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19日的孟連血案終于被地方政府定性，媒體的標題是“孟連警民沖突是人民內(nèi)部矛盾”。我認同這樣的處理，并且一直擔心地方權力把它定性為不法分子的群體暴力。但，定性沒有問題，表述卻不妨質疑：如果孟連沖突是人民內(nèi)部矛盾，請問“人民內(nèi)部”以外是什么？

　　我一直以為，在公共領域，語詞不僅是語詞，它同時也是一種制度狀態(tài)的反映；
這正如對一個具體的語言者來說，他使用什么樣的語詞就反映了他什么樣的思維狀態(tài)。這么多年來，在處理群體事件時，最慣見的，就是權力這樣聲稱：“不明真相”的群眾。殊不知，這是一個有辱權利的詞，它在公共領域流行了幾十年之久。遺憾直到今天，一些官員對這個詞的惡劣性依然習焉不察，慣性使用。

　　很顯然，在社會民主制度下，權力是不敢使用這個詞的，因為權力來自權利——這里的權利是公民權利。公民為了保障自己的權利，以選票方式選擇自己認可的權力者。想想看吧，這樣的權力者會把供應自己權力的公民們斥為“不明真相”嗎。只有在一個閉關鎖國的舊體制下，上智下愚不移，而且皇封的權力視民為隨意驅遣和糊弄的對象，才會有“不明真相”這種蔑視性的詞。今天，誰要再用這個詞，作為公民，我不僅要通過輿論起訴，還要向它大喝一聲：你膽敢！話說回來，把公民看成不明真相的群眾，才是真正的不明真相——不明在民主時代權力和權利應有關系之真相。

　　今天有個很流行的詞，叫“與時俱進”，權力者使用語言時也不妨與時俱進，不要老沉溺在過去舊體制的語詞中而不拔，好像離開它，就不會張口說話。我這是一種善意的提醒。比如這個“人民內(nèi)部矛盾”，和不明真相一樣，都是舊式體制的語詞�！叭嗣駜�(nèi)部矛盾”和“敵我矛盾”相對應，而這兩類矛盾的存在，是一個階級斗爭的時代。在那個時代中，和“人民”對立的是“敵人”。事實確實如此，人民與否完全由權力決定。權力需要你是人民，你就是人民，比如抗戰(zhàn)時的地主。權力不需要你了，你就成了敵人，比如地主在土改時。它如“三反分子”“四類分子”等，都是那個時代“人民內(nèi)部”以外的敵人。

　　難道我們今天還處在一個階級斗爭的時代？難道孟連事件如果不作人民內(nèi)部處理，還要把那些可憐的村民開出人民之外，把他們視為階級敵人？邏輯的荒唐來自語詞的荒唐，當然它首先來自那個荒唐的時代。今天，我們的體制正在努力向民主體制轉型，希望各級權力努力學用民主體制的詞匯來表達自己。至少我們知道，民主國家無敵人（除了外族入侵）。它沒有什么人民內(nèi)部和外部，大家都是公民。擁護權力的是公民，反對權力的也是公民，而且擁護和反對都是公民的基本權利。非民主體制不然，只有它才本能地把反對自己的人視為敵人，因此也只有它才會有人民內(nèi)部和外部之分。劃分的結果便是可以“合法性”地把反對者當作敵人進行專政。

　　如何語詞即如何思維，如何思維則導致如何處置，特別是權力面對突發(fā)事件時。即以孟連血案例，輿論普遍認為權力不該出警。是不是在地方權力的意識深處，和自己作對的就是敵人，因而可以輕易動用警力呢。結果固算明智，定性排除敵對。只是一不小心，那個語詞還是露出了敵對的馬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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