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女兒》意識形態(tài)簡析
發(fā)布時間:2020-09-30 來源: 精準扶貧 點擊:
《海的女兒》意識形態(tài)簡析
[摘要]《海的女兒》是安徒生的童話作品之一,在中國的傳播與接受的過程中,它被當作是“美”與“善”的代表的教育讀物。但在其背后,潛藏著的是等級制男性中心主義的意識形態(tài)。由于群體的接受特性與該作品的傳播方式,對于其中等級制男性中心主義的意識形態(tài)的顛覆事實上難以實現(xiàn)。
[關
鍵
詞]《海的女兒》;意識形態(tài);女性主義 德國劇作家貝托爾特·布萊希特曾總結:“無論好劇還是壞劇,都包含著一幅世界的圖景。……世上不存在對觀眾的立場與觀點毫無影響的戲劇和演出。藝術從來都伴隨著某種后果。”也就是說,世界上不存在不包含政治意識形態(tài)的文本,實然與應然的對應關系通過作者之手隱藏于文本中,并對接受者產(chǎn)生一定的影響與后果,且由于文本修辭手段與故事塑造將意識形態(tài)嵌入“陌生”圖景,從而加劇了隱性意識形態(tài)話語的傳導。
安徒生是 19 世紀丹麥著名的童話作家,被譽為“世界兒童文學的太陽”,《海的女兒》是安徒生的經(jīng)典作品之一,一直是備受歡迎的兒童經(jīng)典讀物。但即使是在這樣一個“柔美”“雋永”“典雅”的童話世界中,意識形態(tài)也從未缺席。
一、等級制度 18 世紀末 19 世紀初,西歐資本主義得到迅速發(fā)展,而處于北歐邊陲的丹麥卻還是個君主立憲國家。拿破侖戰(zhàn)爭最激烈的時候,丹麥統(tǒng)治階級利用英法矛盾,以中立地位大搞海上糧食貿易,引起英國不滿,英國要求丹麥交出從事貿易的艦隊和商船,成為英國的附庸國。丹麥拒絕這一要求,英軍于 1807 年炮擊哥本哈根,摧毀了丹麥的艦隊,丹麥便由中立倒向拿破侖一邊,成為交戰(zhàn)國。
8 年后,拿破侖戰(zhàn)敗,丹麥也成為戰(zhàn)敗國而失去廣大領土,耗盡了錢財,銀行倒閉,農(nóng)村蕭條,剛剛興起的小型工業(yè)也全部破產(chǎn),丹麥最終成了英國的附庸國。丹麥人民身受本國封建階級和英國資產(chǎn)階級的雙重剝削,過著饑寒交迫的貧困生活,而封建統(tǒng)治階級則窮奢極欲,揮霍無度。安徒生的作品中,已經(jīng)存在對社會中下層階級百姓貧苦生活圖景的描繪與同情,但我想在其潛意識中,對于封建的等級制度仍然是認同多于批判的。小美人魚是海底世界的公主,而她愛的對象則是陸上之國的王子,王子最后選擇的聯(lián)姻對象是鄰國的公主。這篇故事中出場的主要角色,幾乎都擁有崇高的身份,在社會等級制度中占有較高的地位?梢哉f《海的女兒》的愛情故事幾乎是完全建立在貴族身份之上的。小美人魚從海底來到陸上,社會環(huán)境的變化使其失去了尊貴的身份,因此她僅僅只能成為王子可愛的“小孤女”——一個可愛又可憐的玩物。王子最后選擇的婚姻對象則是與其身份相當?shù)泥弴。小美人魚追愛的失敗與其說是王子誤會鄰國公主對他有救命之恩,倒不如說是由于社會地位的不對等,在小美人魚放棄公主身份而甘愿成為王子身邊的一個玩物的時候,這段愛戀就已經(jīng)注定了要以悲劇收尾。那么如果小美人魚沒有放棄海底公主的身份,她的追愛之旅可能成功嗎?我想答案依然是否定的。雖然小美人魚曾經(jīng)擁有海底公主的身份,處于海底等級層次的較高處,但是由于人魚靈魂的缺失,實際上在安徒生眼里人魚的地位顯然是低于人類或者說與“禽獸”相當?shù)。所以海底權力世界的高位必然低于陸上權力世界的高位,小美人魚的“愛”仍然注定了要失敗。
