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兆華:讓經(jīng)典分崩離析
發(fā)布時間:2020-04-11 來源: 幽默笑話 點擊:
《羅慕路斯大帝》解構(gòu)愛國主義,《鳥人》消解了人們探究文化意蘊的努力,他的奇思妙想,在一位斯坦尼斯拉夫斯基戲劇體系的后繼者心中,演化為一種有趣的背叛。 1990年冬,北京電影學院表演系小劇場上演了林兆華執(zhí)導的莎士比亞名劇《哈姆雷特》。當時那些希望重溫莎翁名劇的人們驚呆了,林兆華讓哈姆雷特、僭王和波洛涅斯之間隨意互換,他改寫經(jīng)典,注入了更多的悖謬成分,使得傳統(tǒng)在林兆華這里成了“被背叛的遺囑”。
時隔18年之后,林兆華的《哈姆雷特》在北京、上海、南京和深圳舉行巡演,除了演員方面的一些變動(比如陳小藝變成了高圓圓)之外,18年前的經(jīng)典改編依舊振聾發(fā)聵地瓦解著傳統(tǒng)觀念中的價值確定性。
林兆華是中國第一個小劇場話劇的嘗試者,也是一個特別奇怪的導演,他說“我的根基是現(xiàn)實主義的”,他同時排貝克特、契訶夫、莎士比亞和老舍,古典和現(xiàn)代在他這里似乎獲得了統(tǒng)一,又似乎分崩離析。
1982年11月,北京人民藝術劇院在小劇場里排練演出了高行健編劇、林兆華導演的《絕對信號》,成為中國實驗戲劇的一段嘹亮的號角。正當他們沉浸在初戰(zhàn)告捷的喜悅中時,他們排演的第二部實驗話劇《車站》卻遭遇很大的挫折,只演了13場就鳴金收兵,而且受到批評家連篇累牘的批評,簡直讓他們喘不過氣來。
多少生命在漫長的等待中耗費殆盡?憑著一腔熱忱,林兆華以工作室的名義在之后的歲月中排演了大量的前衛(wèi)戲劇,《中國孤兒》將法國伏爾泰的《中國孤兒》和元雜劇《趙氏孤兒》拼貼在一起,一半以法語表演,一半以京劇的方式表演!读_慕路斯大帝》解構(gòu)愛國主義,《鳥人》消解了人們探究文化意蘊的努力,他的奇思妙想,在一位斯坦尼斯拉夫斯基戲劇體系的后繼者心中,演化為一種有趣的背叛。
劇場,仿佛林兆華的道場。他的心中一直有著話劇的夢,夢境和夢想交織在一起,將它視作表現(xiàn)真實和自由的手段。在這里,他無法回避發(fā)自內(nèi)心深處的呼喚和吶喊,也體會著人文精神的共鳴和代代相傳的職責與使命。
人人都是哈姆雷特
《新民周刊》:您第一次讀莎士比亞的戲劇是在中央戲劇學院讀書的時候嗎?
林兆華:上學的時候沒怎么好好讀書。像《浮士德》、古希臘的悲劇喜劇都是必讀的,但我們那時候并沒有好好讀,就是硬讀也讀不下去,讀不懂。什么時候開始認真讀莎士比亞的呢?“文革”的時候!拔母铩币婚_始是抄家燒書,但到“文革”末期,又開始慢慢松動,可以閱讀一些書籍。我住在岳父家,平時也沒事可干,從圖書館借來《易卜生全集》、《莎士比亞全集》,看得懂看不懂就當閑書一樣看,消磨時間而已。根本談不上什么研究,就覺得名著應該讀,就覺得北京人藝的老一代藝術家都有文化,我也得有文化。就這樣當時把這些基礎書都給讀了。
《新民周刊》:事隔18年之后,怎么會想到又重新來排《哈姆雷特》?
林兆華:這是我在北京和國家話劇院合作的延續(xù),我們一共合作了三個戲,一個是契訶夫的《三姐妹》,第二個是易卜生的《建筑大師》,第三個就是莎士比亞的《哈姆雷特》。
《新民周刊》:和18年前相比,兩個版本有什么差別嗎?
林兆華:這次更強調(diào)歷史的偶然性,更加強了人的換位表演。
《新民周刊》:在哈姆雷特、僭王和波洛涅斯之間,在王后和奧菲莉亞之間,有多處“角色換位”,為什么這樣處理,是為了體現(xiàn)“人人都是哈姆雷特”?
