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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曉明:在黑暗中寫作,于是有光――麥家小說簡評

        發(fā)布時間:2020-06-12 來源: 幽默笑話 點擊:

          

          對于當代中國文壇來說,麥家的寫作無疑屬于獨特的路數(shù)。這個人的存在已經(jīng)變得不可忽視,他那么頑強、絕對而倔強。他的寫作詭秘、幽暗、神奇,深不可測,到處潛伏著玄機,讓人透不過氣來。閱讀他的作品,就象是被引誘到一個偏僻的山谷,而黑暗開始降臨。閱讀沒有退路,只有在黑暗中摸索。那真是孤苦伶仃的閱讀,無助的閱讀,就象他的寫作一樣;
        當然,也是極其富有刺激性的閱讀,這是一種關(guān)于閱讀的閱讀,也是關(guān)于寫作的寫作。

          

          在麥家近期出版的《暗算》的前面幾頁處,他這樣寫道:

          “7”是個奇怪的數(shù)字,它的氣質(zhì)也許是黑的。黑色肯定不是個美麗的顏色,但肯定也不是世俗之色。它是一種沉重,一種隱秘,一種沖擊,一種氣憤,一種獨立,一種神秘,一種玄想。(《暗算》,世界知識出版社,2003,第8頁)

          關(guān)于“7”的所有設(shè)想,可以看成是麥家關(guān)于寫作的設(shè)想,小說中的那個敘述人“我”就是一個戴著墨鏡的人。麥家就是一個戴著墨鏡寫作的人。由此就不難理解,這部小說的第一個主角就是“瞎子阿炳”。只有瞎子阿炳面對的黑暗,他帶來的黑暗給麥家的寫作提供了家園。隱秘、秘密、解密、暗算、秘謀、告密、宣誓……等等,這些都是黑暗中的行為,也都是本質(zhì)性的寫作,所有的本質(zhì)性的寫作都黑暗的寫作,都在黑暗中或關(guān)于黑暗的寫作。寫作就是沉入黑暗,在黑暗中發(fā)光;
        絕對的寫作就是絕對的黑暗,就是絕對之光。

          麥家以《解密》令文壇刮目相看,他的出現(xiàn)就象一片陰影,投在亮麗的文壇上,多少有些令人驚慌。事實上,麥家寫作多年,他的寫作姿勢顯然是潛伏式的,是一種秘謀,是對寫作的宣誓!督饷堋肪瓦@樣出現(xiàn)了,令人措手不及。那是一個關(guān)于701單位破解密碼的故事,很吸引人,象是偵探小說、間諜小說、恐怖小說的變種,一種新型而獨特的種屬,或者說一種四不象的寫作怪物。令人驚懼的閱讀效果,把人們引向一個未知的黑暗的場域。在山里頭,在黑屋子,一群人在截聽敵方的電碼,這是所有戰(zhàn)爭中的最緊張最具有突變性的經(jīng)典場面。麥家就把書寫對準這個場面,他探究的是一個場域,一個黑暗的場域!督饷堋酚幸粋漫長的故事,隨后突然進入幽暗處,故事被秘密所牽引,進入到無法洞見的深度。這種狀態(tài)顯然不是指故事表面無窮無盡的不可知狀態(tài)的密電碼的追蹤,而是指麥家在根本上揭示出一種生存的狀態(tài),一種存在的黑暗狀況。寫作是如何進入,如何接近那種狀態(tài)的?寫作由此留下黑色的文字。確實,麥家的故事都會有事件和結(jié)果,這是他難以擺脫世俗性的故事留下的把柄。《解密》中那本密電碼的丟失,結(jié)果是人的四處尋找。這些事件總是要出現(xiàn)的,故事也不能承受那么幽暗的存在,可以理解或者諒解。但在大多數(shù)時候,他的寫作可以沉入黑暗,在銘刻那些時間,在幽暗中,寫作的力不時爆出某些火花。他執(zhí)拗地書寫那個叫做容金珍的男人,一個解密天才。他是那樣的一個孤獨的人,一個像死一樣陷入沉思的人。他只傾聽一些奇異的聲音,來自遙遠的不可企及的黑暗中。那個筆記本丟失了,也是黑暗中,在一輛行駛在黑暗中的列車的車廂里丟失了。對于容金珍來說,這是更深的黑暗的開始。他在更深的黑暗中尋找那個丟失了寶物。小說是這樣描寫他此在的境況的:

