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玄:同居
發(fā)布時間:2020-05-27 來源: 幽默笑話 點擊:
一
事先,何開來已經(jīng)知道,他回北京要和一個叫柳岸的女人同居一屋了。何開來多少也是有點興奮的,和女人同居一屋,這種生活是相當時髦的,至少在北大周圍一帶,相當普遍,甚至被稱為“新同居時代”,好像同居再隨便加個新字,就是這個時代的特征,不管你出于什么原因,只要找個異性同居一下,你就可以代表時代了。代表時代其實就這么簡單,那么,何開來馬上就要成為時代的代表了。
何開來原來和盧少君、陳冬生同住一屋,是個半地下的三居室,一人一間。那屋子因為大半部分在地下,住在下面有點像老鼠之類的穴居動物。但是,像何開來這種人,能夠住上這樣的屋子也就不錯了,而且地理位置很好,就在北大邊上,又正對著圓明園,一點也不比住在校內(nèi)差。何開來并非北大學生,是來北大中文系旁聽的,他大概準備當一個作家,就像當年的沈從文。這類人在北大被叫作北大邊緣人,北大周圍住著的幾乎都是這類人,數(shù)量極其可觀,因為北大與別的大學稍有不同,所有的課堂都可以隨便旁聽,只要在北大邊上租個房子,就可以過上和北大學生差不多的生活了。和他同屋的倆人,卻是北大學生,盧少君是計算機專業(yè)的博士,陳冬生則還在讀大三,他們在校內(nèi)都有宿舍。盧少君是因為有一大堆的情人,住在校內(nèi)不太方便,陳冬生住在外面的目的不明,現(xiàn)在他又搬走了,然后柳岸剛好可以住下。
柳岸,何開來是認識的。但是,柳岸住在他的房子里,卻跟他沒有關系。半年前,他要回南方小城蕭市,剛好丁偉問他哪兒還有房子租,他想找個清靜地方寫論文,何開來就把房間鑰匙交給了他,說,你就在我那兒寫吧。但是,丁偉并沒有在他的房間寫論文,卻把他的房間轉給了柳岸。何開來在蕭市接到了柳岸的電話,柳岸說,猜猜我是誰?何開來正在鬧情緒,一點也不想猜,說,我不知道,我不猜。柳岸沒趣說,不猜算了,我是柳岸。哦,柳岸,你好。何開來對著電話笑了笑。這個柳岸,他還是記得的,是在任達教授的課堂上,關于魯迅的討論,那堂課究竟討論了些什么,已經(jīng)模糊了,好像有個女生說,魯迅對女性也是很好的,魯迅和女性主義是一個值得研究的課題。何開來覺著這個女生莫名其妙,魯迅對女性好,就和女性主義有關系?我們在座的這些男人,沒準對女性更好呢?就在這時,柳岸搶著發(fā)言了,大聲說,現(xiàn)在的男人全都精神陽痿。這句話柳岸大概憋得有些時間了,始終沒有機會說出來,現(xiàn)在,終于憋不住了,她就搶著發(fā)言了,但是,可能是過于激動,也可能是緊張,她的聲音高得在課堂里都抖動了,不能算是發(fā)言,幾乎就是尖叫了。就像是對課堂的一次空襲,她的這句話使課堂靜止了好幾十秒鐘。這個問題,大概不便討論,而且跟魯迅好像也沒什么關系。任教授立在課堂上,為難也看著靜止了的課堂,好一會兒,才想起應當趕緊引導學生討論別的問題。柳岸坐在最后一排,當時何開來就坐她邊上,她這么突兀地尖叫,現(xiàn)在的男人全都精神陽痿。何開來吃驚地轉頭看她,柳岸因為說了一句這么讓人吃驚的話,大約自己也吃驚了,臉上有一層紅暈,好像是羞了。何開來覺著這句話不應該是她說的,她的臉看上去有點兒古典,不像那種什么話都敢說的另類女生。柳岸見何開來看她,干脆也轉過了頭來。這樣,何開來就不能白看,不能不有所表示了,何開來抿著嘴,對她笑了一笑。
柳岸大概把這一笑當作了贊賞。課間休息時,何開來站在走廊上抽煙,柳岸就過來跟他打招呼了,柳岸說,你在讀博士?何開來說,不是,我是旁聽的。柳岸說,哦,那你是哪兒的?浙江的。浙江的?柳岸高興說,我也是浙江的。那我們是同鄉(xiāng)了。是啊,是啊。何開來說,剛才,你怎么只說一句就不說了?我?柳岸又紅了臉,何開來看著她,又對她笑了一笑。
何開來的笑,其實也不算是贊賞,他只是覺著一個看上去還斯文的女孩子,突然大叫一聲現(xiàn)在的男人全都精神陽痿,非常好笑。所以何開來在電話里聽到柳岸的聲音,對著電話還笑了笑。柳岸聽見何開來笑,說,你笑什么啊。何開來說,沒笑什么,很高興聽到你的聲音。柳岸說,是嗎?你知道我現(xiàn)在住哪兒嗎?何開來說,住哪兒?柳岸說,我住在你房間里。何開來說,可惜了,你在我房間里,我卻不知道在哪兒。柳岸說,不開玩笑,我說真的,是丁偉讓我來住的,你沒意見吧。人家都住進來了,何開來當然只好說沒意見。柳岸說,你什么時候回來?何開來說,還沒定,你住吧。
何開來想,這個丁偉在干什么?他和柳岸在干什么?何開來想了一下,就懶得想了,反正也就是借用一下他的房間,他們干什么跟他有什么關系。但是,何開來房間住進了一個女人,盧少君很高興,他特地打電話里問何開來,是不是女朋友?何開來說,當然是女朋友,否則她怎么會住我的房間?盧少君說,可是,我問過柳岸,她說不是。何開來說,那就不是。盧少君說,你還回來嗎?何開來說,回來的。盧少君說,你別回來了,我們跟柳岸同居,比跟你同居有意思多了。盧少君說起同居的語氣,好像他跟柳岸不只是同居,而且同床了。何開來說,好的,那我就不回來了。
何開來原打算在家呆二個月,結果他在家呆了半年,直至3月17日,才告訴盧少君他要回來了。盧少君說,你還回來的?何開來說,回來的,我馬上就回來了。盧少君說,好,好,回來好,可是……何開來說,可是什么?盧少君說,沒什么,沒什么,回來再說吧。何開來想,操。何開來已經(jīng)知道陳冬生搬走了,現(xiàn)在那屋里就盧少君和柳岸一男一女,盧少君不歡迎他回來倒也可以理解,如果是他,大概也不歡迎別的男人進來。路上,何開來閑著沒事,就在想柳岸和盧少君,盧少君對柳岸肯定是很有興趣的,他對所有的女人都很有興趣,況且柳岸比他以前帶回來的女人都要漂亮一些。柳岸對他是否有興趣,他就不清楚了,柳岸是個什么樣的女人,他還一無所知,既然她愿意和盧少君同居一屋,應該也是有興趣的,那么他自己對柳岸是否也有興趣?何開來認真想了想,覺著這確實是個問題,如果他有興趣,他和盧少君就成了情敵;
如果他沒有興趣,當一個旁觀者,看盧少君和柳岸在搞男女關系,那也是很無聊的。何開來突然明白陳冬生為什么要搬走了,一個屋子里是不能有兩個男人的。何開來這樣想著,覺著自己其實是多余的。但是,也不一定,也許他回來以后,柳岸就對他有興趣了,他們仨人的關系將是這樣的,盧少君對柳岸有興趣,柳岸對他有興趣,而他,對什么都沒有興趣。
何開來是18日到京的,進屋以后,才知道盧少君為什么在電話里吐吐吞吞的,原來柳岸把他的房間占為己有了,房間完全變了樣,不是他住的時候,只有一張九十厘米寬的鐵床和一張破桌子,地上鋪了暗紅的塑料地毯,中間極其夸張地擺了一張雙人席夢思大床,床頂還吊著一只彩紙做的風鈴。何開來看著那張大床,疑惑說,這是我的房間?柳岸站在門內(nèi),一只手下意識地把著門,好像是把守的意思,紅了臉說,對不起,我以為你不回來了。盧少君顯然也在幫她,跟著說,真的,我們都以為你不回來了。何開來見他們倆人在聯(lián)手對付他,氣得就不知說什么好,只是站著發(fā)呆。
這房子最早是何開來租的,他是二房東,盧少君和陳冬生是從他手上轉租的,照規(guī)矩,他有支配權,只要不高興,就可以趕他們走。但是,剛回來就趕人,也不像話,而且柳岸又是個女的,男人在女人面前總是要吃虧一些。何開來看看柳岸,嘆了口氣,想,操,女人就是厲害,我讓你白住半年,也不謝我一聲,還把我房間占了。
柳岸見何開來發(fā)呆,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發(fā)呆對她總沒有好處,就說,你先洗澡吧,我替你燒好熱水了。
這句話使何開來突然感到了一種溫暖,他點點頭說,你還是很好的,房間讓給你了。
讓給我了?
讓給你了。
你真好。柳岸的臉就燦爛起來了。
何開來說,我的東西?
柳岸說,在小房間,你的東西一件沒少。
小房間還不到6平米,何開來進去看了一眼,又跑了出來,他的鐵床和破桌子扔在里面,早覆蓋了厚厚的一層灰,實在不像是可以住人的。柳岸免得他又后悔,趕緊說,你快洗澡,我?guī)湍闶帐胺块g。何開來跑到柳岸房間門口,曖昧地看著那張席夢思雙人大床,忽然想起她在課堂里的尖叫,現(xiàn)在的男人全都精神陽痿。何開來嘴角浮著一點笑,突然叫了一聲:
柳岸。
柳岸吃了一驚,說,嗯。
何開來說,你一個人睡那么一張大床?
柳岸說,我喜歡大床,我不習慣睡單人床。
何開來說,我也喜歡大床,我也不習慣睡單人床。
柳岸說,是嗎?
何開來說,其實也不用我讓房間,我研究過了,你那張大床足夠兩個人睡的,我們干脆一起睡得了。
柳岸臉紅了,柳岸還是相當害羞的。
盧少君聽何開來這么說,也興奮起來,從房間里跑出來,起哄說,就這樣,就這樣,這樣很好。
柳岸說,去你的。
何開來說,你不愿意跟我睡,你們兩個一起睡也行,我沒意見。其實,跟誰睡還不一樣?不就是睡覺?
盧少君說,這樣更好,我也沒意見。
柳岸看看盧少君,又看看何開來,瞇了眼嘲笑說,這樣好是好,可是,你們倆個行嗎?
何開來沒想到柳岸這么勇敢,就不敢看她了,對盧少君低聲說,你行嗎?
