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鳴:從公廁的修建到大糞主義
發(fā)布時間:2020-06-07 來源: 歷史回眸 點擊:
中國古代,對于人的排泄問題,其實很看重,“莊稼一枝花,全靠糞當家”,農(nóng)村的人,一糞一溺,都浪費不得,要肥自家的田。因此,無論用馬桶也罷,廁所也罷,總而言之排泄物最后都要漚了肥田,而且“肥水不落外人田”,如果出門來不及回家方便,糞便掉在別人家地里,無論如何都會有點懊悔,特別敬業(yè)的,往往會找個家什捧回來,沒有家什,用手也是有的。
南方大一點的集鎮(zhèn),也有人建公廁,這種公廁,跟公益無關(guān),屬于私人的贏利事業(yè),用來專門收集趕集人的糞便,然后賣給農(nóng)民。當然,對于趕集的農(nóng)民,一般都指望不上,但是對于那些走街竄巷的藝人、手藝人和商人,卻也是個便利。一些坐商,在買賣商品之余,賣點白揀的糞便,也是小補。
真正的城里人方便,大抵只能靠馬桶或者糞桶,從皇帝到平民一概如此。每天早上,由自家的女人或者仆人(皇宮里就是太監(jiān)),抬出去交給專門收集糞便的人或者上門收糞的農(nóng)民,南方,這些糞便,很是能賣幾個錢,越是有錢人的糞便,就越是值錢,因為油水大,肥田效果好。
如果上了街,而且盤桓得時間比較長,趕上內(nèi)急,那就只好隨地方便,北方耕作粗放,對糞便的珍視遠不及江南,因此即使像北京這樣的大都市,市民們也只好奉行隨地大小便主義,有時候趕上收糞的人過去了,抬糞的女人,也只好將糞便當街一潑——據(jù)說,17世紀的巴黎,也是如此,從街上走,可千萬別挨著樓房墻根,說不定哪個窗戶一開,一盆糞便就撒將下來,淋上一頭。這種污穢,和人們隨地的方便,沒有人及時收集,于是,街角墻根,到處都是黃金塔和水地圖,整個北京城,只有一條下水溝,三年才疏浚一次,正好趕上舉子進京趕考,于是有民諺道:臭溝開,舉子來。舉子一來,全城上下,都臭哄哄的。臭哄哄聞味其實倒是小事,走路是大事,那時候很少有石板路,旱天尚可,不過夾雜點味道的塵土而已,下起雨來,黃泥和糞便充分混合,稀里光湯,糞蒸尿熏,路上行人,如果沒有騾車代步的話,那可真的要欲斷魂了。
局面的變化,發(fā)生在庚子之后。八國聯(lián)軍進了北京,分區(qū)占領(lǐng)的鬼子們,很快就發(fā)現(xiàn),最頭痛的事情,不是義和團殘余分子的騷擾,而是城市衛(wèi)生問題——這個問題由于戰(zhàn)爭,城外的農(nóng)民不敢進城收糞,分外嚴重,害得洋兵直鬧病。于是,態(tài)度好一點的占領(lǐng)者,建公廁(當然是讓北京市民自己出錢),安路燈,組織保安隊,維持秩序——其實主要是看著別讓人隨地大小便,在此之前,上海租界里的巡捕,來自印度的紅頭阿三,也主要干這個買賣。態(tài)度不好的,比如德國人,既不安路燈,也不修公廁,卻派人暗中巡邏,只要聽到有人“放水”,尋聲“啪”的就是一槍。
不管怎地,反正從此以后,北京有了公廁,也有了維持市政衛(wèi)生的公務(wù)人員,隨地大小便主義漸漸市場縮小。講究文明的人們,也越來越難以忍受滿地的黃金塔和尿漬。馮玉祥是丘八出身,丘八的傳統(tǒng)一向是走到哪兒,拉到哪兒,但是馮玉祥當了軍官之后,不僅不許士兵隨處方便,而且重視修建廁所,還特別給自己修一個自己專用的廁所,嚴禁別人用,別的方面可以跟士兵同甘苦,但方便的時候,必須進入自家專用的廁所。到了20世紀中葉,至少在北京這種地方,中國人讓洋人看不順眼的東西,禍主已經(jīng)從下面的口轉(zhuǎn)移到了上面的口,變成隨地吐痰了。
隨地大小便主義萎縮了,但有人居然提出要提倡大糞主義來,這個主義,是上個世紀20年代上海灘上一個人的主張。他寫了一本薄得只有10葉的小冊子,名字就叫《大糞主義》。此人名叫聶云臺,是上個世紀中國最有名的資本家之一,20年代曾任上?偵虝䲡L,與阿德哥(虞洽卿)齊名,當年的上海,三教九流,都知道他。
聶老板的“大糞主義”,據(jù)他自己說是這樣的,在中國民間,人中了毒可以用大糞灌解(這法子現(xiàn)在沒有人用了,但在過去,非常常見),而國家民族的毛病中的毒也一樣可以用大糞來解。按他的說法,現(xiàn)在的人有四種毒,一是驕慢,二是(講)體面,三為驕懶,四為奢費,這四毒,澆上一勺濃冽的大糞主義,一切就化為烏有了。澆大糞的方法很簡單,從教育和政治入手,但是要密切聯(lián)系公廁和大糞,教壇上,學(xué)校的老師帶頭,跟學(xué)生一起挑大糞、洗廁所,澆糞種菜。讓學(xué)生認識到,大街上挑糞的人,才是最可寶貴的人。而政壇上,則要求從國家元首到各縣的長官,每天早上必須到指定的地點親自(。┧⑾磶,而且必須刷洗干凈,如果擔(dān)心長官的安全,可以派衛(wèi)兵四周警衛(wèi),長官一邊刷洗,還配一個演講員在旁演講其意義(估計這演講之人得配一本《大糞主義》)。
雖說善于經(jīng)商的聶老板談起中國的毛病來,就象大糞一樣有點簡單,但是想起當年我們的大學(xué)者也還有提倡“五鬼亂華”和“好政府主義”的,也就釋然了?上,大糞主義自打提出之后,到今天為止,好像只有文革期間讓老師和當官的——走資派,去打掃廁所(這屬于懲罰,跟聶老板的意思正好相反),組織學(xué)生下鄉(xiāng),接受貧下中農(nóng)再教育(記得老師說過,大糞再臭也是香的,你的思想才真正的臭)改造好與不好的標志,是看一個人敢不敢用手抓糞,在形上庶幾近之,但暴力味道太濃,失了聶老板的原意,除此而外,一直都沒有人實行過,尤其是當官的沒有人實行,估計以后也不會有人實行,其實,這種主義,對治療我們某些貴人和官人的毛病,還是有點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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