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眷村有了新生命與新意義,人們可以心平氣和地面對過去這段歷史,流離兩岸的外省人與眷村人,在歷史的篇章中,終于找到一個適合的位置。” 　　 　　張嬙,《寶島眷村》主編,來自臺灣的文化“買辦”,游走于不同文化的文字工作者,穿梭于兩岸三地之間。資深媒體人,現(xiàn)任北京棱聚傳播創(chuàng)意總監(jiān),中國傳媒大學(xué)及中國青年政治學(xué)院教師,清華大學(xué)新媒體研究博士,美國波士頓大學(xué)電視新聞碩士,前美聯(lián)社電視資深制作人,在國際媒體工作達(dá)10年。
　　
　　1949年,有這么一群人。他們跟隨潰敗的國民黨,一路倉皇,越過海峽,從大陸撤到臺灣。他們說著各地鄉(xiāng)音,被集中安置在臺灣“當(dāng)局”臨時劃建的“眷村”內(nèi)。本以為只是暫居,很快就能跟隨“領(lǐng)袖”重返大陸,沒想到這一住,他們卻已踏入歷史的另一條河流。
　　在風(fēng)云巨變的大歷史下,有關(guān)這些人在眷村內(nèi)的記載并不多。即便是去年受熱捧的《我們臺灣這些年》,由于作者廖信忠是臺灣本省人(臺灣有原住民、本省人、外省人等區(qū)分,眷村多為1949年赴臺的外省人居住),也很少提及眷村內(nèi)的世界。
　　今年2月,臺灣第三代眷村人、女作家張嬙主編的《寶島眷村》一書在大陸上市,重新喚起兩岸民眾對那次歷史大遷徙的記憶。書中,她邀請15位不同領(lǐng)域、不同時代的人物,就像15臺照相機(jī),在深淺不一的聚焦中,呈現(xiàn)一幅幅即將消逝的眷村圖景�！跋Ｍ�本書的出版,為離散兩岸的家人,跨越時空的藩籬,找到心靈的團(tuán)圓�！�
　　
　　“我有家歸不得”
　　張嬙現(xiàn)定居北京,主要研究文化創(chuàng)意和粉絲文化�！秾殟u眷村》對她來說并非主業(yè),而是“作為眷村子女的一種使命�！�
　　“我的爺爺生在遼寧省昌圖縣靠山屯,奶奶的祖先從山東渡海到遼寧;媽媽在重慶出生,爸爸在長春出生,我在臺北眷村出生�！�
　　2004年的一天,張嬙飛抵北京,到清華大學(xué)讀博。剛下飛機(jī),一股沙塵就遠(yuǎn)遠(yuǎn)撲來,她不由得皺起眉頭�！坝浀谩畤�中’國文課本上,女作家琦君寫著:在北平老家,每天早上醒來,書桌都會鋪上一層金色的沙。‘金色的沙’,該有多浪漫啊!”真正見識了北京的風(fēng)沙后,張嬙笑說一點都不浪漫。“但我能夠理解,對于離家不能歸的人而言,回憶起故鄉(xiāng),一切都是美好的。”
　　1949年,戰(zhàn)敗的百萬國民黨軍民被迫登上東去臺灣的“運兵船”。兵荒馬亂的年代,他們大多兩手空空,身無長物。為穩(wěn)固軍心,臺灣“當(dāng)局”對無處居住的隨軍眷屬進(jìn)行了集中安置。張嬙說,“眷村的故事就是從這里開始的。”
　　眷村在臺灣地區(qū)北、中、南都有分布。當(dāng)時,國民黨還抱有“一年準(zhǔn)備、兩年反攻、三年掃蕩、五年成功”的幻想,杜絕任何“失敗主義”和“偏安想法”。這些倉促建起的眷村大都屬過渡性質(zhì),無法長住�！爸翊�土瓦蓋頂,竹筋糊泥為壁”,一來臺風(fēng),就被刮得東倒西歪。老兵們以為“領(lǐng)袖”很快就能帶他們回家,甘愿臥薪嘗膽,艱苦度日,連家具都很少買。
　　1975年4月5日,蔣介石逝世。臺灣近千眷村頓時像天塌一樣,壓抑多年的老兵們在院子里嚎啕大哭,仰天大罵:“我們還等著你帶我們回家呢?你走了,我們怎辦啊?”
