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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沙葉新:幸遇先生蔡

        發(fā)布時間:2020-06-02 來源: 幽默笑話 點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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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幕

          

          1917年1月。北風呼嘯,風雪彌漫。

          北大的校門口。

          校門口有些攤位,有小販甲在賣豆汁,有小販乙在賣炸糕。

          校役馬師傅領著他的徒弟何以莊從大門內出來,掃除積雪。

          何以莊的口袋里裝著一本雜志。

          

          馬師傅 這一帶就叫沙灘,西邊是馬神廟,東邊是景山。今兒個,要把門前的雪掃

           干凈嘍。別小看了掃地和掃雪這活兒,怎么掃不揚塵,怎么掃不吃力,怎

           么避人,怎么避風,都有學問。英雄豪杰掃除的是天下,你我?guī)熗綊叱?/p>

           鼻子跟前的方寸之地,可都是一個理,都得講究個干凈利落。你得看好嘍。

           [馬師傅給何以莊示范掃雪,動作規(guī)范,姿態(tài)優(yōu)美。

           [何以莊亦步亦趨,摹仿馬師傅的掃雪動作。

          何以莊 師傅,您看,是這樣嗎?

          馬師傅 嗯,你這孩子還挺有靈性,是那么回事。

          小販甲 馬叔,您早!

          老 馬 您早!

          小販乙 馬哥,您早!

          老 馬 您早!

          小販甲 馬叔,八成您是帶徒弟了?

          老 馬 可不,自京師大學堂,到現(xiàn)如今的國立北京大學,我在門房當差20年了,帶徒弟還是頭一回。

          小販甲 恭喜、恭喜!

          小販乙 恭喜、恭喜!

          老 馬 (對何以莊)來,拜見拜見,這是你大爺,這是你大叔。雖然是在咱校門

           口擺攤作小買賣的,相處多年也象是老街坊、老鄰居了。

          何以莊 大爺,大叔。

          小販甲 這兄弟不錯!

          小販乙 還挺文氣,口袋里揣著書本哩。

          小販甲 來碗豆汁吧!

          小販乙 再來塊炸糕!

          何以莊 不,謝了。往后有啥事,還望大爺、大叔多多照應。

          小販甲 放心,有啥事,盡管說。

          小販乙 馬哥的徒弟,不就是一家人嘛!

          小販甲 (對馬師傅)您這一早掃過多少回了?

          馬師傅 您沒見又飄雪花、又起風沙了?嗨,北京城呀,什么都好,就是有兩樣不好。

          小販甲 您給說說,哪兩樣不好。

          馬師傅 一是軍閥不好,北洋政府象走馬燈似的,今兒個你上臺,明兒個我上臺,

           沒一個好東西。二是風沙不好,到了眼下這寒冬臘月,風夾雪,雪夾沙,

           大雪紛飛,沙塵滿天,真是遭罪呀!

          小販乙 今兒個朝廷里要來人?

          馬師傅 我說老兄弟,民國都六七年了,您怎么還朝廷朝廷的呀。現(xiàn)如今早就共和

           了,您沒見滿大街的辮子不是早就給剪了?

          小販乙 辮子剪了,就不會再長出來?我就見您這學堂里有位辜老先生不是還一直留著辮子嗎?

          馬師傅 你可小聲點,今兒個他也來,讓他聽見可了不得!

          小販甲 馬大叔,今兒個究竟誰來呀?

          馬師傅 新校長,蔡元培蔡大人今天就職。

          小販乙 蔡大人?啥時候不好來,非趕上這么個鬼天氣走馬上任?

          小販甲 老天爺是為了給新校長來個下馬威吧。

          馬師傅 這你可別瞎說。我說諸位哥們、爺們,今兒個新校長蔡大人走馬上任,人

           多,客多;
        車呀,馬呀,也少不了。我想請諸位全都挪到那兩邊去,別都

           擠在大門口。我這廂有禮了,請了、請了!

          小販甲 好嘞,聽您的!

          小販乙 得,挪吧!

           [小販甲、乙挪走攤位,并招呼兩邊的攤位撤離。

           [庶務主任舒主任從大門內上,手上拿著卷起的布告。

          舒主任 (厭惡地)誰當班?

          馬師傅 (畢恭畢敬地)回舒老爺?shù)脑,是我?/p>

          舒主任 (遠遠地,居高臨下)蔡校長昨天晚上來電話,說從今日起,學生的洋車一律在校門口下車,不得拉進校門。這是布告!

          馬師傅 (接過布告)是。

           [舒主任轉身欲去。

          馬師傅 舒老爺,請您留步。要是學生不聽,那……

          舒主任 學生不聽,你是干什么的?

          馬師傅 我一個看大門的,哪能看得住學生?

          舒主任 連條狗都能把大門看住,你就看不。

          馬師傅 舒老爺,我們當下人的惹不起學生呀。

          舒主任 (不耐煩地)惹不起,你就看著辦吧。

           [舒主任離去,下。

          何以莊 師傅,這是?

          馬師傅 (邊說邊貼布告)是庶務處的舒主任。唉,受氣呀,誰讓咱不識字哩!

          何以莊 師傅,貼反了。(拿過布告重新貼過)師傅,學生上學還有坐洋車的?

          馬師傅 咱這大學是西太后恩準的,是光緒爺御批的,學生都是舉人、進士七品以

           上的京官,不但上學坐洋車,還有聽差伺候哩。

          何以莊 哦?

          馬師傅 眼下雖然民國了,可也還有不少學生是公子哥兒,是皇親國戚,他們和以前沒兩樣。

           [由遠及近的馬車行進聲。

          何以莊 (向遠處望去)師傅,您瞧,來了輛馬車。

          馬師傅 誰呀?

          何以莊 這么破爛的馬車,還停在校門對面,我讓它停在別處去。

          馬師傅 別,這是孫大人的馬車!

          何以莊 孫大人?

          馬師傅 咦,不是孫大人呀?(突然緊張起來)好象是蔡校長!

          何以莊 是蔡校長?

          馬師傅 他前兩天來過,有點象。

          何以莊 不會吧,這么早,又坐著這輛破車。

           [蔡元培從容走來。

          馬師傅 (迎上)您……?

          蔡元培 我是蔡元培。

          馬師傅 啊,您坐著孫大人的破車,我把您當做孫大人了。

          蔡元培 這輛車就是孫大人送我的。

          馬師傅 哦,(對何以莊)快,還愣著干嘛,趕緊脫帽鞠躬行禮呀!

           [馬師傅和何以莊手忙腳亂地趕緊立正,給蔡元培脫帽鞠躬行禮。

          馬師傅 蔡校長,您早!

          何以莊 蔡校長,您早!

          蔡元培 你們早!

           [蔡元培也給馬師傅和何以莊鞠躬行禮。

          馬師傅 (嚇壞了)蔡校長,這怎么敢當,這怎么敢當!

          蔡元培 你們給我行禮,我應該回禮。

          馬師傅 您是大學校長,我們是門房聽差……

          蔡元培 可我們都是神圣的勞工。凡是用自己的勞力做成有益于他人的事業(yè)的,都是神圣勞工,都是平等的。

          馬師傅 我們怎么能和您平等?

          蔡元培 不論校長、教授還是職員、工友,并無貴賤之分,只是我們所從事的工作

           有難有易。雖然在工資多少上有所不同,但你我在人格上都是平等的。(問

           何以莊)這位小工友,你說呢?

          何以莊 (猶豫地)這……

          蔡元培 (鼓勵地)照實說。

          何以莊 我……我不知道。

          蔡元培 你不希望平等?

          何以莊 (終于鼓起勇氣)希望。

          蔡元培 人就是要有希望,怕的就是沒有希望。口袋里什么雜志?

          何以莊 上海出版的《新青年》。

          蔡元培 你在讀《新青年》?

          何以莊 是的。

          蔡元培 怪不得你心里有希望。你最喜歡誰的文章?

          何以莊 陳獨秀和胡適的。

          蔡元培 好,愛讀他們兩人文章的人,也是個新青年!最近我也在讀,真是好文章。都能讀懂嗎?

          何以莊 大致可以懂。

          蔡元培 讀過幾年書?

          何以莊 在老家只讀過兩年私塾。

          蔡元培 為什么沒讀下去?

          何以莊 窮。

          蔡元培 還想讀書嗎?

          何以莊 讀不起呀。

          蔡元培 以后你可以到課堂里旁聽。

          何以莊 到咱們北大的課堂旁聽?

          蔡元培 對,都可以來旁聽,人人都應該有受教育的權利。

          何以莊 那太好了。

          蔡元培 (問馬師傅)教授們有人來了吧?

          馬師傅 還沒有,您是第一位。您請進吧。

          蔡元培 不,我就在這兒迎接他們。

          馬師傅 在這兒?

          何以莊 外面風沙大,您還是請進吧。

          蔡元培 他們都是我一個個請來的;
        就是留任的,也是我簽名發(fā)了聘書的。他們大

           都是國寶呀,我要親自迎接。

          馬師傅 (惶恐不安)您也象我們一樣站在門口?

          蔡元培 有何不妥?

          何以莊 (不知如何是好)您還是先進去歇一會兒吧。

          蔡元培 不了,就在這兒。

          何以莊 要不我給您端張凳子?

          蔡元培 還是站著恭敬。

          馬師傅 您也這么站著,讓我們往哪兒站呀?

          蔡元培 站一塊。

           [馬師傅和何以莊和蔡元培站在一起,手足無措,極為拘束。

           [風沙撲面,雪花飄舞。

          馬師傅 蔡校長,風雪太大,到門房去避避吧。

          蔡元培 不。

          馬師傅 要不,把您的馬車拉進來,您坐在車里歇一會兒?

          蔡元培 不,我的馬車不進校門。任何人到此,都要下馬、下車,我也不例外。

          馬師傅 這……

          蔡元培 (指告示)但是教授和老先生可以例外。他們住在校外,年紀大,路又遠,

           他們坐車進來,合情合理。學生們都住校,有什么必要備一部洋車?還不

           是為了擺闊,為了出去打麻將、吃花酒、捧戲子、抽鴉片!

          馬師傅 您……您都知道?

          蔡元培 我的馬車不是不能進校門,我今天不進,是為了給所有的學生帶個頭。學

           校是個圣潔的地方,這個大門一定要把好,絕不能讓校外骯臟的東西帶進來!

           [傳來陳獨秀急切而爽朗的聲音:“下車、下車!

          蔡元培 (驚喜)陳獨秀先生來了!

           [蔡元培連忙上前迎接。

           [陳獨秀上,也連忙撲向蔡元培,兩人緊緊握手。

          蔡元培 仲甫!

          陳獨秀 蔡先生!

          蔡元培 你的車怎么不進來?

          陳獨秀 我遠遠地看見你在門口,我敢不下車嗎?(大笑)前幾天你親自登門來旅

           館看望我,我還沒起床,竟讓你在門口的冷板凳上坐等一小時,抱歉呀抱

           歉!今天你又在門口親自迎接。證諸世界各國大學,大概也只有你蔡元培

           蔡校長才能在門口恭候教師,才能如此禮賢下士!

          蔡元培 仲甫過獎,我比張百熙差遠了。張百熙做吏部尚書主長北京大學堂的時候,

           為了請出桐城派大家吳汝綸擔任北大總教習,不惜身穿朝服,跪在地上請

           求。我只不過站在門口恭候你這位文科學長,與張百熙相比,我還遠遠不

           如哩!

          陳獨秀 (大笑)你雖然留過洋,但骨子里還是中國的傳統(tǒng)作派。中西合璧,兼而

           有之,好,好,我一定聽你的,把《新青年》從上海搬到北大來辦。

          蔡元培 你真下了決心?