盧少君說,我試試。
何開來說,我也試試,我馬上洗澡,洗完澡和柳岸小姐一起睡。
這玩笑一開,何開來的心情好多了,洗澡時,他的想象就像頭頂上噴下的水,濕淋淋的將他覆蓋了。他立即體驗到了和一個女人同居一屋所帶來的好處,那好處就是可以想入非非。而且這個女人又是柳岸,柳岸的想象空間顯然相當?shù)拇。他和柳岸是因為吃驚才認識的,吃驚是一個很好的開頭。何開來想,柳岸肯定是很開放的,起碼在語言方面是很開放的,什么話都敢說的,和一個什么話都敢說的女人同居一屋,應該是很有意思的。
何開來洗澡這會兒,柳岸把他的小房間收拾了一遍,等他出來,小房間已煥然一新,何開來的心情就更好了些。嬉皮笑臉說,啊,柳岸真好。
盧少君說,好吧,才剛剛開始呢。
何開來說,好,其實,這小房間就不用收拾了,我睡那張大床就行了。
盧少君說,那不行,那張大床是我?guī)退黄鹳I的,我都沒睡,你不能睡。
何開來說,那就你先睡吧。
盧少君說,你把房間讓給了她,還是你先睡吧。
柳岸發(fā)覺何開來不會跟她爭房間了,只不過是貧嘴而已,貧嘴的男人其實很好對付的,柳岸說,你們倆個臭男人,去死吧。
柳岸裝作生氣的樣子,躲進了房間,連門也關上了。
盧少君說,不行了吧,演砸了吧。
何開來討了點沒趣,也就進了房間。但是,他還在興奮之中,一會兒,他又站在了柳岸的房間門口,剛好盧少君出來看見,盧少君說,你站在人家門口干嗎?何開來說,當然是想她了。盧少君說,那就進去么。何開來說,不進,還是我們聊聊吧。
盧少君對他站在柳岸門口,還是很奇怪,又說,你傻乎乎站在人家門口干嗎。
何開來說,我不知道,我的房間太小了,我一走動,就到了她的門口。
盧少君說,這個理由不成立,你是對她有興趣。
何開來說,是嗎?不會吧。
盧少君說,你們原來什么關系?
何開來說,我們?我們沒關系。
盧少君說,不會吧,她是因為你的關系才來這兒住的,而且那么大方,連房間也讓給她。
何開來說,不是我讓她來的,你想,你這個色狼住這兒,我不在的時候,會讓一個女人進來住嗎?
盧少君嗨嗨笑著。
何開來說,輪到我來問你了,現(xiàn)在,你們是什么關系?
盧少君又嗨嗨笑著。
何開來說,不說?不說就是有關系了,老實說,做愛了沒有。
做愛沒意思。
這話是柳岸說的,何開來又大吃了一驚。轉頭看見柳岸站在門口,臉上是一種嘲諷的表情。
何開來說,做愛沒意思?哪還有什么有意思?
柳岸說,做愛沒意思,做什么都比做愛有意思,做愛非常虛無。
何開來說,你胡說,我懷疑你還是個處女,你根本沒做過愛。
柳岸說,你不要這樣看不起人,我有男朋友,但是,做愛真的沒意思。
何開來說,那是你的男朋友沒做好。
柳岸說,我男朋友很好,肯定比你們好。
何開來生氣說,你又沒試過,怎么可以這樣亂比。
柳岸說,生氣了吧,我就知道你們男人,說你們別的不如人可以不生氣,說你們那個不如人一定生氣。
何開來說,你饒了我,我說不過你,你對男人太了解了。
何開來逃回自己的小房間,躺在床上,目光盯著屋頂,想,柳岸到底是個什么樣的女人啊。
二
第二天,何開來起床的時候,跟以往一樣,不穿衣服就先上衛(wèi)生間,這回輪到柳岸吃驚了,柳岸蹲在地上擦地板,一抬頭看見何開來只穿著一條褲衩,懵頭懵腦地經(jīng)過客廳,就像見到了見不得人的東西,大大的驚叫了一聲,弄得何開來把一泡尿也憋了回去。連忙說,對不起,對不起。何開來這才意識到現(xiàn)在是男女同居一屋了,不能不穿衣服就上衛(wèi)生間的。(點擊此處閱讀下一頁)
何開來穿完衣服,覺著這新同居時代也是很麻煩的,故意在房間里叫,柳岸,我現(xiàn)在可以出來了嗎?
柳岸說,只要不是裸體就可以出來,你的裸體一點也不美,我可不想再看了。
何開來說,我不是故意的,我是習慣了,我沒有暴露癖。
柳岸說,沒有就好,你要是有這樣的愛好,我還真怕呢。
何開來說,你那么勤快干嗎?一大早起來就擦地板。
還早?柳岸看了一下手表說,都十一點啦。
何開來說,十一點啦,那就不早了。不過我前半句說的還是對的,你很勤快。
柳岸說,謝謝。
這時,何開來看見客廳里多了好幾件東西,電視、冰箱和一對沙發(fā),何開來說,這些東西誰搬來的?
柳岸說,我。
何開來說,你?不可能吧,你搬得了那么多東西?
柳岸說,你也太小看人了,我不會叫搬運公司。
何開來說,對,對,可以叫搬運公司,你怎么有那么多東西。
柳岸說,我就有那么多東西,你沒來之前,我不敢搬,怕被你趕走,現(xiàn)在看你也像個好人,就搬來了。
何開來說,我像個好人?你肯定看錯了,我一點也不像,尤其是看見柳岸小姐的時候,就更不像。
柳岸說,又貧嘴,還不趕快刷牙,刷干凈點。
何開來說,那好吧,為了你,我一定刷干凈點。
說完這句話,何開來突然有點興奮,好像他對柳岸確實有了某種興趣。剛剛起床就對一個女人有興趣,這種感覺是非常好的,簡直比做夢還好。這樣,刷牙也就有了目的,而不再是例行公事。洗刷完畢,何開來看見柳岸剛搬來的沙發(fā),就坐了上去,并且隨手操起遙控器打開了電視,何開來又架起二郎腿,點了一根煙,擺出最閑適的姿勢,開始觀看電視。柳岸就像一只勤勞的蜜蜂,拿著一塊抹布,在房間的各處忙碌著,柳岸的這個形象,就像一個標準的老婆,這與何開來最初的印象很不一樣,她尖叫著現(xiàn)在的男人全都精神陽痿,何開來以為她是時髦的女性主義者,而且是那種極端的仇視男人的女性主義者,看來,女性主義對于柳岸,大概也就是一張標簽,她熱衷的其實還是做一個家庭婦女,F(xiàn)在,拿著抹布擦地的柳岸,也許才是真實的柳岸。一個家庭婦女比一個女性主義者,當然更受何開來歡迎,一個家庭婦女在勞動的時候,他可以翹著二郎腿抽煙,若是一個女性主義者,事情恐怕就要倒過來了。何開來想,柳岸是很好的,雖然對她還一無所知,但她還是很好的。柳岸的到來,幾乎改變了一切,原來他和盧少君、陳冬生三條光棍住在一起,到處都是灰塵,根本就不像是有人住的房間,而柳岸一來,這兒就像一個家了,柳岸制造了一個家的幻覺。也許家的幻覺比真正的家更好。在家里,老婆就是老婆,性是固定的,伸手可及的,沒有意思的,而在這兒,性是不可捉摸的,不可捉摸的東西當然誘人了,現(xiàn)在,何開來覺著對性也有了一點興趣。
就在何開來對性有了一點興趣時,柳岸叫他了。柳岸看了一眼何開來的房間,出來說,能不能跟你商量一件事情?
何開來說,可以,當然可以。
柳岸說,你把你的房間也鋪上地毯。
何開來說,好的。不過,我現(xiàn)在坐著很舒服,不想動。
柳岸說,不行,現(xiàn)在就去,我陪你。
何開來說,你陪我?那好,現(xiàn)在就去。
柳岸說,其實,你的房間鋪不鋪地毯,跟我沒關系,但是,我是個完美主義者,你的房間沒鋪上地毯,我看了就不舒服。
何開來說,我的房間鋪不鋪地毯,其實跟我也沒關系,但是,柳岸小姐看了不舒服,我就必須鋪上地毯。
柳岸說,你確實貧嘴,盧少君比你好,他跟我說話從來都是嚴肅的。
何開來說,那不叫嚴肅,那叫假正經(jīng)。
柳岸看了看何開來,很有原則說,我不喜歡你在背后說人壞話。
何開來說,你別那么嚴肅,我沒說人壞話,我說著玩的,我和盧少君,我們的關系挺好的。
柳岸說,那就好,我覺得我們?nèi)齻人住在一起,就應該像一家人。
何開來說,對,一家人,你是老婆,我和盧少君……怎么辦呢?……還是輪流做老公吧,這樣公平。
柳岸抗議說,何開來,你再這樣胡說,我不跟你說話了。
何開來不解說,你昨天還是什么話都敢說的,今天怎么這么淑女了?
