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灣戰(zhàn)爭爆發(fā)在即，有關戰(zhàn)爭的輿論也不斷升溫。

　　兩次海灣危機，面對同一個薩達姆，事隔12年，歷史演出了極其相似的一幕。當然，歷史是不會重復的，兩次海灣危機就其性質而言也有許多不同之處，這就導致了美國國內有關兩次危機新聞報道上的差異。認識這些差異，一方面有助于我們了解美國國家與民眾的利益取向、價值觀念以及對戰(zhàn)爭的態(tài)度，同時對于我們深入了解美國媒體的特征、運作方式及其與政府的關系也不無裨益。

　　兩次海灣危機的根本區(qū)別在哪里？

　　第一次海灣危機的起因是伊拉克入侵并占領科威特。1990年8月，通過兩伊戰(zhàn)爭確立了海灣軍事強國地位的伊拉克無端占領了彈丸小國科威特。這種以強凌弱的行為受到國際輿論的譴責。為了"解放科威特"，"建立國際新秩序"，同時為了維護自己在海灣地區(qū)的利益，美國敦促聯合國授權以美為首的北約對伊宣戰(zhàn)，從而發(fā)動了一場冷戰(zhàn)結束以來規(guī)模最大、參戰(zhàn)國最多的局部戰(zhàn)爭。由于以美國為首的多國部隊懲罰了伊拉克，還科威特以公道，一定程度上恢復了中東地區(qū)的秩序，因而其行為帶有"維和"色彩。

　　第二次海灣危機的起因是"反恐"。２００1年9月11日，美國遭受了有史以來最嚴重的恐怖襲擊，"反恐"遂成為全國上下最強烈的意愿和呼聲。"9，11"之后，布什政府即提出"邪惡軸心"說，伊拉克名列其中，且"邪惡"的程度不斷升級，以至成為美國人的頭號敵人，不"倒薩"不足以平民憤。盡管美國至今拿不出薩達姆同拉登"基地"組織有聯系的證據，也沒有得到進攻伊拉克的"合法認可"，但"倒薩"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fā)。美國政府將"反恐"和"倒薩"緊密地聯系在一起，視后者為前者的重要步驟，可見其"倒薩"之戰(zhàn)帶有復仇色彩。

　　如果說第一次海灣戰(zhàn)爭是為"他人"而戰(zhàn)，那么這一次海灣戰(zhàn)爭（如果爆發(fā)的話）美國就將是為"自己"而戰(zhàn)。這就是兩次海灣危機本質上的區(qū)別。

　　由此而引發(fā)的媒體報道的區(qū)別在于：

　　首先，報道的熱度不同。第一次海灣戰(zhàn)爭期間，美國媒體對伊拉克譴責性的報道，經歷了一個由少到多、由弱到強，逐漸升溫的過程；
民眾對政府決策的支持率也經歷了一個由低到高的過程（最初的支持只有45%）。這一方面有著歷史原因。海灣危機前，美國是伊拉克的盟友，兩伊戰(zhàn)爭中始終站在伊拉克一邊。兩伊戰(zhàn)爭結束后，伊拉克突然入侵科威特，令美國始料不及。從朋友到敵人，輿論上必然有一個轉變的過程。另一方面，美國首次攻打伊拉克，為的是美國本土以外的利益，或曰美國的全球利益，這與美國公民的切身利益相關度不是很大，因此他們最初并沒有表現出高度的熱情。直到戰(zhàn)爭打響，戰(zhàn)報頻傳，美國精神被空前地激發(fā)起來，媒體的報道和民眾的熱情才達到了頂峰。這一次則不同。由于"倒薩"是"反恐"的重要環(huán)節(jié)，與美國國家利益以及每個公民的切身利益密切相關，因而美國朝野對此一開始就傾注了極大的熱情，民眾對政府的支持率也一直居高不下。美國最有影響的媒體--主要電視和廣播網、《新聞周刊》、《紐約時報》、《華盛頓郵報》以及主要的有線服務系統(tǒng)高速運轉，及時傳達著總統(tǒng)、政府官員、軍界人士的聲音。一些媒體還熱衷于民意測驗，渲染戰(zhàn)前氣氛。例如《華盛頓郵報》、《今日美國報》、美國廣播公司、有線新聞電視公司等在不長的時間內相繼公布民意民意測驗結果，顯示公眾對政府決策的支持（支持率60%-70%）。此外，與上一次僅僅要求伊拉克撤兵不同，這一次媒體輿論升級為推翻薩達姆政權，摧毀伊拉克軍事力量。

