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武勝:俺想當農民工人大代表] 農民工人大代表
發(fā)布時間:2020-03-16 來源: 美文摘抄 點擊:
“你要讓西安的農民工投票選人大代表,俺肯定能得很多票。2005年央視選‘中國十大法制人物’,20名候選人里俺得票第二名,后來因為其他原因,上面有人說話,不讓選俺了。”
孫武勝是農民中的聰明人。聰明人總會脫穎而出,但在什么時候、在哪一點上脫穎而出則是誰也無法預料的。10年前,從陜西富平帶幾個人來西安搞建筑的包工頭孫武勝,因被公司拖欠工薪而走投無路,那時他可沒想到,此后的10年里,他會變成一名專為農民工討薪的著名法律人物。
他還自認是個幽默的人。有例為證,2006年上半年,老孫代理一個人跟陜西某縣加油站打官司。加油站是縣里一個干部辦的,縣干部給法院施加壓力。但審判長知道孫武勝不好惹,于是有了下面一段對話――“老孫呀,壓力太大。俺在法院干了十幾年,才混個審判長,要是不按院長意旨判,不得了!薄澳悄憔驮谂袥Q書上這樣寫:這是根據(jù)院長的旨意判決的,不是根據(jù)法律判決的!睂徟虚L一聽,趕緊說:“那可不敢!睋(jù)老孫說,后來這案子還是比較公正地判了。
通過打官司為自己討回來第一筆欠薪,是在2001年8月。等到2003年,孫武勝的名字開始出現(xiàn)在媒體報道中。之前,他已為農民工打過10來場討薪官司。那幾年全國拖欠農民工工資的現(xiàn)象特別嚴重。農民工普遍文化水平低,權益受到侵害就四處亂跑,不知道在怎樣情況下應該找仲裁委、勞動局,怎樣的情況下去找法院。一開始,孫武勝替農民工討工錢,喜歡叫上記者一起去。因為有些單位不怕孫武勝,卻怕媒體報道,叫上記者去容易解決問題!暗浾呷ナ菫榱瞬稍L我,不是為了要工錢!睂O武勝笑說,他知道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力量。
孫武勝說自己打官司的勝訴率是90%,不包括調解的,因為調解的沒法統(tǒng)計,“他欠你120元,你要回了90元,也算是要回!币郧埃瑢O武勝的活動范圍以西安為主,近半年來,他一多半時間在外地跑,除了陜西之外,還有河南、河北、山西、山東、江蘇、浙江等地。至今他已替農民工打了350多場官司,自稱討回的工錢不低于600萬元。孫武勝總結了其中三四十個案例,準備出書。
孫武勝的維權工作室,本來掛靠在西安市勞動局的一個下屬機構,2007年該機構撤銷了。今年3月,孫武勝把自己歸入陜西法苑法律服務所,掛牌“農民工法律援助工作室”。
與人交談時,孫武勝盡量用謙虛的口吻講話,但往往掩飾不了多久,內心的驕傲便不可以抑制地溢于言表。
孫武勝的最新愿望,是當一名農民工的人大代表。
“俺一年要打上百個官司”
《南風窗》:如果不是2001年打那一次官司。你現(xiàn)在可能還是個包工頭。你覺得自己這8年最大的變化是什么?
孫武勝:變化是一個字:原來是吃過飯開工,現(xiàn)在是吃過飯開庭。
《南風窗》:聽說你從1998到2002年,因為建筑單位欠你這個包工頭的錢,你又欠鄉(xiāng)黨的錢,連著4個春節(jié)都不敢回家,回了家也不敢見人,F(xiàn)在再回家有什么感覺?
孫武勝:現(xiàn)在有“衣錦還鄉(xiāng)”的感覺。2003年陜西電視臺對我的報道不下100次,有的鏡頭還做成了節(jié)目片頭,只要節(jié)目一出來就有孫武勝,所以家鄉(xiāng)知道我的人特別多,我只要回去就有事兒,因為家鄉(xiāng)外出打工的人多,誰發(fā)生個事兒,都來我這里咨詢,大年初一我還在家里辦公。
《南風窗》:但有人說你討薪的手段很無賴?
