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17日下午，馬云身著簡單的白襯衣，一下飛機，便匆匆趕往位于杭州市濱江區(qū)的淘寶總部，臉色嚴肅，面容冷峻。當他走進阿里巴巴大樓會議室時，側頭看了看大屏幕上淘寶商城宣傳片。一周前，淘寶商城出臺招商新規(guī)，大幅上調保證金與服務年費，立刻引發(fā)小商戶抗議，惡意攻擊，后者試圖迫使淘寶取消新規(guī)。
　　事件持續(xù)近一周。5萬多人參與聚會，5000多人參與直接攻擊，112家商戶受累。許多人直斥馬云“過河拆橋”、“卸磨殺驢”，認為他忘恩負義，開始拋棄小賣家。
　　這是馬云與阿里集團今年以來面對的三度沖擊：2月，阿里巴巴B2B公司爆出欺詐，上百名阿里巴巴銷售人員牽涉其中。CEO衛(wèi)哲、COO李旭暉引咎辭職。
　　一場淘寶風波讓馬云再度站在風口浪尖。面對“過河拆橋”、拋棄小商戶的質疑，馬云為自己辯解的同時，自愿走下神壇。他說他不是互聯(lián)網(wǎng)英雄，不是創(chuàng)業(yè)教父，并不站在道德高峰上，只是個凡人，一個創(chuàng)業(yè)者。
　　
　　“卸磨殺驢的騙子”
　　
　　今年9月，淘寶出臺新規(guī)，實行商城拆分制度。分拆之后的淘寶商城作為B2C平臺，“定位于品質之城”，“鼓勵商家為消費者提供高品質的商品和服務，同時旗幟鮮明地反對假貨、水貨，反對低質商品，反對一切低價惡性競爭的行為”。
　　分拆時被馬云稱為“千里躍進大別山的劉鄧大軍，要在正面戰(zhàn)場上作戰(zhàn)”的淘寶商城，不同于此前擁有豐富的多樣性，淘寶商城要做的是擁有高品質購物體驗的電子商務。甚至在淘寶網(wǎng)一拆為三消息傳出時，廣泛流傳于外界的一個說法就是，馬云和阿里巴巴之所以將淘寶商城和淘寶集市拆開，正是讓商城免受之前淘寶網(wǎng)充斥假貨與水貨的影響，而有獨立上市的可能――當然，獨立上市的說法已經(jīng)在公開場合被阿里的不止一位管理層否認過。
　　因此，順理成章的下一步即是要提高淘寶商城的門檻，讓優(yōu)質的商家聚集在淘寶商城，而那些難以滿足淘寶商城“品質之城”要求的商家，則遲早會因為背離于這個定位而不容于淘寶商城。
　　這個決定受到買家的歡迎，因為它確實有可能提高購物體驗，驅逐出一部分“不良”賣家；但是卻讓小賣家憤怒，至少是名義上的小賣家――淘寶商城后來的發(fā)布會上有一項即為“揭露”那些以小賣家名義攻擊淘寶商城大賣家的真實身份。
　　淘寶一直以來耿耿于懷的假貨危機被視為“淘寶的原罪”。許多人認為，當年依賴低門檻打敗eBay，背后有容忍假貨的功勞，淘寶才得以成功。而假貨一度導致淘寶被美國貿易代表辦公室列為年度“惡名市場”。
　　今年6月，支付寶風波爆發(fā)。在未經(jīng)阿里巴巴集團董事會批準的情況下，馬云為首的管理層將支付寶轉出，遭遇排山倒海般的質疑。由此而引發(fā)的VIE爭議引來了更多的監(jiān)管，被視為傷害了整個互聯(lián)網(wǎng)行業(yè)。當財新雜志胡舒立與他的短信公布后，馬云立刻被視為“不守契約者”和“自私者”。
　　按照韋伯理論，馬云可被視為“卡里斯馬型”領袖。他的追隨者并不依賴傳統(tǒng)與法律，而是憑借其超凡的魅力博得人們的信仰。
　　一系列風波，無論對于阿里還是馬云個人，這無疑是個危險的信號。當馬云屢遭丑化，道德光環(huán)屢遭侵蝕，阿里集團則遭遇了內外危機。
　　一位淘寶前員工不久前就對本刊表示，自己年初離開淘寶，更多出于對阿里文化的不認同。
　　有觀點認為，很大程度上，此番商城動亂淘寶所承受的壓力，也因此前支付寶事件而放大――馬云的公眾信任度已降低。
　　
　　焦慮的教父與迫不及待的變革
　　
　　對于今年淘寶將要遭遇的一系列劫難，馬云似乎早有預感，作為一個創(chuàng)業(yè)領袖，馬云的確對商業(yè)上的風吹草動具有超乎常人的敏銳嗅覺。去年末淘寶年會上，馬云曾說淘寶今年必有一劫。9月初阿里巴巴網(wǎng)商大會上，馬云說今年是阿里巴巴本命年，會有波折。
　　對于馬云而言，2011年頗多意外之事。這些意外可能讓他的全局謀劃因之延緩甚至受挫。按照馬云的公開說法，年初香港上市公司阿里巴巴“中國供應商”造假丑聞爆出，從而造成上市公司CEO衛(wèi)哲引咎去職，亦是一樁意外。馬云偶然查收公司郵件，得知“中國供應商”造假涉及到阿里巴巴內部員工，在隨后的徹查中發(fā)現(xiàn)的違背阿里價值觀的問題讓衛(wèi)哲不得不辭職。衛(wèi)哲的去職直接造成的結果是當時淘寶CEO陸兆禧不得不身兼二職，同時兼任上市公司阿里巴巴的CEO。如此一來，阿里系中最重要的三家公司的CEO都是兼職――支付寶的CEO由集團首席人力資源官彭蕾兼任。此次拆分淘寶，亦不無為阿里巴巴集團培養(yǎng)CEO人才的意圖。阿里巴巴集團的一位高管私下說，拆分之后的三個總裁，哪怕只要有一個人最終“出來”，就會讓整個集團受益匪淺。
