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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旁聽 [旁聽往事]

        發(fā)布時間:2020-04-10 來源: 幽默笑話 點擊:

             自從蔡元培倡導“思想自由、兼收并蓄”,要求“各學系有缺額時,均得收旁聽生”,老北大便成為歐美之外最吸引熱血青年游學之圣地。   
          梁思成在老北大開授“中國建筑史”,課講完了,梁先生說:“為了應付公事,還得考一考,諸位說說怎么考好?”
          堂下默然。先生鼓勵道:“反正是應付公事,怎么樣都可以,說說吧。”
          仍然無人應答。梁先生恍然大悟:“請選課的舉手。”眼看20多位學生沒有一個人舉手,先生樂了,向臺下作了一個大揖:“原來都是旁聽的,謝謝諸位捧場。”一笑而散。
          
          來者不拒、去者不追
          
          “不應該來上課的每課必到,應該來上課的卻可以經(jīng)常不到。”張中行盛贊的這種北大慣例,大抵出自“有教無類”的古老傳統(tǒng)。
          殊不知孔夫子雖然讓甕牖繩樞之子得到了求學機會,還是要求門生繳納幾條臘肉的學雜費,并不允許隨便蹭課。與孔子同時創(chuàng)辦私學的還有魯國大夫少正卯,此人處處跟孔子唱反調,“孔子之門,三盈三虛”,總是有人逃課溜去少正卯處聽講。孔子當上了魯國大司寇,沒多久就殺掉了少正卯。
          這段公案始見于《荀子•宥坐》,《史記》、《淮南子》均有記載。雖朱熹提出異議,但門墻嚴峻、課堂規(guī)矩,從國子學到三味書屋莫不如此。
          老北大前身京師大學堂,學生多出身貴族官僚,按規(guī)定畢業(yè)后須盡5年教席義務方能候補。時有學生早逝,挽聯(lián)上書:“未博得五年義務,七品虛銜”。這斷乎不是旁聽生能來的地方。
          其時還流傳“兩院一堂為八大胡同主顧”的說法。“兩院”指的是眾議院和參議院,“一堂”就是京師大學堂。這恐怕也不是渴求新知者想來的地方。
          偶有偷學成材者,多從東漢賈逵“隔籬聽書”,未敢登堂入室。運氣好的或許可以被私塾先生免去貲敬、招入門墻,若是一票旁聽生跑去人家窗子底下安營扎寨,怕要惹來棍棒伺候。
          “來者不拒、去者不追”這樣的浪漫主義,唯老北大開風氣之先。
          自從蔡元培倡導“思想自由、兼收并蓄”,要求“各學系有缺額時,均得收旁聽生”,老北大便成為歐美之外最吸引熱血青年游學之圣地。
          馮友蘭讀書時親眼目睹:“學校四門大開,上課鈴一響,誰愿意來聽課都可以到教室門口要一份講義,進去坐下就聽。發(fā)講義的人,也不管你是誰,只要向他要,他就發(fā),發(fā)完為止。有時應該上這門課的人,講義沒有拿到,不應該上這門課的人倒先把講義拿完了。”
          這就是為北大人津津樂道的“五公開”:一是課堂公開,有時旁聽生來早了先搶到座位,遲來的正式生反而只好站后邊。二是圖書館公開,可以隨便進出。三是浴室公開,蓮蓬頭一天到晚開著,什么人都只管去洗。四是運動場地公開,操場上外校學生有時比本校的還多。五是食堂公開。學生食堂都是包出去的小飯館,里外用膳價格一個樣。
          