　　“從大陸來臺的眷村人,每一個背后都是一個骨肉分離的家庭�！睆垕哉f。清明時節(jié),他們想哭沒地兒哭,只能朝著對岸,隔空跪拜祭祖。
　　創(chuàng)作了《流星花園》、《光陰的故事》等作品的著名編劇毛訓(xùn)容,在書中回憶起眷村鄰居“老王”。老王是被國民黨強(qiáng)拉參軍的,只身來臺,無親無故。每次去毛家串門,他都笑得很燦爛。直到有一天,來串門的他卻表情暗淡,說身體不好了,很感謝毛家這么久讓他能有個地方去轉(zhuǎn)轉(zhuǎn)。臨走時,老王說:他真想家鄉(xiāng)的老娘,但這輩子該是回不去了……
　　翻開《寶島眷村》前言,你也會看到:在四面竹籬笆的擁擠空間中,有位上了年紀(jì)的老人聽著京戲《四郎探母》,老淚縱橫地哼著“我有家歸不得”。
　　
　　眷村里的人情味
　　小小的眷村,齊聚了大陸大江南北說著各地鄉(xiāng)音、吃著各地飲食的人,使這里儼然成為一個“小中國”。在臺灣地區(qū)的政治譜系上,眷村人一直屬于堅決反對臺獨的深藍(lán)陣營。“民進(jìn)黨從來不敢進(jìn)眷村拉票,來了也會被趕出去�！睆垕哉f,“盡管近來有些松動,但每次選舉,國民黨都會在眷村開出高票�！�
　　返鄉(xiāng)無望的第一代眷村人,把希望全都寄托在子孫身上,希望他們不要忘祖,同舟互助,有一天能重回家鄉(xiāng)。
　　“在眷村,我們看到鄰居,不叫黃伯伯、黃伯母,都是叫黃爸爸、黃媽媽�！睆垕哉f。眷村人在臺灣無親無故,只有前后鄰居,這些親昵的稱呼,卻讓鄰居間相互有了親人的感覺。
　　“臺灣綜藝教父”王偉忠,1957年出生于嘉義眷村“建國二村”。每次想到眷村這些事,他總是笑得眼淚都快掉出來�！熬齑搴⒆由蠒�法課,全班只有一根墨條,傳出去大家用,回來剩下半條,沒有人會抱怨。誰家媽媽奶少,小孩吃不飽,就由別家媽媽抱過去奶一奶,你奶我的小孩,我照顧你的小孩,什么都是大家一起分享,哪還分得清楚你的我的?”