林兆華:可以這樣說。今天你是國王,明天就可能是哈姆雷特,今天是國王,明天也可能是個小丑;王后和奧菲莉亞之間也有互換,我是想說,一個王后,有一天也會遭遇奧菲莉亞這樣的命運,人的處境永遠處在變化之中。尤其是現(xiàn)代,當下人的處境,我想比莎士比亞的年代更加五花八門。
《新民周刊》:讓濮存昕們穿著便服,是為了體現(xiàn)您的戲劇理念:“既在戲中,又不在戲中”?
林兆華:這個版本看上去和老版本差不多,但是表演本質(zhì)上改變了。這樣演就很明確地告訴演員,我們不是在演莎士比亞著名的悲劇,而是用現(xiàn)代人、當代人的心理去感觸這個故事,用當代人的態(tài)度來看這個人物。這只有演員自己去悟才行。說實在的,這戲和過去相比沒多大進步,但是從表演上來看,很多是飛躍,特別是濮存昕。
《新民周刊》:這次梁冠華、陳小藝等18年前的原班人馬都沒有參與,但哈姆雷特還是濮存昕來演,這樣選擇是因為你們合作特別默契,還是覺得他特別合適來演哈姆雷特?
林兆華:一方面是很合適,另一方面也確實挺默契的,像這樣的演員也確實挺難得,易卜生的《建筑大師》他演得非常好,原來有些評論家認為濮存昕就是著名的演員,通過《建筑大師》,他們認識到他是一位表演藝術家。
《新民周刊》:為什么看中高圓圓來演奧菲莉亞?看過之前她演的王小帥的電影嗎?
林兆華:公司的制作人向我們推薦高圓圓,我?guī)资瓴豢措娨,但是我看了王小帥的片子,還可以,覺得高圓圓也是個挺純真的人,所以最后就定了她來演奧菲莉亞。我覺得這個選擇是正確的,她對人物的塑造很貼切。我覺得這演員挺有悟性的,她也沒有學過專業(yè)表演,導演提示一下,她自己花時間花功夫琢磨,很用功。因為她總演電視劇,在舞臺上我不允許演員戴耳麥,我第一次聽,她的聲音在舞臺上放不出來,第二次我就把她叫來了,我對她說,你還有可為,還有空間。她聽了就特別用功,讓自己的聲音起來。
《新民周刊》:話劇沒有使用既有的翻譯本,而是請翻譯家李健鳴重譯了一個本子,為什么?
林兆華:李健鳴根據(jù)英語、德語、朱生豪的譯本重新譯了一個劇本。我覺得有的翻譯劇本可能不太合適在舞臺上表演。有很多譯本都翻得非常好,梁實秋、孫大雨都翻過莎士比亞,但是像梁實秋的譯本上舞臺更困難,因為它是散文體,他語言的表達方式并不合適成為臺詞。
《新民周刊》:為什么在此劇結(jié)束之際,還增加了德國劇作家海納?米勒《哈姆雷特機器》中的一段臺詞?
林兆華:你覺得呢?其實我就是想要給當代人一種啟迪。我現(xiàn)在覺得哈姆雷特復仇,也沒多大意思,包括國王(哈姆雷特的父親),被殺的國王其實也不是什么好東西。
工作室:不是反駁,而是嘗試
《新民周刊》:80年代末您是怎么會開始做自己的工作室的呢?
林兆華:一開始工作室是地下團體,90年代才開始慢慢浮出水面。因為我是北京人藝副院長,我排的所有的名劇我都會先跟人藝商量:我想排這個戲,你們想不想排?如果想排就以人藝的名義來演,如果不想排的,我們工作室就自己來演。《哈姆雷特》就是這樣,奧尼爾的話劇也是。演了這么多年,我在想,誰來看話劇啊?我們的國家劇院很少演名劇,我真是覺得是一件怪事,不排的話那么我們就自己來排。后來就有了《浮士德》,人藝不想排,我就和先鋒實驗話劇院的趙有亮一起合作。曹禺寫的《北京人》,我重新排的話劇也是和趙有亮合作的。趙有亮覺得奇怪,問我人藝都排了兩個版本了,你怎么還要排呢?我說我要排我自己風格的《北京人》,趙有亮信任我,那樣就有了我導演的《北京人》。后來還有契訶夫的《三姐妹》和貝克特的《等待戈多》,我要把這倆戲合在一起排。我把我的想法跟人藝領導談,人藝領導說:單獨排《三姐妹》同意,單獨排《等待戈多》也同意,但是你要把它們合在一起,那不行。
《新民周刊》:您在這一時期的實驗就是要對現(xiàn)有的戲劇模式進行一次反駁?
林兆華:也不能說是反駁,就是想嘗試一下,做做看行不行。
《新民周刊》:據(jù)說您給人藝排的《茶館》和《風月無邊》掙了上千萬塊錢,可您自己工作室的戲卻一個接一個地全賠了,那工作室現(xiàn)在是怎么維持的?
