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攝《三國》,起意于制片人楊曉明7年前的一次香港之行。2003年的夏天,楊曉明只身抵港。非典疫情之后,京港兩地的影視拍攝陸續(xù)恢復,此行是為邀請香港藝人吳君如擔綱古裝喜劇《天下第一媒婆》女主角。《金雞》、《金雞2》問世后38歲的吳君如步入了演藝生涯的又一個上升期,第一次嘗試進軍內(nèi)地。跟吳君如洽談期間,楊曉明在聯(lián)辦朋友的安排下,與香港一眾影視投資人坐到了一起。進入新千年以后,香港影視業(yè)持續(xù)縮水,很多對影視興趣不減的投資人,都將目光轉(zhuǎn)到了內(nèi)地。席間,大家相約一起做些項目。幾位財大氣粗的投資人不屑于小打小鬧,楊曉明于是提到了翻拍中國古典四大名著。
　　在楊曉明看來,“《紅樓夢》屬于文學,要通過影視手段表現(xiàn)非常難;《水滸傳》可能會冒一定的政治風險;《西游記》呢,更適合做電影�！弊罾硐氲母木庬椖�,就這樣落在了《三國演義》上。楊曉明的思路獲得了幾位投資人的認可,觥籌交錯間,一部古裝巨制呼之欲出。楊曉明多次預想過打造《三國》的坎坷,但是后來發(fā)生的一切,遠遠超過了他的想象。這一路,他走了整整7年。而那個躊躇滿志的憧憬之夜,只是一個不知所終的朦朧起點。
　　
　　陳家林心臟動手術,退出《三國》
　　
　　“其實我在這個圈子里認識的人很有限,我的確不認識幾個導演�！睆南愀刍貋砗�,楊曉明找到了導演陳家林。因為同在長影大院,楊曉明差不多是陳家林看著長大的。翻拍的想法挑起了老爺子的興趣,他找來編劇朱蘇進。二人此前曾兩度聯(lián)手,推出電視劇《康熙王朝》和《江山風云情》�！度龂�》最初的核心班底就這樣確定下來。
　　“從前有過一部三國劇,它是百姓的初戀�！边@話出自編劇朱蘇進,他說的以前,是1994年。那一年,84集電視連續(xù)劇《三國演義》登陸央視。成功拍攝古典名著《紅樓夢》后,60多歲的王扶林再任總導演,率領5個攝制組、歷時近5年、耗資1億,將《三國演義》推上了千家萬戶的熒屏。這次拍攝,完全由廣電部立項和組織�！凹热皇浅鯌�,即便是個丑丫頭,觀眾也有深情。何況人家還不是一個丑丫頭�！敝焯K進這樣形容再度翻拍面臨的首要難題。
　　更大的難題還在后頭。當7200萬的制作預算出現(xiàn)在香港投資人面前,楊曉明察覺到一絲異樣的氣息。此時的中國電視熒屏上,最受歡迎的是一種名為“涉案劇”的電視劇類型,它充斥了絕大多數(shù)電視臺的黃金時段;年輕人中間,風靡的是一部名為《流星花園》的臺灣偶像劇;更多的女性觀眾,則一直守到深夜,觀看由央視引進的韓劇《澡堂老板家的男人們》。一些地方衛(wèi)視,還會重播香港TVB1997年首播的舊劇《創(chuàng)世紀》。毫無疑問,在香港投資人看來,一擲千萬于一出內(nèi)地古裝劇,這種注定失敗的投資無須繼續(xù)討論,港商宣布放棄這一項目。
　　多年后回頭看,2003年是中國民營影視業(yè)績不俗的一年,電影《和你在一起》、《英雄》,電視劇《鐵齒銅牙紀曉嵐》、《黑洞》、《空鏡子》、《激情燃燒的歲月》,全部出自民營企業(yè),然而,7200萬的投資預算,對于任何一家電視劇制作公司,都是一個天文數(shù)字。朱蘇進回到家鄉(xiāng)南京,開始埋頭創(chuàng)作《三國》劇本。而楊曉明,開始了一個人的融資之路。
　　《三國》完整劇本第一次問世是2007年,在總編劇朱蘇進的團隊里,還有兩位同行周志方和郝中夙。當60集的分集劇本出現(xiàn)在楊曉明案頭時,他確信這個完全不同于《三國演義》的三國故事是一部極好的劇本。當他把劇本交給在安徽衛(wèi)視擔任副臺長的好友陳田時,安徽衛(wèi)視宣布加盟,成為投資方之一。
　　就在各項籌備工作即將正式啟動的時候,患有高血壓的陳家林因為心臟手術,不得不退出《三國》。“這是一個特別大的題材,又是古裝,還是由年富力強的青年導演來拍攝更合適。”陳家林說。離開之際,他向楊曉明推薦了拍過《秦始皇》、《胡雪巖》等多部古裝劇的導演閻建剛。
　　
　　離開機5天, 閻建剛退出