          陳獨秀 說定了。北京雖然風沙大,可是北大的風水好;
        你在北大,北大就一定變樣。

          蔡元培 過獎了。我就想借助你的《新青年》,一掃舊北大的沉悶、腐朽之氣!

          陳獨秀 不過,我要和你約法三章,我來北大,一不上課,二不演講,三不開會。

           我陳某來北大只為了傳播火種,革舊制度、舊思想、舊文化的命!

          蔡元培 果能如此,那就是北大之幸,是我蔡元培之幸了。

          陳獨秀 我已經(jīng)替你寫信給胡適之先生了,說你請他回國來北大任教,讓北大作為

           他進行文學革命的戰(zhàn)場。(邊說邊笑)胡適之能講課,他是學問家,不象

           我,我只是個活動家。

          蔡元培 你是主將,胡適之是先鋒,都是思想界的革命家。今日風沙大,你就請回吧。

          陳獨秀 不是要舉行開學典禮嗎?

          蔡元培 你不是和我約法三章,不開會嗎?

          陳獨秀 (大笑)哦……不過,你今天要發(fā)表就職演說,如果我親自來參加,誰敢

           不參加?只要我坐在會場不走,誰敢走!我要給你壓陣助威,這點面子我

           總要給你的嘛!不過只此一次,下不為例。

          蔡元培 那我就謝謝了。走,到教員休息室去休息。(指何以莊)他送你,他可是

           你的崇拜者。

          何以莊 陳先生,今天能見到您,真是激動萬分,三生有幸。

          蔡元培 我也送你一小程。

           [陳獨秀和蔡元培邊說邊下,何以莊隨下。

           [遠處傳來汽車行進和停車的聲音。

           [稍頃,英國公使朱爾典和英國籍教授克德萊、燕瑞博上。

           [馬師傅連忙在門口畢恭畢敬的恭候。(點擊此處閱讀下一頁)

          

          克德萊 (英語)感謝公使先生專程送我們。

          朱爾典 (英語)不,我只是順便。你們的新校長叫什么名字?

          燕瑞博 (英語)據(jù)說姓蔡。不過公使先生不必對他感興趣,換了那么多校長,北

           大還不是老樣子?用句中國話說,這就叫“換湯不換藥”。

          朱爾典 (笑,英語)只要新校長不把你們換掉就行。

          克德萊 (哈哈大笑,英語)這怎么會?諒他也不敢!

          朱爾典 (英語)對,再見!

          克德萊 (英語)再見!

          燕瑞博 (英語)再見!

           [朱爾典離去。

           [燕瑞博和克德萊向離去的朱爾典招手。

           [蔡元培上。

          蔡元培 (英語)是燕瑞博先生和克德萊先生吧?

          燕瑞博 (英語)你好!

          克德萊 (英語)你好!

          蔡元培 (英語)你好!我是蔡元培。

          克德萊 (英語)哦,祝賀你的到任!

          燕瑞博 (英語)祝賀你。

          蔡元培 (英語)謝謝。

          克德萊 (英語)你有個就職演說?

          蔡元培 (英語)是的。

          燕瑞博 (英語)也是用英語吧?

          蔡元培 (英語)不,用漢語。

          克德萊 (英語)為什么不用英語?用英語演講,也可以就此機會表現(xiàn)一下你在歐

           洲留學的成果。你的英語不是說的很好嘛?

          蔡元培 (英語)現(xiàn)在是我們個人之間的談話,你們是英國人,我和你們說英語是

           對你們的尊重?墒窃诒贝蟮墓珓栈顒佣急匦栌脻h語,這是對中國的尊重。

           我的就職演講,是公務,所以用漢語。請!

           [克德萊和燕瑞博面面相覷,下。

           [蔡元培目送。

           [辜鴻銘乘洋車上,他身穿藍色的長袍,醬紅色的馬褂,留著長辮。車夫

           和他一樣打扮,也留著長辮子。

           [蔡元培迎上。

          蔡元培 辜老先生!

          辜鴻銘 蔡先生!下車、下車!

          蔡元培 不,您是留歐學生的前輩,您不用下車,不用下車!

          辜鴻銘 哈哈,你還以為我真的要下車?不,我才不想下車哩,我只是做做樣子給

           你看,看你能不能敬老尊賢,尊敬我這個清代末季的老古董。

          蔡元培 其實我也只是希望你做做樣子,看看您老的眼里有沒有我蔡某人。哈哈,

           說笑了,說笑了。說實話,我非常感謝你接受我的聘任,歡迎歡迎。

          辜鴻銘 你我是德國萊比錫大學的校友,你師弟發(fā)聘書請我?guī)熜謳兔,我怎能拒絕?

          蔡元培 謝謝您。

          辜鴻銘 今天你上任,我辜某沒什么好送你。(取出一本英文雜志),這上面有10

           年前俄國大文豪托爾斯泰寫給我的長信,送給你,你可翻翻。

          蔡元培 (接過雜志)這太珍貴了,多謝多謝!

          辜鴻銘 是很珍貴。可為什么這么珍貴的禮物我不送別人,獨獨送你?并非因為你

           是大學校長;
        當今的大學校長,和以往太學的博士和國子監(jiān)的祭酒相比,

           一文不值。我送你,是因為現(xiàn)在全中國只剩下兩個好人了,一個是你蔡元

           培,一個就是我辜鴻銘了。

          蔡元培 全中國只剩下你我兩個好人?

          辜鴻銘 正是。我們好就好在都堅守自己的主張。我自從跟了張之洞做了前清的官,

           以前是;剩F(xiàn)在皇帝倒臺了,我還是保皇,一保到底,至死無悔。你蔡

           元培,點了翰林,卻棄高官厚祿、榮華富貴而不顧,偏要革命,到了現(xiàn)在

           你還是不當官,還是要革命?梢娔阄叶际怯性瓌t的人。我就佩服你這種

           人,也佩服我這種人。(對車夫)下車!

           [辜鴻銘下車。

          蔡元培 辜先生,你要作什么?

          辜鴻銘 我最佩服你,你也最佩服我;
        今天你就任北大校長,我就任北大教授;

           以我們這兩個中國最后剩下的好人,一定要挽臂而行!

          蔡元培 好。

          辜鴻銘 這可以說是你送我一程,也可以說是我送你一程!

          蔡元培 挽臂而行!

           [辜鴻銘挽著蔡元培的臂膀,同下。

           [車夫拉著洋車跟在后面,隨下。

           [一輛洋車拉上,上面躺著張冶秋,他睡著了。

           [洋車后面跟著一個聽差。

           [馬師傅上前攔住車頭。

          馬師傅 勞駕您停一停。

          聽 差 干嘛干嘛!

          馬師傅 真對不起,學生的洋車從今天起一律不得進校門。

          聽 差 什么什么?你說什么?

          馬師傅 學生的洋車都要在校門口下車。

          聽 差 誰說的?

          馬師傅 校長的布告。

          聽 差 你知道車上坐的是誰?

          馬師傅 我……我眼拙。

          聽 差 睜開你狗眼看看,張公子!知道嗎?張公子!當今北洋政府秘書長徐老爺

           的親外甥!讓開!

          馬師傅 可是……有布告呀,任誰都得下車呀。

          張冶秋 (不耐煩地)誰呀誰呀,吵了我的好覺!

          聽 差 回張公子的話,是門房的老兔崽子!

          馬師傅 你怎么罵人呀!

          聽 差 還沒揍你哩!

           [聽差欲動手打馬師傅。

           [何以莊上。

          何以莊 住手!

          聽 差 他媽的,連你一塊兒揍!

          張冶秋 干嗎這么吵吵囔囔的呀?

          聽 差 這兩個兔崽子,不讓少爺您的車進去,說是校長有布告。

          張冶秋 (看布告,宿酒未醒)讓我下車?讓我走著進校門?我能走的動嗎?昨天

           在小桂花那兒喝了那么多的酒,這小娘們灌了我那么多米湯,我心都酥了,

           人都醉了,折騰了一夜,我能走的動嗎?嗯?讓我下車,好呀,誰讓我下

           車,誰就背我進去。誰呀?來背呀!進去!

          何以莊 (攔住)請您下車。

          聽 差 你他媽的給我滾開!

          何以莊 (攔。┬iL有命令。

          聽 差 什么他媽的校長有命令,我們張公子從來就不聽這一套!

          何以莊 這是蔡校長的命令。

          聽 差 什么菜校長、飯校長,你讓不讓!

          何以莊 不。

          聽 差 看我不揍扁了你!

           [聽差打何以莊,何以莊只得反擊,兩人扭打起來。

           [蔡元培上。

          蔡元培 住手!

           [聽差住手。

          何以莊 蔡校長,張公子的洋車非要進去。我不讓進,他還打人。

          聽 差 蔡校長?

          蔡元培 誰敢在堂堂的北大校門口打人?無法無天!

          張冶秋 這么個不起眼的小老頭,是校長?

          蔡元培 命令是我頒布的,要打就來打我。嗯?

          馬師傅 張公子,您還不快下車!

          張冶秋 我偏不下車。ǹ戳瞬淘嘁谎郏┠憔褪遣绦iL?好呀,你一上任就不給

           我的面子?好,這筆賬,我給你記著。騎著毛驢看唱本,咱們走著瞧!

           [張冶秋悻悻離去。聽差隨下。

          蔡元培 (對馬師傅和何以莊)你們做的對,學校是個圣潔的地方,這個大門一定

           要把好, 絕不能讓校外骯臟的東西帶進來……

          

          ——落 幕

          

          第二幕

          

          北京大學的大禮堂。講臺上有一長椅,空著。

          蔡元培正在講臺上演說。

          

          蔡元培 學校是個圣潔的地方,這個大門一定要把好,絕不能讓校外骯臟的東西帶

           進來。ㄕ坡暎

           三個多月前我在法國接到教育總長范源廉先生的電報,說國事已平,

           教育宜急,敦請我擔任北京大學校長?晌一貒,浙江和上海的許多老

           友都勸我不要接受任命。說北大太腐敗,是官場養(yǎng)成所,不是辦教育的地

           方。可也有朋友勸我,說正因為北大腐敗,才需要人來整頓,所以我就貿(mào)

           然前來了。

           我是上個月二十一日來到北京,經(jīng)過不多幾日的了解,北大比我預料

           的還要腐敗。不但紀律松弛,缺課嚴重,尤有甚者,乃是師生的道德敗壞。

           前門內外,都在紛傳:“兩院一堂,嫖客大王。”眾所周知,兩院為如今北

           洋政府的眾參兩院,一堂便是我們昔日的北京大學堂、今日的北京大學了!

