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仁民 一個人就是一座孤島】沒有一個人是一座孤島
發(fā)布時間:2020-04-03 來源: 歷史回眸 點擊:
脊梁做不了,我就做一根魚刺。在這個荒蠻的世界里,我時時想著,我該如何抖露給這個世界看,這是我活著的唯一的愿望。這個島就是我的一個載體 朱仁民的島已經(jīng)和大陸連成一片了,之間只隔著淺淺的一道水溝。
這使得他的島勉強還算是一個島。幾年前,從碼頭坐船到島上需要駛過800米海域。如今,地方政府轟轟烈烈的填海運動侵入了他的領(lǐng)地。“他們把規(guī)劃全變了。而且,事先也沒通知我!彼麎阂种闹械膽崙。
海防堤上,一尊尊羅漢像或怒目而視或神情夸張,他們靜靜地站著,等著隨時被挪走的一天。按朱仁民買下島的最初規(guī)劃,這500多尊羅漢像本該散布在島四周的水面,圍著160米高的觀音像,“同登彼岸”。
保留下來的這二三十米寬水溝也是他一路抗爭的結(jié)果。然而,填海的土方破壞了之前鋪設(shè)的海底電纜和水管,島上的水電供應(yīng)成了嚴重問題,使得這個永久免費開放、為藝術(shù)家免費提供食宿和工作室的島成為一個不適合居住的荒島。
辦公室里凌亂地擺滿了各樣的雕塑、畫冊、設(shè)計圖紙。一個臉盤大的不銹鋼容器里泡著濃濃的鐵觀音。在這個幸福指數(shù)最高的城市里,他顯然是個“怪人”――身為數(shù)家公司的老板,沒有自己的住處,睡在辦公室角落的一張行軍床上,光著一雙腳丫子,以一天15個小時的工作制忙碌。
和他的島一樣,他孤零零地矗立在世界的一個角落。橫亙在他和大陸間的,是一片渡不過的海。
世界
有些人天生就是要做英雄。
朱仁民出身于藝術(shù)世家。外公是已故著名國畫大師潘天壽,舅舅潘公凱是中央美院院長。4歲開始畫畫,7歲時,因為父親曾在國民黨政府工作,一家人就被下放到浙江舟山的海島上。父親被剝奪了工作的權(quán)力,一家五口靠著當教員的母親每月30塊的工資過活。
“常常吃不上飯,家里常常會為這些事吵架,附近貧苦的漁民都過得比我們好多了!弊屢粋性格孤傲的少年最難承受的是,一到外頭就抬不起頭,貼著“黑五類”的標簽總是遭到冷眼和欺辱。“很矛盾,這種扭曲是非常痛苦的!
他繼承了外公和母親驚人的記憶力。閉上眼睛,曾讀過的中學(xué)哪個地方有塊石頭,石頭旁邊有棵怎樣的草,歷歷在目。后來,哪個老師自殺了,哪個老師跳海了,哪個老師發(fā)瘋了,哪個老師跳井了,每一個名字和遭遇都印在腦海中。作為“反動學(xué)術(shù)權(quán)威”的外公被一次又一次地批斗,20出頭的朱仁民,跑到杭州伺候重病中的外公,也為這個和別人打架。潘老先生后來屈死在監(jiān)獄里。
“等自己長大一些、開始明白一些道理,自己又掌握著強大的技能,我該如何抖露給這個世界,是我活著的唯一的愿望。我需要一個載體。繪畫、做建筑、做設(shè)計,不停地轉(zhuǎn)換,我都是一流的,因為要把自己全部的思想抖露給這個世界!