　　其次，報道的側重點不同。第一次海灣戰(zhàn)爭，可以說是一次不透明的戰(zhàn)爭，美國對伊拉克的軍事部署、武器裝備以及地下工事情況缺乏足夠的了解，因而對未來戰(zhàn)爭的判斷帶有相當的不確定性。美國內一些媒體對戰(zhàn)爭前景表示憂慮，甚至將海灣戰(zhàn)爭與越南戰(zhàn)爭、朝鮮戰(zhàn)爭乃至蘇聯入侵阿富汗的戰(zhàn)爭相提并論，暗示此戰(zhàn)有可能久拖不決，陷入泥淖。這多少反映了美國人現實主義的世界觀，他們對戰(zhàn)爭的目的并不看重，他們關心的只是戰(zhàn)爭能否順利結束，美國能否以最小的代價獲勝。這一次則不同。12年來，在美國中央情報局的嚴密監(jiān)視下，伊拉克已經無密可保。加上聯合國武器核查人員在伊拉網式的搜尋以及各國記者的蜂擁而入，伊拉克幾乎變成了一個透明的國家。因此，和上一次相比，美國人的心態(tài)發(fā)生了很大的變化，他們相信美國的軍事實力，相信伊拉克不堪一擊。與此相應，媒體的調子也發(fā)生了變化。許多媒體不無炫耀地介紹美國的軍事力量以及高科技武器裝備，以顯示美軍在快速反應、精確打擊和適應戰(zhàn)場能力等方面的巨大進步。一些媒體甚至議論起伊拉克的戰(zhàn)后重建問題--如何建立新政府，如何追捕薩達姆的高級官員，由誰來出任新政府到領導人等等�！度A盛頓郵報》2月2日的一篇文章指出，美國不僅要贏得戰(zhàn)爭，不僅在伊拉克駐軍，還要領導這個國家的民主進程。

　　第三，對薩達姆的態(tài)度不同。第一次海灣戰(zhàn)爭前，伊拉克是侵略者，是他國主權的踐踏者。它本身就是妖魔，毋需媒體過分渲染。當時《紐約時報》刊登的丑化薩達姆的漫畫，無非也就是又小又臟的薩達姆頭上盤繞著一群蒼蠅。這一次不同。薩達姆被推斷為美國利益的最大的威脅者。美國雖然指責伊拉克"隱藏大規(guī)模殺傷性武器"，但聯合武器核查小組在伊數月收獲寥寥，這使美國攻伊始終缺乏足夠的理由。如果美國冒天下之大不韙，執(zhí)意攻打伊拉克，無疑將會面臨道義上的譴責。因此，要變出師無名為"有名"，對薩達姆妖魔化是必不可少的。在這方面，美國政府用心良多，美國媒體不遺余力�！都~約時報》曾以"外交政策智力測驗"的形式，讓讀者在多個選擇中指認"誰是對全球和平最大的威脅"，謎底是伊拉克（科學家）。合眾國際社在分析布什總統(tǒng)的國情咨文時特別強調他為伊拉克開列的罪狀：伊政權如何為了逼供在父母面前嚴刑拷打兒童；
薩達姆如何隱瞞擁有研制生物武器移動實驗室的情況。美國白宮還通過互聯網以及各種新聞渠道散發(fā)長達33頁的材料，歷數薩達姆的種種"謊言"和"罪證"。在媒體的反復渲染下，薩達姆早已成為十惡不赦的魔鬼，美國人根本不相信薩達姆會自動放棄武器，在他們看來，除了戰(zhàn)爭沒有其他的選擇。

