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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道剛:回首法蘭西

        發(fā)布時間:2020-05-25 來源: 幽默笑話 點擊:

          

          不知什么原因,不管你是否到過法國,朦朧的巴黎風(fēng)情總使人夢系魂牽。好幾年前曾在那里小住,如今卻恍若隔世,大抵由于時過境遷的緣故。直到有一天,“塞納河精品書屋”才將這般沉淀于潛意識中的記憶引了出來。

          久居海外的人,最苦惱的莫過于思鄉(xiāng)。如果言語不通,隱痛便會更甚。這一點,在去法國之前,體會尚不深切。因為所到之處,居民皆操德語或英語。雖無“賓至如歸”之感,住久了再離開,卻也不免常常萌生對“第二故鄉(xiāng)”的懷念。在瑞士的法語區(qū)洛桑及日內(nèi)瓦等地,同樣拿這兩種語言應(yīng)付(瑞士人很有語言天賦,抑或地理原因,一般都能掌握德、法、英、意4種文字)。語言是文化的載體。有了語言上的障礙,就會和你所處的社會格格不入,這當(dāng)然是不言而喻的。對我來說,不會講法語,神秘的巴黎就愈加顯得神秘。本來,已買好定時往返的“特惠票”,科隆至巴黎僅5個鐘頭,卻臨時被邀去漢堡參加德國某公司的年會。從漢堡前往巴黎需加上4小時。我于散會后的當(dāng)晚啟程,第二天一早就可到達巴黎火車站。會議日程緊,頗感疲倦,上車后倒頭便睡,直至天亮。護照已交乘務(wù)員,由他統(tǒng)一辦理入境手續(xù),以“鷹犬”著稱的法國警察不曾來打攪。諸如此類既維護了公民自由和人權(quán),又實施了合理的國家行為的兩全其美之事,的確是兩百多年來,法國人摸索出的重要經(jīng)驗。在巴黎和其他地方難得見到個把警察,但你切不可以為都在睡大覺。他們肯定會于應(yīng)該出現(xiàn)的時候,即刻出現(xiàn)。就忠于職守而言,那個在“世界杯”足球賽事期間,被德國惡棍打傷的憲兵尼韋爾,與《悲慘世界》里窮追苦役逃犯冉阿讓不舍的警長沙威,并無本質(zhì)區(qū)別。不過在效忠國家的方式上,可能已有所不同罷了。

          軟臥包廂僅上下兩張床。上鋪睡著一位美國歌劇演員。在巴黎“撈世界”的藝人不少,畫家最多。歌劇演員是演員同行中的佼佼者。因為不僅會表演,而且更有聲樂方面的造詣。他們才可以算得上名副其實的藝術(shù)家。而話劇和電影演員(名角又另當(dāng)別論)的社會地位就摻了。后現(xiàn)代派的興起,使得表演藝術(shù)技巧“魚龍混雜”,良莠難分;
        加之傳統(tǒng)的程式被打破,一些“真功夫”已不再成為必需。另外,演藝圈內(nèi)外大都固有這樣的觀念:演員無非是導(dǎo)演手中的道具。阿貓阿狗都能當(dāng)?shù),身價自然不會高。歌劇演員也分幾等!百F族”是那些大劇院的簽約演員。10多年來,中國藝術(shù)家已有不少躋身入圍的。上面這位不大像,很可能是自由職業(yè)者:通過經(jīng)紀人與某些劇組簽訂臨時演出合同,四處客串小角色。一出戲中,往往只有幾句唱詞。當(dāng)然,所得報酬維持基本生活需要該是綽綽有余的。但須處處謹慎小心,演砸?guī)谆,無人愿意為之代理,財路就可能告斷。漢堡也是歐洲的一大文化藝術(shù)中心,此類演員經(jīng)常往返兩地,司空見慣。

          和在倫敦一樣,一開始我仍抱定徒步漫游巴黎的主意。因為語言問題,困擾會多一點兒。好在我的旅館就位于凱旋門附近,不至迷路。巴黎晚間如同白晝,游興若濃,即使徹夜不眠也問題不大。不過,我個人最不喜歡疲于奔命式的旅游。否則早已加盟一種極便宜又無需辦簽證的項目:每人背上一個裝有面包和礦泉水的行囊,在某個周末的午夜,登上一輛又高又長、在車尾帶洗手間的那種豪華游車,半坐半躺地蜷在類似波音飛機上的狹小座位中。迷迷糊糊挨到天亮,起身下車抖擻精神,開始“跑馬觀光”。上達埃菲爾鐵塔頂部,下至塞納河邊,倒是都能轉(zhuǎn)過來,因為有導(dǎo)游,不會走冤枉路,省時間。當(dāng)夜12點,大家又在同回到車上,將困乏的身體重重地摔在座位里,不一會兒就東倒西歪,鼾聲四起;氐郊,已是星期天上午,空氣清新!和煦的陽光照進斗室,四周靜悄悄的,正是睡個“囫圇覺”的好時晨!掌燈時分終于醒來,疲倦基本解除,卻饑腸轆轆。趕忙打開冰箱搜出一罐味道不錯的香腸,一面抓起電話,給沒能同往的朋友,大談這段自以為不凡的經(jīng)歷。。。。。。。不,我絕不做這種缺乏游興、只要結(jié)果、不要過程的游覽。