孫武勝:那是一個建筑公司的律師說的,他跟俺打了4場官司,都敗了,所以說俺無賴。俺的手段都是正當?shù)模喝チ艘院笙冉榻B身份,說俺是孫武勝,受當事人委托來要工錢。然后問他是否欠錢?是否接受調解?他要不接受,俺就走人,法庭上見。
《南風窗》:有沒有這樣的農民工:人家不欠他錢,他想耍賴,多要幾個的?
孫武勝:幾乎沒有。農民工都是很忍讓的心理,人家欠他100塊錢,能要回80塊就算了。
2005年夏天,農民工張小榮在西安一家大企業(yè)打工,衣服卷進車床,把脾臟打破了,搶救費花了三四萬元,看完病他來找我。對方律師開始很客氣,讓我提多少錢。我按國家規(guī)定的傷殘標準列了個詳細數(shù)字。第二次去他就不理我了。我告到蓮湖區(qū)仲裁委。張小榮本來想再要2萬塊就算了,仲裁委一次判決對方賠償6.4萬元。這下,對方律師知道我有水平了,來辦公室跟我談調解。我問對方能出多少錢?律師說:“最多3萬塊。我們還要追究張小榮給公司造成的損失呢!你上班為什么不穿工作服?為了搶救你公司花了多少錢?”我說:同志,工傷事故賠償是無過錯責任賠償,勞動者就是再有責任,用人單位也得賠償。你要是覺得中國的法律你能修改,你就把這條給改了。對方律師說,我們還要起訴呢。我們領導與省里的領導是鐵哥們,我就不信你能把錢執(zhí)行得去。我說同志,你咋還講這話哩?你要是能讓最高法出個司法解釋,凡是對你單位的判決都不用執(zhí)行,俺就佩服你。律師一摔門走了。我說張小榮,這場官司俺給你打到底!對方去法院起訴了,一審、二審,俺都坐在張小榮旁邊。最后一、二審都維持原判了。對方律師說,孫老師,還是你厲害。俺說你叫反了,你是大學畢業(yè)生,俺是初中生,應該俺叫你老師。
《南風窗》:其他地方有像你這樣自學法律、為農民工討薪的人物嗎?
孫武勝:鄭州有一個,跟我一起上電視做過節(jié)目。他在焦作煤礦替別人打工傷官司,打著打著,打成律師了。俺跟他接觸過兩次,感覺他的能力遠遠不行。甘肅有一個農民工,也是為自己維權時,學會了用法律打官司,一年打幾個官司。俺一年要打上百個官司。
法律不是誰想學就能學得到的。如果都像我這樣一學就懂,那(農民工)就都去學了。你得先有天資,思維能力要強,還得有恒心。中國9億農民,2億農民工,像俺這樣學法、用法、出類拔萃的很少,所以出現(xiàn)了俺這個人,就把影響力、感染力傳遞給了大家。
《南風窗》:你自己想過考取律師資格嗎?
孫武勝:考律師得有大專文憑,俺沒有。有律師證當然有好處,調查、取證方便。普通公民雖然也能調查、取證,但他不配合你,你也沒辦法。不過,代理民事案件不要求有律師資格,普通公民就可以。哪天這一條取消了,俺就不行了。
“越來越體會到孫武勝的影響力”
《南風窗》:你從事這個工作已經8年了,現(xiàn)在的你,與剛開始為農民工討薪時有什么不同?
孫武勝:開始我的名字沒有這么大威力,F(xiàn)在出名了,越來越體會到孫武勝的影響力。我走到任何地方,特別是法律界,一說“俺是陜西的孫武勝”,人家都知道我這個人。上周我去劉家峽水庫所在的甘肅永靖縣打仲裁官司。我們在下面坐好了,仲裁員才進來,可能他聽說我要來,一進來看見我:“啊,孫武勝確實來了!先來跟我握手,然后才上去開庭。哈哈哈。
《南風窗》:你只是一個沒有律師資格的 普通公民,為什么會相信自己能在法庭上獲勝?