           堂堂北大教授,竟有組織“探艷團”者。何謂“探艷”?“嫖妓”之

           謂也!不少學生和外國教員也參與其中。此風不剎,正氣何存!惡習不除,

           何以育人?所以我再三呼吁:學校是個圣潔的地方,這個大門一定要把好,

           絕不能讓骯臟的東西帶進來。ㄕ坡暎

           以上也算我所要報告的第一條,叫作砥礪德行。

           二曰抱定宗旨。何謂大學?大學乃是研究高深學問之地。大學生都應

           當以研究學術為天職,不應以大學為升官發(fā)財?shù)碾A梯。抱定研究學問的宗

           旨,大學就必須獨立,不受黨派的影響,不受政權的控制,不受政治的左

           右。鄙人雖然參加過革命,從事過政治,甚至為了推翻滿清,還制作過炸

           彈,加入過暗殺團。想當年真是英雄虎膽,壯懷激烈。但以自己的秉性而

           言,我還是接近學術而不宜政治的。我也并非不關心政治,我的關心僅僅

           是書生議政,是紙上談兵,并非以革命為職業(yè),以政治為舞臺。大學的校

           長不是政治革命家,他應該是學術領袖和教育專家。鄙人愿與諸君共同努

           力,加深學問,倡導學術,使北大以研究學術為宗旨,領袖群倫。

           三曰思想自由。我素來主張囊括大典,網(wǎng)羅眾家,兼容并包,思想自

           由。北大不應獨尊儒書,廢黜百家,而應該眾聲喧嘩,百家爭鳴。我讀過

           四書五經(jīng),我主張中國古人說的“道并行而不相悖,萬物并育而不相害。”

           我也曾去過歐洲數(shù)國,我服膺法國服爾泰的名言:“盡管我不贊同你的意

           見,但我誓死保衛(wèi)你表達意見的權利!彼栽诒贝螅徽撃闶切屡梢埠,

           是舊派也好,主張文言也好,主張白話也好,你西裝革履也好,你長袍馬

           褂也好,你“新青年”也好,你“桐城派”也好,只要你確有創(chuàng)見,言之

           成理,就可以在北大有你的講壇,有你的聲音。

           四曰教授治校。我在當民國政府的教育總長之際,就曾制訂過《大學

           令》,其中重要的一條,便是規(guī)定大學組織教師評議會,此乃學校最高權

           力機構,一切重大決策,皆由評議會全體成員過半數(shù)做出決定。我今日已

           是北大校長,有權實施教授治校,民主管理。今后即使我蔡某不當校長,

           學校也不至于改變已經(jīng)確立了的良好制度。所以,我以為制度比個人重要,

           組成評議會比我蔡某重要。

           目前的當務之急,是延聘一流人才,吸納文化精英,來更新教員隊伍。

           我們已經(jīng)聘請到全國最好的師資。有的先生還沒到任,比如胡適先生;

           的先生已經(jīng)到任,比如大家素所敬仰的陳獨秀先生。陳獨秀先生是當今思

           想革命的主將,是青年的精神領袖,他主編的《新青年》是全國最受歡迎

           的雜志,F(xiàn)在我們請他上來和大家見面,大家歡迎。ü恼疲

           [陳獨秀從觀眾席中上站起,不肯上臺。

          蔡元培 仲甫,請上來。

           [陳獨秀搖手,表示不上臺來。

          蔡元培 仲甫,你看大家這么歡迎你,上來吧!

           [陳獨秀仍然搖手。

          蔡元培 你不上來,我只好下來請你了。

           [蔡元培走到臺口。

          陳獨秀 [陳獨秀在觀眾席中:“好,我上來。”

           [陳獨秀上臺。

          蔡元培 大家歡迎。

           [臺下熱烈的掌聲。

           [陳獨秀不說話,只在臺上給大家鞠躬。

          蔡元培 仲甫,您給大家說說話吧。

           [陳獨秀搖搖頭,(點擊此處閱讀下一頁)

          仍不說話,繼續(xù)給大家鞠躬。

          蔡元培 說吧!

           [陳獨秀我行我素,搖頭,不語,鞠躬,然后向臺下走去。

          蔡元培 (在臺口一把將陳獨秀拉。┲俑,大家很想聽的講演。

          陳獨秀 恕不演講。

          蔡元培 你忍心讓大家失望?

          陳獨秀 我們有過約法三章。

          蔡元培 那你就破例一次吧。

          陳獨秀 剛才在校門口我說過下不為例。

          蔡元培 在校門口是我遵守我們之間的約法,讓你回家,而你要來開會,是你違章。

          陳獨秀 哦?

          蔡元培 那我也要違章一次,請你演講。

          陳獨秀 這……

           [臺下經(jīng)久不息的掌聲。

          陳獨秀 諸位諸位,諸君要我演講,其實我所要說的,都在我主編的每一期的《新

           青年》上說了,無非是倡導科學和民主,請出賽先生和德先生來一掃孔家

           店的千年塵埃,振新今日的中國。此次承蒙蔡先生的盛情,請我出任文科

           學長,實在是勉為其難。但我說句實話,我決不是文科學長的合適人選,

           我只就任三個月。

          蔡元培 (一驚)仲甫,你說什么!

          陳獨秀 蔡先生,請讓我把話說完。我之所以只任三個月,一是本人思想叛逆,呵

           佛罵祖,驚世駭俗,我擔心與北大諸位前輩,水火不容,所以不宜久留,

           至多三個月。二是本人名士習氣頗重,私德亦不嚴謹,與蔡先生剛才所說

           的砥礪德行一條不合,不足以為人師表。哈哈,時間一長,必然原形畢露,

           不如及早抽身。三是本人志在革命,不在教育。我來此,無非是想借北大

           這方寶地,背靠蔡先生這棵大樹,從事思想革命以至政治革命。至于文科

           學長一職,我已向蔡先生推薦一人,此人便是胡適之先生,他在美國康奈

           兒大學取得博士學位之后,便來北大任教,不但我本人虛左以待,我相信

           在座的諸位也會翹首以盼吧?好,我的話完了。

           [臺下鼓掌。

          陳獨秀 哈哈,我是一派胡言,一派胡言。

           [黃侃在觀眾席中站起:“蔡先生,我也有一派胡言!”

          蔡元培 黃季剛先生,請上來。▽﹃惇毿阒概_上的一排長椅)仲甫,你請坐。

           [陳獨秀坐在長椅上。

           [黃侃從觀眾席中上來。

          蔡元培 請。

           [蔡元培也坐在長椅上。

          黃 侃 諸位,剛才陳獨秀先生說他自己不宜擔任文科學長,只能就任三個月,這

           說明此人頗有自知之明?伤麡O力推薦胡適,取他而代之,這就真的是一

           派胡言了。胡適與陳獨秀相比,不過是五十步與百步之比。此人學問究竟

           如何?僅以他的一首白話詩為例。(拿出一本《新青年》,翻開某頁)請諸

           君洗耳恭聽:“兩個黃蝴蝶,雙雙飛上天。不知為什么,一個忽還飛。剩

           下那一個,孤單怪可憐;
        也無心上天,天上太可憐!惫ㄅ醺勾

           笑,前仰后伏)這也叫詩?六經(jīng)之外皆狗屁,它連狗屁都不如!陳獨秀剛

           才說自己是一派胡言,我看胡適這首詩是一派胡詩!陳獨秀是安徽人,胡

           適也是安徽人,陳獨秀推舉胡適,恐怕不是出于學問、出于公心,而是出

           于同鄉(xiāng)的私誼吧?

           [臺下有些笑聲和掌聲。

          陳獨秀 (走到臺前)我和胡適之先生是安徽同鄉(xiāng)。安徽素來為文獻之邦,人杰地

           靈,能出胡適這樣的青年才俊,是吾鄉(xiāng)的光榮。就以乾嘉樸學而言,以戴

           震為首的皖派,大師輩出,均出自吾鄉(xiāng)安徽,似乎貴鄉(xiāng)湖北并未出什么學

           術大師吧?

          黃 侃 湖北以前未出大師,是為了等著我黃某出世;
        現(xiàn)在湖北不是有了我這位大

           師了嗎?你安徽固然大師很多,但并不是你陳獨秀吧?

           [黃侃欲走下臺,蔡元培連忙站起,把他拉住。

          蔡元培 季剛,請臺上坐。

           [黃侃勉強坐下。

          蔡元培 剛才陳、黃兩位先生有所爭執(zhí),我非但不加阻攔反而高興,因為我看到在

           北大完全有條件實行我所說的思想自由的原則。思想不立崖岸,才能匯納

           百川。今后不論教員、學生,只要不是宗派之爭,不是門戶之見,不是個

           人意氣,都有公開發(fā)表的權利,我本人一定會給諸位提供發(fā)表不同意見的

           講臺,包括這個講臺。

           [傅斯年在觀眾席中舉手:“學生是否可以上臺發(fā)言?”

          蔡元培 當然可以。歡迎,請上!

           [傅斯年從觀眾席中上來。

          傅斯年 各位師長、各位同學,我叫傅斯年,畢業(yè)于預課,現(xiàn)在就讀于國學門,是

           黃先生的學生。因追隨于黃先生,被人戲稱為“黃門侍郎”。黃先生身懷

           絕學,我有幸列其門墻,深感榮幸,我感謝黃先生。

           [傅斯年走到黃侃面前給他深深鞠了一躬。

          黃 侃 (對陳獨秀,得意洋洋)你聽到?jīng)]有,你看到?jīng)]有!

          傅斯年 可我雖然敬仰黃先生,但我不敢茍同方才黃先生的那番講話。

          黃 侃 你說什么,你說什么!

          傅斯年 (直率地)黃先生,我不同意你剛才的講話。

          黃 侃 (氣憤地)你的變化倒?jié)M快嘛!

          陳獨秀 (調笑地)這回我看到了,我聽到了!

          黃 侃 哼!

          傅斯年 黃先生,請您不要生氣……

          黃 侃 (站起)傅斯年,你住口,滾下去!

           [傅斯年呆住了,一時不知所措。

           [臺上臺下一片寂靜,都在望著蔡元培。

          蔡元培 季剛兄,韓愈說過,弟子不必不如師,師不必賢于弟子。你要有此雅量,

           既是大師,更要有大師的雅量,讓傅斯年同學說下去吧?

           [臺下的呼聲“讓他說下去,說下去!”

           [黃侃坐下。

          蔡元培 (鼓勵地)傅斯年同學,你接著說吧。

          傅斯年 好,我要說的是我不同意黃先生對胡適先生的評價。凡是讀過胡適先生在

           《新青年》上的文章,莫不為之激動,尤其是他大力提倡白話,呼吁文學

           革命,更是時代的新潮,是青年的心聲。至于剛才黃先生所引的胡適先生

           的白話詩,當然自有它還不成熟的地方,但他通俗易懂,自然流暢,句句

           言之有物,不作無病呻吟,這正是白話詩的生命所在。所以我們希望北大

           應該多聘請胡適、陳獨秀這樣新派的先生來任教,才能打破二十年來的沉

           悶空氣,才能砸爛舊世界,開創(chuàng)新天地。如胡適先生來北大任教,我和很

           多同學都會去受教。

          黃 侃 (又突然站起)那我就將你革除我的教門!

          傅斯年 黃先生,西方諺語說,吾愛吾師,吾更愛真理。如果您真的要革除我,那

           我也只好謝本師了!

           [傅斯年走下臺。

           [燕瑞博從觀眾席中上來。

          燕瑞博 (英語)蔡校長,我想發(fā)言。

          蔡元培 歡迎。請用漢語。

          燕瑞博 (英語)為什么?

          蔡元培 凡是校務活動,都用漢語。

          燕瑞博 (英語)我從來都用英語。

          蔡元培 你不會漢語?

          燕瑞博 (英語)會一點,但我不喜歡漢語,我拒絕使用。

          蔡元培 如果我在貴國教書,在進行校務活動的時候,雖然我會英語,但因為我是

           外國人,我就能夠拒絕使用貴國的語言嗎?

          燕瑞博 (英語)如果我不說漢語呢?

          蔡元培 那只好等你愿意說漢語的時候再發(fā)言了。

          燕瑞博 (想了一想,只好用漢語)那好吧,我用漢語。

          蔡元培 請。

          燕瑞博 謝謝。我今天代表克德萊先生我們一對人,哦,不,一雙人,共同發(fā)話,

           哦,不,講話。新校長蔡先生方才發(fā)表演說,要“見人都抱”……

          蔡元培 是兼容并包。

          燕瑞博 哦,對不起,兼……容……并……抱。對此我們非常喜歡,但我們也希望

           蔡校長也能抱抱我們英國教員,不要不抱。

          陳獨秀 (忍不住地插話)不是不抱,是抱不動。

          燕瑞博 什么?