柳岸說,我本來就是淑女,都是你逼的,你們男人總是喜歡使用語言暴力,我是以暴抗暴。
何開來說,那么,我們以后不再使用語言暴力,我們使用最抒情的語言,我們說話一律以“親愛的”開頭。
柳岸忍著笑說,你臭美,誰跟你親愛的。
一起買了塑料地毯,鋪上,倆人都相當滿意。那種滿意的感覺,何開來很快就從房間轉到了柳岸身上,他再次覺著柳岸確實是不錯的。接著柳岸又問了一句相當溫暖的話,你餓了吧。何開來說,本來是應該餓了,但是和柳岸在一起就不餓,秀色可餐啊。柳岸說,你一個人在這兒貧吧,我可吃飯去了。何開來說,那不行,你一走,我就餓了,我們一起吃飯吧,我請你。柳岸說,你干嗎要請我,給一個理由。何開來說,請你吃飯也要理由,真羅嗦,那就你請我吧,我不需要理由。柳岸說,我不請你,沒理由。何開來說,走吧,吃完飯我給你一百個理由。
何開來和柳岸討論了一下,決定去校內(nèi)的淮揚軒吃飯。進了小東門,前面就是未名湖了。看見未名湖,何開來無端地就有些興奮,眼睛也亮了,跟柳岸說,三年前,我來這兒逛了一圈,就不想走了。柳岸說,為什么?喜歡么。一呆就三年?三年。一直在旁聽?在旁聽。那你靠什么生活?替書商做書,一年做三本就夠了。柳岸睜大了眼睛,簡直不相信一年可以做三本書。何開來說,是做書,不是寫書,做書就是把人家的東西拿來再搗騰一遍,做得不那么像是剽竊就行了。柳岸又不相信說,有這種事?何開來說,大家都這么做,你怎么不知道?柳岸不知道書原來可以這么做,好像是有點慚愧,就不說了。何開來見她沉默,似乎有點不對,就解釋說,你是不是覺得我替書商做這種事情,很下流?其實我也覺得自己很下流,就跟妓女似的。柳岸聽他把自己比做妓女,瞟了他一眼,不以為然說,你這個比喻不準確,我認為妓女并不下流,妓女哪有你下流呀。何開來說,對,對,我比妓女下流,我是妓女的領導。說著何開來又嘆了一口氣,唉,跟你們這些女性主義者說話真累,我一不小心,隨便打了個比喻,就犯錯誤了。柳岸說,你們這些臭男人,不要拿女人當比喻,就不會犯錯了。何開來說,對,對。你對語言很敏感,你是語言學專業(yè)的?柳岸沒有馬上回答,而是想了一會,說,不是。這一想,對話就停頓了,何開來不懂,柳岸為什么要想一會,而不是馬上回答,這種問題有什么好想的,這就說明柳岸想的不是這個問題,而是別的什么東西,柳岸究竟想的是什么,何開來不知道,但他覺著在根本不需要想的地方,柳岸卻要想一想,也是很有個性的。何開來又發(fā)現(xiàn)他和柳岸說話,一直是在胡說八道,其實,他連柳岸最基本的情況也不知道,比如她是學什么的,她讀幾年級,或者她也是旁聽的。何開來覺著他對柳岸肯定是有興趣了,連她說話中間的一個停頓,他都注意了,柳岸最基本的一些情況,他是應該了解的。
柳岸只說她不是語言學專業(yè)的,沒有接著說她是什么專業(yè)的。柳岸似乎不太愿意說她的專業(yè),但何開來還是想知道,這個問題,何開來在淮揚軒坐下后又問了一遍,柳岸還是想了一想,才說,中文的。何開來發(fā)覺柳岸說的時候,臉上掠過了一絲的不安,似乎她對自己的中文專業(yè)有點自卑,但那絲不安只在臉上停留了瞬間,很快就消失了。何開來又問現(xiàn)在讀幾年級?柳岸說,研一。何開來知道了她是正式學生,心里就有幾分羨慕,但又不能表現(xiàn)出來,作為一個北大邊緣人,面對正式的學生,尤其是女生,是要裝一裝的,譬如裝作才華橫溢的樣子,北大的學生向來以才華論人,而不重名份,你才華橫溢,雖然是旁聽的,也照樣可以獲得尊重,沒準還會愛上你。何開來應該立即跟柳岸談談他在文學方面的天才,他在寫某某三部曲,準備二十年后獲諾貝爾獎,而不只是替書商當槍手。如果這樣,也許柳岸就得對他刮目相看了,但是何開來明顯犯了一個錯誤,或者說太老實了點,最終還是以玩笑的方式表達了他的羨慕。何開來說,我要崇拜你了,能考上北大研究生多難啊。柳岸謙虛說,我是瞎考的,沒想到還考上了。何開來說,跟你同居一屋,非常榮幸。但是,就我了解,你們女生不住校內(nèi),租到外面都是因為男朋友,你是不是也要帶一個男朋友進來。柳岸說,沒有,我的男朋友在法國,在巴黎大學當教授。何開來高興說,那就好,那就好,要是你每天帶個男朋友回來,讓我和盧少君干瞪眼,還真有點痛苦。柳岸說,說好了,我不帶男朋友,你們也不要帶女朋友回來。何開來說,我沒問題,我沒有女朋友,盧少君……何開來剛想說盧少君有一大堆的女朋友,他不帶女朋友回來是不可能的。但一想盧少君和她已同居了幾個月,沒準有了什么關系,在背后捅他的隱私,是不道德的,就忍回去不說了。柳岸說,我跟盧少君說好的,他不帶女朋友回來。何開來說,好,好,這樣很好,這樣我們?nèi)藘?nèi)部解決。柳岸忽然很嚴肅地注視著何開來,又端起啤酒喝了一口,說,我能問你一個問題行嗎?何開來說,說吧。柳岸說,你在這兒三年,一直沒有女朋友?何開來說,沒有。柳岸就不可思議地看著何開來,說,那你的性生活怎么解決?何開來也不可思議地看著柳岸,不想她會問這種問題,這種事男人之間倒是經(jīng)常討論的,但何開來從未遇見過女人問他性生活怎樣解決,何開來的表情就很有些滑稽,說,啊,哈,沒法解決,這……確實是個問題。柳岸端著酒杯,又喝了一口,好像在欣賞何開來臉部豐富的變化,柳岸說,你原來還是蠻純潔的。何開來覺著柳岸這句話帶著嘲弄的意味,反擊說,現(xiàn)在好了,現(xiàn)在有你,我就有希望了,反正你的男朋友遠在法國,跟沒有也差不多。柳岸說,不過,我還是不相信,你這么油嘴滑舌,怎么會沒有女朋友,你還是蠻討女人喜歡的。
就是說柳岸有點喜歡何開來,這意思應該是相當清楚的。如果何開來聰明一點,吃了飯,一起回房間,或許一場戀愛就開始了。但是,何開來堅持要去聽課,問柳岸,下午都有什么課。柳岸不屑說,不知道,那些爛課,有什么好聽的,你聽了三年還不夠?何開來說,不聽白不聽,我是學術消費。柳岸說,那我就陪你消費一次吧。
倆人去中文系的廣告欄看了一遍,何開來見下午有個講座――死亡研究,說,我們?nèi)ヂ犓劳鲅芯俊A读⒓匆每鬃拥脑捳f,死亡有什么可研究的,不知生,焉知死。何開來說,聽聽吧,這種研究挺好玩的,沒準聽完以后,你就死不了了。
進了教室,死亡研究已經(jīng)開始了,好像對死亡感興趣的人并不多,有三分之一的坐位空著。何開來和柳岸在后排坐下,講課的是一個老學者,見何開來和柳岸進來,停了一下,又開始說,大家都知道,人活著其實就是為了等死,我記得小時候,我九十二歲的姨媽總是在重復一句話,我為什么還不死……柳岸對死亡確實一點興趣也沒有,當老學者說到死亡在古代是積極的、正確的,18世紀以后死亡就成了個人的、錯誤的了,20世紀以后,死亡是匿名的、無名的,早期的死亡是美麗的,現(xiàn)在不是了,現(xiàn)代人根本不敢面對死亡。柳岸趴在桌上睡著了,頭發(fā)覆蓋了臉部,那樣子好像是獻給死亡研究的一件祭品。后來老學者又說,很多德國人認為,死亡是一種睡覺。何開來看著柳岸,就想笑。柳岸大概睡得并不深,也聽見了,慍怒地抬了抬頭,拉起何開來就往外走。
這個老頭,居然在我睡覺的時候,說死亡是一種睡覺,氣死我了。
何開來看著慍怒的柳岸,說,就是,死亡肯定不是一種睡覺,柳岸趴在桌上睡覺多可愛,死亡有這么可愛嗎?
這時,柳岸的手機響了,柳岸一邊掏手機,一邊下意識地退開幾步,并且轉了一個身,好像她有什么秘密,不想讓何開來聽見。柳岸的這些動作,突然間把他們的距離拉開了,何開來站在那兒,看著柳岸的后背,覺著和她其實還是很陌生的。如果柳岸接電話時不是躲著他,事情又怎么樣?何開來想,大概也不怎么樣。等柳岸接完電話,說有點事情,何開來說,你忙吧。
何開來那種因為和柳岸同居一室而引起的興奮感,消失了。
三
何開來很快就發(fā)現(xiàn),柳岸和盧少君比他要親熱得多。他們幾乎就是一家人了。盧少君的衣服都是柳岸洗的,盧少君的房間也是柳岸收拾的,盧少君的房間本來亂糟糟的,柳岸來了之后,就變得井井有條了,盧少君找不到東西,經(jīng)常得問柳岸,柳岸就像訓斥老公那樣訓斥盧少君,你看,你看,你這是什么驢記性,沒有我,你快要連自己都找不到了。盧少君說,還不是你放的。柳岸說,你這個沒良心的,我?guī)湍阏,倒怪起我來了。盧少君就嗬嗬地傻笑,很幸福的樣子。
何開來聽他們說話,覺著自己是個多余的第三者,說實在的,那感覺不太好,但也沒辦法,三個人同居一室,有一個人多余是正常的。柳岸洗衣服的時候,偶爾也問何開來,要不要幫你洗衣服。何開來說,(點擊此處閱讀下一頁)
不要,不好意思。柳岸說,沒關系的,盧少君的衣服都是我洗的,連短褲也是我洗的。何開來不懂柳岸為什么要特別強調連短褲也是她洗的,是不是想說明他們的關系進入了短褲的層面。何開來說,我們男人的短褲有秘密,不好意思讓你洗。柳岸笑了笑,就再也不說幫他洗衣服了。
柳岸和盧少君到底有沒有關系,何開來其實是不清楚的。不過,柳岸肯定影響了他的生活,包括他的性生活。柳岸搬來之前,盧少君每個星期總要帶回幾個女人過夜,那些女人成份極其復雜,有老同學、老情人,有丑得嫁不出去的女博士、在酒吧剛認識的身份不明的女人以及網(wǎng)上從未見面的陌生女人,年齡在二十歲至四十歲不等,好像每次帶回來的女人都是不一樣的,何開來一直沒搞清楚他究竟帶回了多少個女人。盧少君這一點,何開來和陳冬生都很佩服,同時又很鄙夷,因為盧少君帶回來的女人,大多丑得讓人不敢多看一眼。但是,有了柳岸,就不見盧少君帶女人回來過夜了。何開來想,他和柳岸應該是有問題,既然他們已經(jīng)有問題,何開來對柳岸就比較冷漠。再說,柳岸也不是何開來喜歡的那種女人,柳岸學的是文學專業(yè),應該和何開來有一些共同語言,可是柳岸從來不談文學,弄得何開來想談點文學也不能。柳岸是個很奇怪的人,至少在何開來看來是個很奇怪的人。她基本上不去上課,卻很喜歡干家務活,好像干家務活比上課有意思得多,這同她的女性主義腔調是很不相稱的。何開來說,你怎么都不去上課。柳岸懶洋洋說,不想上,我一點也不想讀研,我想我們是顛倒了,我這個研究生應該由你來讀。她這句話似乎有點歧視旁聽生的意思,何開來就懶得說了。何開來覺得她一點也不像中文系的研究生,倒是蠻像盧少君的陪讀夫人,幫他收拾房間,洗洗衣服,無聊了就上網(wǎng)或去附近的酒吧坐坐。
何開來以為她并不知道盧少君有很多女人,但實際上,柳岸比他知道的還多,那天,柳岸剛洗了澡,心情很舒暢,又問何開來,你真的沒有女朋友?