孫武勝:我所代理的官司,對方90%以上由律師出面。律師知識比俺好得多。我的辦法,是怎樣用證據(jù)來證明你所舉證的事實。只要我證據(jù)充足,證明力強,官司打贏的把握就很大了。(《南風窗》:如果沒有證據(jù)怎么辦?)那就多找?guī)讉證人,證明你完成了多少工作量,發(fā)包方、監(jiān)理方都可以證明;單價認定不清的,可以申請審計部門來審計。
《南風窗》:在你與農民工接觸中,有沒有覺得農民工自身有什么問題?有沒有對農民工“恨鐵不成鋼”的時候?
孫武勝:一般農民工素質差,他們最怕被欺詐。干完活本來該給你10萬塊錢的,把你抓去,關到一個地方,只給你三四萬塊,你要不要?不要今天就走不了。這種事特別多,多數(shù)發(fā)生在春節(jié)前。農民工急著回家過年,你不要就沒錢給大家發(fā)工資。你要簽了字,法律上就無法推翻了。你想舉證他有脅迫行為,這里只有我的人,沒有你的人,沒人證明你是被脅迫簽字的。就是告到法院,也無法保護自己的權益。
我給農民工出主意,一、去這種地方前,做好錄音、錄像準備,盡量收集證據(jù);二、盡可能地找證人;三、如果受到脅迫,脫身后馬上報案。
還有一種情況:你打過工,該結賬了,用人單位拿張蓋過章的紙讓你簽字。等你簽過字,他再在空白處寫上:你丟失材料,罰款2萬,浪費材料,罰款3萬,打一次架,罰款幾萬,把該給你的錢都罰完了。你要去打官司,沒法證明你簽字早,他又在后面寫了字(咱們國家對字跡的鑒定,3個月以內寫的鑒定不出先后,美國相隔兩個小時寫的字都能鑒定出來)。這樣的案子我能舉出十幾個來。
2006年12月,長安縣有個農民工在西安打工,受工傷了,用人單位把他叫去,把一張信紙對折住,只讓他看一面:今領到兩個月工資2400元。他簽字領錢走了。人家把折住的紙拉開,在另一面寫:我在工地玩耍時不小心受了傷,F(xiàn)在單位為我看好了傷,一切事宜不再追究。農民工在法庭上看到這張紙拉開了,氣得連嚼帶罵……你不能怪工人傻,只能怪用人單位太黑。你在工地挖完土方,去結賬,公司只把工程的量結出來,然后跟你說公司有專門的結算員,你要先簽字,結算員才能為你結算金額。等你簽完字,他再在空白處寫上金額,說好一方土結算10塊錢的,他按五六塊給你結,然后再寫上工期延誤罰款多少……本來能結12萬的,給你結9萬,再罰6萬,最后只給你3萬。你打官司還打不過他。
《南風窗》:除了這些情況,在你為農民工討薪的過程中,還有沒有遇到用法律無法解決的問題?
孫武勝:這種情況很多。比如勞動工傷有三個問題法律上沒有規(guī)定:一、法律上沒有規(guī)定,農民工受了傷,因用人單位拖延治療,導致傷情加重的,怎么處罰?他受了傷,如果治療及時,四、五級的工傷可能變成七、八級;如果不及時,也可能轉成一、二級,甚至拖死了。二、有些特殊的用人場所,出了工傷事故,只有你知他知,不好取證。用人單位本來能給你證明的,就是不證明,甚至還將你炒了魷魚。三、按照工傷保險條例,只有工傷保險藥品目錄里的藥才能報銷,但醫(yī)療機構往往不告知工傷人員,而是亂用好藥,比如能用青霉素消炎的,他要給你打先鋒。等你跟用人單位打官司時,因為用的不是目錄里的藥,他就不賠錢。
“俺確實想當人大代表”
《南風窗》:這幾年,農民工要不到工錢的現(xiàn)象多了還是少了?你說自己做這個工作是“應運而生”,會不會有一天,這個“運”消失了。孫武勝無事可做了?