          張中行曾將旁聽踴躍的因緣和合娓娓道來:“北京大學不乏名教授,所講雖然未必都是發(fā)前人之所未發(fā),卻是名聲在外。這是一方面。有些年輕人在沙灘一帶流浪,沒有上學而同樣愿意求學。還有些人,上了學而學校是不入流的,也愿意買硬席票而坐軟席車。”
          魯迅之弟、著名生物學家周建人在《達爾文進化論是怎樣吸引著我的――早年學科學追憶》中寫道:“……學自然科學的人,也得關心社會科學。1919年我到北京來,就曾經(jīng)到北大去旁聽哲學和社會學,聽胡適講歐洲哲學史,講杜威。”
          沈從文滿懷希望報考北大,無奈他全憑自學,基礎太差,最后名落孫山,只得選擇一條旁聽捷徑。不喜束縛的沙汀則是主動打消了考北大的念頭,而是來到新文化的發(fā)祥地,訂一份《語絲》、《莽原》,喜歡什么聽什么,痛痛快快學一頓,為什么非要套上一個學校的枷鎖?
          也有人指責旁聽制度搞得北京大學亂糟糟,蔡元培有次問老下屬:“守常,你說這樣辦學行嗎?”李大釗點了點頭:“這就叫‘勝地自來無定主,大抵山屬愛山人’。”
          
          “偷聽生”
          
          1912年出版的《北大生活》,錄有一整套旁聽生管理規(guī)章制度,要求他們對內(nèi)對外,均應稱“北京大學旁聽生”,不得通稱北京大學學生。不得改為正科生。經(jīng)學校審查或考試認為確有聽講學力者,方準入學,每年只收考一次。旁聽生必須繳費并領取旁聽證后方準聽講。
          但在當時的北大,除了辦理了正式手續(xù)的正科生、旁聽生外,還有為數(shù)眾多的“偷聽生”。按所聽之學科,旁聽生每學分每學期應繳學費1元。實驗功課,每星期實驗者,每學期繳費2元。不少生活貧困的青年如許欽文、胡也頻、柔石,連旁聽的手續(xù)也辦不出,只好天天溜去蹭課。
          不辦學籍如何混得進去?北大人的自由散漫提供了極大便利。
          張中行剛入學的時候,首先感到奇怪的是同學間的隔膜。“同坐一堂,摩肩碰肘,卻很少交談,甚至相視而笑的情況也很少。這由心理方面說恐怕是都自以為有一套,因而目中無人。”
          朱海濤說得更絕:“學生宿舍縱橫交錯地掛了許多長短高低的白布幔,將房子隔成一塊塊互不干涉的獨立單元。好像各人都有自己的小圈子,只是與意氣相投者交往。”
          北大人何以對狂妄、不羈情有獨鐘?有人說是因為不滿“水木清華”為代表的美式教育,或許我國文人自古有此傳統(tǒng)。
          “老死不相往來”,是不是旁聽生就更無人關心。“常有這樣的情況,一個學期,上課常常在一起,比如說十幾個人,其中哪些是選課的,哪些是旁聽的,不知道;哪些是本校的,哪些不是,也不知道。這模模糊糊,有時必須水落石出,就會近于笑談。比如劉半農(nóng)先生開古聲律學的課,每次上課有十幾個人,到期考才知道選課的只有我一個人。”(張中行《北大憶舊》)
          因偷聽被趕出課堂的自然有之,但大部分教授對此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金克木1933年去沙灘北大法文組當末班車的無票乘客,班上只有一個學生,老師很歡迎外來“加塞兒”的。他在《末班車》中寫道:“從此與外國文打交道,可說是一輩子吃洋文飯。”
          朱海濤說:“在這一點上,我覺得全國只有北大無愧于‘國立’兩個字。只要你愿意,你可以去聽任何一位先生的課,決不會有人來查問你,更不會市儈似的來向你要幾塊錢一個學分的旁聽費。所有北大的教授都有著博大的風度,決不小家子氣地盤查你的來歷,以防拆他的臺。”
          甚至有教授愿意為偷聽生奔走。許欽文最喜歡聽豫才先生的課,周先生對他深表同情,一口答應為他們向蔡校長說情辦旁聽生手續(xù)。
          “你不但可以聽,還可以向教授質疑問難,甚至拿長篇論文來請他指正,他一定很實在地帶回去,很認真地看一遍(也許還不止一遍),下一堂課帶來還你,告訴你他的意見,甚至因此賞識你,到處為你揄揚。”朱海濤說。
          投稿屢次不中的沈從文,走投無路之下給北大的教授郁達夫寫了一封求助信。令他喜出望外的是,郁達夫不僅慷慨解囊,還親自指導他寫作。在周作人、辜鴻銘等教授的資助與提攜下,他漸為文學圈所接納。
          但紅樓名人并不都是如此熱衷于獎掖后進。毛澤東在延安與美國記者斯諾談及北大生涯時曾多少流露了一些情緒:“由于我的職位低下,人們都不愿同我來往。我的職責中有一項是登記來圖書館讀報的人的姓名,可是他們大多數(shù)都不把我當人看待。在那些來看報的人當中,我認出了一些新文化運動的著名領導者的名字,如傅斯年、羅家倫等等,我對他們抱有強烈的興趣。我曾經(jīng)試圖同他們交談政治和文化問題,可是他們都是些大忙人,沒有時間聽一個圖書館助理員講南方土話。”
          北京大學歷史系教授歐陽哲生說:“北大師生與他接觸時態(tài)度偏傲,這無疑使自尊心極強的毛澤東產(chǎn)生一種挫折感。解放后,北大校慶活動邀請毛澤東,不管是逢五的小慶,還是逢十的大慶,他老人家都未再踏入北大校園。”
          