二、男性中心主義視角 美貌,是安徒生的童話中從不缺席的主角。在《海的女兒》中,小美人魚是美的,她“皮膚又光又嫩,像玫瑰的花瓣;她的眼睛是蔚藍色的,像最深的湖水”。鄰國公主也是美的,“她的皮膚是那么細嫩、潔白,在她的黑長的睫毛后面是一對微笑的、忠實的、深藍的眼珠”。文本中出現(xiàn)的女性形象,除去邪惡的巫婆外,無一例外都是美麗的、鮮嫩的。在《海的女兒》的文本中,美貌與女性的美德之間存在相當明確的正相關,或者說,在安徒生所擁有的男性中心主義的意識形態(tài)中,美貌本身就是女性的美德,甚至是存在價值之一。在巫婆提出要以小美人魚的聲音作為交換藥劑的條件時,小美人魚問:“如果您把我的聲音拿去了,那么我還有什么東西剩下呢?”巫婆回答說:“你還有美麗的身材呀,你還有輕盈的腳步和富有表情的眼睛呀。有了這些東西,你很容易就能迷倒人的心了。”在巫婆的話語里隱藏的意識形態(tài)邏輯即美貌是女人最大的武器。而小美人魚也輕而易舉地接受了這種聳人聽聞的價值傾向,并且與巫婆進行了交換。而在姐姐們向巫
婆換取能夠挽救小美人魚的方法的時候,巫婆收取的報酬則是她們的頭發(fā)。在安徒生的筆下,頭發(fā)并不僅僅是具象的頭發(fā),它所代表的是抽象意義上的美麗,所以她們才會“像她自己(小美人魚)一樣蒼白”。雖然在王子的表白中,他說“你是我最親愛的人!因為你在一切人中擁有一顆最善良的心。”王子對小美人魚的喜愛,看似來自她的崇高品德——善良,但是實際上,當小美人魚獲得了“一雙只有少女才有的、美麗的白白的小腿”之后,她赤身裸體坐在大理石階梯上,“用長長的濃密的頭發(fā)來掩住自己的身體”,在這樣的美麗的沖擊下,王子才最終選擇把她帶回了宮殿。進入宮殿后,她與奴隸們“跟著美麗的音樂,跳起優(yōu)雅的、輕飄飄的舞來了。小美人魚舉起一雙美麗的、白嫩的手,用腳尖站著,在地板上輕盈地舞著——從來還沒有人這樣舞過。她的每一個動作都襯托出她的美麗。她的眼珠比奴隸們的歌聲更能打動人心”。于是她成功迷住了王子,王子認為“她從今以后應該永遠跟他在一起”。在安徒生的敘述中,對于美貌不厭其煩的描寫占到了十分重要的比重,很顯然的,美貌并不是可有可無的東西,它是男性心中女性最珍貴的寶藏。
再說身份的獲得。人魚身份的獲得在一定程度上與社會價值的獲得有關。祖母對小美人魚說:“只有當一個人愛你、把你當作比他的父母還要親切的人的時候;只有當他把他的全部思想和愛情都放在你身上的時候;只有當他讓牧師把他的右手放在你的手里,答應現(xiàn)在和將來永遠對你忠誠的時候,他的靈魂才會轉移到你的身上,你才會獲得一份人類的快樂。”海底的人魚世界除了一個刻意被弱化的男性國王外,基本上可以算作是一個由女性構成的小社會,可以照應為現(xiàn)實世界中的女性群體。而岸上的世界,則是一個男性中心的、現(xiàn)世的世界,小美人魚上岸的過程其實也是女性在社會中追尋自我價值與社會價值的過程。但是這一過程在《海的女兒》當中,有且只有一條實現(xiàn)的路徑——獲得男人的愛。這和波伏娃的描述何其相像:“對于女子而言,婚姻是唯一和社區(qū)融合的途徑,如果沒人娶她,從社會的立場看,她是被浪費了。”人魚只有通過與人類的婚姻才能獲得不滅的靈魂,融入岸上的世界,而女性,只有通過與男人結婚才能真正融入社會,獲得作為社會資源的價值的實現(xiàn)。
三、男性中心主義的愛的神話 坐擁兩類不同的女性全身心奉獻的愛,恐怕是每一個男性都曾經(jīng)幻想過的“男頻故事”的源頭。王子大概是《海的女兒》一文中最大的“人生贏家”,他到底都做了些什么呢?他穿著華服在大船上慶祝十六歲生日,他掉入水中順理成章地被救,他從海邊撿回了一個啞巴小奴隸,他坐著船去鄰國迎娶美麗的未婚妻。如果說小美人魚為了愛情犧牲了一切,那么王子又犧牲了什么呢?似乎什么也沒有,王子沒有為得到兩位美麗的女士付出哪怕一絲一毫的努力,他的雄性吸引力在日常的享受中輕松地彰顯,成為兩性地位中占據(jù)了絕對制高點的贏家。而女性能做什么呢?在《海的女兒》的文本語境下,女性能做的事只剩下了卑微地祈求被愛,甚至連嫉妒的權力都沒有,在王子帶回了他的未婚妻后,小美人魚在作者安排下做出的反應是“小美人魚迫切地想看著她的美貌。她不得不承認她的美了”的“我見猶憐”的心態(tài)。在安徒生生活的年代,正是女權主義的發(fā)展時期。