          現(xiàn)在,容金珍正在為此深深悔恨,同時他極力想走入神秘的迷宮,找到他為什么把筆記本忽視掉的謎底。開始,他為里面無窮無盡的黑暗所眩暈,但漸漸地,他適應(yīng)了黑暗,黑暗又成了發(fā)現(xiàn)光亮的依靠。就這樣,他接近了一個寶貴的思想,他想:也許正是因為我太珍視它了,把它藏得太深了,藏在我心理的心里,以致使我自己都看不見了……。(《解密》,中國青年出版社,2002年,第180頁)

          這也是對這種書寫的隱喻,麥家走進了這種存在的處所,他看到了一種黑暗中的存在,那種生命,在日復(fù)一日的破解中磨損,越來越黑暗,越來越接近光亮。在很大程度上,我們確實為那種神密兮兮的故事所吸引,它把我們引向不可知的山谷;
        隨后我們?yōu)槟欠N存在的生命所驚懼,那些天才,只在黑暗中發(fā)光的天才生命所驚嘆。而后,對于書寫,我們又能說什么呢?又能感知什么呢?存在變成了文字,一種黑色的文字,文字確認了存在,又遠離了存在,文字成了自己,它的銘寫就是在黑暗中發(fā)光,成為灰燼。能感知到文字的魔力的,那是對書寫之歷史的回憶,它只能以力的方式存在,不能感知的,那就是灰燼,一種已死的文字。

         。玻埃埃衬辏栋邓恪酚纸o我們制造了一種黑暗,這是阿炳的黑暗。在這本書中,不用說,關(guān)于瞎子阿炳的篇章是最動人的,也是最接近麥家的寫作本質(zhì)的。這是對黑暗的書寫,是在黑暗中書寫。麥家再次動用了他對故事的處理能力,在這里,“暗算”被作了雙重性的處理,暗算既是指破譯電碼,也是指這些破譯者的生活如何被暗算。坦率地說,后者的顯性化的故事并不巧妙,也不特別驚人。阿炳也被命運算計了,他無法生育,他的妻子林小芳與山東大漢有了兒子,阿炳為此自殺。真是人算不如天算,阿炳如此不堪一擊,比暗算更強大的是一種命運,一種文化力量。那個黃依依的故事同樣如此,她在做人流時被張國慶的妻子所暗算,結(jié)果死于非命。諸如此類,這些故事都有一些顯性的被“暗算”的意味。我想說,這些顯性的故事當然可以在宿命論的意義上提示存在的某種深度性,甚至觸動讀者掩卷而思的哲理性。但是對于麥家的書寫來說,這些顯性的故事卻消除了黑暗,把黑暗中的故事帶向了光亮處。但這并不是真正的光亮,這是另一種存在,另一種書寫,一種世俗化的書寫。而真正黑暗中書寫,是永遠身處黑暗中,那種光亮是從黑暗中的堅硬存在磨礪出的火花,它是黑暗極致的光亮。對存在之堅韌性的書寫,書寫能體會領(lǐng)悟到自身的力,書寫是對存在的銘寫,對生命之存在,存在之極限的書寫。神秘的不是世界是怎樣,而是世界是這樣!維特根斯坦如是說。書寫對那種黑暗中的存在給予接近,它就迫近了神秘,真正不可知的生命延伸之路。麥家給當代中國文學(xué)提示的,是一種堅韌的書寫樣式,一種真正的另類的,也是最虔誠的寫作。

          麥家的文字是有力的,那么簡潔,一種被痛楚所浸滿的文字,它可以引向不可知的深谷,穿過那黑暗的屋子,在黑暗中聽風;
        能提供這種圖景的文字的人,能獨享一種秘密,一種幸福,一種意外之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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