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可平:《西方政治學名著》導言
發(fā)布時間:2020-05-22 來源: 歷史回眸 點擊:
從最一般的意義上說,政治學是關于人類社會政治現(xiàn)象和政治發(fā)展規(guī)律的系統(tǒng)知識。政治學通常又稱為政治理論、政治科學、國家的理與論國家法、政治與國際關系學、憲政學、社會行政管理學、政治策略學等等。一般地說這樣稱未嘗不可,但從嚴格的意義上說它們是有區(qū)別的。例如,廣義的政治科學就是開頭所界定的政治學,但狹義的政治科學則是指現(xiàn)代才發(fā)展起來的作為一門獨立學科的政治學,它著重于借助科學的實證方法,以經驗事實材料為基礎去探究政治邏輯。本書所說的是廣義的政治學。
政治學是人類最古老的學問之一。由于它與統(tǒng)治階級的政治利益有著最密切的關系,所以自從人類社會出現(xiàn)政治現(xiàn)象之后,它就逐漸產生了,并且一直受到統(tǒng)治階級的高度重視。從西方政治學說史看,早在二千多年前,古希臘的思想家們就對政治現(xiàn)象有了比較系統(tǒng)的研究和認識。柏拉圖的《理想國》是最早的系統(tǒng)性政治學著作,而亞里士多德的《政治學》和《倫理學》則是政治學的奠基性著作。從中國政治思想史看,春秋戰(zhàn)國時期的"諸子百家"許多就是政治學的重要流派。老子的《道德經》、韓非的《韓非子》、荀況的《荀子》、孟軻的《孟子》等中國思想史上早期的重要著作,實際上也是政治學的重要著作。
政治學在歷史上有著極其重要的地位。由于政治現(xiàn)象在社會現(xiàn)象中最引人注目,以此為對象的政治學也就成為最重要的人類知識領域之一。歷史上所有偉大的思想家?guī)缀醵忌婕罢螌W理論問題,絕大多數(shù)思想家本身就是杰出的政治學家或政治思想家。許多思想家甚至把政治學稱作最重要的科學,如亞里士多德曾經把政治學看成是"主要科學",布丹認為政治學是"科學之王子"。由于政治學在社會科學中占有重要地位,在漫長的歷史發(fā)展過程中,它一直與哲學、倫理學、文學等交織在一起,經久不衰,曾經產生過眾多的名著。
由于政治學與現(xiàn)實政治休戚相關,隨著政治現(xiàn)實的變遷,政治學也一直處于變動發(fā)展之中。西方的政治學在不同的歷史時期發(fā)生了實質性的重大變遷,先后經歷了明顯不同的幾個發(fā)展階段。
古希臘、羅馬的政治學是西方政治學的第一個發(fā)展階段,是政治學的始創(chuàng)階段,它為整個西方政治學的發(fā)展奠定了基礎。這個階段最著名的政治學家是古希臘的柏拉圖、亞里士多德和古羅馬的西塞羅、奧古斯汀。在柏拉圖的《理想國》、亞里士多德的《政治學》和西塞羅的《論共和國》等著作中,作者們把奴隸主貴族制國家當作理想的政治制度,把基于分工之上的等級秩序當作最高的政治價值,把不平等的政治秩序看作是"正義"、"自然理性"的體現(xiàn)。在古希臘羅馬的政治學中,世俗性和神學性奇特地混合在一起,幾乎在每一個政治學家身上都可以看到這種雙重性。不過,隨著時間的推移,世俗性日益讓位于神學性,到了古羅馬的奧古斯汀那里,政治學中的世俗因素幾乎蕩然無存,代之而起的是神學的政治學,他的《上帝之城》向人們展示了一條通向天國的"至善至德"之路。
中世紀的政治學是西方政治學的第二個發(fā)展階段,其顯著特征是神學性,因而又稱之為"神學政治理論",它的集大成者是阿奎那。在《神學大全》中,阿奎那把封建的等級秩序和君主政治加以神化,把它當作神圣的政治制度和政治價值。與他的基督教神學思想一致,他把國家的統(tǒng)一與和平看作是最高的"善",把維護和保障國家統(tǒng)一與社會福利的政治行為當作"正義",把心甘情愿服從既定的等級秩序和法律制度的行為看作"德行"。阿奎那的政治學是對亞里士多德和奧古斯汀思想的調和與發(fā)展。他不但把奧古斯汀的神學政治觀推到了極致,而且也大大推進了亞里士多德的許多政治學觀點,對近代西方的政治學產生了重大的影響。例如,他關于"自然理性"和"自然法"的思想實際上構成了近代西方自然權利說的重要理論來源。