　　第四，媒體介入程度不同。第一次海灣戰(zhàn)爭期間，美國采取的是由美軍戰(zhàn)況報告員提供戰(zhàn)況消息，由軍方統(tǒng)一報道口徑，統(tǒng)一發(fā)布新聞的做法。記者只被允許進入預定的圈子，不能直接接觸軍事行動。軍方提供給新聞網的是剪輯過的轟炸錄像，美國的大部分媒體也就依此進行報道。哥倫比亞廣播公司新聞總監(jiān)埃里克.澳伯曾嘆道：這種方法"讓軍方在新聞到達美國人民之前操縱和控制新聞"。由于當時信息渠道相對單一，才會有全世界人民收看CNN，薩達姆也躲在防空洞里看ＣＮＮ的情景。"９，１１"以后，尤其是在阿富汗反恐戰(zhàn)爭中，獲得了阿拉伯境內獨家信息發(fā)布權的卡塔爾半島電視臺名揚天下，這使美國在新聞傳播領域里的主導地位發(fā)生了顛覆性的改變。面對薩達姆有可能發(fā)起的"宣傳攻勢"，美國政府和軍方近期調整了媒體政策，他們將允許記者赴前線，允許他們隨戰(zhàn)斗部隊做一線采訪，并希望通過媒體的實地報道"向世界展示被藏匿的生化武器"，和"部隊戰(zhàn)士的英勇善戰(zhàn)"。當然，記者同時也被要求不報道負面消息，不報道不利消息，以免削弱大眾對海灣戰(zhàn)爭的支持�？傊�，美政府和軍方已經認識到，"從輿論和宣傳方面贏得戰(zhàn)爭和美軍攻打伊拉克之戰(zhàn)同樣重要"。因此，如果美國進攻伊拉克，已經習慣于通過高空拍攝到的"精確制導炸彈"鏡頭了解戰(zhàn)爭實況的電視觀眾也許能夠看到一些截然不同的畫面：對部隊作戰(zhàn)行動的現場直播。

　　第五，國際輿論前后不同。12年前美國出兵伊拉克，得到聯合國的授權，同時也得到反恐聯盟的支持，參加多國部隊的國家多達39個。盡管當時也有國家發(fā)出反戰(zhàn)呼聲，希望通過和平途徑解決海灣問題，但反戰(zhàn)輿論不占優(yōu)勢。這使美國等對伊拉克的軍事介入較為順利，沒有遇到什么阻礙。這一次則不同。盡管布什力求獲得聯合國的支持，他的努力并未奏效――除英美之外的其余三個安理會常任理事國都反對對伊動武。歐洲也是如此。雖然一些國家支持美國立場，但在歐洲和國際事務中具有相當影響的法、德兩國卻旗幟鮮明地反對美國對伊動武。有關伊拉克問題的爭論甚至引發(fā)"新、老歐洲"之說，造成歐盟成員國之間的重大分歧，跨大西洋兩岸關系也出現了新的鴻溝�？傊�，與１２年前不同的是，這一次"倒薩"，跟著美國跑的國家不多，愿意出兵出錢的更少。隨著美軍備戰(zhàn)步伐的加快，國際上的反戰(zhàn)示威此起彼伏，反戰(zhàn)輿論愈演愈烈，以至在美國以外的廣大地區(qū)形成了一股巨大的反戰(zhàn)浪潮。世界輿論的"轉向"一方面是因為美國至今沒有拿出進攻伊拉克的有說服力的根據，同時也說明美國利益取代不了其他國家的利益甚至國際利益。對國際上的反戰(zhàn)輿論，美國媒體有所反映，《紐約時報》、《華盛頓郵報》等在其論壇欄目中也刊登過批評布什政府對外政策的文章。但從美國內輿論的總體走勢看，美國政府并沒有"屈從"國際輿論的跡象，美國的反戰(zhàn)輿論遠沒有成為主流。

　　以上是兩次海灣危機期間美國媒體報道（以及國際輿論）的差異。至于兩次海灣危機期間媒體的共同點，那就是――美國媒體尤其是主流媒體與美國政府步調一致。如果按照《不可靠的信息源》一書的作者Ｍａｒｔｉｎ Ａ．Ｌｅｅ和Ｎｏｒｍａｍ Ｓｏｌｏｍａｎ的說法，第一次海灣戰(zhàn)爭期間"傳媒與政府之間的距離縮小到幾乎消失"的話，那么，經歷了"９，１１"恐怖襲擊之后的美國，其媒體與國家戰(zhàn)略部署更是保持了高度的一致性。

　　(發(fā)表于《中國記者》2003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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