          蔡元培 對不起,陳先生開個并無惡意的玩笑。他提醒你是“包”,不是“抱”。

          燕瑞博 你們中國話的四聲真困難。我和克德萊都是大英帝國的公民,我們這一雙

           人在貴校已經(jīng)教書很多很多年。德萊教授世界歷史,我教授英語。我們一

           雙人為貴校,打下了汗馬功勞;
        我們一雙人的學問,比天高,比海深?

           是今天已經(jīng)開學,我們還沒收到就任狀……就是聘書。請問蔡先生,這是

           為什么?

          蔡元培 我剛上任,我將對北大進行諸多整頓。對教員的聘用則是整頓的重要部分;

           而且對教員的聘用還涉及到系科和課程的重新設置。這一切目前都還在醞

           釀之中。因此原有的有些教師至今還沒收到聘書,這是要請大家諒解的。

          燕瑞博 可是我今日已經(jīng)聽到不少神話故事……

          蔡元培 神話故事?

          燕瑞博 也許我想說的是……是傳說吧?對,傳說。傳說我和克德萊一雙人將不再

           被聘用。這是怎么回事?

          蔡元培 我沒聽到這樣的傳聞,無法說明?晌蚁嘈叛嗳鸩┫壬诼牭竭@樣的傳聞

           之后,完全有能力根據(jù)自己在北大多年的業(yè)績對這些傳聞作出判斷。

          燕瑞博 我們一雙人的業(yè)績非常好。我的漢語雖然不太美麗,可我所教的英語,非

           常漂亮,非常好看,在北大,在北京,在你們中國,都是有眼睛一同看到

           的,是老子天下第一。

           [辜鴻銘從臺下的座位上站起,并大聲叫喊:“欺人太甚、欺人太甚!”然

           后離開座位,向臺上走去。

          蔡元培 辜老先生,請!

           [蔡元培將辜鴻銘攙扶上臺。

          辜鴻銘 燕瑞博先生口出狂言,竟敢說他的英語是老子天下第一。老夫若不挺身而

           出,與他一比,豈不顯得我泱泱中華真的無人?(對燕瑞博)燕瑞博先生,

           雖然你目中無人,但我想你絕不會不認識老夫。(撫弄自己的長辮子)這

           是我的標記,無人不識,無人不曉。

          燕瑞博 這是有眼睛一同看到的,一同看到的。

          辜鴻銘 (糾正)有、目、共、睹!

          燕瑞博 對,有、目、共、睹。

          辜鴻銘 自古至今,從中到外,沒有誰有象我這樣獨特的經(jīng)歷和豐富的學歷。我生

           在南洋:我出生在檳榔嶼,就是馬來半島上的那個美麗的城市。我婚在東

           洋:我娶的是日本太太,我在日本結的婚,所以說我婚在東洋。我仕在北

           洋:我在張文襄的幕府為吏,有過一官半職,也算是前清的臣僚吧。我學

           在西洋:我先后畢業(yè)于愛丁堡大學、法國巴黎大學、德國工業(yè)大學。我精

           通德文、英文、法文、拉丁文,并有中文和英文的專著、有英翻中和中翻

           英的譯作。給你看一樣寶貝,讓你看看眼。(從懷里取出一塊金表)這是

           塊金表,是俄國沙皇送給我的,表殼背后刻有題詞:“謹獻給中國文化的

           杰出代表、最出色的翻譯家辜鴻銘先生”?匆姏]有,中國文化的杰出代

           表,最出色的翻譯家,誰?我,辜鴻銘!如果閣下不服氣,你我可以當場

           背誦你們大英帝國的偉大作家彌爾頓的偉大詩篇《失樂園》,比賽一下,

           如何?

          燕瑞博 《失樂園》我……背不得。

          辜鴻銘 你就是背得,你的發(fā)音也不行,你有濃重的地方口音,我則是標準的牛津

           語音。要不要我背誦幾段給你聽?

          燕瑞博 免了,免了,罷了,罷了。

          辜鴻銘 燕瑞博先生,今后如果你還想吹牛,那請你先看看我辜鴻銘有沒有在場。

           如我不在,你盡可吹牛;
        如果我在,那就請你免開尊口。至于你是否能被

           新校長續(xù)聘,(點擊此處閱讀下一頁)

          我想在場的每一位都有了答案。

          燕瑞博 你這是什么意思?(對蔡元培)蔡校長,我要正告你,如果我們被你解聘,

           不但英國政府就是貴國政府也決不會答應。

          蔡元培 (斬釘截鐵地)燕瑞博先生,你這幾句漢語說的很標準,不過你提的這個

           問題錯了,不是看英國政府和我國政府答不答應,而是要看我答不答應。

          

          ——落 幕

          

          第三幕

          

          北京大學的校長辦公室。

          某日中午。

          

           [蔡元培坐在小矮凳上搓洗衣服。

           [飯莊的小伙計送飯盒上。

          小伙計 大叔,這是校長辦公室嗎?

          蔡元培 (邊搓衣邊回答)是呀。

          小伙計 你們家老爺在嗎?

          蔡元培 我們家老爺?

          小伙計 是呀。你們家老爺定的飯菜,我給他老人家送來了。

          蔡元培 你就擱這兒吧。謝謝你。

          小伙計 謝謝我倒用不著,擱在這兒可不行。

          蔡元培 交給我呀。

          小伙計 你是誰?要是你把它吃了,我找誰去?

          蔡元培 (笑)我是要把它吃了,我餓了。

          小伙計 喂,大叔,您可不能開玩笑,我這是第一次送飯,我們家老板說了,第一

           次一定要送到校長老爺手里,讓我認認人,以后就不會弄錯了。要是你把

           它吃了,我的飯碗不就給你砸了!

          蔡元培 (笑)你是飯莊新來的伙計?

          小伙計 是的。你是?

          蔡元培 我不是老爺。

          小伙計 你當然不是,老爺能象你這樣?打雜的吧?(笑)校長老爺怎么不用個女

           工洗衣服,讓你這個大老爺們做娘們的事?

          蔡元培 男人就不能洗衣服?

          小伙計 男作女工,輩輩都窮。

          蔡元培 怪不得我富不了。

          小伙計 你當然。

          蔡元培 小伙計,識字嗎?

          小伙計 識字?它認識我,我不認識它。

          蔡元培 想識字嗎?

          小伙計 沒這個命。

          蔡元培 以后北大要開設平民夜校,你就可以來讀書識字了。

          小伙計 平民夜校不要錢?

          蔡元培 不要。

          小伙計 有這樣的好事?

          蔡元培 這不能算什么好事,人人都能受教育,是應該辦的事。

          小伙計 你也報名?

          蔡元培 我?

          小伙計 是呀,你報名我就報。

          蔡元培 為什么要拉上我?

          小伙計 你報了名,我才知道你說的是真是假。

          蔡元培 是真的,只是現(xiàn)在北大還沒這個精力,新校長剛上任沒多久,等把北大整

           頓好了,一定會辦平民夜校。

          小伙計 你聽校長說的?

          蔡元培 校長說過。

          小伙計 我不信。

          蔡元培 不信?

          小伙計 不信。

          蔡元培 你報名嗎?

          小伙計 不報。

           [范文瀾上。

          范文瀾 蔡校長,燕瑞博和克德萊兩位英國教員已經(jīng)收到不再續(xù)聘他們的通知。

          蔡元培 有何反應?

          范文瀾 大為不滿,他們跑到教育部和外交部,要學校賠償他們名譽和經(jīng)濟上的損

           失。他們還在報紙上發(fā)表聲明,對你提出抗議。這是今天的晨報。

           [蔡元培接過報紙,略加瀏覽。

          蔡元培 只因為他們是外國人,就要聘用他們一輩子?只因為他們是外國人,就不

           能解聘他們?我們是嚴格按合同辦事的。昨天我已經(jīng)接到外交部轉來的英

           國公使的照會,這是我的回信,你馬上派人上送到外交部。

           [蔡元培將信交給范文瀾。

          范文瀾 徐佩銑教授被開除之后,也在報上發(fā)表文章。

          蔡元培 他說了些什么?

          范文瀾 他當然不會說自己被開除的真正原因。

          蔡元培 他組織“探艷團”去八大胡同嫖妓,不開除如何整頓校風!

          范文瀾 他攻擊您在北大進行的整頓。張冶秋和他一呼一應,也寫了文章。

          蔡元培 張冶秋何許人?

          范文瀾 就是洋車給門房擋在校門外的那個學生,他也是徐佩銑的“探艷團”的成員。

          蔡元培 一丘之貉。

          范文瀾 他是總統(tǒng)府徐秘書長的親外甥。

          蔡元培 我聽說了。

          范文瀾 他們還要把“探艷團”變成“倒蔡團”,發(fā)起倒蔡運動。

          蔡元培 倒蔡團?好呀,我這半生,一直在反對別人,比如,反對慈禧,反對滿清,

           反對軍閥,反對袁世凱,好象還從來沒被人反對過,而且反對得如此激烈。

           不過,一個人有人反對反對也好,至少可以使自己頭腦冷靜。還有什么事?

          范文瀾 有個喜事。

          蔡元培 來到北大幾個月,每天如坐愁城,哪來的喜事?

          范文瀾 您夫人來了。

          蔡元培 (驚喜)是嗎?她人呢?

          范文瀾 在大門口。

          蔡元培 怎么不進來!

          范文瀾 她怕打擾您,還不讓我告訴您,她讓我先來看看您有空沒空,有空她就進來。

          蔡元培 快請她進來,現(xiàn)在是中午休息,有空,有空。

          范文瀾 好。

           [范文瀾下。

           [蔡元培連忙收拾比較雜亂的辦公室,準備迎接夫人。

          小伙計 (一直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此時才回過神來)您……您是蔡校長?

          蔡元培 (邊收拾邊答話)是洗衣服的蔡校長。

          小伙計 我真是有眼不識泰山。失敬了,失敬了!得罪,得罪!

          蔡元培 你沒有任何得罪我的地方。

          小伙計 您剛才說您不是老爺,我當真了。

          蔡元培 我真的不是老爺。

          小伙計 我看您在洗衣服……

          蔡元培 就因為不是老爺,所以才洗衣服呀。我在外國留過學,習慣了自己的事情自己做。

          小伙計 哦……(手足無措)不打擾您了,這是您的飯菜。

           [小伙計將飯菜從飯籃里取出,放在桌子上。

          蔡元培 謝謝。

          小伙計 (倒退著,望著蔡元培,敬仰地,輕聲驚呼)蔡校長!

          蔡元培 等等。

          小伙計 (站。┯泻畏愿?

          蔡元培 你報名上夜校嗎?

          小伙計 (一愣)什么?上夜校?哦,我報名,一定報名!

           [小伙計拎著空飯盒跑下。

           [蔡元培急速地吃飯。

           [黃仲玉上。

          黃仲玉 孑民!

          蔡元培 (連忙站起迎接)仲玉,沒想到你會來。

          黃仲玉 你不回家,就只好我來。

          蔡元培 剛才你在大門口,怎么不直接進來。

          黃仲玉 怕打擾校長大人的公務。

          蔡元培 (笑)你來,我很高興。

          黃仲玉 這是你的辦公室?

          蔡元培 怎么樣?

          黃仲玉 太冷,不怎么樣。

          蔡元培 是嗎?

          黃仲玉 (看蔡元培吃的飯菜)這是你的飯菜?

          蔡元培 校門口小飯莊包月的,怎么樣?