何開來說,沒有。
你和盧少君倆個都不正常,他有那么多女朋友,而你一個也沒有,你們倆個一個性亢奮,一個性冷漠。
是嗎?你怎么知道他有那么多女朋友?
他自己告訴我的。
盧少君對你很好,連有幾個女朋友都告訴你。
我剛住進來時,他經(jīng)常帶女朋友回來,后來就不帶了。
后來有你,不用帶了。
柳岸大聲說,何開來,你是不是懷疑我和盧少君有關系?
何開來說,我沒懷疑,你這么大聲干嗎?有關系又不是什么壞事。
你還是懷疑我們有關系,我覺得有關系不好,不過,盧少君倒是很信任我的,他什么話都跟我說,他說,他只是喜歡和女人睡在一起,但是,并不喜歡做愛。
何開來高興說,那不就是說他是性無能嗎?
我沒有這樣說,我也認為男人和女人睡在一起,不一定要做愛,做愛確實很虛無的。
這話我聽你說過,看來,你確實是有感而發(fā),你和盧少君算得上是知音了,連做愛的態(tài)度都一樣。
何開來想,你們睡在一起,做不做愛,跟我有什么關系。
柳岸說,盧少君的性生活我了解了,現(xiàn)在,談談你的性生活。
何開來為難說,這個問題不太好談,你怎么喜歡談這些?
我喜歡探究人的內(nèi)心,我的導師說,要了解人的內(nèi)心,首先要了解他的性生活。
你的導師是弗洛伊德吧。
不是,弗洛伊德是誰?
別裝傻,你不知道弗洛伊德?
我真的不知道,弗洛伊德是誰?
何開來見她不是裝傻,而是真的不知道,覺得很好笑,說,不知道算了,一個猶太人。
猶太人怎么可能是我的導師。
有可能的,他在北大中文系當兼職教授呢。
猶太人沒意思,還是談談你的性生活吧。
我沒有女朋友,哪有性生活,要么這樣,我們先過一次性生活,然后我跟你談談體會。
這個建議柳岸沒有接受,后來,柳岸又談起了盧少君的老婆,說,他老婆也是個博士。
何開來說,你以后多讀兩年,也是博士。
我才不讀,女博士就是丑的代名詞,我有那么丑嗎?
嗬,嗬,原來你是罵他老婆丑。
你見過他老婆沒有?
沒有。
以前沒來過?
好像沒有。
下星期她要來了。
那你得小心了。
我干嗎要小心?我跟他又沒關系。
他老婆可以懷疑你們有關系。
柳岸天真說,是嗎?
何開來肯定說,是的。
那我不慘了?
有一個辦法可以讓他老婆不懷疑。
什么辦法?
他老婆來的時候,盧少君和他老婆睡,你嗎,就和我睡。
何開來,別老拿我開玩笑,好不好?
盧少君的老婆果然來了,出乎意料,她長得并不丑,和柳岸站在一起,甚至把柳岸也比下去了,柳岸雖然年輕,但盧少君的老婆更有學院派女性的氣質,這表明女博士也不一定都是丑的,起碼盧少君的老婆是個例外。何開來就有點不懂,既然盧少君有了一個這么漂亮的老婆,為什么還對那么多的丑女感興趣,是不是因為老婆漂亮,漂亮對他就沒有意義了。
柳岸見了盧少君的老婆,異常熱情,她叫她嫂子,好像盧少君是她哥哥,柳岸說,嫂子,盧少君經(jīng)常在我們面前夸你怎么怎么漂亮,我們說他吹牛,哪有女博士是漂亮的,我們北大中文系的女博士一個比一個丑,見了才知道,原來你比盧少君說的還漂亮。
盧少君的老婆被恭維的不知怎么回答,其實,柳岸是在說謊,盧少君在他們面前,從來不提老婆,好像他是沒有老婆的。
柳岸又對盧少君說,你好好陪嫂子,我來做飯。
盧少君的老婆說,還是去食堂吃,自己做飯?zhí)闊┝恕?/p>
柳岸說,不麻煩,我很喜歡做飯的。
說著,柳岸說叫何開來陪她去買菜。何開來想,你真的拿我當掩護了。何開來遲疑了一下,還是陪了。
路上,何開來說,陪你買菜沒用的,陪你睡覺才有用。
柳岸說,閉上你的臭嘴。
買了菜回來,柳岸又讓何開來給她當下手,何開來最討厭廚房,就覺著有點痛苦了,而且柳岸還不滿意,不停地罵他笨手笨腳,那種罵又有些親熱的意思,大概是罵給盧少君的老婆聽的,以示她和何開來的關系不太一般。
何開來在廚房間享受了半個小時不太一般的待遇,又被差去買酒,等買了酒回來,柳岸的菜也燒好了。柳岸就像是這個家庭的女主人,笑盈盈地恭請盧少君和他的老婆品嘗她的手藝,大家贊美一番她燒的菜如何好吃后,盧少君舉著酒杯,代表老婆感謝柳岸和何開來,柳岸也舉著酒杯,代表何開來歡迎盧少君的老婆,這樣,四個人就分成了兩對,盧少君和他的老婆,柳岸和何開來,盧少君似乎完全擺脫了他和柳岸的嫌疑,柳岸和他是沒關系的,柳岸和何開來有關系。何開來忽然很奇怪,他為什么要幫盧少君和柳岸騙他的老婆?他看了看盧少君的老婆,又看了看柳岸,不知所以地笑了笑。柳岸說,你笑什么?何開來趕緊說,沒笑什么,沒笑什么。柳岸說,你就是喜歡笑,我第一次看到你,你也是笑了笑,你是一只不懷好意的笑面虎。何開來說,是的,是的。
柳岸的熱情好像還沒有揮發(fā)完,飯后,又開始清掃房間,先是清掃了廚房,然后拿拖把拖了一遍客廳,然后用抹布擦了一遍自己的房間,然后走進盧少君的房間,幫他擦地。盧少君的老婆連忙說,我來擦,我來擦,怎么可以讓你擦呢。柳岸說,沒關系的,房間的衛(wèi)生都是我干的。盧少君的老婆說,怎么可以讓你干,你又不是他們顧的保姆。柳岸說,男人懶,我不干房間就很臟,你沒見過原來他們?nèi)齻男人住的時候,有多臟。盧少君的老婆說,怪不得盧少君的房間這么干凈,真是謝謝你了。柳岸說,哪里話,既然住在一起,就應該互相照應。盧少君的老婆就和柳岸爭抹布,但是柳岸不讓,盧少君的老婆只好走出了房間。
盧少君的老婆站在客廳里,看著柳岸在房間里干活,很有些不自在。后來證明,柳岸在盧少君老婆在的時候,跑到他房間,幫他擦地,是很愚蠢的一個舉動。當然,柳岸也有可能是故意的。盧少君的老婆似乎有一種自己的領地被別人侵占的感覺,她走到了柳岸的房間門口,朝里面看了好一會兒,目光很警覺地停留在她那張雙人席夢思大床上,盧少君的老婆又想了好一會兒,大概在想這句話該不該說,末了,還是說了,是故作輕松說的。
盧少君的老婆說,柳岸,我發(fā)現(xiàn)你確實很會過生活。
柳岸說,是嗎?
盧少君的老婆說,你的床也特別大特別舒服。
是的,是的。柳岸說著,好像忘記了什么,隔了好一會,補充說,哦,對了,我們可以換一下房間,你和盧少君睡我的大床,我睡盧少君的小床。
盧少君的老婆不好意思說,床怎么可以隨便換?
柳岸說,只要你不介意,我無所謂的。
盧少君的老婆搖頭說,不可以,不可以。
既然盧少君的老婆不愿接受她的好意,柳岸也就算了。擦完地,柳岸洗了澡,換了衣服,來到何開來房間,對他大有深意地眨了幾眼,何開來正不懂她什么意思,柳岸朝盧少君的房間說,嫂子,你和盧少君早點休息,我跟何開來出去走走。說著,也不經(jīng)何開來同意,拉了他就往外走。
何開來說,你這是干嗎?
柳岸說,我們回避,讓他們好好做愛呀。
何開來說,嗨嗨,你還想得挺周到的。
柳岸說,我們?nèi)サ窨虝r光坐坐。
雕刻時光是一個酒吧,就在前面的小巷內(nèi),從房間到酒吧,沿墻一帶是暗路,在暗中,柳岸忽然靠近了何開來,并且緊緊抓住了他的手,何開來幾乎可以感覺到她的心跳了,何開來想,我是替你們作掩護的,怎么好像來真的,何開來被抓著手,有點不習慣,說,你害怕?柳岸說,抓一下手不行嗎?何開來說,你想抓,當然也可以,可是我的手不是你想抓的,只是臨時替代品吧。柳岸說,不一定,抓著你的手也蠻好的。
柳岸顯然是雕刻時光的?停⻊丈颊J識,見了她,立即把她引到了后面一個隱蔽的座位,大概是她的專座。柳岸說,兩扎啤酒。何開來一點也不想喝啤酒,想要點別的什么,但柳岸一定要他喝啤酒,何開來也只好陪她喝啤酒了。
柳岸喝啤酒的功夫相當不錯,不一會又要了一扎。喝了酒,柳岸好像完全放松了,雙手支著下巴,目光也放肆起來,盯著何開來看。
何開來說,你這樣看我干嗎?
柳岸說,我在研究你想什么?
何開來說,我什么也沒想,只是陪你喝酒。
柳岸忽然掏出手機,何開來以為她要找什么人,很高興想,你快找吧,那樣我就解放了。但是,柳岸很神秘地說,給你念個段子。
何開來說,念吧。
柳岸就念,饑渴的我,無法抗拒你的誘惑,跟你親密接觸時,你令我產(chǎn)生了陣陣無法言表的快感,感覺地球在旋轉,很想和你大干一場,又怕將肚子搞大……啊,親愛的啤酒。
柳岸念完,自己就笑個沒完,大概是非常好笑,笑得胸部都抖了,何開來說,很好,很好,怪不得我不喜歡啤酒,原來啤酒是男的。
柳岸說,很搞笑吧。
何開來說,很搞笑。
后來,柳岸就把自己喝醉了,喝醉了的柳岸又想起盧少君的老婆,柳岸說,你覺得盧少君的老婆怎么樣?