　　
　　《三國》并不是楊曉明和閻建剛的首度合作,楊曉明入行首次擔任制片人的電視劇《大考之年》,導演正是閻建剛。
　　閻建剛?cè)胫骱蠛芸煨袆悠饋怼Ｋ麕ьI主創(chuàng)開始在各地選景,影視城的制景工作、服裝、道具部門也同期進行。此時,外界最大的關注點是姜文,據(jù)說他將出任《三國》中曹操一角。姜文的確看過《三國》劇本,也愿意出演曹操,之所以最終未能加盟,是因為檔期沖突,當時他正一心撲在自己的第3部導演作品《太陽照常升起》上。陳建斌就是在這個時候,成為曹操的人選。
　　緊鑼密鼓的籌備持續(xù)了半年。打破平靜的,是一條橫空出世的個人聲明。2007年10月26日,閻建剛在個人網(wǎng)站發(fā)表聲明:不再擔任《三國》總導演,撤出投資。理由主要有:“由于多種目前不宜表明的復雜原因,使《三國演義》無法具備最基本的創(chuàng)作條件”、“編劇朱蘇進先生創(chuàng)作了優(yōu)秀的文學劇本,不應進行顛覆性和非專業(yè)性、非電視化的改造”以及“和個別投資方難以在操作層面達成一致”。這一天,離原計劃開機的日子只差5天。
　　那天,楊曉明是從朋友快要打爆了的詢問電話里得知閻建剛退出的消息,對此毫無準備。當天下午,在跟朋友解釋這一切時,桌上的新手機響了,是條短信:“曉明啊曉明,你傷透我的心了!”散席之后,他盯著短信號碼看了很久,是編劇朱蘇進!楊曉明迅速把電話撥了過去。
　　那天夜里,楊曉明毫無睡意。夜里1點,他再次撥通朱蘇進的電話,這通電話從深夜1點一直打到清晨5點。在那4個小時里,他沒有就外界傳言再向朱蘇進作任何解釋,兩人商定的主題只有一個:讓《三國》繼續(xù)下去。
　　《三國》籌拍時,吸引了各方注意,而今兩位導演先后去職,在外人看來,問題無疑出在制片人楊曉明身上。那是楊曉明不愿回憶的一段日子,各種聲音出現(xiàn)在各種媒體上。那段時間他的手機一直轉(zhuǎn)移到秘書臺,他無心理會這些言論,因為到那時為止,劇組已經(jīng)投入不下1000萬,眼看著就要全部付之東流。
　　
　　死扛爛尾項目,與高希希聯(lián)手
　　
　　這是《三國》啟動的第4年,除了劇本和賬面上的千萬赤字,劇組一無所有。很快就有人找上門,希望楊曉明把這個項目賣掉之后整體接盤。他拒絕了。壓力不輸楊曉明的是他的老父親――楊樹棟,長春電影制片廠一位資深造型設計師,電影《英雄》、《無極》的造型設計。作為一位老影人,父親不理解楊曉明的地方很多:他不理解兒子為什么一口咬定單集預算不低于120萬,這個制作成本在當時無出其右;他也不理解,為什么面對投資方,兒子要告訴對方肯定超支,超支多少還不能保證;最不理解的是,買家上門,還拒人千里之外,死扛這個爛尾項目。
　　楊曉明并不知道,當時有投資人直接找到編劇朱蘇進,希望得到授權拍攝《三國》,并且承諾全權負責隨后可能引發(fā)的官司。朱蘇進拒絕了這位投資人。
　　“做《三國》的過程中,我好多次面臨不得不退出的情形。”楊曉明回憶說。最大的絕望來自不久之后廣電總局頒布的新規(guī)定――“國產(chǎn)影視劇由原來的立項制改為備案制”。立項和備案最大區(qū)別在于,同一題材不再因為批準立項而享受保護,所有獲得備案的題材都可以拍攝――這意味著“三國題材”不再是楊曉明所在單位中國傳媒大學名下的項目,任何想拍的人都可以組織拍攝。高峰時期,有4家公司同時籌備三國題材,閻建剛退出后,打算拍攝《關公》。更令人緊張的是,當時籌拍三國的同行中,有張紀中這樣的制片界大腕。
　　那時楊曉明惟一的“小愛好”是給在美國的女兒打電話。以前女兒接電話時很容易不耐煩,經(jīng)常是迫不及待地想掛電話。那段時間,女兒拿著電話,靜靜地一直聽。女兒的聆聽,大大緩解了他的壓力。
　　“于是我就把我的劇本給想拍三國的同行看,你要覺得你的本子比我這個好,你就拍。”楊曉明說,“反正籌備了兩次,劇本早就散出去了,我也不需要保密�！�
　　導演高希希與陳建斌聊天時說到《三國》,之后看到了劇本。這個版本放棄了原著開篇的三分之一,以董卓一個令群臣膽寒的噴嚏開場,將刺董放在開篇。高希希一口氣看完劇本,托人找到楊曉明。那天晚上兩人見面,喝了很多酒,楊曉明將前后始末和盤托出。高希希后來得知,自己正是楊曉明苦心物色的接棒導演之一。
