綿竹，“天下七十二洞天福地”之一，位居四川縣域經(jīng)濟前三，2007年西部百強縣前十，正憧憬著沖進全國百強。 　　這個雄心勃勃的夢在5月12日那一天被震碎了。大地震奪去近一萬多綿竹人的生命，留下了遍野哀鴻、一地狼藉：90%的面積受災，90%的房屋損毀，90%都是災民。
　　失血的城市，如何重拾曾經(jīng)的夢想；
　　被改變的生活，又將怎樣重新開始?
　　
　　從景觀大道驅(qū)車進入綿竹城區(qū)，隨處可以看到災難肆虐后的傷痕。一些垮了的房子還沒有清理，仍然矗立的樓房外墻上滿是觸目驚心的裂口。當街有一棟五層的樓房正面看似完好，換個角度來看，后面部分已經(jīng)垮塌，只剩一堵墻。
　　地震過去一個月后，生活氣息開始在這座城市蔓延。喧囂的人聲和來往的車流讓人覺得親切和感動。記者看到，市區(qū)主要街道兩邊擺滿了露天商鋪，不少市民正在采購。在已開張的一些面館米粉店前面，食客排起了長隊。
　　不過，目前這座城市的功能還未完全恢復，供水只在部分區(qū)域的一層，供電也只在部分街道。當?shù)厝烁嬖V記者，現(xiàn)在綿竹的消費只是在滿足基本生活所需的初級階段，比如說，不會為了愛美去買衣服，女士也不會去買化妝品。“只有城市功能恢復正常的，人們安定下來以后，才能慢慢恢復到過去的樣子。”
　　這個時間會有多久?
　　
　　迷茫的面孔：被震掉的工作
　　
　　6月12日，天晴。一早，35歲的綿竹劍南鎮(zhèn)居民張明鉆出了帳篷，迎面就是景觀大道上的塵土飛揚，來來往往的車輛運送著各種物資。
　　這條寬82米的雙向8車道，是從德陽進入綿竹城區(qū)的主干道，也是當?shù)刈顚挄场⒕G化最好的大道。而今，這條道上最大的“景觀”就是兩邊綠化帶上綿延不絕的帳篷，張明一家三口就住在其中。和大多數(shù)綿竹人一樣，他在市區(qū)里的家已經(jīng)成了危房。
　　早飯是安置點免費供應的饅頭稀飯，吃過飯，張明準備去參加一個招聘會。地震前，他和妻子都是當?shù)匾粋�制衣廠工人。在5月12日那陣地動山搖后，制衣廠的廠房垮了半邊。地震后他找到了妻子和小孩，還好，一家三口都沒事。
　　接下來，怎么生活就成了問題。地震后的3天，綿竹市區(qū)斷水、斷電、斷氣、斷通信，無家可歸，天又下雨，水和糧也成了問題，習慣了現(xiàn)代城市生活的綿竹人一下子好像回到了“原始社會”。張明實在不愿回想那幾天，就像一場惡夢。
　　還好，解放軍來了，救濟品來了，政府也建起了安置點。先是體育館，再是彩條布搭的棚子，然后是帳篷；先是方便食品和礦泉水，現(xiàn)在是一日三餐供應熱飯熱菜。張明自己在帳篷邊搭了個爐子，可以開開小灶。如今，對面的空地上正在建活動板房，他看著白色的板房一天天一排排拔地而起，政府說很快就可以搬進去了。
　　吃住的問題暫時解決了，張明又開始犯愁。好手好腳的，總不能老吃救濟飯啊。他聽到一些企業(yè)復工的消息，試著給工廠的老板打電話，老板說要重建廠房。什么時候可以上班，不知道。
　　地震中，綿竹100%的工業(yè)企業(yè)受災，東方汽輪機廠、劍南春、龍蟒集團，綿竹三大支柱產(chǎn)業(yè)的三個龍頭，皆在這次地震中遭受重創(chuàng)。很多企業(yè)難以在短時期內(nèi)恢復，就業(yè)問題迫在眉睫。
　　
　　張明知道，他必須要盡快找一個新“飯碗”。
　　在勞動部門的努力下，從5月25號起，當?shù)匾呀M織了多次大規(guī)模的招聘會，來自省內(nèi)外的258家企業(yè)提供了1萬多個就業(yè)崗位。張明之前已參加了4次招聘會，但是很多招聘企業(yè)都是外省的。他原來廠里的好幾個工友都已經(jīng)啟程去江蘇鹽城務(wù)工了。但張明舍不得離開綿竹，妻子也不愿意。
