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86年春天,英國人弗朗西斯?萊特登上了印度洋一處被稱為檳榔嶼(Penang,又稱檳城)的小島,這里與印尼蘇門答臘島隔海相望,占據(jù)著優(yōu)越的海運地理位置。在萊特的建議下,英國東印度公司將檳榔嶼建為英國海軍基地,而萊特本人也成為檳榔嶼的首任總督,開始了英國對檳榔嶼長達近兩個世紀的殖民統(tǒng)治。
　　時過境遷,日不落帝國的舊夢早已余暉散盡,英國的殖民歷史也漸漸被人們淡忘。然而,2009年7月27日,來自馬來西亞檳城、馬六甲等原英國殖民地的無國籍華裔和他們的支持者,來到位于倫敦維斯敏斯特的英國內(nèi)政部大門旁,手舉“我們是被遺忘的受害者”、“哪兒才是我的家”的標語,高喊口號,向過路人痛訴他們?nèi)绾我灰怪�間成為無國籍的“國際孤兒”。這場群情激昂的示威活動,讓英國殖民遺留問題再度浮出水面,也讓外界將目光投向這些深受其害的華裔英國海外公民。
　　
　　政策轉(zhuǎn)向造就“國際孤兒”
　　
　　來自檳城的華裔特瑞西是這個無國籍群體中,非常具有代表性的一員。她一直以來都是英國海外公民維權(quán)隊伍中非�；钴S的身影,在7月27日英國內(nèi)政部門口的示威活動中,特瑞西動情落淚的一幕令許多人心生惻隱,她也一度成為媒體的焦點。不懼面對鏡頭的特瑞西說:“我不害怕走到前面來,也不害怕被曝光,我根本已經(jīng)什么都沒有了,再糟糕的情況也不過就是我現(xiàn)在的處境�！�
　　特瑞西2002年持有2年期工作旅游簽證(UK Working Holidaymaker Visa,英國針對英聯(lián)邦國家公民發(fā)放的一種簽證類型)來到英國。逐漸適應(yīng)、融入當?shù)厣�活的特瑞�?萌生了留在英國長期發(fā)展的念頭。在律師的指導(dǎo)下特瑞西獲悉,自己可以通過申請英國海外公民身份來獲得留英權(quán)。根據(jù)英國政府規(guī)定,來自原屬英國殖民地的檳城、馬六甲的居民,凡是在1983年1月1日前出生者,都有資格申請英國海外公民(British Oversea Citizenship,簡稱BOC)身份,而根據(jù)以往的慣例,大量原馬來西亞籍英國海外公民最終都獲得了英國永久居留權(quán)或加入英籍。
　　不過,特瑞西也被告知,申請英國海外公民身份的代價是要放棄原有的馬來西亞國籍。因為馬來西亞政府不承認雙重國籍,并且認定英國海外公民即屬英國籍,因此規(guī)定他們需要繳回馬來西亞護照、身份證、出生紙等身份證明,并簽署文件聲明放棄馬來西亞國籍。
　　特瑞西按照程序履行完全部手續(xù),并于2005年以英國海外公民身份申請入英國籍。然而,結(jié)果卻大出她的意料。她的申請遭到拒絕,內(nèi)政部建議特瑞西不要直接申請入籍,而首先申請永久居留權(quán)。此外,內(nèi)政部還警告說,英國海外公民并不享有全權(quán)的公民待遇,在未獲得正式身份之前,海外公民無權(quán)在英打工。
　　在特瑞西等待機會申訴期間,英國移民政策不斷收緊,英國對待原馬來西亞籍英國海外公民的態(tài)度也逐漸明朗,到2007年,英國海外公民即便申請永久居留,也開始遭到拒絕。
　　已經(jīng)放棄馬來西亞國籍,卻也不被英國政府接納。原本期待在英國展開新生活的特瑞西,突然之間成為沒有國籍、沒有歸屬的“國際孤兒”。在2005年至今的4年時間里,特瑞西不能打工,沒有生活來源,只能投靠親戚朋友。雖然在英國的生活步履維艱,卻只能待在這里寸步難離――回馬來西亞可能就再也無法進入英國,而被馬來西亞視為“英國人”的她,如果“逾期滯留”馬來西亞,又可能遭受鞭刑,并被送往難民營。
　　
　　相同案例99.9%是華人
　　
　　檳城、馬六甲兩地都是多種族、多文化融合的典型,華裔、馬來裔和印度裔都是當?shù)氐闹饕�族�?華人更是占到當?shù)乜側(cè)丝诘慕�一半。不過,在英國海外公民維權(quán)的隊伍中,當事人卻幾乎全都是華裔,大大超過了華裔在馬來西亞當?shù)厮�占的人口比例�?