林兆華:就是找愿意投資的公司投資,然后我們排戲,像《哈姆雷特》也是有人投資。一般都是我們工作室投一部分,戲劇愛好者和公司投一部分,收回票房之后,利潤分成,共同承擔風險,合同上都寫得很明確。
《新民周刊》:《哈姆雷特》的票房應該是不錯的,像《三姐妹?等待戈多》這樣的作品是不是會有比較大的虧損?
林兆華:世界名劇的票房在中國都不會太好,《哈姆雷特》也同樣如此。上海東方藝術中心兩場,票為什么賣那么好我都不明白,也許是他們爛的戲看太多了,想換換口味。我的戲在北京也挺火,但在外地就不行,而上海這兩場的出票率居然能超過北京,這我事先根本就沒想到。
《新民周刊》:《三姐妹?等待戈多》的票房并不理想,您覺得是不是您的導演手法超出一般大眾的理解范圍?
林兆華:也許是吧!豆防滋亍芬彩菭幾h很大。
《新民周刊》:在北京的話,主要在什么劇場里演出?
林兆華:在北京,找到合適的劇場我們就在那兒演。前兩年小劇場也挺多的。現(xiàn)在的話,多的時候我一年有四個戲同時在北京演。
《新民周刊》:現(xiàn)在工作室的人員組成是怎么樣的呢?
林兆華:基本上都是業(yè)余的。他們都有自己的工作,是松散的聯(lián)盟、專業(yè)的制作。沒那么多錢付他們工資。
先鋒話劇的文化生態(tài)
《新民周刊》:在您之后,牟森、孟京輝、張獻等人都開始創(chuàng)作先鋒戲劇,您在接受《北京周報》記者采訪時說:“我們要多一些自己的元素。那些表面上的所謂‘先鋒話劇’,實際上并不‘先鋒’!蹦敲茨鷮δ采热说南蠕h戲劇怎么看?
林兆華:牟森比較早,80年代末就開始做一些實驗性的作品。孟京輝現(xiàn)在已經(jīng)成氣候了,當然現(xiàn)在也有人批評他票房好,好像有點商業(yè)。那我說你們這些批評孟京輝的人,你自己去做一個讓人服氣的話劇給我們看看呢?現(xiàn)在沒有商業(yè)養(yǎng)活不了自己啊!所以我們看孟京輝這些年的一些作品,要客觀評價,光說人家這弱點那弱點,這不公平,說說誰不會呢?孟京輝也好,我們?nèi)怂嚨睦盍乙埠茫麄儽任叶,對于中國的戲劇現(xiàn)狀更有沖擊力,我還是個中庸的人,他們敢于提出說自己要做新戲劇。孟京輝他就是要反對現(xiàn)狀,這有什么不好?我們更多人在傳統(tǒng)的語境下生活,他們更敢于挑戰(zhàn)這個傳統(tǒng)的語境,這需要勇氣。
和我有過很多合作的易立明也有許多新的想法。這也涉及到一個好的導演遇到一個好的文學家、好的美術設計的問題,這是一種緣分。他的文學修養(yǎng)、音樂修養(yǎng)都很好,他做導演會很有前途。我不會寫戲,但我會剪裁。易立明對我?guī)椭艽螅麑ξ姨岢龊芏嗵魬?zhàn),對我的挑戰(zhàn)就意味著對自己的超越。他將景物設計好了,逼迫我在這樣的場景中編排,最終呈現(xiàn)出來的話劇樣式在某種程度上已經(jīng)為他預設了。
《新民周刊》:除了內(nèi)地,香港的榮念曾、林奕華的實驗以及賴聲川的話劇,也是中國當代話劇的重要組成部分,您對他們的創(chuàng)作有沒有關注?
林兆華:我看得不多。他們都是香港、臺灣比較早的戲劇開拓者。像賴聲川的戲上海觀眾應該挺喜歡的,在北京也很火,林奕華的也是。林奕華原來就是“進念?二十面體”的,榮念曾做“進念”這么多年,影響了一大批人,是一個很有成就的藝術家。
當然,在臺灣的李國修、吳興國也相當不錯,有一些在經(jīng)濟上票房上獲得了成功,但也有許多劇團現(xiàn)在還非常艱難。吳興國是非常好的演員,自己演,也導戲,他能將西方的理念與中國的傳統(tǒng)京劇相結(jié)合,做出讓人耳目一新的作品,很有意思。我記得他做過一個《李爾王》,將莎士比亞的這部名戲改成京劇,他是很有想法的戲劇導演,他打破了京劇與話劇之間的界限,使得戲劇具有了更多的可能性。這其實也是我們這些人一直努力在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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