縫紉機樂隊【老男人的縫紉機】
發(fā)布時間:2020-03-17 來源: 歷史回眸 點擊:
當(dāng)我把一臺油亮亮的、保養(yǎng)得很好的古董縫紉機扛進家門時,太太與兒子都認(rèn)為,東西買得好,位置卻擺錯了。我也知道,哪有年近花甲的男人,會在書房里放上一臺女紅大家伙。 經(jīng)濟不景氣,我們家附近的一條老街,短短200公尺內(nèi),竟然多了好幾家舊貨店。以前只要東西舊了,人們就想趕緊換新,不管壞了沒,都往垃圾堆一扔,現(xiàn)在則是能賣就賣,能省就省。名為“尋寶屋”、“跳蚤市場”、“惜福居”等的這類二手商品店,倒是在百業(yè)看衰之際逆勢成長。
我這臺像書桌大小的縫紉機,就是在離家最近的那家新的舊貨店買的。它讓我想到童年,思念起往生已10多年的母親來。我這輩子所知道的第一樣機器就是縫紉機,覺得它的功能神奇無比,一匹布在媽媽幾個埋首工作的日子下,全家11口的內(nèi)衣褲、簡便外出服、外套,甚至是小書包、大背袋全有了。不識字的媽媽常會露出一種自覺無知的沉默,坐在縫紉機前,臉上卻會煥發(fā)出罕見的自信。她的慈愛與寬大,就這么透過縫紉機,一針一線地織進我們9個孩子的衣裳里。
從小我的眼睛就特別利,縫紉機要穿線、換軸或是卡住了,媽媽總是找我,因此我挨著縫紉機的時間比所有兄弟姊妹都長。一度,我的功課還全都是在縫紉機翻下來的那片臺板上完成的。那里就是我的書桌,我的一筆一劃,有的時候會刻意配合著媽媽踩腳踏板的節(jié)奏落筆,抄寫課文也就不那么乏味了。
很自然的,我老早就會把剩余布段兒拿來車車玩玩。記得上初中時,因為想要擁有一條與眾不同的游泳褲,我用顏色對比強烈的兩塊布車成幾何圖案。那條游泳褲,就算是拿到現(xiàn)在,也絕對炫目新潮。我還曾經(jīng)把一件平淡無奇的襯衫,在所有縫線處都用精彩線重新車一遍。誰見了都要問,這襯衫是在哪兒買的?
上了高中以后,我就再也沒碰過縫紉機了。那時,連媽媽也不太自己做衣服了。小小的臺灣成了最大的紡織品輸出國之一,漂亮衣服便宜得不得了,誰還會花時間、精神去自己車衣服呢?那一臺臺造型典雅、堅固耐用的縫紉機,幾乎是在一夜之間就被臺灣的母親們冷落、拋棄了。我把這臺古董縫紉機搬回家,也是因為想找回半世紀(jì)前的情愫啊!
很多事情看似無關(guān),冥冥之中卻是環(huán)環(huán)相扣。就拿今年的春節(jié)來說吧,本來想邀小說家黃春明來我家坐坐,他卻說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喜歡到處跑了,只愛待在家里,要我們?nèi)ニ莾撼燥。大年初三早上,他興沖沖地去市場挑選了一些魚鮮,回到家才被老伴兒提醒:客人茹素。
那天晚上,我和太太提著一袋蔬菜過去下廚,青菜豆腐配麻辣話題,不亦樂乎,連他新腌的那兩玻璃罐兒大頭菜也吃了個精光。老友的體力雖然不如從前,沖勁兒卻比年輕時更甚,在這是非不分、價值混淆的年代,他的處事態(tài)度與對文化價值的捍衛(wèi),讓我慶幸還能品味臺灣人半世紀(jì)前的樸直與堅韌、
要離開黃府時,太太才發(fā)現(xiàn),錢包可能在付完出租車錢后掉了,里面除了現(xiàn)金、信用卡、提款卡、身份證、健?ǎ有家里的鑰匙。第二天一早,也就是大年初四,我出門幫太太打鑰匙。這個時候,大部分的商家都還沒做生意,我只有到老街去碰碰運氣。
開張的只有這家沒見過的二手店,店員的臉孔卻是熟識的,是以前一家舊貨店的老板娘。她自己的店面結(jié)束了,現(xiàn)在幫以前的老顧客當(dāng)伙計。她老遠就向我招手,說,你不是在找縫紉機嗎?現(xiàn)在這里就有一臺。付了訂金,我順便問她,這么早開市的鑰匙店有沒有?她肯定地告訴我,以前她開店的檳榔路就有一家。
我循線而去,原來那不是鑰匙店,而是50年前常見的那種小雜貨店,除了食品類,日常生活中的任何用品都賣。為了節(jié)省空間,許多貨品都是從天花板垂直吊下來的;看似亂無章法,卻有另一種的井然有序。常銷品吊得最低,少人買的高高在上。這種在我童年時的鄉(xiāng)下老家才會有的店面,卻大隱于都會當(dāng)中。正在替幾位客人打鑰匙的老板笑著說,過年都沒歇,年前都是遭小偷的來換新鎖,年后則是鑰匙丟了得重配。都是鄰居嘛,看他們著急,怎能不幫忙!
打一把鑰匙要多少錢啊?老板娘不吭聲,我也不好意思再問,心想,過年,就讓人多賺一點吧。付賬時卻嚇了一跳,還以為自己聽錯了;價碼竟然也是半個世紀(jì)以前的,大約是坊間的1/5。我驚訝地問,怎么這么便宜?老板笑一笑,說要是所有的客人都像我這么認(rèn)為,他的日子就好過了!
一個星期以后,當(dāng)太太把所有的證件作廢,市公所、健保局、銀行都跑過、辦好新卡之后,那個錢包竟然被寄回家來了,里面什么都沒有短缺,包裹上也沒寫寄件人的姓名、住址。
老男人的古董縫紉機、鄉(xiāng)土作家的血氣、都市夾縫里的小雜貨店,拾金不昧的好心人;這幾件看來毫不相關(guān)的事,彼此之間卻有著緊密的關(guān)聯(lián),那就是越來越罕見的傳統(tǒng)價值與人文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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