          黃仲玉 (拿筷子嘗了嘗飯菜)太糟,不怎么樣。

          蔡元培 那我呢?

          黃仲玉 (打量蔡元培)太瘦,你更不怎么樣。

          蔡元培 太冷、太糟、太瘦,沒一樣好的?

          黃仲玉 是的。這么冷的房子,這么糟的飯菜,這么瘦的身子,叫我怎么放心。

          蔡元培 可是這比當年我在南京做教育總長的時候好多了,那時候教育部只有三間

           房,還是向洋務局借的。經(jīng)費也奇缺,我的工資不過三十元;
        更糟的是沒

           有人手,就連到總統(tǒng)府去拿我教育總長的大印,也是我自己去的。如今比

           那時好多了,我知足了。

          黃仲玉 那時你是什么年齡,什么樣的身體和精力,怎么能和現(xiàn)在相比?

          蔡元培 年歲真的是不饒人呀。

          黃仲玉 知道了就好。這么多臟衣服?

           [黃仲玉坐在小矮凳上搓洗方才蔡元培沒洗完的衣服。

          蔡元培 沒空洗呀。

          黃仲玉 孑民,還是回家去住吧,你不能沒人照顧。

          蔡元培 學校正在整頓,你要照顧我,可誰來照顧學校?我不能離開。

          黃仲玉 你單槍匹馬地這么干,實在讓你擔心。

          蔡元培 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是單槍匹馬了,不少新派人士都被我請到了北大,象陳獨秀、

           胡適、李大釗、周作人、魯迅、錢玄同、劉半農(nóng)諸位先生,他們在道義上

           對我支持,在校務方面也與我合作,雖然北京是守舊勢力的堡壘,北大積

           重難返,但我還是能夠應付得了的。

          黃仲玉 剛才為我報信的,是你新任的秘書?

          蔡元培 是的,他是應屆畢業(yè)生,叫范文瀾,能幫我處理許多雜務,很是得力。

          黃仲玉 可我卻不能為你分憂解愁,也不能照料你的生活,實在慚愧。我?guī)砹私?/p>

           作一副,以此與你為伴吧。

          蔡元培 太好了!

           [黃仲玉取出一畫,掛在墻上。

           [蔡元培觀賞。

          黃仲玉 孑民,如何?

          蔡元培 好,好!你的畫越發(fā)地長進了。記得在十八年前,在杭州葉祖薌家中初次

           讀你的畫,那是一副工筆花鳥,精湛無比,讓我大為傾倒,于是頓生向你

           求婚之意。你的畫是我的媒人呀。

          黃仲玉 我記得結婚那天,你非常討厭鬧洞房,你當場有一演講,你說,夫婦之道,

           光明正大,無需羞澀,不必戲鬧。于是諸位嘉賓都以發(fā)表演說助興。如此

           移風易俗的婚禮,讓很多人驚喜。我當時就想,我嫁給了一個好人,我要

           跟隨他一輩子,服侍他一輩子。

          蔡元培 (握著黃仲玉的手)仲玉,你也是好人,我要和你相守一輩子,讓你幸福

           一輩子。

           [范文瀾上。

           [蔡元培和黃仲玉繼續(xù)握著手。

          范文瀾 蔡先生,外交總長伍廷芳先生來看您了。

          蔡元培 哦?信送去了?

          范文瀾 送去了。

          蔡元培 這么快就來了?有請!

           [范文瀾下。

          黃仲玉 孑民,是不是有事?

          蔡元培 沒什么,我們辭退了兩個英國教員,驚動了外交總長。

          黃仲玉 這和外交部有什么關系?

          蔡元培 這兩個英國教員是英國駐華公使朱爾典介紹到北大來的。

          黃仲玉 這事鬧大了?

          蔡元培 有些麻煩。

          黃仲玉 那我不打擾你了。

          蔡元培 不,你難得來,我們的話還沒談完。

          黃仲玉 你有客。

          蔡元培 你先到里屋去坐一會兒。

          黃仲玉 好。孑民,我還是希望你回來住。

          蔡元培 再說吧。

           [黃仲玉捧著洗衣盆進里屋。

           [范文瀾引伍廷芳上。

          伍廷芳 孑民兄!

          蔡元培 秩翁,看你眉頭緊鎖,是不是……?

          伍廷芳 還不是為了那兩位英國教員的事。你的信我看了,唉……

          蔡元培 解聘兩位英國教員是我們北大的校務,也值得勞動你外交總長的大駕?教

           育部還沒管,你外交部倒管了起來。

          伍廷芳 這本應是教育部主管的事情,和我外交部無關?山逃傞L范源廉不知真

           病假病,辭職在家,已不辦公。二是此事的當事人是兩個英國人,而且他

           們的后臺是英國駐華公使朱爾典。兩位英國教員已經(jīng)向你提出指控狀,英

           國公使也向中國政府提出抗議,這就構成了嚴重的外交事件。所以黎大總

           統(tǒng)極為擔心,他怕弄得不好會影響中英兩國關系。萬般無奈,就只好把這

           事推給我們外交部了。

          蔡元培 那你打算如何處理?

          伍廷芳 孑民,先別說如何處理,請讓我把事態(tài)的嚴重性全部向你說明。

          蔡元培 好。

          伍廷芳 現(xiàn)在最糟糕的是,處理兩位英國教員的事,不但會影響中英兩國關系,還

           和眼下最為緊急、朝野爭論最大的中國是否對德宣戰(zhàn)有關。

          蔡元培 哦?這么嚴重!

          伍廷芳 你認為是否應該對德宣戰(zhàn)?

          蔡元培 當然應該。我們參戰(zhàn)是為了公理,是反對強權,而且戰(zhàn)勝之后我們還可以

           收回德國在山東的特權。

          伍廷芳 可要不要對德宣戰(zhàn),總統(tǒng)府和國務院一直相持不下。三、四年前,日本就

           和袁世凱秘密簽訂了二十一條,日本要全部繼承德國在山東了權益。

          蔡元培 此事不是遭到國人的反對,沒有實現(xiàn)嗎?

          伍廷芳 可條約還在,并沒有宣布廢除。

          蔡元培 那國人決不會答應!

          伍廷芳 可當今政府內有不少是親日派,黎大總統(tǒng)怕辭退英國教員之事會使目前的

           要不要對德宣戰(zhàn)的“府院之爭”復雜化,(點擊此處閱讀下一頁)

          也怕英、日兩國借口尋釁。所以

           我接到你的信后,立即稟報黎大總統(tǒng),他要我馬上來問問你辭退英國教員

           究竟是怎么回事,看看能否有緩解的余地。孑民,我們是老朋友了,請你

           如實對我說。

          蔡元培 辭退英國教員之事,我已經(jīng)在給你的信里全都說明白了。主要是因為北大

           在整頓,學制也在調整,將文、理、工、商、法等科,暫時縮減為文、理

           兩科,預科的年限也由原來的四年減為兩年,因而教員人數(shù)也相應減少。

           而且按照北大與這兩位英國教員所簽訂的合同第九條,校方完全有權隨時

           辭退他們,無需說明理由,無需事前通知;
        況且燕瑞博是代課老師,本無

           合同,但我們對他們非但事前給以通知,而且還發(fā)給三個月的薪水,已屬

           特別優(yōu)待了。

          伍廷芳 為什么不辭退別的外籍教員,獨獨要辭退他們兩人,是否還有別的原因?

          蔡元培 你是外交總長,我也不和你玩弄外交辭令,辭退他們兩人,實屬萬不得已,

           他們不但教學能力很差,而且私德也壞,所以不得不辭退。

          伍廷芳 我明白了。可是他們如今指控英文的《北京日報》上對此事的報道,有損

           他們資質和品行,并認定這篇報道是由校方和你主使的,從而要求賠償克

           德萊一萬四千八百五十元,賠償燕瑞博四千二百元。

          蔡元培 報紙上的報道確實不是我和學校主使,我們不能對此負責。

          伍廷芳 你本人和北大的其他人,有沒有向記者透露過辭退他們的真實原因,就象

           剛才你對我說的那樣。

          蔡元培 絕對沒有,報紙自有他們的消息來源。

          伍廷芳 那好。不過為了平息事端,顧全大局,黎大總統(tǒng)希望我能勸你收回成命。

          蔡元培 收回成命?我寧愿黎大總統(tǒng)收回他對我任命,我也決不收回我對英國教員

           辭退的成命。

          伍廷芳 如果不收回成命,能否按照燕瑞博和克德萊提出的條件給予賠償?

          蔡元培 校方完全按合同辦事,毫無差錯,何來賠償?

          伍廷芳 你是不是再考慮一下?

          蔡元培 秩翁,我一向敬重你,你身為外交總長,肩負重任,此事有關國格,切切

           不可對強權俯首聽命。

          伍廷芳 唉,孑民兄,我是什么外交總長,我是一介書生。看在我倆多年朋友的份

           上,能否幫幫我忙,有所退讓?

          蔡元培 秩翁,我想你也是個有所為有所不為的人,此事與我做人做事之原則有關,

           所以難以遵命,請你原諒。

          伍廷芳 孑民兄,你切不可因小失大呀!

          蔡元培 如今對我來說,是北大的整頓為大,北大的治校方針為大。

          伍廷芳 寸步不讓?

          蔡元培 實在難以從命。

          伍廷芳 唉,我真羨慕你呀。你不介入政治,不涉足政壇,無官一身輕,因而敢做

           敢為。我就沒你這樣的自由了。我一入官府,一入政界,就身不由己,就

           好象變了個人,變得虛假了,沒品格了。黎大總統(tǒng)還希望我能代理內閣總

           理,我何嘗不想掛冠歸去?何嘗不想埋頭學問?可是身不由己呀,好,不

           發(fā)牢騷了,告辭了,告辭了。

          蔡元培 要走?

          伍廷芳 我的說客使命已完,官腔也已唱盡,我也盡力而為了,應該回去交差,回

           去復命了。哦,差點忘了,黎大總統(tǒng)有封大紅請?zhí),請你今晚在懷仁堂?/p>

           宴,此事萬勿推辭。

           [伍廷芳取出一封大紅請?zhí)o蔡元培。

          蔡元培 (接請?zhí)├璐罂偨y(tǒng)請我吃飯?不甚榮幸之至呀。

          伍廷芳 純屬私人宴請,你就慨然允諾吧。

          蔡元培 我與黎大總統(tǒng)不沾親,不帶故,平時素無往來,請我赴宴,卻之不恭,受

           之有愧,請轉告黎大總統(tǒng),我心領了,謝謝。

          伍廷芳 孑民兄,黎大總統(tǒng)的私宴,別人求之不得,你就不要推辭了。況且你和黎

           大總統(tǒng)如果有些交往,建立些聯(lián)系,這對你個人包括對北大也不見得是壞

           事吧?

          蔡元培 我感謝你的好意。我來北京就任北大校長,早就公開聲明,一,我不是來

           當官的,這點已經(jīng)做到。二,我要使教育獨立于政黨之外,這點還未最終

           實現(xiàn)。我的希望是既不使教育攀附政治,成為革命的場地;
        也不讓政治控

           制教育,成為政治的工具。這樣的大學才能真正成為一個研究高深學問的

           純學術的園地。黎大總統(tǒng)是政治領袖,我僅是一校之長,事業(yè)、抱負都不

           一樣,可能見面之后無話可說,還是不見為好。

          伍廷芳 怎么能無話可說?他請你正是要談辭退兩名英國教員的事。

          蔡元培 那就轉告黎大總統(tǒng),請相信我蔡某自會謀斷,請他不必操心。

          伍廷芳 孑民兄,看在我的面子上,請賞光吧,否則我如何交差?