1909 年,美國紡織女工斗爭勝利;1910 年在丹麥舉行的第二次國際社會主義者婦女代表大會上,代表克拉拉·蔡特金倡議,以每年的 3 月 8 日作為全世界婦女的斗爭日,規(guī)定每年的 3 月 8 日為國際婦女節(jié),從此“三八”節(jié)就成為全世界勞動婦女為爭取和平、爭取婦女兒童的權利、爭取婦女解放而斗爭的偉大節(jié)日?梢哉f丹麥這個國家與女權主義的發(fā)展有著不解之緣,丹麥的女權主義運動經(jīng)歷了兩個主要的時期:1870—1920 年和1970—1985 年,安徒生的出生以及成長與丹麥女權運動的第一個主要活動期是存在重合階段的。但作為一個保守主義的基督徒,安徒生的思想顯然并沒有受到轟轟烈烈的女權主義運動的動搖,《海的女兒》仍是以男性視角構建出的“爽文”神話。
四、逃離與反叛 2019 年 3 月,一位母親在微博平臺上發(fā)文吐槽《海的女兒》引發(fā)熱議,將這篇我們已經(jīng)習以為常的童話故事重新拉回了我們的視野。然而在與此相關的諸多討論中,“那位批判《海的女兒》的母親,你秀的不是智慧,而是淺薄”等引人眼球的發(fā)言層出不窮,瀏覽與此相關的評論與留言,半數(shù)以上的人認為該母親的做法屬于“小題大做”,用大人污濁的價值觀污染了孩子純凈的世界。《海的女兒》的傳播以及接受情況,由此可見一斑!逗5呐畠骸分袃煞N主要的價值觀的傳遞呈現(xiàn)不同的景象。其中關于基督教的獻身以及愛的思想,由于缺乏必要的文化背景,在中國社會的語境中被本土化為“愛”“善良”等存在于我們固有的文化語境中的價值觀,而階級的、男權的話語則與中國本土社會情況與權力構架耦合,于潛移默化中被吸收,這一過程太過于自然,甚至于人們傾向于“忽略”了這一價值取向。
古斯塔夫·勒龐在《烏合之眾》一書中提到了群體對于某種道理或價值的接受情況,即“群體只知道簡單和極端兩種情緒;他們將所收到的觀點、想法和信念暗示作為一個整體而接受或拒絕,而且會將它們看做絕對真理或絕對錯誤”。我認為《海的女兒》的傳播與接受,就屬于勒龐所說的情況,被本土化為善良的基督之愛,與其中狹隘的男權話語,在傳播的過程中被群體看作統(tǒng)一的整體。且需注意的是,大部分人對于《海的女兒》的接觸形式,是通過家長或老師等權威力量所進行的傳播,這一過程本身帶有極強烈的暗示性,從而足以誘發(fā)出對于這一文本的某種非理性的信仰,即它是美的與善的。權威力量對于《海的女兒》的整體認知與評價,是符合自身利益的:善良獻身美麗溫順的女孩,符合男性中心的權力結構對女性地位的規(guī)范與限制。而對于《海的女兒》的“美”“善”判斷一經(jīng)做出,并通過種種權威力量被灌注到意識形態(tài)中,就很難將其動搖甚至連根拔除。權威與狹隘是擁有明確觀念的群體持有的兩種極其常見的情緒,對強勢力量的“服從”被深深地刻在群體的靈魂上,群體對這一文本的接受方式使其更傾向于對其進行認同。也就是說,對于群體來說,相比于所謂的革命性,保守性才在我們的本能中占據(jù)著絕對的優(yōu)勢,其保守本能就像所有一切的原始本能一樣堅不可摧,群體“對于傳統(tǒng)的信奉是絕對的”。勒龐認為民眾們渴望改變的僅僅是一些對于事物的膚淺的認識,而非他們的種族遺傳所決定的某種制度本身。這一說法雖然有缺陷,但對于人類本性中的無意識的懶惰與恐懼仍然是認識得十分到位的。這種懶惰與恐懼使我們本能地信服權威力量所灌注的一切,并且打從心底里厭惡一切顛覆與反抗,于是,我們對于一切“與我們不同”的都抱有莫大的敵意。在這樣的語境下,對于《海的女兒》的男性中心主義的意識形態(tài)實際上已經(jīng)基本失去了顛覆與反抗的可能。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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