何開來說,別人的老婆,我沒感覺。
柳岸說,我真?zhèn)ゴ蟆?/p>
何開來說,是的。
柳岸說,我把自己的床都讓給他們做愛。
何開來說,是的。
柳岸說,他們在我的床上做愛,我沒地方睡了。
何開來強迫柳岸回來的時候,柳岸還在胡言亂語,她的身體被啤酒泡軟了,何開來幾乎是拖著她回來的,拖到房間,額上都冒汗了,這樣拖著柳岸,何開來的身體應該也產(chǎn)生一點感覺的,硬了或者軟了,但是,沒有,除了額上冒汗,什么也沒有,何開來就覺著很無聊,何開來想,柳岸,盧少君,盧少君的老婆。何開來倒過來又想了一遍,盧少君的老婆,盧少君,柳岸。這跟我有什么關系?何開來自言自語說,我操。
盧少君的老婆大概是來偵察的,偵察的結果顯然相當危險。盧少君不久就被迫搬回了學校住,就是說他的老婆不允許他在外面男女同居,盧少君離開時,表情很有些晦澀,就跟托孤似的,跟何開來說,柳岸以后就歸你一個人了。何開來說,柳岸還是你的,我替你當看守,不允許別的男人進來。盧少君說,柳岸不錯的,你又沒有老婆,應該好好考慮。何開來狠狠敲了敲盧少君的肩膀,說,你他媽的,你的女人,給我當老婆,像話嗎?盧少君一本正經(jīng)說,不要亂講,我和柳岸真的沒有一點關系。
盧少君搬走,何開來還是高興的,因為他可以搬進他的房間住。柳岸對盧少君這樣被老婆逼走,很有點不屑,同時又深為自己感到委曲。
柳岸說,他老婆真的懷疑我。
何開來說,那當然。
柳岸說,那當然?
何開來說,她不懷疑你,難道懷疑我嗎?
柳岸說,他老婆應該感謝我才對,盧少君是跟我同住一屋才不亂搞的。
何開來說,是的。
柳岸說,你知道盧少君為什么亂搞嗎?
何開來說,不知道。
柳岸說,他是因為怕老婆才亂搞的。
何開來說,是嗎?
柳岸說,他老婆外表斯文,其實是個虐待狂,一生氣就拿針扎他,盧少君說,他害怕和老婆做愛。
何開來說,盧少君連這種秘密也告訴你?
柳岸得意說,他需要傾訴,我是他傾訴的對象。(點擊此處閱讀下一頁)
何開來說,那你就是圣母了。
四
其實,三個人同居一室,是一個社會,兩個人同居一室,才是同居,盧少君走后,何開來的同居生活才剛剛開始。
柳岸似乎把他當作了另一個盧少君。第二天,何開來還在睡覺,柳岸就來敲門,何開來睡意朦朧說,干嗎?柳岸說,打掃房間。何開來說,我還在睡覺,我不掃。柳岸說,不是你掃,是我來掃。何開來說,我要睡覺,我不要你掃。你這頭豬,我偏不讓你睡。柳岸就使勁敲門,何開來只得起來開門,然后又快速躲回被窩,雖然何開來的動作很快了,但柳岸還是看見了他光著的大腿。好在柳岸已經(jīng)不在乎他穿不穿衣服,還笑瞇瞇地要掀他的被子,何開來捂著被子,趕緊說,不,不,不能這樣。
何開來一時還不適應和柳岸這么親近,柳岸擦完地板,并沒有離開的意思,這兒看看,那兒看看,好像在找什么。何開來探著腦袋說,很干凈了,你在找什么,找灰塵嗎?柳岸說,我找衣服,你有什么衣服要洗。何開來說,沒有,沒有。柳岸說,我可不喜歡你那么臟。柳岸把堆在椅子上的衣服一件一件提起來看,然后也不問何開來,就拿走了。
柳岸的這些動作,把她和何開來的關系搞得有點兒曖昧。這樣不好,一點也不好。何開來坐在床上想,兩個人,一男一女,同住一屋,應該什么關系也沒有。這是一項原則。這項原則是剛剛想起的,但一經(jīng)想起就是一項原則了。何開來覺得他和柳岸之間必須有點兒距離,可是這距離似乎突然間消失了,何開來想了半天,才發(fā)現(xiàn)是少了盧少君,原來他和柳岸之間隔著盧少君,現(xiàn)在盧少君搬走了,他搬進了盧少君的的房間,他變成了盧少君。
柳岸幫他擦地、洗衣服,然后,似乎就自動獲得了一種控制何開來的權力。首先是他必須九點鐘起床,何開來向來是十一點才起床的,九點就被柳岸叫醒,一天都昏昏欲睡。何開來說,你饒了我吧。柳岸說,不行,男人不能睡懶覺,男人睡懶覺要陽痿的。何開來說,我寧可陽痿,你讓我睡吧。但是,柳岸就是不讓他睡。其次是要求何開來每天換洗內(nèi)衣,這件事雖不太難,但也容易忘記,有時何開來已經(jīng)在外面了,會突然收到柳岸的短信息:你又忘了換內(nèi)衣。。×兑贿B用三個嘆號表示她的不滿,回來一定還要挨她的訓斥。第三是柳岸嚴重關注他和異性之間的交往,何開來和一個叫李青的女人常通電話,聊一些不著邊際的廢話。柳岸一點也不掩飾她的嚴重關注,她是哪兒的?她漂亮嗎?你們是什么關系?甚至直截了當問你們有沒有性關系?柳岸問這樣的問題,毫無心理障礙,臉上總是堆著笑,弄得何開來若是不說實話,就對不起她似的。何開來說,你問這些干什么?柳岸說,我只是好奇,你不想說就算了。此后,何開來就不敢當著柳岸的面,給女人打電話,怕她又來問你們有沒有性關系。
柳岸大概是在扮演一個妻子的角色,至于丈夫,先是盧少君,現(xiàn)在是何開來,就是說,丈夫是誰,并不太重要,重要的她在做一個妻子,作為一個妻子,柳岸也算得上是個不錯的妻子,但何開來實在不懂,她不好好做一個研究生,而熱衷于做一個妻子,柳岸肯定是有毛病。何開來想,她會不會有進一步的要求,譬如做愛,作為丈夫,何開來是有做愛的任務的,好在柳岸說過做愛很虛無,她不喜歡做愛,如果她喜歡做愛,以柳岸的性格,她大概會主動要求的,萬一柳岸要求做愛,怎么辦呢?何開來覺著這是個問題,他一點也不想做盧少君的替代品,無論如何,他和柳岸是不能做愛的。
直到現(xiàn)在,何開來對柳岸的印象其實還是不錯的。若不是丁偉告訴他,柳岸不是研究生,而是旁聽的,何開來還以為她是個有點怪異的另類女生。
本來,何開來回到北京,第一個要見的人就是丁偉,但丁偉在他回京之前,就去廣州實習了。這幾日剛回來,何開來見到丁偉,立即把他和柳岸同居一屋的情況匯報了一遍。丁偉說,好呀,好呀,你們上床了沒有?何開來說,沒有。丁偉說,你真傻,她都把你當老公了,還不趕緊上。何開來說,看來,你們沒有關系,我還以為你們有關系呢。丁偉說,有關系,你也可以上的。何開來說,你就這樣糟蹋你的同學。丁偉說,同學?她不是同學。何開來說,不是同學?怎么不是同學?丁偉說,她是旁聽的。何開來就迷惑地看著丁偉,可是柳岸說她是中文系的研究生,她還瞧不起我這個旁聽的。丁偉又肯定說,她是旁聽的。我和她是在東門的酒吧認識的,她說,她參觀了北大,北大真好,在北大讀書真好,我說,你想在北大讀書,很方便的,你來旁聽就是了。然后她就來旁聽了。何開來說,這就對了,怪不得我總覺得她不像一個研究生。
在食堂吃了飯,丁偉建議去看看柳岸,何開來輕蔑說,一個假冒偽劣產(chǎn)品,有什么好看的。丁偉說,你好像很生氣?何開來說,她騙了我。丁偉說,不就是假冒一下研究生,她是個女人,肯定不是假的,我們?nèi)タ磁。何開來想想也是,柳岸是研究生還是旁聽生,跟他有什么關系,況且柳岸也不是想騙他,她想騙的人應該是盧少君,只不過順便也騙騙他而已。何開來這么一想,就想通了,轉而跟丁偉說,你見了柳岸,可不要揭穿,否則她就沒法跟我同住下去了。丁偉說,那當然,看來,你還是很想跟她同居的。何開來說,是嗎?是嗎?
柳岸不在房間,手機也關了。丁偉說,她在聽課?何開來說,不可能,她從來不聽課。丁偉說,那她呆這兒干什么?何開來說,不知道。丁偉沒看見女人,有點不甘心,就一直在等,但是過了十點,柳岸還沒回來,丁偉很失落地罵了一句臟話,就回去了。
柳岸到了凌晨一點才回來,這個時間,對何開來也不算晚,他還在看電視,所以柳岸這個時間回來,他也沒有任何感覺,他繼續(xù)在看電視,連頭也不抬一下。
柳岸說,你還沒睡?
何開來順口說,等你呀,你沒回來,我哪敢睡。
柳岸說,這話我還是蠻喜歡聽的。
何開來是說著玩的,但柳岸的口氣卻很正經(jīng),何開來就沒法再胡說了,抬頭看了看柳岸,發(fā)覺她的臉竟異常的傷感,其中又混雜著疲憊和興奮。何開來說,你怎么了?
累死了。柳岸吐了一口長氣,在另一張沙發(fā)坐下,又重復說,累死了。
何開來應該問她為什么累死了,但何開來什么也沒問,他握著搖控囂連續(xù)換了三個頻道。
柳岸莫名的就有一股怨氣,說,何開來,你一點也不懂得關心人。
何開來又換了一個頻道,說,對不起,你要我干什么嗎?
柳岸說,我不要你干什么,你也不關心一下我晚上去哪兒了?
何開來說,嗯,你晚上去哪兒了?
柳岸說,我的法國男朋友回來了,住在昆侖飯店,我去看他了。
何開來說,好啊,難怪連手機也關了。
柳岸說,你找我了?
丁偉來看你了,等了很久。何開來說著,突然像賊似的朝柳岸偷看了一眼。
柳岸對丁偉似乎毫無反應,說,你這樣看我干嗎?
何開來說,沒干嗎。
柳岸說,是不是懷疑我和男朋友……
何開來說,是啊,男朋友來了,而且是從法國回來,也不陪他過夜,還回來干嗎?
我們是有愛無緣。柳岸說了就拿雙手遮住臉部,大概是表示她正在傷心,不想讓人看見。這樣,何開來看見的就是她的一雙手了。大約過了一分鐘,柳岸在手掌后面說,你想聽我的故事嗎?因為隔著手掌,柳岸的聲音顯得壓抑、低沉,簡直就是嗚咽了。
何開來害怕這種聲音,趕緊說,當然想聽了。
柳岸松了手說,我四歲就愛上他了,你相信嗎?