          蔡元培 如果秩翁無法交差,我就寫個回執(zhí)吧。

           [蔡元培在大紅請?zhí)竺嬗妹P寫回執(zhí),然后交給伍廷芳。

          伍廷芳 (接過回執(zhí),念)“奉示知承大總統(tǒng)招與懷仁堂之宴請,不甚榮幸。惟同日

           同時,元培已有南洋公學同學會之約,訂定在先,未便取消。敬心領受大

           總統(tǒng)之盛情,謝謝!”啊,孑民兄,你就說有事就是了,何必將赴南洋公

           學同學會之事也寫上,大總統(tǒng)看了,定然會認為堂堂的一國之總統(tǒng),在你

           眼中遠遠不及你的同學重要。

          蔡元培 赴同學會之約是實情,如實寫上,不使大總統(tǒng)誤會。至于在我眼中總統(tǒng)和

           同學孰輕孰重,我看這是因人而異的問題。

          伍廷芳 孑民兄,北京政壇黑暗,北大積重難返,如無靠山,斷難成事。我想奉勸

           你,不要急于求成,不要樹敵過多,要適可而止,知難而退,否則你將碰

           得頭破血流。孑民兄,這是我的知心話呀。

          蔡元培 謝謝了,可我蔡元培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伍廷芳 可敬、可敬!告辭、告辭!

          蔡元培 恕不遠送。

          伍廷芳 再見!

           [伍廷芳下。

           [黃仲玉從里屋出。

          黃仲玉 孑民,我走了。

          蔡元培 你也要走?

          黃仲玉 我都聽見了。

          蔡元培 哦……你不必擔心。

          黃仲玉 你好自為之吧。

          蔡元培 那……我有空回家去看你。

          黃仲玉 不,現(xiàn)在這兒是你的家。

          蔡元培 仲玉!

          黃仲玉 千句萬句并作一句:多保重!

           [蔡元培感激地握著黃仲玉的手。

          

          ——落 幕

          

          第四幕

          

          蔡元培的家中的院子,樹木蔥蘢。

          蔡元培生病,靠在躺椅上看報。

          黃仲玉捧著一碗藥,用嘴吹涼,然后端到床邊。

          

          黃仲玉 孑民,喝藥了。

           [蔡元培欲用手接。

          黃仲玉 我來喂你。

           [黃仲玉用調羹喂藥給蔡元培。

          黃仲玉 聽說,陳獨秀先生和你有個約法三章。

          蔡元培 是的。

          黃仲玉 那我今天也和你有個約法三章。

          蔡元培 和我約法三章?陳獨秀是個奇人,是個怪才,如今對他議論很多,你怎么

           也學他和我約法三章?

          黃仲玉 為何我不能?

          黃仲玉 好呀,哪三章?

          黃仲玉 一、不在家操心國事。

          蔡元培 這大概很難,眼下國事危艱,巴黎和會,斗爭激烈……

          黃仲玉 (立即捂住蔡元培的嘴)你又來了!

          蔡元培 好,不去操心。那第二呢?

          黃仲玉 不在家掛念北大。

          蔡元培 這也很難,如今北大正處在改革關口,各項整頓正如這天氣,乍暖還寒……

          黃仲玉 (又立即捂住蔡元培的嘴)你又來了!

          蔡元培 好,第三。

          黃仲玉 不在家接待客人。

          蔡元培 那……(連忙自己把自己的嘴捂。┖。聽你的。

          黃仲玉 謝謝。你難得在家。你在家的日子,就全部屬于我的,好嗎?

          蔡元培 好吧。仲玉,我真的對不起你……

          黃仲玉 你怎么說這樣的話?

          蔡元培 我太不照顧你、太不照顧這個家了。

          黃仲玉 我知道你忙。

          蔡元培 你和我結婚將近二十年,你相夫教子,隨我奔波,受的累,吃的苦,只有

           我心理明白!你從不穿鮮衣華服,從不去娛樂場所。你節(jié)衣縮食,克勤克

           儉,為的是養(yǎng)我以廉,為孩子們做個表率呀。你非但對于我的飲食起居、

           疾病痛癢,呵護備至,還愛我以德,對于我的信仰、我的事業(yè),極力支持。

           如果你的意見與我不同,你也常耐心加以規(guī)勸。可我總是與你爭論,使你

           傷心。如今想來,真是后悔莫及呀……

          黃仲玉 (笑)你今天是怎么了?

          蔡元培 你不愿意聽?

          黃仲玉 不,你好象是在為我致悼詞。

          蔡元培 不許胡說!這哪是悼詞,我倒覺得象是我的遺囑。

          黃仲玉 你也不許胡說!

          蔡元培 我之所以對你說這番話,是我擔心我的病一時好不了……

          黃仲玉 會好的。你在學校吃不好,睡不好,胃病才突發(fā);丶艺{養(yǎng)調養(yǎng),自然就

           會好起來,你不要著急。

          蔡元培 我母親也是胃病死的,這是遺傳。

          黃仲玉 我聽你說過,你小時候為了治好你母親的病,還在你自己的手臂上割了塊

           肉煎湯給你母親喝。

          蔡元培 那個時候很迷信,說割股煎湯可以使得病人延壽十二年?晌夷赣H第二年

           就去世了。可見割自己的肉當藥,并不科學,還是要提倡賽先生呀。

          黃仲玉 但你至孝的精神還是可嘉的。我小時候,也割股煎湯,給我父親喝過。

          蔡元培 你是左手臂吧?

          黃仲玉 是的,你也是在左手臂。

           [蔡元培捋起黃仲玉的左袖,看她割肉的傷疤,撫摸著。

           [黃仲玉也捋起蔡元培的左袖,看他割肉的傷疤,也撫摸著。

          黃仲玉 不過我倒真希望割股煎湯能治病,那我就可以馬上給你割塊肉煎湯,治好

           你的病了。

          蔡元培 謝謝你?晌揖蛽,這次要是萬一……

          黃仲玉 不許說這樣說,你是太累了,才變得這樣虛弱。

          蔡元培 我是說如果萬一……

          黃仲玉 如果真有萬一,那我也不想活了,我就殉情,以身殉你,隨你一同去。

          蔡元培 不,你怎么能這樣?還有孩子,你要盡母親的天職。

          黃仲玉 可是沒有你,我活著還有什么意思。

          蔡元培 你千萬別這樣,你要答應我。

          黃仲玉 (笑)咳,怎么盡說這樣的話,好象已經(jīng)生離死別,真不吉利。

          蔡元培 對,不說了。北大還沒整頓好,我責任未盡,怎么能撒手而去。不,在你

           的照料下,我會好起來的。

          黃仲玉 對。(依偎著蔡元培)那就在家多住幾天,好嗎?

          蔡元培 好,一定。

           [范文瀾上,在門邊。

          范文瀾 (探身問)蔡校長,可以嗎?

          蔡元培 請進。

           [范文瀾拿著一個記事本進來。

           [黃仲玉向范文瀾示以眼色,范文瀾頷首應答。

          范文瀾 好些了嗎?

          蔡元培 比昨日好一些。有事嗎?

          范文瀾 沒事。

          蔡元培 沒事你不會進來。

          范文瀾 我進來看看你。

          蔡元培 看看我?一個未老先衰的瘦老頭,有什么好看的?說吧,什么事?

          范文瀾 您……

           [黃仲玉在一旁向范文瀾搖了搖頭。

          范文瀾 您休息吧。我走了。

          蔡元培 等等。把記事本給我。

           [范文瀾猶豫。

          蔡元培 給我!

           [范文瀾將手中的記事本交給蔡元培翻看。

           [黃仲玉無可奈何,下。

          蔡元培 (念)“英國駐華公使朱爾典為兩個英籍教員被辭退一事,親自來校交涉,

           對蔡校長施加壓力。朱爾典說他支持英籍教員對蔡校長的起訴。蔡校長說

           可以應訴,并表示在法律需他出庭時一定出庭。朱爾典見蔡校長態(tài)度如此

           強硬,臨走時威脅說,你是不想再當北大校長了。蔡校長一笑置之,安然

           不動。”你的記錄的還真詳細。其實他們是虛張聲勢。(點擊此處閱讀下一頁)

          

          范文瀾 他們就是欺軟怕硬,現(xiàn)在他們也就不了了之了。

          蔡元培 哦,這個“籍”字你寫錯了,不是草字頭,是竹字頭。

          范文瀾 是筆誤,我下次注意。

          蔡元培 不,你現(xiàn)在就改。

          范文瀾 是。

           [蔡元培將記事本交還范文瀾。范文瀾在記事本上改寫錯字。

          蔡元培 給我。

           [范文瀾將記事本給蔡元培。

          蔡元培 (繼續(xù)翻閱記事本)這些都是今天的日程?

          范文瀾 都還沒安排,我打算全都推掉。

          蔡元培 不,全都安排。

          范文瀾 您的身體?

          蔡元培 人家來看望我,我怎么能拒之門外。想來的都請他們來。

          范文瀾 是。

          蔡元培 (繼續(xù)翻閱記事本)這個薩大山是誰?

          范文瀾 是學校門口包飯作的小伙計。

          蔡元培 哦,天天給我送飯的?他來干什么?

          范文瀾 他說他讀了平民夜校,會寫自己的名字,還會寫很簡單的兩三行的家信了。

          蔡元培 (高興地)是嗎?

          范文瀾 他非常感激你,聽說你病了,想來看看你,昨天就來過了,我沒讓進,今

           天又來了,還拉上了原來在門房、現(xiàn)在在大學旁聽的何以莊。他們說,只

           看一分鐘,看一眼就走,就一分鐘。

          蔡元培 快讓他們進來。等等,這個王蘭是誰?

          范文瀾 是從江蘇無錫來的。

          蔡元培 什么事?

          范文瀾 說要和您面談。

          蔡元培 從無錫特地跑到北京,千里迢迢,怎能不見。

          范文瀾 您呀,誰都想見。

          蔡元培 先讓薩大山他們進來。

          范文瀾 好。

           [范文瀾下。

           [黃仲玉上,給蔡元培量體溫,測脈搏。

           [稍頃,范文瀾領薩大山和何以莊上。

           [黃仲玉下。

           [薩大山和何以莊進來后,遠遠地垂手而立,不說話,只是深情地望著靠

           在床上的蔡元培。

          蔡元培 你們好!

           [何以莊和薩大山只是拘謹?shù)匚⑿,不吱聲?/p>

          蔡元培 請坐!

           [薩大山和何以莊搖搖頭,不坐。

          蔡元培 (對薩大山)聽說你讀了夜校,能寫一兩行簡單的家信了。

           [薩大山點點頭,仍不說話。

          蔡元培 (對何以莊)你在旁聽胡適之先生的中國哲學史?

           [何以莊點點頭,也不說話。

          蔡元培 好,我很高興。你們怎么不說話?說話呀!

           [何以莊和薩大山搖搖頭,還是拘謹?shù)匚⑿χ?/p>

          蔡元培 (很不解)這……這怎么回事?

           [何以莊和薩大山相互看了一眼,然后給蔡元培深深地鞠了一躬,便急忙

           離去,下。

          蔡元培 (問范文瀾)他們……他們怎么了?

          范文瀾 他們進來看你之前就向我保證過,說您身體虛弱,保證不和你說話,不讓

           你勞神,只看你一眼,看一分鐘就走。

          蔡元培 (笑)還有這樣的事?只來看我,不和我說話,怕我傷神?

          范文瀾 他們還給你帶了一大包土產(chǎn),小米、紅棗、柿子。

          蔡元培 你收下了?