孫武勝:不但少了,還特別少了’因為政府關懷農民工,對欠薪問題的解決力度加大了。但是,這種現(xiàn)象還未杜絕。別的省咱不知道,陜西和甘肅要說不欠農民一分錢了,那是胡說。
盡管這個數(shù)字在縮小,但我的工作量變化不大。比如原來有100個欠薪的農民工,可能有5個人來找我;現(xiàn)在只有30個農民工欠薪,還是會有5個人來找我。
如果我這人下崗了了,我還是很歡迎的,那說明社會不欺詐農民工了,農民工的合法權益都受到保障了。但我覺得短時間內不會做到,另外農民工的住房、子弟上學、社會保險等,還有多少事要做。
我經常跟農民工講,一定要跟雇主簽合同,并且告訴他簽合同時要注意哪些問題。但是,很多農民工一遇到事,就犯老毛病了。這也是個社會體制問題:勞動力市場競爭強得很,你想按照法律跟雇主簽合同,他不跟你簽,又去招別人了。
俺現(xiàn)在每周都要去建筑工地,給農民工講法律。俺不管在陜西還是到甘肅,講稿都隨身帶著,走到哪兒講到哪兒。今年俺準備與陜西省電臺、電視臺、西北政法大學等聯(lián)合搞一個“進百家工地普法宣傳”。
以前建筑行業(yè)拖欠農民工工資的問題嚴重。今年勞動合同法實施后,出現(xiàn)了一個新現(xiàn)象:很多用人單位驅趕農民工:打掃衛(wèi)生的、看大門、看自行車的,因為單位得給他們買保險,感覺有負擔了,就找本單位退休職工來干,只發(fā)退休工資,不用再管社會保險。
去年《勞動合同法》剛一公布,我就想到會有大量工作要做。以前為農民工討薪,好像是治頭上的病。頭上病治好了,腳又疼了,咱就得再治腳上的病。
《南風窗》:今年春天去北京開“兩會”的第11屆全國人大代表中,有3位農民工代表,你覺得自己跟他們比,誰更有資格代表農民工這個群體?
孫武勝:俺不知道那3個人大代表的經歷,但俺為農民工做的事確實不少,這都是有數(shù)字可查的(起身取出一摞檔案),這些判決書有300多份,還有幾十份丟了。俺為農民工打了這么多官司,少說也涉及兩三萬人了,了解他們的好多疾苦,俺能為農民工講出許多心里話,其他代表能否像我這樣?現(xiàn)在國家對農民工權益的維護還在完善中,俺了解農民工的真真實實的情況,也可以及時向政府反映。
《南風窗》:那你想當農民工人大代表嗎?
孫武勝:俺確實想當人大代表,心熱得很,可惜沒有這個機會,不知道人家讓不讓當?你要讓西安的農民工投票選人大代表,俺肯定能得很多票。2005年央視選“中國十大法制人物”,20名候選人里俺得票第二名,后來因為其他原因,上面有人說話,不讓選俺了。
《南風窗》:聽說有人送你一塊匾,上面寫著“群眾領袖”,你還站在匾前留了影?
孫武勝:嗷!這可不能,可不敢這樣……我起碼也懂些政治,平時講話還是很慎重的。對,你說的大概是這回事。(起身取照片)這是我去陜北志丹縣時,在志丹陵園留的影。我后面這塊“群眾領袖、民族英雄”碑是立給劉志丹的,是毛澤東的題詞。我怎么敢自稱“群眾領袖”呀?那可不是鬧著玩的。
如果我這人下崗了,我還是很歡迎的,那說明社會不欺詐農民工了,農民工的合法權益都受到保障了。但我覺得短時間內不會做到,另外農民工的住房、子弟上學.社會保險等,還有多少事要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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