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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志琴:農(nóng)民本色丁守和

        發(fā)布時間:2020-06-15 來源: 幽默笑話 點擊:

          

          學術(shù)界出身農(nóng)民之家的學者有很多,由農(nóng)民變身為專家的也不乏人,而從農(nóng)民成為專家而終身保持農(nóng)民本色的極其罕見,丁守和先生就是一位。

          初次認識丁先生是在上個世紀六十年代初,那時他正當盛年,穿著一身中山裝,外罩一件大衣,氣宇軒昂,闊步進入會場,風度翩翩直逼喬冠華,誰見了他都會眼睛一亮,是個不拆不扣的大帥哥?捎袝r見他在家里,身穿一件河北農(nóng)村短短的黑布小棉襖,捧起一碗面片,呼哧呼哧地邊吃邊說,活脫脫是一位農(nóng)民。后來我才知道他確實是農(nóng)民,從務(wù)農(nóng)、做小木匠、當公務(wù)員,經(jīng)過自學成才,可這不是一般的人才,而是名聞全國的現(xiàn)代史專家。

          六十年代他在近代史所主持《歷史研究》編輯部,只有兩三個人就撐起一個享有很高聲譽的學術(shù)刊物的班底。有次我去訪問他,在一間幽暗的平房里,堆滿凌亂的書本雜志,連來客都難以插腳,他幾乎是從書堆中擠出來與我見面的。很難想象在這樣簡陋的辦公室中,推出具有全國影響的學術(shù)名篇,這在現(xiàn)代學人是難于理解的,可他埋頭苦干了許多年。

          他在青年學者中最受好評的是,愛惜人才。著名右派沈元的成名作《急就篇》就發(fā)表他主編的刊物中,當沈元問題引起諸多非議和質(zhì)難,上級派人來調(diào)查,他從不諱言對沈元的賞識,情不自禁地說: “沈元這人就是聰明,你看他的腦袋都比別人大。你不服氣,寫篇文章拿來看看!

          他研究的領(lǐng)域是現(xiàn)代史,這是禁忌最多,最敏感的領(lǐng)域,可他并不墨守成規(guī),尤其在改革開放后,大力支持為陳獨秀、瞿秋白、胡適翻案,在學術(shù)界廣有影響。八十年代文化熱中,他是始創(chuàng)者之一。要知道,建國后隨著社會學和文化學的取消,文化史的研究在大陸已銷聲匿跡。改革開放前,在全國高等學校和研究機構(gòu)中,沒有一個文化研究所(室)的設(shè)置,也沒有一門綜合文化史的課程。是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所率先成立全國第一個文化史研究室,他是研究室第一屆主任,并在1983年與復旦大學歷史系思想文化研究室聯(lián)合發(fā)起召開,建國以來第一屆文化史研討會,主編出版了建國以來第一個《中國文化研究》刊物。丁先生對推動文化史的復興作出不可磨滅的貢獻,歷史并未遠去,可在當今追述八十年代文化研究的論著中,有的已把丁先生遺忘,這固然是作者掌握資料不夠全面,研究不夠深入,也與丁先生不善張揚不無關(guān)系。

          從上個世紀九十年代以來,他在會上會下最愛說的一句話,就是電視劇《七品芝麻官》中的一句名言:“ 當官不為民做主,不如回家賣白薯。”有時一說再說,似乎近于嚕嗦,但一細想這才是他的農(nóng)民本色,在貪瀆橫行的世風中,農(nóng)民最盼望的是官員的清廉,他對貪官的深惡痛絕,使他下意識地偏愛上這句話,這是他出自內(nèi)心深處為民請命的自然流露。

          他從一個默默耕作的農(nóng)民,到享有盛名的學者,靠的是他的自學,在人才薈萃的中國社會科學院脫穎而出,這非要有過人的毅力和堅強的意志,不足以成就他的聲名。他粗茶淡飯,生活儉樸,日用器物,質(zhì)樸無華,甚至不修邊幅,而孜孜以求的是筆耕不輟,到晚年又致力于新的領(lǐng)域,編纂治國理政的經(jīng)史語錄,憑他旺盛的精力和見識,一路攀登,在學術(shù)園地耕耘,真可謂鞠躬盡瘁,死而后已。

          在他年事已高退休后,所里不再有他的辦公室和座位,可每到上班時日,他仍然準時到所,沒有地方待,就輪流在這一辦公室、那一辦公室轉(zhuǎn)一轉(zhuǎn),一年復一年,年年月月如此。我每逢看到他拎著小包包到所里轉(zhuǎn)悠,就有一份感動。近代史所有一批老專家,長年埋首書案,以所為家,已故樊百川、何重仁吃住在所,一年一度的春節(jié)也常不回家。有時一人獨處,辦公室門口還貼上條子:“ 非要事請勿入內(nèi)”,足不出戶,專心致志到不識人間煙火的地步,雖然這未必是做學問的最佳選擇,但在利欲橫流的濁浪中,他們心無旁騖,孜孜以求學業(yè)的精進,真是可圈可嘆! 蔡美彪先生每日步行四站路到所里辦公,風雨無阻,幾十年不輟,這不是出自所里的要求,也不是家無讀書之地,而是對研究所相依為命的一份情懷。從出校門到研究所,長于斯,成名于斯,終老于斯,一生的喜怒哀樂,進退榮辱,莫不與研究所聲息相連,命運與共。在他們的心目中,研究工作不是謀生的職業(yè),而是一種信念、操守和生活方式,雖到頤養(yǎng)天年的歲月,仍然老而彌篤,視其為第二生命,在學海中忘情地跋涉,直到最后一息。研究所能否為這樣壯心不已的老人留下一席座位,使他們的身心有所棲息哩?

          丁先生晚年患有老年性癡呆,外單位請他赴會,對很熟悉的地方也常常跑錯,有時直到會議終了才摸進門,弄得人們再也不敢請他出席,可我觀察他到所里來,卻從未走錯地方,可見這是烙在他心靈深處的一方樂土,刻骨銘心。

          看著這一代人日漸凋零,我有一股為他們留下背影的沖動,也許后世不再聽到他們的聲息,但能讓后人重睹前人的追求和風采,也是我由衷的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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