何開來搖頭說,我不相信。
柳岸說,真的,他比我大十五歲,我四歲的時候,他抱著我玩,我就很有感覺,我的記憶是從他開始的。
何開來說,我不懂。
柳岸說,我自己也不懂,他是我表哥,我十二歲那年,他結婚了,我媽媽帶著我參加他的婚禮,我看見他挽著新娘,我上前也要他那樣挽著,他就一手挽著新娘一手挽著我,但是,他把我當小孩,一會就不理我了,我感到特別絕望,一個人走到了外面,外面就是河,我眼一閉就跳了下去。至今他們都以為我是不小心落水的,其實我是自殺。
說到自殺,柳岸的眼睛亮了,眼睫毛一閃一閃地在跳,顯然,自殺是一件很激動人心的事情。柳岸好像怕何開來不相信,又強調說,真的,當時我就是想死。
何開來說,你這不是戀愛,這是戀父情結。
柳岸說,你不懂,不要亂說。
何開來就不說了。
柳岸又拿手掩了臉,很孤獨的樣子,等她拿開手,何開來看見她的臉上掛了兩行眼淚,眼淚是從內(nèi)眼角溢下的,一直滑到嘴角,然后轉了個彎,消失了,可能是滑進了嘴里。
何開來說,你怎么哭了?
柳岸惱怒說,你別管我。
柳岸這個態(tài)度,好像是何開來惹她哭的,何開來覺著他沒有做錯什么,他看了看柳岸,索性溜回了房間。
不一會兒,何開來聽見了柳岸洗澡的聲音,就是說,她已經(jīng)不哭了,何開來就覺得他溜回房間是很正確的,如果他看著他哭,沒準柳岸就會哭個沒完,女人基本上都是這樣,那是很無聊的。
柳岸洗了很長時間的澡,起碼比平時長兩倍的時間,何開來聽著流水的聲音,就睡著了。但后來又被柳岸叫醒,柳岸邊敲門邊叫,何開來,你睡了?何開來說,睡了。柳岸說,你不要睡。何開來說,不睡,干嗎?柳岸說,你不要睡,起來。何開來只得起來,開了門,何開來立即感到有股香氣朝他襲來,那是某種香水的氣味。柳岸穿了一件睡衣,半透明的,何開來半閉著眼睛,剛要睜開,又很有禮貌地閉上了。柳岸說,我不要你睡,我要你陪我。何開來嗯了一聲,忽然覺著鼻子發(fā)癢,很想打一個噴嚏,但是,朝女人打噴嚏是極不雅觀的,何開來就拼命忍著,痛苦得連眉毛也皺了,柳岸見他這樣,不客氣地責問說,你是不是討厭我?不是的。何開來連忙說,這一說,噴嚏就忍不住了,何開來轉身背著柳岸打了一個響亮的噴嚏。
何開來說,對不起。
柳岸說,沒關系,打噴嚏還是可以原諒的。
打了噴嚏,何開來對香水就沒感覺了,何開來說,你睡不著啊。
柳岸說,你不是明知故問嗎。
何開來說,是明知故問,你晚上真的不應該回來。
柳岸說,不說了,我跟他已經(jīng)沒有關系,都結束了。
何開來說,那就結束了。
柳岸說,你是不是很高興?
何開來想,我為什么很高興?這跟我有什么關系,但何開來還是說,當然很高興,你們結束了,我就有機會啦。
柳岸說,你真的喜歡我?
何開來說,喜歡。
柳岸說,我也喜歡你。
柳岸說著,氣就有點喘了,而且合了眼,明顯是一種等待的姿勢。何開來這才覺著不好了。當然,親她一下,然后做一次愛,也不是不可以,但是,柳岸剛剛和男朋友分手,她心里難受,想隨便找個男人替代一下,何開來若是合作,就成代用品了,何開來代人喝過酒,代人寫過文章,甚至代人擦過屁股,但代人做愛,還確實沒有做過,當然,代人做愛也不是不可以,一般來說,代人做事,總是一種奉獻,如果你愿意,何開來,你愿意嗎?何開來這樣問自己,但是沒人回答。何開來真是感到左右為難了。
柳岸等急了,或許是等煩了,說,何開來,你不想親我嗎?
想不了了之是不行的,何開來必須表態(tài)了,何開來說,想,當然想,但是……
柳岸說,但是……什么?
何開來說,但是,你會后悔的。
柳岸說,我不后悔,我喜歡你。
何開來說,是嗎?
柳岸說,你不知道嗎?你這個傻瓜。
你今晚腦子不清楚,睡覺去吧。何開來一只手搭著柳岸的肩膀,推了推她,但柳岸站著不動,何開來另一只手又搭著她的另一個肩膀,輕輕地但堅決地把她推回了自己的房間,睡吧,好好睡吧。何開來不等她回答,就帶了門出去。
何開來回到床上,想再睡時,卻發(fā)現(xiàn)一點睡意也沒了,而且,他的身體似乎也在抗議,他為什么不和柳岸做愛?事實上,做一次愛比拒絕做愛更簡單一些,他沒有理由拒絕的,當然,反過來說也是可以的,我為什么要和她做愛,不做不是更好嗎?是的,不做更好,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用生殖器把他們連在一起是很可笑的。當然了,這些都是托辭,僅僅是一種說法,問題的實質是他不想和柳岸做愛。
這就很沒意思了。
五
這個晚上,對后來還是有影響的。此后的幾日,何開來就不愿見柳岸,大部分時間呆在學校,可是,同居一室,不見面是不可能的,何開來見了柳岸,說話就相當?shù)纳髦亓,再也不敢胡言亂語。倒是柳岸,好像什么事也沒有,洗了澡,照樣穿著睡衣往何開來房間跑,追著問,你好像在故意躲著我。何開來說,沒有啊,我在做一本書,到處找資料,很忙。柳岸說,你就是在躲著我,好像我要吃了你似的。柳岸說著,齜牙裂嘴做了一個吃人的動作。何開來說,你別吃我,我的肉不好吃,酸。柳岸說,算你有自知之明,你的肉肯定很酸,不過,我還是喜歡吃酸的。何開來說,那你的法國男朋友一定是酸死了。柳岸說,你吃醋了?雖然是問號,但柳岸的語氣是很肯定的,何開來剛想說當然吃醋了,但立即又忍了回去。那一忍就像真吃了醋,表情是酸的,柳岸看著何開來,(點擊此處閱讀下一頁)
滿意說,你不用吃醋,我跟他沒關系了,我喜歡的是你。何開來說,不可能的,我還不夠酸,你不會喜歡的。柳岸說,你夠酸了,你只是嘴上流氓,骨子里是個很酸的酸文人,那個晚上――柳岸停頓了一下,臉忽然紅了,她看了何開來一眼,臉又不紅了,那表示羞澀的紅,似乎是從別的地方飄過來的,在她的臉上意外的停了一下,又立即飄走了。柳岸繼續(xù)說,那個晚上,我是想跟你做愛的,我真的很傷感,就想隨隨便便做一次愛,不管跟誰,但是,你沒有乘虛而入,你是個君子,如果你跟我做了,第二天我可能就很討厭你,你從我房間出去的那一瞬間,門響了一下,我產(chǎn)生了一種震動,全身都震動了,那比做一次愛更強烈,我知道,我真的喜歡上你這個酸文人了。
何開來說,我不是君子,你搞錯了。何開來確實覺著他不是君子,君子應該是想做愛的,但因為某種理由忍著不做,就是說君子的前提是忍,而何開來是根本不想做。
柳岸說,我沒搞錯,你別想躲著我,我會追你的,直到把你追到手。柳岸是笑著說的,有點像玩笑,所以何開來也不用表態(tài),柳岸說完,就笑著回自己的房間了。
現(xiàn)在,何開來被女人追求了,而且是一個比男人更直接的女人。何開來的感覺是不習慣,在男女方面,從來都是何開來追求女的,然后由女人說,好還是不好,現(xiàn)在顛倒過來,何開來的男性角色似乎受到了挑戰(zhàn)。何開來簡直是想逃跑了,何開來想,我是不會找柳岸這樣的女人的。
那段時間,何開來確實很忙。他在做一本書,叫《成功學》,這到底是什么學問,何開來也不知道,大概跟狗屎差不多。他只要照書商的吩咐,收齊資料,再略作改動就行了。何開來忙了半個月,花了幾百元的資料費,書就做成了,何開來打電話給書商,準備一手交貨,一手拿錢,不料書商說,《成功學》他不做了。何開來說,為什么?書商說,有人搶先做了,市面上已經(jīng)有好幾本《成功學》。何開來說,可是我已經(jīng)做了,單是資料費就花了好幾百。書商說,沒關系,那幾百元下次合作的時候,補償給你。何開來放了電話,覺著被書商耍了,但他拿書商也沒有辦法,他們之間沒有任何協(xié)議,書商對他這樣的雇工可以為所欲為,就算書商把他耍了,他也沒脾氣,畢竟他的生計是完全依賴書商的。何開來看著他花了半個月做成的《成功學》,現(xiàn)在成了一堆真正的狗屎,何開來憤怒地把它撕爛了,碎片從房間扔到客廳,滿地都是,何開來又踩上幾腳,好像報復了書商似的,狠狠罵道,我操你媽!我操你媽!
這件事,對何開來是非常嚴重的,拿不到錢,可怎么生活。何開來垂頭走出了地下室,外面很亮,他覺著腦袋擱在脖子上有點重,他就那么垂著頭,走到了三角地,那兒有許多各色各樣的廣告,媒體招聘的、公司招聘的、租房的、找家教的,何開來來回看了兩遍,抄了幾個電話號碼,又垂著頭回到房間。何開來想,去媒體當個記者或者編輯,也不錯。就打電話,對方說,你是北大的?何開來說,嗯。對方說,哪個專業(yè)的?何開來說,中文的。對方說,本科的?還是研究生?何開來硬著頭皮說,都不是,我是旁聽的,但是……對方一聽是旁聽的,就不讓他再說了,對不起,我們不招旁聽的。何開來沒有勇氣再打第二個電話,他朝扔滿了碎片的地上翻了翻白眼,索性躲到了床上,好像只要睡上一覺,就可以完美地解決生計問題。
柳岸回來,看見扔了滿地的碎紙片,以為何開來出了什么事,驚慌的大叫,何開來!何開來!何開來躺在床上,聽到了柳岸的叫喊,但他只想一個人躺在床上,柳岸的叫喊,只當是沒聽見?墒,柳岸急促地敲門了,接著簡直是搗了,何開來不開門是不行了。柳岸喘著氣說,你在睡覺?何開來說,在睡覺。柳岸說,出什么事了?何開來說,沒什么事。柳岸說,看你這樣子,好像不想跟我說話?何開來聳了聳肩,說,對不起,我有點煩。柳岸說,那我說點高興的事情你聽,我碰到任達老師了,他請我喝了咖啡。何開來說,他請你喝咖啡,我有什么好高興的?柳岸說,任老師問我住哪兒,我說跟何開來同住一屋,他想象不出我們是怎樣同住一屋的,以為我們是同居,他說了你很多好話。何開來說,什么好話?柳岸說,他說你很有才華,小說寫得很好,以后要成大器,他說,我們住在一起也很好,金童玉女,才子佳人。
任達教授夸他是才子,何開來還是很高興的。
柳岸說,高興了吧,任老師還問你最近在做什么。
做什么?何開來指著地上的碎片說,就做這個。
柳岸這才發(fā)現(xiàn)地上的碎片是他剛剛做的《成功學》,是你自己撕的?