　　這種眷村情結(jié),也被王偉忠不遺余力地融入到作品里。熱播連續(xù)劇《光陰的故事》、與著名導(dǎo)演賴聲川合作的舞臺劇《寶島一村》,都能看到筆墨濃厚的眷村人和眷村情。
　　有記者說他想在影劇圈打造自己的眷村,王偉忠覺得挺精準(zhǔn),“眷村里人情味特別濃,不分你我互相幫助,起起落落的影劇圈特別需要這樣的情感�！�
　　帶著眷村濃濃的人情味,他們把大陸飲食、文化帶到臺灣各地,融入臺灣生活,也由此打開了一片屬于眷村人自己的天地。
　　
　　名人太保出眷村
　　1958年開始,臺灣“當(dāng)局”通過宋美齡,以“婦聯(lián)會”的名義募集經(jīng)費,興建了磚造平房式的新眷村。外省臺灣人協(xié)會理事長李廣均把這一階段稱為“新眷村運動”。
　　盡管如此,嘗夠了軍人的奔波流離,眷村長輩常灌輸下一代的觀念是:“讀書是唯一的翻身機(jī)會。家里沒能幫什么,只有靠你自己了�！�
　　眷村子弟一方面愛著生養(yǎng)自己的眷村,一方面又拼命想逃離這個過于簡陋和粘稠的大家庭。臺灣著名女作家朱天心,在書中回憶起眷村子弟的當(dāng)年情景:李立群在練舉重,趙少康在念書,歐陽菲菲在練英文歌,韓韓或蘇偉貞在偷看小說,蔡琴和李傳偉在玩過家家……
　　長大后,他們背負(fù)著父輩的厚望和軍人的克難精神,走出眷村,成為政壇、文壇、演藝界等各界有影響的人。除了朱天心提到的,還有:鄧麗君、林青霞、侯德健、楊德昌、南方朔、張大春、宋楚瑜、段宜康、李立群、王偉忠、胡一虎等。
　　“眷村是我的‘娘胎’,如果社會上有人認(rèn)為王偉忠此人活得還算精彩,是因為眷村滋養(yǎng)了我的靈魂�！蓖鮽ブ艺f。
　　不過,也有些實在不愛念書的眷村子弟,他們受夠了父輩的迷茫和軟弱,當(dāng)起太保,靠拳頭打天下。臺灣“四海幫”、“竹聯(lián)幫”、“松聯(lián)幫”等幫派,不少有名號的老大都出自眷村。書中《眷村少年殺人事件》一文,就是對這一現(xiàn)象的真實記錄。
　　
　　眷村凋零了,臺灣是我家
　　四四南村,原是臺北市第一個眷村,位于全臺灣最高樓臺北101大廈腳下。現(xiàn)僅存0.5公頃原址,被改建成眷村博物館,新名“信義公民會館”,成為人們散步、遛狗的休閑場所。
　　“在臺灣的城市化進(jìn)程中,由于大量占地、設(shè)施簡陋等問題,眷村正逐步退出歷史舞臺,走向凋零。”張嬙說,“這也是它必然的命運�！�
　　眷村被拆后,許多老眷村人搬進(jìn)新建樓房,年輕人也奔赴各地。昔日的眷村,成為他們關(guān)于故鄉(xiāng)的又一次記憶。
　　“未曾生我誰是我,生我之時我是誰,長大成人方是我,合眼朦朧又是誰�！敝�名主持人胡一虎的父親在遺囑中的話,道出了糾葛眷村人多年的迷惑――“我是誰”。
　　1995年,眷村作家張啟疆在《君自他鄉(xiāng)來》寫下:“若干年后,你們將如何向世人訴說‘我們的村子’……”
　　“這句話對我觸動很大,第一次有了為眷村做點什么的念頭�！�2005年,張嬙的爺爺最后一次來大陸。爺爺吃著地道的東北菜,笑得很開心,“嘿!就是那個味�！薄澳且豢�,我突然很感動,原來故鄉(xiāng)在爺爺心中一直那么美!曾經(jīng),每個背井離鄉(xiāng)的眷村人都這樣思念著,但有的到死也沒有回來,這些應(yīng)該被記下來�！�
　　2008年,爺爺去世。2009年,張嬙開始籌劃《寶島眷村》一書。2010年,《寶島眷村》在大陸上市。
　　臺灣作家蘇偉貞稱該書為“紙上眷村展覽館”�！按箨懙募蚁�失了,眷村的家也要消失了,也許當(dāng)未來的子女問起‘我從哪里來’時,我可以把這本書拿給他�！�
　　最后,張嬙說:“省籍問題在臺灣日益淡化,多種族群、多元文化的融合已成為臺灣社會的特色。走出眷村的子弟,漸漸不再像父輩那樣憂慮‘我是誰’,他們自信地走在城市街頭,臺灣已是他們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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