          “拉丁區(qū)”
          
          
          成百上千、口音各異的青年人懷著夢想與信念來到紅樓沙灘戀戀地住了一年又一年,在20世紀初的北平形成了一個蔚為大觀的“拉丁區(qū)”。
          “公寓的房錢,好一點的四五塊錢夠了,壞一點的一兩塊就成,而且茶水、電燈、傭人,一切在內(nèi)。而北大的吃又是最自由的,你看門口林立著無數(shù)的小飯館,賣面食,賣米飯的全有。走進任何一家店去,費幾分錢到兩毛錢,就可以吃飽你的肚子。兩毛以上是極貴族的吃法,大概可以吃到兩菜一湯。普通客飯一葷一湯,花卷米飯管夠,賣一毛五至一毛八。如果吃面食,更便宜。水餃四分錢十個,一毛二分錢足夠,餡餅十個八分錢,又多油,又多肉。當然最經(jīng)濟的還是吃面,三碗面皮六分,小碗麻醬四厘,六分四厘撐得飽飽。如果你不在乎自己‘大學生’的虛面子,上漢花園那小食攤和洋車夫并排坐在矮凳上啃大餅,自然更省錢。”許欽文回憶說。
          “一位身在西北又不是北大人的朋友,三番兩次地向我贊嘆說,他第一次到北平,冬天的半夜里摸索到朋友的公寓。小小的房,小小的煤爐已經(jīng)冷冷的只剩下了一點燼火,萬籟俱寂,一支短短的洋燭,伴著那位朋友伏案疾書。這幅圖畫給了他一個永世不磨的印象。”(《北大的“拉丁區(qū)”與“偷聽生”》)
          生活雖然苦哈哈,卻也阻擋不了星火燎原的戀情。在小公寓里,丁玲與比她還貧困的青年詩人胡也頻共讀《京報》副刊,討論歌德、海涅、莎士比亞,于現(xiàn)實困頓、前途渺茫之中相互慰藉。
          1918年8月19日,毛澤東為組織新民學會會員赴法勤工儉學,借朋友們的錢來到北平。于從前師范學校的倫理教師楊昌濟家中短暫盤桓后便搬去了三眼井胡同。
          “我同另外七個人合住一間小屋子里。當我們大家都擠在炕上睡覺時,擠得幾乎透不過氣。每逢我要翻身,往往得先同兩旁的人打招呼。”
          經(jīng)楊昌濟介紹,李大釗讓毛澤東擔任圖書館的助理員,每月可以領到8塊大洋。但冬天到了,買煤燒炕后已經(jīng)所剩無幾。為抵御凜冽的寒風,他只好跟蔡和森、蕭子升、羅章龍等8位伙伴合買一件大衣輪流穿。但是在公園里和古老的故宮廣場上,他卻看到了北方的早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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