18歲的時候,開始鬧文革,普陀山幾千尊佛陀、羅漢像全被砸掉。地方上的紅小兵們自己砸不動了,就號召全國的紅小兵們來舟山支援。朱仁民偷偷藏下幾個重要的佛像,為了從紅小兵們手里奪過來,他和他們爭吵、打架!昂苊悦:茈y過,那時什么都不信,只是覺得――這么好看的東西,為什么要去砸掉它。
有一天,他坐在海邊,忽然發(fā)現(xiàn)對面的洛迦山島像一個臥佛,接著,他在島的西面又看到一個臥觀音,當?shù)厝私兴嘶◢u,比之前的臥佛還要逼真!罢媸瞧孥E――在這個佛教圣地,東西海面上躺著兩個天然佛像!笨墒,洛迦山上造了一座塔,他覺得像一把刀一樣刺在臥佛的肚子;那個菜花島則是駐地部隊練習(xí)打炮的地方。
他想著,有一天,他要以自己的方式修復(fù)這個世界,修復(fù)那些被毀壞的自然與文脈。
他很早找到了自己天賦的工具。雖然出生在國畫世家,朱仁民一直憑著天分和本能在畫畫,也沒有人指點過他,“好像天生就會的”。當過漁民、鐵匠、救生員、教師……后來教畫畫、做舞臺設(shè)計。在地方劇團工作時,他一個人的能量能抵下十來號人的活。
人生
1981年底的一天,朱仁民的身軀從腳手架上重重地砸了下來。他即將完成一幅300米×3米的中國畫巨作《大道•海天篇》。
他摔成了癱瘓。剛剛有一絲曙光,他的世界又暗了下來。工作的劇團立刻停了他的工資和一切福利。一家6口只有14平方米房子,住不下,到外頭一天兩塊的農(nóng)民房也租不起,事實上,也沒人愿意把房子租給一個看上去奄奄一息的殘疾人,他們怕他死掉,不吉利。
后來,母親的學(xué)生幫他在普陀山上找一座叫隱秀庵的破廟,把他背到了那里。庵里很清靜,有農(nóng)民的谷子,幾千只老鼠,還有一條蛇橫在屋梁上,有時候,蛇從兩個屋梁之間飛起來,接著聽到老鼠的吱叫聲,然后過一會兒沒聲音了,一灘血流下來了,蛇開始慢慢往回游,吞下死老鼠。“第一次我看到很怕的,叫我學(xué)生拿把菜刀來放在旁邊!焙髞,他慢慢習(xí)慣了這一切。
一個人躺在清冷的庵里,學(xué)生每天送飯上來,母親隔三差五地看他。自殺的念頭終日盤旋在腦海里。在庵里,他看一切能借到的書,相書、經(jīng)書,字畫、碑帖,翻譯過來的西方哲學(xué)書,高爾基、雨果、屠格涅夫等等俄國批判現(xiàn)實主義作品。
當讀到羅素、圣西門、傅立葉的空想社會主義時,他的心一下子激動起來!拔揖拖胧ノ鏖T那樣,建設(shè)一個自己思想中的共和國。我可以買個島,在島上做藝術(shù),實現(xiàn)自己的烏托邦理想,“到那時我就把對面那個菜花島買下來,把觀音的造型保護下來,再沒人能去破壞了。”
3年之后,他竟然可以爬了,后來能蹲了,可以撐拐杖了,肚子還是痛。等能撐起兩根拐杖時,他迫不及待地下山,實現(xiàn)自己的理想去了!坝X得我這個人死了,這個國家就虧了。心很大,很狂妄,也很幼稚,充滿爆發(fā)力!彪x開海島前,朱仁民面向大海三叩九拜。
帶著300塊錢闖蕩國外,等回到國內(nèi),他在中國美院任教,開辦了中國最早的一家景觀藝術(shù)設(shè)計事務(wù)所。商業(yè)設(shè)計讓他賺到一些錢。1996年,他終于實現(xiàn)了十多年前的夢想――租下了那個形似臥觀音的小島,更名“蓮花島”,自號“蓮花洋人”。
他用圓珠筆畫下心中的宏大設(shè)計:他要在這個島上造一個巨大的東方女神像――觀音;他要讓羅漢們走下神壇,與民同樂,讓民眾不要再帶著恐懼的心理膜拜,因為禪宗說:“我就是佛,佛就是我”;他要把雕塑、繪畫、景觀設(shè)計、建筑等多門類藝術(shù)結(jié)合起來,把這個島打造成為一個生態(tài)和文脈結(jié)合的藝術(shù)典范;他要像圣西門、傅立葉那樣在島上建立自己公益事業(yè)的永久烏托邦,讓貧困的藝術(shù)家們能夠無憂無慮地自由創(chuàng)作。