何開來說,是的。
為什么撕了?
本來就是垃圾,不撕了干嗎?
撕了好,撕了好。
柳岸好像是在祝賀,何開來說,好什么好?
你應該好好寫小說,你不應該做這種東西。
不做這種東西,我靠什么生活?
寫小說啊,等你小說出版,錢就滾滾而來了。
這確實是我的夢想,可是,我還沒寫,就先餓死了。
有那么慘么。
就那么慘。
我不會讓你餓死的。
何開來長嘆了一聲,說,我得走了,我不能在這兒再呆下去了。
你要去哪兒?
我不知道。
你不愿意跟我同住了?
不是的。
那你為什么要走?
不走,我靠什么生活?
我不會讓你走的。
那你養(yǎng)我?
對。
你養(yǎng)我干嗎?還不如養(yǎng)一條狗。
我喜歡,你比狗可愛。
柳岸跑進房間,隨即手里抓了一把錢出來,送到何開來面前,說,一千,你先拿著。
何開來說,干嗎給我錢?
給你用啊。柳岸說,然后,幾乎是命令了,從明天開始,你就好好給我寫小說,什么也不用管。
你還真的養(yǎng)我?
你不接受?
我沒有理由接受。
你真酸,我只是不想讓你的才華浪費在書商身上,等你成了著名作家,可別忘了我。
原來你還是挺喜歡作家的。
那當然,我是中文系的研究生,不喜歡作家,喜歡誰?
你是中文系的研究生?何開來想,你不說這一句多好啊。
你想什么?
沒想什么。
你想了,
沒想。
何開來想,幸好你不知道我在想什么。
柳岸說,那就把錢拿上。
何開來說,好吧,你不妨把我想象成一家公司,這是你的投資,會有回報的。
柳岸說,誰希罕你的回報。
有一個女人愿意幫你,當然是不錯的,而且柳岸的做法,完全附合才子佳人的古典模式,何開來就準備寫小說了。何開來把自己關在房間里,想了三天,卻一個字也沒有寫出來,這三天,他只是坐在電腦面前發(fā)呆,腦子一片空白,何開來就有點急,覺著他其實是不會寫小說的,他一點也想不起原來的那幾篇小說是怎么寫出來的,這事情就有點嚴重,他來北大旁聽,本來就是準備當作家的,結果是發(fā)現(xiàn)自己不會寫小說,那感覺就像自己打了自己一個耳光。更糟糕的是柳岸已經(jīng)把他當作一個才子了,連看他的眼神也有了幾分崇拜的意思。這三天,柳岸甚至比何開來還更關心他的寫作,柳岸平時并不自己燒飯,她和何開來都去食堂吃,但是,為了何開來的寫作,柳岸開始自己燒飯了,夜里還專門為他燒一次夜宵,何開來幾乎成了她惟一的生活中心。柳岸這樣做,也是很有成就感的,養(yǎng)一個才子,在房間里寫作,無論如何是一件相當崇高的事情。
如果何開來的寫作順利,自己也覺著是個才子,那他接受柳岸的關心也就心安理得,可是他一個字也沒有寫出來,看見柳岸,不覺就心虛了,尤其是當柳岸問他寫了多少字,何開來只好吱唔說,沒有多少字,還沒有進入狀態(tài)。
第四日,何開來坐在電腦面前繼續(xù)發(fā)呆,不知怎么的,柳岸居然溜到了他背后,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時候進來的,何開來發(fā)覺時,她正站在背后竊笑,何開來像是見了鬼,有點惱火,同時又有點緊張,一時就不知道怎樣反應,簡直是不知所措了。柳岸說,你這么緊張干嗎?不就是我站在背后么。何開來說,我不是緊張,我是奇怪,你是怎么進來的?門是關著的啊。柳岸說,我是小妖精,穿墻而入的。何開來說,你站在背后干嗎?柳岸噘著嘴,做出很迷人的姿態(tài)說,看你寫作。何開來看著她的嘴,立即就想到做愛方面去了,說,寫作怎么能看?寫作和做愛一樣,都是很隱秘的,不能看的。柳岸說,是嗎?柳岸抑制不住就笑了起來,以至她說的第二個“是嗎”,被笑聲拖得很長,含含糊糊的不像是說話,而像是呻吟了。這樣的笑總是有感染力的,而且柳岸沒有停止的意思,笑得腰都軟了,無法支撐了,暫時只能趴在何開來的肩上,兩個乳房剛好也擱在了何開來的肩上,何開來就是通過乳房感受她的笑聲的,柳岸的笑似乎不是從嘴里發(fā)出的,而是從乳房發(fā)出的,她的乳房在肩上笑得顛三倒四的,似乎隨時要掉下來。何開來一伸手,就抓住了乳房,柳岸立即爆發(fā)出一聲短促的尖叫,好像乳房被抓破了似的,然后順勢倒了下來。
如果不是柳岸在關鍵時刻說了那么一句話,何開來和柳岸肯定就做愛了,何開來已經(jīng)在柳岸的上面,但是,柳岸好像要明確這次做愛的方向,突然開始了宏大敘述,柳岸說,我愛你,何開來說,嗯。柳岸說,我要嫁給你,做你老婆。何開來說,嗯。柳岸說,我不讀研究生了,就做你老婆。聽到這句話,何開來的身子就僵在上面,不動了,好像一架機器,突然斷了電。柳岸說,怎么啦。何開來說,沒了。沒事的,沒事的。柳岸微笑著,并且伸手來挑逗,可是,何開來就是沒了,無論怎么挑逗也沒用。柳岸嘆氣說,怎么就沒了呢?何開來不好說都是被你惡心的,那就只有自貶了,穿了褲子,何開來說,我確實是不行的。柳岸說,你是不是太緊張?何開來說,是的。我想寫東西的時候,總是特別緊張。柳岸很大度地說,那就等你寫完東西再來吧。
何開來對這次失敗的做愛還是耿耿于懷的,他先是在心里責怪柳岸愚蠢,不該在這么關鍵的時刻說這么愚蠢的話,繼而又覺著自己是不是有病?他為什么對柳岸的研究生身份那么敏感,她不是研究生有什么關系,他是跟女人做愛,又不是跟研究生做愛,柳岸的研究生身份雖是假的,但是,千真萬確,作為一個女人,柳岸絕對不是假的,而且是個相當不錯的女人。這么說來,這次失敗的做愛,何開來應該負有主要責任。無論如何,他至少犯了兩個錯誤,第一,他不該伸手抓柳岸的乳房,即便她的乳房在他的肩上像桃子一樣掉下來,也不該伸手去抓;
第二,既然他伸手抓了柳岸的乳房,就不該陽痿,不管是什么理由,都不該陽痿,在女人面前陽痿,是極不道德的。
何開來想,操,我不只是寫不出東西,連做愛也不會了。這么一想,何開來就有點煩躁。他不想坐在電腦面前發(fā)呆了,想出去走走。何開來沿墻走到東門,然后穿過未名湖,來到了西門,何開來好像很有目的,其實他根本不知道自己來西門干什么。他在門口站了五分鐘,看見對面的發(fā)廊,何開來伸手摸頭發(fā),很長了,現(xiàn)在,何開來知道他來西門干什么了,他要理發(fā)。
理發(fā)的結果很是出人意料,洗頭的時候,小姐俯在他耳邊說,先生,做一次按摩吧。何開來情緒還很低落,不說好,也不說不好,小姐就算他默認了,把他帶進了按摩室。何開來躺在床上,讓小姐在他身上亂摸,何開來的身體漸漸放松開來,竟然充滿了欲望,接著就是何開來在小姐的身上亂摸了,好像做按摩的是他,享受按摩的是小姐。小姐說,先生,你想要我?何開來說,嗯。小姐說,那要另外加錢的。何開來說,嗯。小姐說,三百。何開來說,嗯。其實,此刻,何開來的腦子里并沒有錢的概念,他是在完事后,才想起他是個窮光蛋,嫖娼對他來說,是很奢侈的,他是拿著柳岸的錢來嫖娼的,他沒和柳岸做愛,卻拿著她的錢來嫖娼了,這是一件奇怪的事情,何開來被自己搞糊涂了。完了事后,他就坐在那兒呆想,我為什么那樣做?我為什么那樣做?我為什么?小姐見他這樣,說,先生你不滿意嗎?何開來說,不,我很滿意。小姐說,那么下次再玩。何開來說,好的。小姐說,我給你呼機號碼,下次你想玩的時候,呼我。何開來說,好的。
發(fā)廊里出來,何開來還是想當困惑,他又問自己說,我為什么那樣做?好像那樣做的并非自己,而是另外一個人,一個他不熟悉的完全陌生的人。
六
柳岸對何開來還是那么好。一個想跟你做愛還沒有做成的人,對你總是很好的。何開來一直沒有搞清楚,他為什么不和柳岸做愛?他關在房間里,好像已經(jīng)不是為了寫作,而是躲避柳岸。此后的十幾日,他照樣一個字也沒有寫出來。寫不出東西是很難受的,比性壓抑還難受。何開來無聊得天天在電腦上挖地雷,或者玩撲克牌,何開來很害怕被柳岸看見,就像一個怠工的職員害怕被老板看見。何開來把門鎖上,輕易不讓柳岸進來,但柳岸還是看見了,柳岸看見何開來沒有寫作,而是在玩,臉就拉下來了,訓斥說,你沒在寫?何開來不敢看柳岸,盯著電腦說,寫不出來。柳岸說,你根本就沒在寫。何開來說,寫不出來才沒寫。柳岸說,你沒寫,怎么寫得出來。何開來說,別說了,別說了。但是柳岸還要說,你為什么不寫?何開來垂了頭,(點擊此處閱讀下一頁)
沒有回答。柳岸說,我不許你在電腦上玩這么無聊的游戲。何開來說,嗯。柳岸說,你反正不寫,就陪我出去走走吧。何開來想了想,搖頭說,不,不想走。沒勁。柳岸轉身回了自己的房間。