          范文瀾 不收,他們不答應呀。

          蔡元培 算算多少錢,給他們送去。哦,對了,何以莊要結婚了,你再給他帶十塊

           大洋的禮金去。

          范文瀾 蔡校長……

          蔡元培 怎么了?

          范文瀾 您這個月……

          蔡元培 這個月怎么了?

          范文瀾 超支了。

          蔡元培 怎么會?

          范文瀾 這個月你資助徐悲鴻去法國留學二百元。為湖南賑救兵災捐款五十元。北

           大教授陳介人去世一周年,接濟其家屬五十元。宴請張菊生先生十五元。

           贊助門房馬師傅回鄉(xiāng)奔喪路費十元。你這個月的工資早就用光了,超支二

           十五元。

          蔡元培 哦,超支了?這二十五元……

          范文瀾 我給你墊付了。

          蔡元培 那……你就再墊付十元的結婚禮金給何以莊,我下個月一同還給你。

          范文瀾 您這樣節(jié)衣縮食,太清苦了……

          蔡元培 別說了。請那位叫王蘭的進來吧。

           [范文瀾下。

           [稍頃,范文瀾領王蘭上。

          蔡元培 (向王蘭介紹)這就是蔡校長。

          王 蘭 蔡校長,您好。

          蔡元培 你好。

          范文瀾 蔡校長,你們談,我去通知第三批客人。

          王 蘭 (小聲地問范文瀾)蔡校長下面還有客人?

          范文瀾 是的,而且蔡校長還在生病。

          王 蘭 哦……

          蔡元培 你請坐。

           [王蘭坐在蔡元培床邊的一張凳子上。

          王 蘭 真不好意思,不知道您這么忙,更不知道您生病。

          蔡元培 沒關系。你叫王蘭?

          王 蘭 是的。

          蔡元培 找我有事?

          王 蘭 是的。

          蔡元培 是誰讓你來的?

          王 蘭 是您。

          蔡元培 是我?

          王 蘭 對,我弟弟對我說的,他說是您叫我來的。

          蔡元培 (莫名其妙)哦?你弟弟?

          王 蘭 對,他是你們北大的學生。

          蔡元培 叫什么?

          王 蘭 他叫王昆侖。

          蔡元培 哦,王昆侖?我記得的,記得的。他來找過我。他說他有個姐姐失學在家,

           但很想讀北大,就是你?

          王 蘭 是的。您對我弟弟說,那好呀,你姐姐敢不敢來呀。要是敢來你就叫她來

           呀。我弟弟回來就問我,我說我敢來,我這就來了。所以說,是你叫我來

           的。

          蔡元培 (笑)對,是我叫你來的。你很勇敢。

          王 蘭 本來不敢,在家讀我弟弟從學校帶回來的《新青年》,讀您、讀陳獨秀和

           胡適等先生的文章,才有了膽量。您一向主張男女平等,尊重女權,在民

           國初年您當教育總長的時候,就在全國的小學推行男女同校。我這次來,

           除了我希望我自己能讀北大之外,更希望你能在大學徹底實行男女同校,

           開全國解除女禁之先,讓全國所有的大學都能仿效,讓全國的婦女姐妹都

           能享受讀大學的權利。

          蔡元培 我早有此想法,女子不學,則無以自立。要使人人都受教育,應以女學為

           最重要。而且世界各先進國家,早已男女同校。為何歐美大學可以,我們

           就不行?這絕無道理!

          王 蘭 那……我現(xiàn)在可以在北大入學了?

          蔡元培 只是現(xiàn)在報考時間已過,你先在北大旁聽,等下學期再參加入學考試。你

           想報考哪一系科?

          王 蘭 我想報考哲學系,聽胡適先生的中國哲學史。

          蔡元培 好,你明天就可以來旁聽。

          王 蘭 (激動得流淚)這太好了,蔡校長,您這千金一諾,是史無前例、開天劈

           地的事呀!

          蔡元培 你也是史無前例、開天劈地的,你是北京大學的第一位女學生,也是從古

           至今男女同校的第一位女大學生。

          王 蘭 蔡校長,謝謝您,我不耽誤您的時間了,我太感激了,太感激了。再見。

          蔡元培 再見,明天你和北大見!

          王 蘭 對,我和北大見!

           [王蘭下。

           [黃仲玉上,第二次給蔡元培量體溫、搭脈搏。

           [蔡元培邊量體溫邊書寫通知。

           [范文瀾上。

           [黃仲玉下。

          蔡元培 這張通知給教務處,明天江蘇無錫的女生王蘭來哲學系旁聽。

          王 蘭 (接過通知)您同意她了?

          蔡元培 先旁聽,下學期再讓她參加入學考試。

          范文瀾 這事要不要請示教育部?

          蔡元培 不必,一請示必然通不過。

          范文瀾 那教育部知道之后,會不會追究?

          蔡元培 教育部所頒布的大學學制和學校規(guī)程上,并無專收男生,不收女生的明文,

           也無男女必需分校,不得同校的規(guī)定。以前大學之所以沒有女生,是因為

           沒有女生來報考,如今既然已經(jīng)有女生有此要求,當然應該同意她們報考

           和入學。我們并未違反既定的章程。

          范文瀾 是的。

          蔡元培 我想,招收女生、男女同校這件事就從我們北大開始吧。

          范文瀾 您上任之后,已經(jīng)有很多事情都是從北大開始的。

          蔡元培 可要有始有終、一以貫之地繼續(xù)下去就很難呀。

           [湯爾和上。

          湯爾和 孑民!

          蔡元培 爾和兄!

          湯爾和 怎么樣?病了吧?我早就勸你,要有張有弛,要適可而止,你不聽,非要

           一口吃出個個胖子,結果呢?吃出個胃病、吃出個瘦子來了吧?躺下,我

           看看。

           [湯爾和取出聽診器給蔡元培聽胃部。

           [范文瀾給湯爾和倒茶,然后下。

          湯爾和 腸鳴音很濁,潰瘍得很厲害。吃了什么藥?

          蔡元培 一個朋友介紹的方子。

           [將床頭放著的一張方子遞給湯爾和。

          湯爾和 黃芪、黨參、白術、半夏、陳皮、香附、甘草,都是健脾益氣,溫中和胃

           的。效果怎么樣?

          蔡元培 還看不出來。

          湯爾和 怎么不到我們醫(yī)專的附屬醫(yī)院來看呢?

          蔡元培 實在沒時間,就胡亂讓人抓點草藥吃了。再說這點小病,怎么好意思驚動

           你這醫(yī)專的大校長?

          湯爾和 病成這樣,怎么還是小?就是小病,也要重視。我給你開點西藥,西藥

           療效快,我明天叫人送來。

          蔡元培 好,多謝了。

          湯爾和 孑民呀,北大的病和你的病一樣呀。

          蔡元培 北大的病?

          湯爾和 是呀,北大也是胃病。

          蔡元培 哦?北大也是胃。

          湯爾和 暴飲暴食,消化不良。

          蔡元培 北大暴飲爆食,消化不良?這話怎么講?

          湯爾和 你想呀,北大這一年多來,聘用了那么一大批新派教員,如陳獨秀、胡適、

           李大釗、錢玄同、劉半農(nóng)、周作人、魯迅、吳虞、沈兼士、沈士遠、高一

           涵、馬裕藻、馬寅初、陶孟和、李四光、梁漱溟等等近三十人。這么多思

           想新進、主張革新的新派人物都蜂擁而至,怎么能不激起那些桐城派、國

           故派、;逝伞捅倥傻扰f派人士的激烈反對。這就象吃東西一樣,一下

           子把自己喜歡吃的東西吃得那么多,吃得腹脹腸滿,胃怎能不吃壞?所以

           我說北大也是胃病,暴飲爆食,消化不良。

          蔡元培 可是不如此怎么能一掃北大二十年來的腐朽空氣?

          湯爾和 可是你別忘了古人云,欲速則不達呀。

          蔡元培 其實我即便是在大量吸納新派人士時,也無意將舊派人士消滅,我確實采

           取兼容并包的態(tài)度,讓新舊兩派自由競爭,和平競賽,在北大校園里給天

           下讀書人創(chuàng)造一個白家爭鳴的學術環(huán)境。你想,我連“籌安會”的劉師培

           這樣非常舊派的人都聘請來任教了,這不是我裝裝門面,故作姿態(tài)吧?當

           初多少人反對我聘任他呀,說他是死保袁世凱復辟當皇帝的;庶h,千萬

           不可用?晌伊ε疟娮h,就是因為他身懷絕學,我取其一技之長,就是要

           要在中國的思想文化界真正實行兼容并包,思想自由。

          湯爾和 雖然你想兼容并包舊派,可舊派并不兼容并包你。如今反對你的全都是舊

           派。盡管倒蔡之風甚囂塵上,但你為人正直清廉,他們也對你無可奈何。

           他們只得轉變策略,將矛頭全部轉向陳獨秀。他可不象你,他可是一個有

           縫的雞蛋,是個危險人物呀。

          蔡元培 陳獨秀有何危險?自他擔任文科學長以來,文學革命的呼聲、自由思想的

           風氣,大為流行,從文科開始的整頓因此卓有成效,尤其是他將《新青年》

           搬到北大出版,使得北大成為全國新思想、新文化的堡壘。陳獨秀先生是

           北大的一面大旗,是北大的有功之臣,我真不知他何罪之有?

          湯爾和 可他近期言論實在過于左傾,《每周評論》第十八號上,刊登了他的《二

           十世紀和俄羅斯的革命》,宣傳俄國革命,宣傳馬列哲學,宣傳階級斗爭,

           宣傳共產(chǎn)主義,這已經(jīng)引起政府和民間的一片驚慌。(點擊此處閱讀下一頁)

          我可擔當不起呀。

           [蔡元培仍舊不說話。又是靜場良久。

           [自鳴鐘敲響了12下。

          老仆人 蔡先生,您請回吧,都十二點了。孫大人也早就睡著了,您還是明天來吧?

           [蔡元培繼續(xù)閉目養(yǎng)神,聽而不聞。

          老仆人 蔡校長,您這樣一直坐在這兒,也不說話,您這不是讓我們作下人的為難

           嗎?我求您了,您就請回吧。

           [蔡元培微微地搖搖頭。

          老仆人 您不回去了?

          蔡元培 [蔡元培微微地睜開眼,點點頭。

          老仆人 那怎么成呀?您倒是說話呀。

          蔡元培 (終于說話)今天你家孫大人不見我,我就不走了。

          老仆人 不走了?

          蔡元培 在這兒過夜了。

          老仆人 在這兒過夜,那怎么行呀?

          蔡元培 可我回不去呀。

          老仆人 您不是有車嗎?

          蔡元培 我不是沒車,這車還是你家孫大人送我的哩。我是沒臉回去呀。30多個

           同學被抓,我們北大有20多,這些同學不放出來,我能回去嗎?能對得

           起這些同學的父母嗎?能對得起其他的同學嗎?我回不去呀。

          老仆人 可我對您說了,我們家孫大人,真的是身體欠安,早早地就休息了。再說,

           是段祺瑞手下的人把你的學生抓起來的,要找您去找段祺瑞段大人呀,您

           找我家孫大人有什么用呢?

          蔡元培 可你們家的孫大人是段祺瑞的老師呀。段祺瑞大權在握,誰的話也不聽,

           就聽你家孫大人的話,我不找你家孫大人我找誰呢?我知道這有點強他所

           難,可我是沒辦法呀。我也知道我賴在這里不走,也是強你所難,可我也

           是沒有辦法呀。

          老仆人 你沒辦法,我也沒辦法呀。

          蔡元培 不過還有一個辦法。

          老仆人 還一個辦法?請講。

          蔡元培 就是你再進去通報一聲,說孫大人如果不見我蔡元培,我就不走了。

          老仆人 您真的不走了?

