的自殺策略。當年宋襄公不肯向正在渡江的敵軍發(fā)動進攻,渡江完成之后又不肯向沒有列好陣勢的敵軍發(fā)動進攻,以為這樣的策略不道德,毛澤東對這種以道德操守為核心的策略嗤之以鼻,說那是蠢豬的道德。林彪用“書呆子”這個詞代替了“蠢豬”,不愧為毛澤東的愛將。
　　不喜歡林彪是可以理解的,把林彪看成一個傻蛋則萬萬不可。正統(tǒng)黨史一直希望人們把林彪當成一個反面教員,然而,在這位反面教員身上,我們可以學到許多出乎意料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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