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零:豈能數(shù)典忘祖!五四運動的兩個遺產(chǎn)
發(fā)布時間:2020-06-07 來源: 幽默笑話 點擊:
五四運動,光芒萬丈。
五四運動,打倒孔家店,打倒的只是店,不是孔子。孔子安然,孔子無恙。當時的非圣疑古,表面上是傳統(tǒng)中斷,其實是傳統(tǒng)重建。它對中國新學術(shù),有不可估量的貢獻。不僅西方科學的引入,自然科學、社會科學和軍事學,是全面占領(lǐng)。人文學術(shù),也革舊鼎新。從舊經(jīng)史之學到新史學,從舊子學到中國哲學史或思想史,從舊集部之學到新文學,革新是全面的。
中國的新學術(shù),不光是靠點滴積累,一磚一瓦往起壘,更重要的,是文化立場的突破。
我們要感謝我們的前輩,感謝魯迅,也感謝胡適。五四的遺產(chǎn)是多方面。明年是五四運動90周年,很多問題,要全面總結(jié)。
五四有兩個遺產(chǎn),和胡適有關(guān)。
第一,是以顧頡剛為代表的疑古運動。這個運動,很多人都認為是中國史學現(xiàn)代化的標志。它和胡適的影響直接有關(guān)。胡適和顧頡剛,都很重視崔東壁,美國的 Arthur W. Hummel也很重視。顧頡剛對崔東壁很佩服,但明確指出,他和崔氏不一樣。崔東壁尊孔衛(wèi)道,他不是。正因為不是,所以顧先生才敢懷疑圣人,懷疑孔子時代的圣人(堯、舜、禹)。這是了不起的突破。雖然,在方法上,顧先生沿襲了崔氏的方法,沒有反省這類方法的不足,在古書體例的研究上沒有突破。其實,宋以來的辨?zhèn)螌W,辨?zhèn)慰紝嵞私麜,考?jù)是為了保衛(wèi)孔子的道,并不是純粹的方法,里面也有意識形態(tài)!豆攀繁妗妨粝碌膯栴},今天也還是問題。傅斯年、蒙文通、徐旭生,他們的族團說,都破顧說,問題的爭論,一直沒斷,即使今天,也還在爭(如關(guān)于斷代工程的爭論),可見影響多么大。
第二,是中國哲學史的建立。胡適的《中國哲學史大綱》,舍上古圣人不談,直接講諸子,直接講老、孔,當時人以為學問不足,但他的路是對的。這書是真正的開山之作。胡適之后,馮友蘭是大家,書比他多也比他厚。胡不講六家,馮講;
胡否認王官,馮加限制而肯定;
胡以老在孔前,馮以老在孔后。這些分歧,現(xiàn)在也還是爭論的話題。一般認為,這門學問,馮氏才是真泰斗。我的看法不一樣。我認為,胡適的考證誠多可商,但文化立場,占位卻比馮氏高。第一,他強調(diào),中國哲學史,不能用西方哲學史的概念和框架來剪裁,馮氏反之;
第二,他是把孔子從圣人的位子上請下來,和諸子平起平坐,馮氏卻是尊孔派。胡適指出,馮氏爭孔、老先后是信仰問題,看得很準。即使今天,胡適的看法也是解毒劑。
五四代表的新文化,后來分為兩叉。1949年后,更被海峽隔絕,判若兩個世界。
1998 年,臺灣中研院史語所編過《新史學之路》。什么是新史學?不光梁啟超,不光傅斯年,派別很多。他們說的新史學,只是新史學的一支(現(xiàn)在去蔣,還講什么傅斯年)。史語所的最大成就是考古發(fā)掘。這個隊伍,海峽兩岸各一半,不能只算一邊。我呆過的社科院考古所和歷史所,很多老人都是參加安陽發(fā)掘和西北考察的舊人。我的老師張政烺就是史語所的人。羅王之學的傳人,絕大多數(shù)也在大陸。史語所的研究,強調(diào)的是動手動腳,找各種實證材料,這種材料,新東西全在大陸,研究是由大陸的學者在繼續(xù)。過去的研究根本沒法比。超越這類研究,打散了研究,提高了研究,還有不少東西,比如社會史的研究,也和共產(chǎn)黨關(guān)系更大,即使走過曲折的路,也還是有很多貢獻。
新史學的各派,成敗是非,可以慢慢討論,來源是什么,很清楚,根本沒法按政治立場和意識形態(tài)分疆劃界。它們的共同來源,都是五四。
厚誣五四,是數(shù)典忘祖。
近年,余英時說,郭沫若抄錢穆,引起軒然大波。錢穆和郭沫若,分屬不同的營壘,分屬海峽兩岸各一邊。他們的政治立場和為人怎么樣,可以另外評價。政治觀點不同,當然不一樣。但他們倆,學術(shù)成就怎么樣?自有公論。錢穆,學問太舊,格局太小,根本無法和郭沫若比。中央研究院選第一屆院士,他們對郭沫若的政治立場很不滿,但學問沒商量,還是承認,照樣提名。傅斯年說了,只要不是漢奸。
其實,學術(shù)就是學術(shù),即使羅振玉的書,我們也要讀。他有學問,還是有學問。
這才是公允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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