　　有華裔當事人表示,來自檳城、馬六甲兩地,因申請英國海外公民身份而失去國籍的人士至少有500人,“可以說99.9%都是華裔”。
　　同樣來自馬來西亞檳城的莊先生向筆者解釋了這一現(xiàn)象的深層原因。
　　莊先生直率地表示,“在受教育、找工作、買房等很多方面,其他某些族裔都比華人有優(yōu)先的權(quán)利�！彼�舉例說,在受教育方面,有些華人孩子明明學習成績很好,卻因為大學要給馬來族人預(yù)留名額,而無法進入自己心儀的學府。因此,可以說,馬來西亞當?shù)貦C會不均等的現(xiàn)狀,間接造成華裔成為英國海外公民身份最踴躍的申請者。
　　這些在英國捱日子的華人,每個人背后都有一個辛酸的故事。斯坦利就沒法忘記兩年多前自己被警察拘押,并關(guān)進移民遣返中心的經(jīng)歷。由于申請永居的過程出現(xiàn)失誤,斯坦利于2007年3月被拘押,輾轉(zhuǎn)送入位于倫敦蓋特威克機場附近的遣返中心,關(guān)了2個星期后,才在律師的交涉下被釋放。為此斯坦利不得不為高昂的2350鎊律師費買單。
　　被釋放后,斯坦利被要求每天都去指定的警局簽名報到,如有貽誤,將面臨高額罰款或半年監(jiān)禁。在此后的半年里,斯坦利每天乘坐公車往返于住處和警察局之間,沒有工作、沒有收入的他,日漸感到無力支付每天3鎊的交通費。在與警察局進行多次交涉,并連續(xù)兩個月無缺勤記錄的情況下,斯坦利被允許每周去警察局報到一次,一直維持到今天。
　　在英國苦無著落,漫長的等待度日如年,但仍然少有人返回馬來西亞,因為離開就必須做好再也無法入境英國的心理準備。不止于此,他們想進入馬來西亞也只能申請最長30天的旅游探親簽證,一旦簽證到期,就不得不離開馬來西亞,就近前往其他亞洲國家暫時停留,等申請到新的旅游探親簽證,再返回馬來西亞,周而復(fù)始。一位在2006年離開英國的檳城華裔,在過去兩年多時間里,三次試圖重返英國被拒,他只能像個“空中飛人”一樣,頻繁在馬來西亞、新加坡、泰國、中國、韓國之間輾轉(zhuǎn),吃盡苦頭。
　　
　　索回國籍權(quán)的道路
　　
　　近年來申請入籍或永居被拒絕的英國海外公民數(shù)量不斷積累,無論作為個體還是群體,他們從沒有放棄對自身權(quán)益的抗爭。
　　然而,經(jīng)過曠日持久的庭審,今年5月26日,英國庇護和移民仲裁法庭判決宣布,駁回122名英國海外公民身份持有者的申請,副主審奧科爾頓宣布,這122人不屬于英國公民,沒有滯留英國的權(quán)利,英國有權(quán)將他們遣返回馬來西亞。
　　這次審判也被看作是英國政府處理英國海外公民問題的試水之舉,很可能在今后的審判中被視作先例。這對于希望身份和基本權(quán)益得到認可的英國海外公民們來說,不啻于一個巨大的打擊。
　　在這一背景下,英國公益組織“倫敦公民”及“英國華人資料及咨詢中心”給予這些無國籍人士巨大的關(guān)注和支持。這兩個團體組織發(fā)起了7月27日在英國內(nèi)政部門口的示威活動,引起廣泛社會反響,它們還依靠各自的社會資源,向有關(guān)方面施加影響力。
　　“倫敦公民”負責人詹姆森表示,這些無國籍的英國海外公民,從道義上來說,有充分的立場獲得英國政府的特赦,“倫敦公民”也將致力于推動這一前景的實現(xiàn)�！坝�國華人資料及咨詢中心”主席楊慶權(quán)議員本身就是來自馬來西亞的華裔,他不僅與英國邊境管理局官員保持溝通,同時也敦促馬來西亞政府在事件中發(fā)揮積極作用。馬來西亞外交部長阿尼法日前就回應(yīng)楊慶權(quán)議員的呼吁,承諾說將為這些無國籍的原馬來西亞華裔尋求最佳解決途徑。
　　在7月27日的示威活動中,這些無國籍的英國海外公民也向英國內(nèi)政部移民事務(wù)國務(wù)大臣菲爾?伍勒斯遞交了一份請愿書,希望政府直接傾聽他們的呼聲。據(jù)“倫敦公民”華人事務(wù)聯(lián)絡(luò)人林麗玲女士透露,英國內(nèi)政部官員有望在今年9月底10月初,與英國海外公民代表見面傾談,具體細節(jié)還在等待進一步確認。
　　“等待”這樣的字眼,在過去的無數(shù)個日夜里,對于特瑞西、莊先生和斯坦利來說,已經(jīng)成為他們生活的最主要內(nèi)容和唯一希望所在。而未來,他們還將與之為伴。
　　提到五年多沒有回去過的故鄉(xiāng)檳城,特瑞西告訴記者,那是一個殖民文化和現(xiàn)代都市文化交融、兩個時代并存著的城市。但特瑞西從沒有想到,自己有一天會成為這座城市“殖民主義尾巴”的犧牲品。對于英國當局來說,是否能誠懇地為歷史遺患買單,是對其所崇尚人權(quán)的道義底線的一次拷問。
　　(《環(huán)球》2009年第1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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