不一會,何開來看見柳岸挎著包氣鼓鼓的出門了,才抬頭噓了一口長氣,好像是解放了,但隨即他又發(fā)現(xiàn),心里的悶氣并沒有噓出去,反而是更加郁悶,連挖地雷的興致也沒了。他從電腦前站了起來,在房間里走來走去,好像在思想的樣子,何開來想,操,怎么就寫不出來。他茫然地看著墻壁,覺著自己的腦子就跟墻壁一樣,空白,什么也沒有,一無所有。其實,何開來這個比喻是不準確的,墻壁并非一無所有,是有東西的,上面停著一些正在睡覺的蚊子。后來,何開來看見了,精神為之一振,他去客廳找了蒼蠅拍,很有快感地打死了好幾只蚊子,有幾只趁機逃到了客廳,何開來追到客廳,開了燈,又看見更多的蚊子,何開來幾乎是興奮了,足足打了好幾十分鐘;氐诫娔X前,何開來竟有些莫名的興奮,不停地把桌子的抽屜拉來拉去,好像這也是很有快感的一種運動。這其間他看見了一張紙條,上面寫著一個傳呼號碼,一時想不起是誰的了,何開來就停止了拉抽屜的動作,專心想這是誰的傳呼號碼,但想了許久也沒有想出來,就在他不再想的時候,突然又想起了這是發(fā)廊小姐的傳呼號碼。何開來又非常奇怪,他不和柳岸做愛,卻當了一回嫖客,他怎么跟發(fā)廊小姐做愛了?這事情就像他沒跟柳岸做愛一樣,也是糊涂得很,不過,有一點是肯定的,柳岸在關鍵時刻使他喪失了欲望,發(fā)廊小姐卻成功地勾起了他的欲望。這么一想,何開來似乎也就想通了,想通了的何開來,想都不想就呼了發(fā)廊小姐一次,等回電這會兒,他試圖回憶一下小姐是什么樣子的,但一點也想不起她是什么樣子的了,何開來覺著極其好笑,好像上回他嫖的不是小姐,而是空氣。小姐很快回電了,小姐說,你好。何開來說,你好,我是某某。小姐說,哦,大哥啊,你想我了?何開來說,是啊。小姐說,過來玩吧。何開來拿著電話,愣了愣,說,還是你來我這兒吧。
何開來一點也不知道,他為什么要把小姐叫到自己的房間,他只是愣了愣,就把小姐叫到了自己的房間。從結果看,他是想把自己和柳岸的關系搞糟?墒,這對他又有什么好處。小姐進屋時,何開來已經(jīng)不認識了,他很陌生地看著小姐,小姐說,怎么?大哥,不認識了。何開來只得說,哪里,哪里。小姐微笑著偎了過來,替他解了衣服,在他身上輕輕地按摩,何開來又覺著身體漸漸放松了開來。做完事情,小姐上衛(wèi)生間時,不料柳岸剛好從外面回來,如果柳岸晚回來五分鐘,大約小姐就走了,但柳岸剛好早了五分鐘回來,看見小姐,柳岸站在門口就不動了,小姐顯然也被柳岸弄得驚慌失措,來不及上衛(wèi)生間,就逃回了何開來的房間,低聲說,有個女的。何開來最初的反應就像偷情被老婆抓住,也是驚慌失措,但他畢竟是男人,馬上就鎮(zhèn)定了,說,沒關系,是同屋。小姐說,可是,她站在門口,很兇的。何開來說,不會吃了你的,我送你出去。
何開來送小姐出門時,柳岸確實還在門口站著,一副要吃人的樣子,小姐幾乎是奪門而走的。
何開來說,你回來了。
柳岸冷笑了一聲,哼。
何開來說,你站在門口干嗎?
柳岸又冷笑了一聲,哼。
柳岸這個態(tài)度,何開來就不知道怎么說了。
柳岸又哼了一聲,然后開始審問,她的聲音是嘶啞的,好像已經(jīng)哭過了,柳岸說,剛才這個女人是你的什么人?
何開來說,朋友。
什么朋友?
很一般的朋友。
哼,很一般的朋友?我看你們很不一般,她是干什么的?
我不太清楚。
你不清楚,要不要我告訴你,她是干什么的?
她是干什么的?
柳岸輕蔑說,她是個妓女。
何開來太吃驚了,吃驚的臉色都灰了,脫口而出說,你怎么知道?
柳岸說,她一看就是個妓女。
何開來語無倫次說,哦。
柳岸說,她真的是妓女?你承認了?
何開來這才發(fā)覺自己上當,但已經(jīng)遲了,他把臉漲得血紅,想說點什么,結果什么也沒說出來。
柳岸說,你居然把妓女帶到房間里來,你等著瞧吧。
柳岸當然不再給何開來燒飯、拖地、洗衣服,這是可以想到的,這些不算,她讓何開來等著瞧的主要內(nèi)容是,她每天都帶一個男人回房。柳岸下午出門,晚上就帶著一個男人回來,一天換一個,那么多男人,也不知道她從哪兒找的。柳岸的打扮也不同尋常,她穿著開胸很低的衣服,露三分之一個乳房在外面,裙子又極短,似乎整個大腿都毫無遮擋,臉上擦了粉,涂了口紅、眼影,濃抹重彩的比色情場所的小姐還要俗艷,然后挺著胸示威似的出門。柳岸第一夜帶回來的男人,是個老頭,頭發(fā)都白了,大概是個教授,柳岸雖然故意叫得很響,但老頭明顯不行,何開來聽見老頭不停的在道歉,對不起,對不起;
柳岸第二夜帶回來的男人,操著日語,大概是日本人,這狗日的好像很厲害,柳岸的尖叫幾乎使何開來想起了南京大屠殺;
柳岸第三夜帶回來的男人,是個胖子,全身都是肉,他的喘氣聲比柳岸的叫聲還響,好像他馬上就要斷氣了,死了;
柳岸第四夜帶回來的男人,是個會說中文的美國人,這家伙一直在叫,操,操,操,好像他不是用陽具做愛,而是用嘴;
柳岸第五夜帶回來的男人……柳岸這樣做,大概以為就是狠狠懲罰了何開來。實際上,柳岸的目的確實也達到了。柳岸一上床就大呼小叫,何開來在隔壁聽著她叫床的聲音,根本無法睡覺,腦子里全是她和男人做愛的動畫,好像中間這堵隔墻是不存在的,他就站在柳岸的床前,看著他們做愛。何開來覺著快要被柳岸逼瘋了。
因為睡不好覺,何開來越發(fā)變得沮喪、抑郁、萎靡不振,何開來不得不找柳岸交涉了。
何開來說,柳岸,我們談談。
柳岸說,談什么?
何開來說,你越來越漂亮了。
柳岸說,是嗎?
何開來說,是的,這證明做愛并不是虛無的,至少有美容的功能。
柳岸說,這個不用你說,我知道。
何開來說,我很高興你有那么多男人。
柳岸說,怎么了,只許你們男人亂搞,我們女人就不行?
何開來說,行,都行,但是,你影響了我,你叫床的聲音太響了,你吵得我睡不著覺。
柳岸說,不叫床,還有什么意思,我就是要吵得你睡不著覺。
何開來說,不開玩笑,我是很嚴肅跟你說的,我從來沒有這么嚴肅過。
看何開來這么嚴肅,柳岸又羞又怒,說,那你想怎么著?
何開來說,如果你繼續(xù)這樣,那我們就不能同住一屋了,要么你搬走,要么我搬走。
柳岸說,你以為我想跟你同住一屋?你先說吧,你是不是有錢繼續(xù)租這個屋子。
何開來說,這個不用你管。
柳岸說,哼,別忘了你還欠我一千塊錢。
何開來說,我還你。
柳岸就等著何開來還她錢,可是這一千塊錢基本上用在小姐身上了,何開來只好說,我現(xiàn)在沒錢,我去借錢還你。
何開來出了門,腦子里搜索著到底可以向誰借錢,他第一個想起的人是任達教授,然后把所有的熟人都盤點一遍,最后還是回到任達教授,算起來他和任教授的關系比較好,而且任教授對他頗為欣賞,向他借錢一定是沒問題的。但如何開口卻是問題,何開來忽然想起了沈從文,他在北大旁聽時,也曾向郁達夫求援,郁達夫請他吃了一頓飯,好像還送了他五塊大洋,并且建議他實在活不下去,不妨去當小偷。沈從文的故事給了他很大的勇氣,其實,借錢并不丟臉,若是日后成為名人,甚至就是一則佳話了。何開來這樣安慰自己,就給任達教授打了電話,任教授高興說,何開來啊,很久沒見你了,我們找個茶館聊聊,我請你。
任教授一見面就興致勃勃地問他和柳岸同居的生活,任達還記得柳岸在他的課堂里尖叫,現(xiàn)在的男人全都精神陽痿。和這樣的女孩同居一屋,一定是很有意思的。任教授說,我見到柳岸了,真羨慕你啊。任達向來是這樣無拘無束、沒大沒小的,何開來想說這種生活只是在想象中有意思,其實也沒什么意思的,但任教授那么有興致,免得掃興,就不說了。何開來和任教授在茶館坐了二個小時,除了同居生活,自然也談文學,直到結束,何開來也沒敢開口問任教授借錢,有幾次都說到嘴邊了,又忍了回去,原來向人家借錢是很難說的。
回到房間,柳岸見了何開來,不客氣說,何開來,你借到錢了嗎?
何開來說,對不起,還沒有。
柳岸說,那你什么時候還我錢?
何開來說,你給我一點時間。
柳岸說,我給你的錢,你是花在小姐身上的吧。
何開來惱怒說,是的,又怎么樣?
柳岸說,我給你一個賺錢的機會,你干不干?
何開來說,什么機會?
柳岸說,你陪我睡覺,一次一千。
何開來說,你有那么多男人,還要我干嗎?
柳岸說,我就要你,一次一千。
何開來說,別開這么無聊的玩笑。
柳岸說,不是玩笑,我說真的,你找小姐要花錢,對吧,我要你,我也花錢。
何開來說,柳岸,我不過欠你一千塊錢,別這樣侮辱我。
柳岸說,我不認為這是侮辱,你找小姐,你認為你是在侮辱小姐嗎?
何開來說,你說真的?
柳岸說,我說真的。
何開來憤怒說,干,我干。
何開來一把抓過柳岸,扔到床上,又一把撕了她的衣裙,奇怪的是柳岸并無反抗,何開來憤怒進入的時候,看見躺在下面的柳岸,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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