宗教改革和文藝復興時期的政治學是西方政治學的第三個發(fā)展階段,標志著西方政治學從封建主義向資本主義的過渡,其主要代表人物是意大利的馬基雅維利、英國的莫爾和法國的布丹。這個時期政治學的根本特征是它的世俗性,西方政治學在這個階段基本上走完了從天國到塵世的歷程。在馬基雅維利《君主論》和布丹的《國家六論》中,我們可以清楚地看到:人,第一次成了政治學的出發(fā)點和核心。君主握有至高無上的主權的專制制度成了大多數(shù)政治學家心目中完美的國家制度,國家主權的完整性和絕對性開始成為政治學家進行政治評價的重要標準。但是另一方面,少數(shù)敏銳的思想家已經預感到資本主義制度的內在矛盾,開始探索超越資本主義的理想社會,莫爾的《烏托邦》是這一思想的最杰出代表。
近代資本主義的政治學是西方政治學的極盛時期。多數(shù)西方不朽的政治學名著涌現(xiàn)于這一時期,其中有格勞秀斯的《戰(zhàn)爭與和平法》、斯賓諾沙的《神學政治論》、霍布斯的《利維坦》、洛克的《政府論》、哈林頓的《大洋國》、孟德斯鳩的《論法的精神》、盧梭的《社會契約論》、伯克的《法國革命論》、杰佛遜等人的《獨立宣言》、潘恩的《人權論》、漢密爾頓等人的《聯(lián)邦黨人文集》、托克維爾的《論美國民主》、黑格爾的《法哲學原理》、邊沁的《道德與立法原理》、密爾的《代議制政府》、葛德文的《政治正義論》、巴枯寧的《國家制度與無政府狀態(tài)》、尼采的《查拉圖斯如是說》等。絕大多數(shù)政治學家高舉"主權在民"或"民主"的旗幟,把"自由"、"平等"、"人權"當作人人天賦的"自然權利",把尊重和保護這些自然權利看作是統(tǒng)治者和政府的"理性"或"自然法",是否具有這種"理性"或"自然法"成了判斷政治家和政府善惡的基本標準。在絕大多數(shù)政治學家看來,只有推行三權分立和代議民主的共和政治,才能真正實現(xiàn)主權在民的根本宗旨。因此,民主共和國幾乎是當時政治學家的共同理想,而自由、平等、福利、正義則是他們追求的最高政治價值。這些近代政治學家把資產階級的階級權利當作全人類普遍的自然權利,把代議民主當作全人類最好的政治制度,他們自覺地或不自覺地用超階級的、抽象的形式表達了資產階級的政治要求。但是,由于他們各自所處的時代背景、個人經歷和具體的階級利益不同,他們當中的一些人強調自由的價值,而被稱為自由主義者;
一些人強調秩序的價值,而被稱為保守主義者;
一些人強調國家的權威,而被稱為國家主義者;
一些人強調國家的罪惡,而被稱為無政府主義者;
一些人強調未來"烏托邦"理想社會的價值,而被稱為空想社會主義者。所有這些政治學流派不僅對當時的現(xiàn)實政治產生了巨大的影響,而且它們的影響至今仍然存在。
馬克思主義政治學也是19世紀中葉資本主義發(fā)展的產物。在《黑格爾法哲學批判》、《德意志意識形態(tài)》和《共產黨宣言》等著作中,馬克思和恩格斯用歷史唯物主義方法分析社會政治生活,實現(xiàn)了政治學說史上的革命性變革。馬克思主義政治學的革命性主要表現(xiàn)在兩個方面。首先是它把政治與經濟緊密地聯(lián)系起來,認為政治是經濟的產物,最終是為經濟服務的。任何政治權利和政治制度都是建立在一定經濟基礎之上的上層建筑,它們歸根結底取決于統(tǒng)治階級的利益。在經濟最終決定政治的前提下,政治也對經濟產生反作用,極大地影響經濟的發(fā)展。其次是它的階級性,馬克思恩格斯認為,從來就不存在抽象的民主、自由、平等。國家是統(tǒng)治階級的工具,代議民主不過是資產階級最好的政治外殼,而自由平等則是資產階級的階級特權。資本主義的民主、自由、平等是極少數(shù)人的民主、自由、平等,是以絕大多數(shù)人民群眾的被壓迫、被奴役為代價的。要實現(xiàn)真正的自由、民主、平等,就必須推翻資產階級的統(tǒng)治,實現(xiàn)無階級、無剝削、無壓迫的社會主義制度和共產主義制度。在馬克思恩格斯看來,社會主義戰(zhàn)勝資本主義是歷史發(fā)展的必然規(guī)律;