　　招聘會就設(shè)在公路斜對面的“帳篷人才市場”里，張明到時，那里已經(jīng)聚集了很多像他一樣來找工作的人。這次招聘企業(yè)有近百家，有貴州、廣東、河北、江蘇的，四川其他地方的也有，但沒看到合適的綿竹本地企業(yè)。
　　在一家廣東制衣企業(yè)的招聘點前，招聘人員對他說：“考慮到綿竹受災嚴重，許多群眾急需重建家園，公司決定將災區(qū)員工的工資提高30%，住宿也都準備好了�！睆埫饔行┬膭�，也有些遲疑。旁邊一個認識的大姐說，有經(jīng)濟才能像以前一樣過上好日子，等家鄉(xiāng)建好了還可以回來找工作。
　　張明覺得，這也是個辦法。先登記起，回去再給妻子好好商量商量。
　　
　　希望的面孔：打工蓋房
　　
　　在張明家的帳篷對面、景觀立交橋另一邊，就是江蘇援建綿竹活動板房的建設(shè)工地，占地2400多畝，是當?shù)卦诮ǖ淖畲蟮木用癜仓命c，建成后可以容納兩萬多戶人家。
　　明晃晃的日頭下，工地上江蘇建筑工人鮮橙色的工服特別醒目。另有一些人也在工地上揮汗如雨。他們屬于工地在綿竹當?shù)卣心嫉谋镜厝�，主要從事活動板房的配套設(shè)施工程，如平整土地、下水設(shè)施等。
　　隨著大規(guī)模的過渡安置房建設(shè)鋪開，亦為很多綿竹人提供了打工的機會。穿著灰襯衣、正掄起鏟子挖土的老彭就是其中一個。
　　老彭家在綿竹遵道鎮(zhèn)棚花村，如果不是這次的大地震，他沒想過到工地打工。他家所在的是當?shù)赜忻�的年畫村。街道整齊，院落漂亮，各家各戶都在自家外墻繪上各種綿竹年畫。和村里多數(shù)人一樣，老彭在自己小院辦起農(nóng)家樂，日子過得其樂融融。
　　然而這個離震中直線距離僅約30公里的美麗村莊，在地震后卻成了一片殘垣斷壁。整個鎮(zhèn)，幾百人死亡或失蹤，90%以上的民房都垮塌。鎮(zhèn)政府大樓倒塌，鎮(zhèn)黨委書記在內(nèi)的4名干部遇難。
　　“兒媳婦被落下來的房梁砸死了�！� 老彭神色黯淡地說。嘆口氣，“這是天災，沒得法子�！�
　　生活還要繼續(xù)。在政府組織的集中安置點住了幾天后，老彭待不下去了，和同村的許多人一起回了家。正是農(nóng)忙時節(jié)，不能讓莊稼爛在地里。還好，有解放軍和志愿者的幫助，總算趕著把小麥收了。插秧的時候又遇到了麻煩，地震把水渠震壞了，好在政府及時運來提灌機械、維修機沉井，緊急疏浚水渠干道，才把水稻栽起來。
　　收割的麥子賣給專門到重災區(qū)流動收購的糧食企業(yè)，家里人又住進了政府發(fā)的帳篷，老彭就和同村的許多村民一起，到工地上打短工。
　　老彭被安排修建化糞池的工作，他以前在農(nóng)村修過沼氣池，算得上是有經(jīng)驗。在這里，他一天能掙百多塊，收入還算可以；但頂著烈日，一天工作超過12小時，臉曬得紫紅紫紅。
　　“現(xiàn)在趕著出房子，每個人都在拼�！崩吓碚f。綿竹有46萬災民，要在8月初全部完成過渡安置，建設(shè)者恨不得一天掰成兩天用。江蘇的工人每天早上8點不到開工，直到晚上9點過才收工。江蘇省政府副秘書長李一寧等幾位援建工作組負責人天天泡在工地上。江蘇省建設(shè)廳副廳長，也是援建房前線總指揮顧小平，累得心臟病發(fā)，送進醫(yī)院，第二天又跑到工地上來了。“他們真把這事當自己的事在干!”老彭很感慨。
　　雖然老彭對正在修的這種活動板房打心眼里喜歡，但他還是打算自己蓋房子。他說，政府蓋的過渡安置房雖然好，但是要集中到鄉(xiāng)鎮(zhèn)上居住，離承包地遠，不方便�！拔覀兏�城里人不一樣，自家有宅基地，農(nóng)村用來搭房子的材料也多，找些磚瓦木板，蓋間過渡房不難，況且政府還有補助。”