孤島
10個年頭,2300多萬的投入,耗費無數(shù)的精力、時間和心血。
后來證明,這是一個讓朱仁民最累、最傷心、最后悔的一個作品。“我后悔過――本來,這些耗費的精力和資金可以投入更好的地方,我能為這個國家、這個民族創(chuàng)造出更多的藝術(shù)作品。
從最初地質(zhì)勘探、測繪到有關(guān)各種惡劣天氣的實驗報告,到水電、消防等的設(shè)計,再到施工階段的鑿石、吊運、安裝,朱仁民全部都親力親為。為了完成這個龐大的普渡眾生的群像,他一個人辦了雕塑廠、石雕廠、鑄銅廠、水泥廠、裝飾工程公司、土建工程公司。文人的隨意和天真,讓他一廂情愿地信任他的下屬,天真地認為自己對他們夠好,他們也一樣會善意地對待他和這個島。
現(xiàn)實擊碎了他的幻想:下屬里有的貪污,有的偷車逃走,有的卷款逃走,工地上的甲方聯(lián)合起來貪污工程款……“做得死去活來,虧了幾千萬。沒有一個人給我太平過,我對他們這么好,他們這么做,有時真是恨不得一刀捅掉這些人。”
2003年另一波風(fēng)浪襲來,這一次浪大得足可以把他淹死。地方政府開始在島的附近填海造地,填一畝海的成本是幾萬,賣出一畝的價格高達幾百萬。原本安置在島周圍120米水域的500多尊羅漢像沒了去處,“我很難受,羅漢像只能擺到了海防堤上!眱e幸的是,還未有人動這些羅漢一個指頭。
“我的工程被勒令停過,工人被抓過,我的島也被填過。”他找人評理;他一路抗爭告到浙江省里。他不理解,到處都說要建設(shè)文化大省,自己花了幾千萬、嘔心瀝血做成一個永久免費的藝術(shù)品,白白送給這個國家,為什么他們非但不要,還要毀了他的心血。
海那一邊的大陸上,在地方政府官員眼里,這個孤傲的倔老頭干著一件讓他們搞不明白、卻很頭疼的事。
朱仁民崇敬的是岳飛、文天祥這樣的民族英雄,“我最無法忍受的,是那些掛著黨和國家一道道光環(huán),耗著納稅人一筆筆血汗錢,貪婪、懶惰的人!焙茏屵@個有些偏激的民粹主義者傷心,那些真正欣賞他的藝術(shù)創(chuàng)作的,首先是外國人,尤其是他最痛恨的日本人。那些理解他、尊重他的人,都是離他個人最遠的。
“離我最近的人,傷我傷最深,讓我最痛苦。可是,我是沒有人照顧的。等哪一天我倒下,我會是很悲涼的一個人。等我沒有創(chuàng)造力的時候,我必須去死!
工作就是生命存在的意義。作為出名的環(huán)境藝術(shù)設(shè)計師,朱仁民用其他大型盈利性設(shè)計項目養(yǎng)著他一個人的公益事業(yè):他在沙漠上做成了中國唯一的一座國家級濕地公園;他想著在杭州城里找一片垃圾河,恢復(fù)《清明上河圖》的往日繁華,杭州回應(yīng)并實現(xiàn)他的愿望;他為世博會做一個永久性個人展館,幾家爭著落地,還和他反復(fù)商量展館位置。
從前年開始,朱仁民覺得自己健康和體力已經(jīng)支撐不了這么多攤事業(yè)。
他覺得唯一能對話的,就是自己的母親,這位潘天壽的長女一生都在苦難之中,在兒子癱瘓最需要錢時,把價值幾億的潘天壽書畫全捐給了國家。自己承受不了的時候,就給她打電話、聊聊天!八膊涣私馕,但她理解我。她覺得她這個兒子對祖國、對民族都是很好的一個人。雖然,她不明白你在畫什么?為什么去弄一個島?為什么要把自己搞得這么苦?”
三毛自殺前曾送給朱仁民一張照片,照片上她推著一輛單車,笑魘如花。他們倆在舟山舉辦的一次藝術(shù)家會議上結(jié)識。3個月后,她用一只絲襪結(jié)束了自己的生命,“我覺得她是對的,她活得太累了、太痛苦了。這是最好的結(jié)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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