　　馬云認為，能打敗易趣，靠的是更懂中國電商、更勤奮。淘寶成立時宣布3年不收費，因為看到易趣收上架費、交易費行不通。9年間，馬云遵守了承諾。
　　但B2C才是淘寶的未來。大淘寶架構下，有流量、用戶基礎和良好生態(tài)的淘寶集市，才是發(fā)展根基，淘寶資源需要變現(xiàn)。因此，淘寶商城一起步就收費，定位于優(yōu)質商家。這是今年6月淘寶一拆為三的背景。
　　年初危機也是阿里變革催化劑。馬云容不得公司出現(xiàn)任何誠信問題。2011年，阿里巴巴旗下業(yè)務比過去幾年更加強調質量與用戶體驗。
　　對此他有自己的邏輯。在美這段時間，他一直觀察美國經(jīng)濟走向，尤其是就業(yè)方面。他認為中國經(jīng)濟未來3年將面臨嚴峻挑戰(zhàn)，內需和就業(yè)將成中小企業(yè)生存關鍵。此外，他還認為，電商或是最好的應對手段，但前提必須擁抱正品，提升誠信。
　　從3年來馬云的公開文字中，我們不難體會到他急切變革的情緒。
　　比如，當嗅到經(jīng)濟危機來臨時，他曾發(fā)出過冬預警。2008年他提出“新商業(yè)文明”概念，解釋為誠信體系、生態(tài)鏈、分享精神的建設，還有所謂全球化眼光和責任感。
　　那時他充滿信心，心態(tài)積極。在與日本企業(yè)家稻盛和夫對話時，他說自己這幾年所做的工作就是通過價值觀、使命感，把優(yōu)秀年輕人善良的一面放大，每天樂此不疲。
　　他對稻盛說，有運氣一路走來，可能因為看懂了人性。他說，人都有善惡，希望靈魂不斷追求好的一面，但如果不能控制住不好的一面，放大美好一面，不會成功。
　　只是此次不知馬云是更多地看到了人性好的一面，還是被人性惡的一面困擾的焦頭爛額？
　　
　　走下神壇，只做凡人
　　
　　幾乎所有的淘寶賣家都能背上幾段“馬云經(jīng)典語錄”，或是馬云發(fā)家史中的某個小故事――他白手起家、勤勞致富、善于演講、熱愛祖國；他為中小賣家著想，為他們創(chuàng)造了一個又一個芝麻開門的神話；他鼓勵個人創(chuàng)業(yè)，并許給年輕人一個光輝的未來；他對總理說，“我們這一代人做企業(yè)跟上一代人最大的區(qū)別是，上一代人做企業(yè)是在社會中找機會賺錢，而我們這一代人做企業(yè)是去解決社會的問題……”
　　假如沒有此次危機，馬云應該身在美國。他現(xiàn)在會不自覺地流露出疲倦之色，“創(chuàng)業(yè)近16年后，很累，想在美國休息一年”。
　　顯然此次攻擊觸及了他的底線。他沮喪地說，此前一直認為人性本善，但“那一刻覺得人性是惡的，還惡得那么惡心”。這次他說，自己手心寫著四五個“忍”字，并提及飛機上聽到一首歌，“最愛的人傷我最深”，委屈頓顯。他不滿外界說他過河拆橋，不關心小企業(yè)。他認為，在對小企業(yè)的理解、關懷及對數(shù)據(jù)的掌握上，中國沒有哪個組織超過阿里。
　　小商戶哀嘆門檻上升，運營困難。馬云表示愿繼續(xù)扶持，并強調淘寶也困難，2011年運營成本高達80億，但沒向銀行貸過一分錢，沒拿過政府一分錢。
　　過去多年，馬云被稱為“創(chuàng)業(yè)教主”、中小企業(yè)呵護者。在40多歲的企業(yè)家中，他是中國少見的常站在商業(yè)道德高峰上的領袖。但如今淘寶商城上提費用，人們情緒難受。
　　馬云自覺地做著“去神圣化”動作。他說自己并無道德優(yōu)越感，只是普通凡人，一個創(chuàng)業(yè)者，社會責任和使命不是他和阿里巴巴主動去攬來承擔，而是本就存在。
　　消息人士透露，過去多年，馬云歷經(jīng)風波，但從來沒有一次危機像支付寶、淘寶攻擊這兩件事讓他痛苦。
　　疲憊的“教父”馬云說，“下輩子自己不想再做電商”。你可以將其看成是壓力之下的憤激之語，也可以看成是他此時真實心境的寫照，畢竟，“教父”這個稱號是別人賦予的，歸根結底，馬云始終還是一個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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