　　目前政府出臺政策，農(nóng)民可以自主選擇過渡安置的方式，對自建過渡房的補助2000元，以后建永久性住房再補貼2萬元。“我尋思著，還是自己蓋房子劃算�，F(xiàn)在要多掙點錢好早點把房子建起來，以后還辦農(nóng)家樂!”說這話時，老彭的眼里閃著光。
　　
　　堅定的面孔：不準住帳篷的人
　　
　　
　　“我們也是災民，卻是不能享受災民‘待遇’的災民。”王莉笑著對記者說。她是綿竹市監(jiān)察局副局長，像她這樣的機關(guān)干部是當前綿竹惟一沒有住進帳篷的群體。
　　雖然各地的帳篷源源不斷地運向綿竹，但由于46萬人的龐大受災人群，帳篷始終處在緊缺狀態(tài)。四川救災物資的分配原則是“先群眾后干部，先基層后機關(guān)”，因此，干部領(lǐng)不到帳篷。
　　王莉告訴記者，市上一個機關(guān)干部的家屬遇難，按規(guī)定屬于優(yōu)先分配帳篷的對象，“但是，帳篷發(fā)下去一天就被收回來了，聽說是市委書記蔣國華親自下的命令。在最后一個群眾住進帳篷之前，所有的機關(guān)干部都不能住帳篷。”
　　辦公樓也成了危房，綿竹市紀委在城郊租了幾間私人廠房作辦公室，用來存放重要文件檔案和電腦等重要物品；并在廠房的空壩子里，自己用竹笆和彩條布搭起了兩間窩棚。市紀委書記毛文華與二十多名紀委干部一起，開始重溫學生時代“男女宿舍”的生活。
　　一間不到20平米的棚子，被十多張單人床擠得滿滿當當，記者側(cè)著身子走進去，感覺身在烘籠中。紀委干部說，要等夜深暑熱散去了才能入住。
　　王莉一家四人，現(xiàn)在“四分五裂”：母親被外地的姐姐接走了，小孩送去重慶親戚家，她先生也是一名機關(guān)干部，就住在自己單位搭的“集體宿舍”里。王莉說，“分居”是目前綿竹機關(guān)干部家里的普遍狀況。不過，“這樣也有個好處，就是工作起來方便�！�
　　地震發(fā)生之后，綿竹干部就沒有了休息時間的概念，從第一時間的搶險救人到轉(zhuǎn)移安置、災后重建，根本沒有喘息的機會。
　　目前，紀委有一半的人員每天都到各個物資接收發(fā)放點進行現(xiàn)場監(jiān)督；同時還加強了對市場物價的監(jiān)督檢查。地震后一個時期，綿竹的彩條布從十多塊漲到三四十塊，翻了幾番�！敖^不能讓國家補給老百姓的錢，被人拿去發(fā)國難財!”毛文華嚴肅地說。
　　抗震救災監(jiān)督舉報電話12588開通之后，天天都是熱線。一名在信訪一線調(diào)查的紀委干部告訴記者，“其實很多問題都出在公開上”。比如說一個村發(fā)礦泉水，群眾舉報不公。去調(diào)查，原因是上面發(fā)的數(shù)量不夠，村上干部一瓶都沒給自己留下。“事情不公開，有時做了好事還背黑鍋”。因此現(xiàn)在紀委的重要工作就是督促公開。
　　“可以驕傲地說，綿竹絕大多數(shù)干部都經(jīng)受住了這次考驗�！泵�文華說，在前期帳篷奇缺的情況下，群眾情緒基本穩(wěn)定，安置工作能有序開展，就是因為群眾看到，干部都在一線奔忙，也沒有一個干部先于群眾住進帳篷�！瓣P(guān)鍵時候，群眾看干部。通過干部的行為影響群眾，鼓舞人心，非常重要�！�
　　就在記者采訪的這天，綿竹從江蘇援建組手中接過了第一批2000套活動板房的鑰匙，紀委也在這天拿出了過渡房的安置辦法。指揮部一名干部拿著這份文件，開玩笑說，“看來，我們都又沒指望了!”
　　“沒事，等群眾搬進去后，就有空出來的帳篷住了!”紀委的干部笑著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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