          蔡元培 真的。我就不信您家孫大人是這樣的鐵石心腸,見死不救,他也是讀書人,

           物傷其類,難道你家孫大人就無惻隱之心,對如今關在黑牢里的莘莘學子

           就無一點悲憫之情。

           [孫寶琦驀地從里屋出來。

          孫寶琦 孑民老弟呀,我對你真沒辦法!

          蔡元培 孫老,您終于露面了!

          孫寶琦 我不是故意避而不見,而是與你見面無益。

          蔡元培 為什么?

          孫寶琦 一是你要我說服段祺瑞放人,我是無能為力,因為我與他久無往來,昔日

           的那點交情早已淡漠,況且他如今貴為參戰(zhàn)督辦,連大總統(tǒng)也不在他眼里,

           更何況我這老朽呢?

          蔡元培 我只請求你向段督軍說明學生游行請愿乃是愛國之舉,切切不可因為學生

           的一時沖動,而加罪于他們。如今只有盡早放人,才能平息事端,恢復局

           勢的平靜。如今只有您能與他說上話,您不去說,誰能說?

          孫寶琦 (猶豫地)可我……

          蔡元培 孫老,您曾說過:凡有血氣者,無不痛心今日國勢之衰微,無不憤慨眼下

           列強之欺凌。正是我聽了您這有血氣的話,我才在這里不惜枯坐數(shù)小時,

           求見您一面,我蔡元培幾十年來,還從來沒有象今天這樣求過任何人。孫

           老,國家興亡,匹夫有責呀!當年是您幫助我留學德國的,記得臨行時,

           您曾對我說莫忘報效神州。如今神州大地,危難四起,正是我報效之時,

           您老就不能助我一臂之力嗎?

          孫寶琦 (沉吟片刻)好,我盡量說服段祺瑞,至于他能否接受,我就不得而知了。

          蔡元培 只要您能去說,也就盡到您前輩的責任了。此是一,您還有二呢?

          孫寶琦 二是我剛才之所以不欲見你,是怕給你帶來更壞的消息。

          蔡元培 既然您已經(jīng)見我,就請說吧,有什么更壞的消息?

          孫寶琦 我聽說,今日游行過后,內閣召開緊急會議,已經(jīng)議定嚴厲懲辦鬧事學生、

           繼續(xù)抓捕漏網(wǎng)分子,同時解散北京大學,罷免你這北大校長。警備司令段

           芝貴說,寧愿十年不要北京大學這所學校,也不可一日容忍這樣的校長和

           學生!有人甚至還主張……

          蔡元培 主張什么?

          孫寶琦 主張……

          蔡元培 孫老,您請說。

          孫寶琦 主張……主張出300萬金將你刺殺!

          蔡元培 沒想到我蔡某的頭顱竟如此值錢,有300萬金之貴!

          孫寶琦 他們真的要刺殺你。所以在這樣的恐怖的氣氛之下,我如何說服得了段祺

           瑞?我出來見你又有何益?孑民呀孑民,你我都還是一介書生呀,怎么與

           這般殺人不見血的武夫、吃人不吐骨頭的屠夫較量?我勸你還是馬上離開

           北京,盡快離開這危險之地,保全自己的身家性命吧。

          蔡元培 不,不把學生救出來,我就絕不離開北京。

          孫寶琦 可是如今所有學界的事,都歸罪北大學生;
        所有北大學生的事,都歸罪你

           校長一人。如果你不離開北大,離開北京,他們必然加害于你。

          蔡元培 如果危及我一人,而能保全學生和北大,我也在所不惜!

           [收光。

          

           6.北大禮堂。

           主席臺上有橫幅,上書“歡迎被捕同學勝利歸來”。

           鑼鼓喧天,鞭炮齊鳴。

           傅斯年在主席臺上主持歡迎會。

          

          傅斯年 各位師長、各位同學,現(xiàn)在我們在這里開一個歡迎會,歡迎因為參加五月

           四日游行示威活動而被捕的二十名同學,歡迎他們的勝利歸來。這次他們

           因愛國而入獄,因良心而入獄,因而獲得了北京和全國的聲援,五日和六

           日兩天,全國各地各學校各團體的抗議信和聲援信象雪片一樣飛往北京。

           罷課,游行,發(fā)表演說,抵制日貨,要求懲治賣國賊,釋放被捕學生。北

           京政府在全國空前的壓力下,不得不答應保釋被捕的同學。但我要特別指

           出,在這次營救中,我們敬愛的蔡校長盡了最大的努力,他組織校長援救

           團,通電全國,通電各省的教育會,并且親自率領各校校長奔走于警察廳、

           國務院、總統(tǒng)府,受盡了冷遇和屈辱。蔡校長甚至提出以他一人抵罪來換

           取被捕學生的自由。此言此行,真是仁者用心,感天動地。蔡校長的人格

           力量和道德榜樣,終于戰(zhàn)勝了軍閥的羅網(wǎng),F(xiàn)在請蔡校長給大家講話!

           [蔡元培在經(jīng)久不息的掌聲中走上主席臺。

          蔡元培 同學們……(掌聲仍不停息)同學們……

           [有人扔一紙團上來。

           [傅斯年拾起,看紙團。

          傅斯年 蔡校長,對不起,請等一等。二十位獲釋同學有個要求,要先給您深深地

           鞠一躬!

          蔡元培 不必了吧?

           [臺下爆發(fā)雷鳴般的掌聲。

          傅斯年 好,易克嶷同學請上!

          [易克嶷上。給蔡元培鞠躬,握手,然后下。

          傅斯年 楊振聲同學!

           [楊振聲上,給蔡元培鞠躬,握手,然后下。

          傅斯年 熊天祉同學!

           [熊天祉上,給蔡元培鞠躬,握手,然后下。

          傅斯年 梁彬文同學!

           [梁彬文上,給蔡元培鞠躬,握手,然后下。

          傅斯年 李良驥同學!

           [李良驥上,給蔡元培鞠躬,握手,然后下。

          傅斯年 牟振飛同學!

           [牟振飛上,給蔡元培鞠躬,握手,然后下。

          傅斯年 梁穎文同學!

           [梁穎文上,給蔡元培鞠躬,握手,然后下。

          傅斯年 曹水同學!

           [曹水上,給蔡元培鞠躬,握手,然后下。

          傅斯年 陳樹聲同學!

           [陳樹聲上,給蔡元培鞠躬,握手,然后下。

          傅斯年 郝祖寧同學!

           [郝祖寧上,給蔡元培鞠躬,握手,然后下。

          傅斯年 蕭濟時同學!

           [蕭濟時上,給蔡元培鞠躬,握手,然后下。

          傅斯年 邱彬同學!

           [邱彬上,給蔡元培鞠躬,握手,然后下。

          傅斯年 江紹原同學!

           [江紹原上,給蔡元培鞠躬,握手,然后下。

          傅斯年 孫德中同學!

           [孫德中上,給蔡元培鞠躬,握手,然后下。

          傅斯年 何作霖同學!

           [何作霖上,給蔡元培鞠躬,握手,然后下。

          傅斯年 魯其昌同學!

           [魯其昌上,給蔡元培鞠躬,握手,然后下。

          傅斯年 潘淑同學!

           [潘淑上,給蔡元培鞠躬,握手,然后下。

          傅斯年 易敬泉同學!

           [易敬泉上,給蔡元培鞠躬,握手,然后下。

          傅斯年 林君損同學!

           [林君損上,給蔡元培鞠躬,握手,然后下。

          傅斯年 許德珩同學!

           [許德珩上,給蔡元培鞠躬,握手。

          許德珩 (大哭)蔡校長,我代表北大被捕的二十名同學和外校被捕的十二名同學

           感謝您,感謝您!您這樣的師長,我們終生難忘!

          蔡元培 (也禁不住淚下)不要哭,回來了,是件大喜事,應該高興,應該高興。

           [許德珩又鞠了一躬,然后下。

          蔡元培 同學們,在我的大半生中,還從來沒有一次單獨接受這么多的敬禮,雖然

           我受之有愧,但卻之不恭,也只好愧受了。這實在令我感動。當老師,作

           校長,辦教育,能有今日之禮遇,余生何求?

           可我萬萬沒想到辦教育是如此之難、之苦、之艱、之險呀。

           北京大學,向來受舊思想的束縛,是很不自由的。我來當校長,不過

           是想提倡一點新的思想,介紹一點新的學理,啟用一些新的教授,建立一

           些新的制度。如果用我想達到的最高目標來衡量,我現(xiàn)在所做的還遠遠不

           夠;
        如果用世界最新的思想來比較,我眼下所實行的還只是半新的?墒

           一些新派朋友,很是滿足,沾沾自喜,以為改革已經(jīng)成功。而一些舊派人

           士,看了我這只是半新的改革,則視我為洪水猛獸。但我自認為,我是沖

           決舊世界的洪水,不是殘害新生命的猛獸。至于一些等而下之者,他們更

           無思想自由氣度和兼容并包的胸襟,往往鬼鬼祟祟,軟硬兼施,并且還借

           助軍閥和強權的力量來反對我、壓迫我。于是教育部來干涉,國務院來干

           涉,參議院來干涉,英國公使來干涉,甚至還動員一些無賴之徒到我家門

           口來搗亂。世界上哪有這樣不自由的大學,哪有這樣受壓迫的校長呢?

           同學們的五月四日之舉,純出于愛國之熱情。我也是國民,哪有不支持之理?可政府卻惱羞成怒,他們不但要解散北大、要取締成立不久的學生聯(lián)合會、要整頓各種學生自辦的刊物,還要焚燒校園以及暗殺我蔡某。他們先逼走陳獨秀,如今又想拿我開刀,逼人太甚呀!

          其實,早就有人對我提出警告,要我立即離開北京。我之所以未走,一是君子坦蕩蕩,何懼之有?二是同學尚在獄中,我豈能棄而不顧,獨自逃亡?如今同學們終于安然歸來,但他們滅我之心仍在。如我不去,又恐他們遷怒北大,起訴同學,追究火燒趙家樓和毆打章宗祥的刑事責任,將諸君再次投入獄中。我愛同學,不忍離去;
        也正因為我愛同學,又不得不離去。何去何從,我蔡某憂心如焚,尚無良策。

          我剛來北大之時,就有人勸我不要來,說北大是火坑。可我說,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如今來北大已一年有余,深感:寒冰火焰更番過,地獄原來在我身。我被這地獄的獄火已燒得皮焦肉爛,燒得實在力不從心了。吾倦矣!

          今天同學方才釋放歸來,想必也是疲倦了,需要休息了。況且今天是國恥紀念日,本該休息?墒俏以诒a屚瑢W時,曾向教育部和警察廳保證,今日一定復課。我之所以如此保證,實有難言的苦衷,希望同學諸君諒解。所以,我懇請同學們馬上回到課堂里去,馬上上課。我一生衷情于教育,一生的夢想便是教育救國,所以我最愛聽學校的鐘聲,特別愛聽北大的鐘聲。請敲響鐘聲,我愛鐘聲!

          [鐘聲大作,悠揚回蕩,充塞天地,連綿不斷……

          字幕:

          蔡元培,號孑民。浙江紹興人。生于1868年。歷任中華民國第一任教育總長、國立北京大學校長、中央研究院院長。他是中國近代最偉大的教育家。被譽為古今完人,現(xiàn)代孔子。1940年卒于香港,葬于香港仔華人永遠墳場。享年74歲。

          ———劇 終

          

          2001、6、18初稿于上海善作劇樓

          2001、7、23定稿于深圳新都酒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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