          只身在諾大的巴黎“闖蕩”,一本詳盡而清晰的交通圖是必不可少的。我走向火車站附近的一家報亭。歐洲的報亭常常兼營小食品、打火機、口香糖之類。為方便路人,理應(yīng)提供導(dǎo)游指南。更大一些的,亭前還設(shè)幾張小咖啡桌,過客可以邊吃早點邊流覽當(dāng)天的要聞。我走上前,用準(zhǔn)備多日并早已爛熟于口的一句法語問女店主:“您說英語嗎?”西方語言看似普通,仔細琢磨,很有講究。問題是“說不說”,但弦外之音卻是“會不會”。假使如此直截了當(dāng)?shù)貑枌Ψ,則讓人不悅。受到“老外”的恭維,切不可洋洋得意。中國人在為人處事上“乖“得讓他們忿忿不平。故以我們的“道”,來“治”我們。其實,洋人才是真正的“馬屁精”:既“拍”恰到好處,又紋絲不露。君不見,美國總統(tǒng)接受中國記者采訪,還不忘加上一句:“你們的問題提得不錯,工作很有成績!闭f明此人善于揣摩人的微妙心理。

          女店主字正腔圓地吐出一個“不”。一副從來就與英語無緣、且理所當(dāng)然的架勢。眼神里卻有幾分詫異。這個“半老徐娘”在全世界數(shù)一數(shù)二的大都市中從事旅游服務(wù)業(yè),不僅不為自己的“英文盲”內(nèi)疚,反而對亞洲人到法國不講法語,大驚小怪。我怯生生地又問道:“也許您說德語?”女店主臉上立刻騰起一片慍色,將嗓門提高了兩倍,牙縫里又擠出一個“不”。法國有句名言:“和狗講話用德語”。我知道犯了“忌”了,趕忙離開,并為自己后一個問題深感懊悔,因為我應(yīng)該知道將得到什么樣的回答。不過仍有一絲納悶兒:那個美國老兄為巴黎觀眾用什么語言演唱德奧歌劇呢?法國人對祖國語言的摯愛令人敬佩,對德語的態(tài)度,也自有其眾所周知的歷史原因。不過憑心而論,德語本身并不難聽:鏗鏘有力,陽剛十足。而法語則甕生甕氣,賴散有余。法語不是最美的,卻是最嚴謹?shù)恼Z言之一。所以,條約文本常以法文作準(zhǔn)。法文中形容詞作定語時常常放在被修飾詞之后,這樣就可以避免類似漢語中老“科學(xué)家”或“老科學(xué)”家之類的歧意了。法文之嚴謹由此可見一斑。

          不知不覺來到協(xié)和廣場。天色尚早,只有兩個為游人拍紀念照的“個體戶”,其中一人,察覺我在盯著他,趕忙大踏步走來,我并非想請他照相,我自己有相機,且一般只拍景物。此人酷似已故的法國著名喜劇大師(大名一時想不起了),其相貌、氣質(zhì)和舉止都十分接近。他非常幽默地自我介紹道:“本人是‘professional photographer’。”我看他不是“職業(yè)攝影師”,但也不像“職業(yè)殺手”,無需戒備。我答應(yīng)拍,目的是為了和他攀談。用我的相機拍了兩張后,便執(zhí)意要用他的相機拍一張。我拗他不過,只好聽其擺布。他的“立等成像”機是用老式單鏡頭反光相機改裝的,頗有創(chuàng)意,只是照片質(zhì)量差了一點。我抓了一把硬幣遞過去,他只挑了幾枚大個的。這人倒也不貪,卻無意與我多言,又去拉生意了。突然回過頭來,說了一句“撒喲那拉”,我這才恍然大悟:莫非是在揶揄小日本只會模仿?一只“佳能”,讓他把我與“大漢國東兩萬余里”的扶桑聯(lián)在一起了。我不禁生出幾分羞愧。

          以描述歐洲其他超級城市如倫敦、柏林所用的“繁華”二字來形容巴黎,大概不恰當(dāng)。因為這個代表法蘭西性格的名城瀟灑飄逸,少去許多雍容華貴的做作和商品經(jīng)濟的浮躁。我倒是更喜歡《馬塞曲》流行時的那個法蘭西。當(dāng)代的巴黎少了幾分淡雅,多了一些頹唐。而以理性主義著稱于世的法蘭西人又似乎變得“大而化之”起來。20年前的一次總統(tǒng)大選中,差一點兒就把一位喜劇明星科呂施推上國家元首的寶座,著實讓西方民主人士為此捏了一把汗。是國民心態(tài)中的“玩世不恭”,還是對“革命政治”的逆反呢?