勞動人民的民主、自由、平等、人權是最高的政治價值;
實現(xiàn)人性完全復歸、人權徹底實現(xiàn)的"自由人聯(lián)合體"--共產主義社會則是人民群眾的政治理想。
政治學的命運在現(xiàn)當代西方世界經歷了戲劇性的變化。19世紀末20世紀初,西方政治學開始作為一門獨立學科出現(xiàn),但是,直到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前,傳統(tǒng)的研究方法和研究對象在政治學中仍一直占據(jù)著主導地位。韋伯的《新教倫理與資本主義精神》、布萊斯的《現(xiàn)代民主政治》、帕雷托的《精神與社會》、莫斯卡的《統(tǒng)治階級》、米歇爾斯的《政治黨派》、拉斯基的《國家的理論與實踐》等著作在當時都曾風靡一時,而且至今仍深有影響。但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后,特別是在六七十年代后,西方政治學界發(fā)起了一場"行為主義革命"。政治行為主義的實質,是試圖用現(xiàn)代科學方法和實證方法研究現(xiàn)實政治問題,使政治研究科學化、定量化。行為主義政治學家注重經驗性的證實,反對規(guī)范性的推演;
主張研究事實,反對談論價值;
倡導研究者的"中立性",反對價值偏向。由于傳統(tǒng)政治學主要是進行價值研究的規(guī)范理論,因而受到了行為主義政治家的猛烈抨擊。在他們看來,以政治哲學為核心內容的傳統(tǒng)政治學作為一種空洞理論幾乎一錢不值。一時間,到處都可以聽到"政治理論壽終了","政治哲學衰亡了"的哀嘆。亨廷頓的《變化中社會的政治秩序》、奧克肖特的《政治中的理性主義》、伊斯頓的《政治生活的系統(tǒng)分析》等著作就是試圖用自然科學方法和實證方法分析政治發(fā)展和政治過程的代表性著作。????邏????氐?/p>
但是,政治哲學是政治意識形態(tài)的核心內容,對意識形態(tài)從而對政治哲學的需要是任何政治社會所必需的,否定或取消政治哲學其實是不可能的。即使在行為主義風行的時期,西方政治學中影響最大的名著也多半是政治哲學方面的著作,如熊彼特的《資本主義、社會主義和民主主義》、波普的《開放社會及其敵人》、達爾的《民主理論前言》、阿倫特的《人類狀態(tài)》、哈耶克的《自由憲章》、柏林的《自由四論》等等。70年代后西方政治學界出現(xiàn)了一場旨在復興傳統(tǒng)政治哲學的所謂"后行為主義運動"。許多西方政治學家認識到,政治學研究要真正做到"價值中立"事實上是不可能的,對事實的觀察、對經驗的分析、對數(shù)據(jù)材料的整理加工都難免受到研究者價值觀的影響。退一步說,縱使有一種"價值中立"的政治學研究,這種研究肯定對社會的意義也不會太大;谶@種認識,70年代后,政治哲學又開始在西方政治學中得以復興,從而形成了傳統(tǒng)政治學與現(xiàn)代政治學并存的局面。在當今西方世界,影響較大的政治學流派有新自由主義、新保守主義、新馬克思主義、精英主義、多元主義、社群主義等,羅爾斯的《正義論》、麥金太爾的《美德之后》、哈貝馬斯的《合法性危機》、薩托利的《民主新論》、布坎南的《自由、市場與國家》等著作分別從不同的角度反映了上述各流派的主要觀點。
最后,需要說明的是,我們在這里選編的僅僅是一小部分西方政治學的名著摘要。有些政治學名著之所以未被選入,除了篇幅的限制等原因外,還由于傳統(tǒng)上政治學與法學、哲學、倫理學等交織在一起,難分難解,許多政治學名著已經在本系列叢書的其他提要中加以介紹。讀者可以參閱相關著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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