　　討債的前投資方已經(jīng)令楊曉明難以招架。高希希所在的簽約公司“小馬奔騰”順理成章成為新的投資方,承認了之前的所有債務后,公司在高希希建議之下將拍攝預算提高到8000萬。
　　
　　投資1.5億,單集收購價160萬
　　
　　2008年9月30日,《三國》在河北涿州影視基地和河北易縣同時開機,拍攝官渡之戰(zhàn)和部分宮殿的戲份。楊曉明的父親楊樹棟也走進《三國》,擔任兒子死磕多年的這部古裝劇的造型設計師。
　　在隨后10個多月的拍攝中,《三國》劇組轉(zhuǎn)戰(zhàn)河北、江蘇、浙江、甘肅、河南、內(nèi)蒙、北京10多個外景地。每次大規(guī)模轉(zhuǎn)場時,需動用80多輛10米加長大貨車,運輸5萬件道具、3萬件服裝、6000件兵器、2000多套鎧甲,群眾演員最多時達到3000余人,劇組單日開銷不低于30萬。陳建斌回憶說,在京郊某坦克訓練場拍攝戰(zhàn)爭場面那天,周圍的村民在那里擺起飲料、水果、零食的小攤,拍攝現(xiàn)場幾乎變成了一個小城鎮(zhèn)。
　　高希希說,全劇大小70多場冷兵器時代的戰(zhàn)斗,均由內(nèi)地武術指導林峰擔任動作導演,漫天黃沙里夜以繼日趕進度,動作導演相繼因塵肺住院,他本人也在拍攝期間4次病倒。劇組資金流出現(xiàn)問題時,4個月沒發(fā)工資,但是高家班堅守在各自崗位上,無一人離開,直到2009年7月8日關機。
　　《三國》最終以1.5億的巨額投資刷新了國產(chǎn)劇的紀錄。由安徽、天津、江蘇、重慶4家衛(wèi)視聯(lián)合推出的單集160萬的收購價,宣告此前由電視劇《我的團長我的團》領跑的單集100萬的收購價成為歷史。擔任《三國》發(fā)行人的楊曉軍是楊曉明的弟弟,面對當今天價依然引來各大衛(wèi)視之間的瘋搶,他提出一次性全部付款以提高門檻。某衛(wèi)視拿出4000萬一次性購片。盡管如此瘋狂的舉動至今令人難以想象,但1.2億的廣告進賬,意味著這家衛(wèi)視已經(jīng)大獲全勝。
　　開播以來,伴隨著戲里戲外的各種爭議,《三國》的收視率不斷攀升。5月21日,《三國》眾主創(chuàng)齊聚北京,舉辦慶功會,慶�！度龂�》自開播以來高居全國收視前三的佳績。
　　成功完成播出平臺營銷后,《三國》的網(wǎng)絡播出版權賣到1425萬,音像版權855萬。至此,《三國》已經(jīng)實現(xiàn)完全盈利。與此同時,《三國》以單集5萬美金的收購價賣掉日本版權,單集1萬美金賣掉韓國版權。此前,日本收購國產(chǎn)劇的價格是每集5000美金。
　　就在《三國》熱播之際,一個單集90分鐘、總共10集的電視電影版本正在制作中。楊曉明希望這個版本能夠順利賣到歐美主流平臺。因為《三國》已經(jīng)完全盈利,這個海外版本可以不在乎歐美片方的收購價格,他惟一的要求就是主流頻道。如果一切順利,中國觀眾很有可能在HBO頻道看到這個版本。與此同時,包括50冊小人書在內(nèi)的眾多衍生產(chǎn)品正在開發(fā)當中�！芭c《三國》相關的全部營銷做完,大概還需要3年時間�！睏顣悦髡f。
　　據(jù)透露,《三國》完成之際,小馬奔騰老總李明曾經(jīng)想過以當時單集100萬的最高價賣給央視�！皩幙少r本也要上央視去吆喝”,這是很多影視公司老總的想法。這一提議遭到了《三國》其他投資方的反對,據(jù)說如果當時央視收購價增加到130萬,這筆生意很可能成交。這個價位離收回成本還差20萬/集。一位資深業(yè)內(nèi)人士評價說,《三國》的商業(yè)成功,已經(jīng)從事實上證明民營影視企業(yè)完全能夠從事重點題材和特大題材的創(chuàng)作,“這塊蛋糕將不再由國家平臺獨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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