          清晨走在香榭麗舍大道的林蔭下,想找回些許傍晚華燈初上時在東、西長安街上漫步的感覺,因為已經(jīng)離開北京很久了。剛從巴黎的小胡同里鉆出來,遙望著埃菲爾鐵塔和凱旋門,有說不出的心曠神怡。突然,一輛只有六七成新的菲亞特,倏地停在我的前面。車上一個壯漢,濃眉大眼,絡(luò)腮胡子,探出腦袋向我招手。對巴黎種種恐怖事件,早已有耳聞。我既未趨前,也未后退。和他保持一定距離,等待仁兄發(fā)話。他朝我努努下巴:“喂,哪來的?”出于自尊和安全我不能讓他再把我當(dāng)日本人,我已聽出他濃濃的意大利口音,并用法語“鄭重”告訴他我的國籍。講法語是為了裝糊涂,避免糾纏。可是這個主兒的法語好像還不如我的。說起來,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蹦,他顯得很興奮:“你,中國;
        我,意大利,這個!”說著,雙手合在一起用力一握,表示友誼。又從后座拿過一個包袱并打開,是一套筆挺的西裝,款式與質(zhì)地都不錯。他抖抖,示意讓我拿著。我當(dāng)然不能接這“無功之祿”。于是他打開車門指指油壓表,掏出一張臟兮兮的“名片”,連嚷嚷帶比劃。我大概明白,是說車沒油了,想拿衣服換油錢。他是一個大公司的職員,上巴黎辦事。并說只要1000法郎。一個推銷服裝的小販!他哪里知道,除了房錢、路費,我口袋里也頂多只有1000法郎了。我聳聳肩,表示實在愛莫能助。他看出“沒戲”,將名片揉成一團,使勁扔在車里,一溜煙地開走了。在歐洲多年,領(lǐng)教了人情的淡漠,對意大利人的熱情與豪爽,向來由衷地欣賞,盡管曾聽到馬可波羅的后代們竟然向中國人天經(jīng)地義的面條“發(fā)明專利”權(quán)的歸屬提出“挑戰(zhàn)”,頗為自己的祖宗不平。

          如果說巴黎是法國的中心的話,那么,斯特拉斯堡則是歐洲的中心。它位于埃爾薩斯——洛林地區(qū)的法德邊境上。法國作家都德的《最后一課》,早已使這里聞名于世。我在德國薩爾(戰(zhàn)后劃歸法國;
        1957年當(dāng)?shù)鼐用瘛肮珱Q”,又回到德國)州政府財政部實習(xí)時,常有機會到一步之遙的幾座邊境城市“兜風(fēng)”。從薩爾市中心發(fā)車,7分鐘后便可進入法國。更有甚者,由于兩國接壤領(lǐng)土邊界線長,很多地帶都緊挨著。一次,隨一位稅務(wù)官員外出辦案,返回時,時間尚早,他特意兜了一大圈,讓我“開開眼”。車駛進一條約七八米寬的鄉(xiāng)村小道,他告訴我,右側(cè)就是法國,路中央便是國境線(隨著歐洲整合的進程,1992年已實現(xiàn)成員國公民之間的自由流動,國境基本名存實亡),并請我下車,以免使我在“調(diào)頭”時,闖入他國國境(因為當(dāng)時“自由遷徒”尚不適用于我這樣的第三國公民)。普魯士官吏一絲不茍的傳統(tǒng),雖然機械了一點,卻也足見當(dāng)代德國人的法制意識。

          兩國在這里有一處以山為界。驅(qū)車盤旋而上,會經(jīng)過半山腰的海關(guān)舊址。山頂有家餐館世代相傳,卻四易其主(國籍)。和老板談?wù)劊芰私獠簧偃ぢ。可惜趕上“關(guān)張”,一家人出去度假了。餐館不遠矗立著一根高聳入云的白色方柱,是二戰(zhàn)后為法軍陣亡將士修的紀念塔。從拿破侖、俾斯麥(甚至可以追溯得更久遠)到戴高樂、希特勒,兩個民族你打過來,我殺過去,洛林是必爭之地。每一次雙方都付出了沉重的代價。山坳曾是古代一次高地爭奪戰(zhàn)的遺址,綠蔭叢中有座只一人多高的石碑,顏色與泥土無異,低靡的樣子像是在為德意志的亡靈嘆息。

          斯特拉斯堡的“歐洲宮”是歐洲理事會與歐洲議會的會址。現(xiàn)代風(fēng)格與周圍的哥特式建筑形成鮮明的對比,宣示著“歐洲聯(lián)合”的歷史進步性。今天的法蘭西是否還真誠地希望歐洲的統(tǒng)一?毋庸置疑,只有統(tǒng)一才會帶來永久的和平與繁榮。白色尖塔恰似無數(shù)冤魂正向蒼天祈禱。我想起了法國的另一句名言:“和上帝講話用法語”。神明的天主是否已經(jīng)聽到了法國人的真正呼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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