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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吳仁寶的“管理”學

        發(fā)布時間:2020-04-11 來源: 美文摘抄 點擊:

          2011年10月8-15日,華西村建村50周年慶典。來自五十多個國家175家新聞媒體的五百余名記者像報道一場大型國際盛典一樣趕赴現場。江蘇省電網主動與華西村聯系,專門下了長達8天的華西村村慶保電任務。
          全國人大常委會副委員長熱地,全國人大財經委副主任委員梁保華,江蘇省領導石泰峰、黃莉新、張艷,國家新聞出版總署副署長李東東等近百名中央和省部領導出席紀念大會開幕式。央視主持人朱軍、朱迅、水均益等一一亮相。
          村慶過去20天后,吳仁寶拖著一個黑色拉桿箱,沒有人攙扶,走進華西村大金塔二樓餐廳。他的步履略帶蹣跚,但步步自信。在兒孫面前交代一番,然后拉著曾孫子的手上臺,臺下圍坐著二三十桌鄉(xiāng)鄰朋友,每桌擺一個生日蛋糕。
          吳仁寶清清嗓子,像課堂上的老師對小學生一樣,向下面端坐的人群喊道:“安靜,大家不要講話了!”往日開會般的領導講話開始了。背景板上寫著“辛卯十月初六”,這一天,是吳仁寶84歲生日。
          特殊“景點”
          華西村的中心位置是幸福園。
          園內林立的塑像,將古今中外的“典型”圈到了一起,像極了一場各路神仙的“神仙會”。塑像大多偏矮,唯一高大的是鄧小平、周恩來、毛澤東、朱德、劉少奇五人,一字排開,坐北朝南。
          “天下第一鐘”區(qū)域,一側是女媧、夸父、屈原這些源遠流長的古代身影,另一側則是董存瑞、黃繼光、劉胡蘭嫉惡如仇的青春臉龐;馬路邊一側是如來佛祖,另一側則是耶穌和瑪利亞。
          《三國演義》中的“桃園結義”被塑成像,立在華西村民族宮的門口,只是劉備穩(wěn)坐桃樹下,張飛、關羽則坐到了樹上。
          “華西村的天是共產黨的天,華西村的地是社會主義的地……”由吳仁寶親自編寫的《要看稀奇到華西》和《華西村村歌》每天12小時在中心村區(qū)域播放。
          在通往華西村背后的龍砂山路上,村民趙望高創(chuàng)作的《西游記》“八十一難”圖被雕刻在山崖上,用以象征華西村建設的艱難。早年建起的悉尼歌劇院,墻體已經斑駁,看起來如同爛尾樓;“美國國會大廈”的“美”字也已剝落……
          此外,還有華西的新地標――328米的“華西增地空中新農村大樓”。328米,是要和北京最高樓同高,至于為何命名為拗口的“華西增地空中新農村大樓”,吳仁寶的用意在于“三增”:增地,并村之前的小華西可用土地只有800畝,現在僅大樓就可“借天增地”三百多畝;增值,大樓到最后落成總投資是三十多億,而按照如今的市值至少要50億;增效,大樓不僅可安排三千多個就業(yè)崗位,而且將為華西創(chuàng)造更多的經濟效益和社會效益。但這個名字實在太拗口,最后,華西村將其改為“龍希國際大酒店”,取“龍的希望”之意。
          現在,隨著華西村聲名遠播,村里年接待游客量超過200萬人。村里特意在去年購買了兩架直升機,開通“空中看華西”項目,花1000元可在華西村上空飛一圈。但是,很多游客看到的卻是“不土不洋”的景觀。“怪怪的”,是很多人的第一觀感。
          當然,游客中,很多人是沖著吳仁寶而來。
          吳仁寶的演講是“免費”的。沒有講稿,孫媳婦、華西村黨委副書記周麗坐在一旁,將他的外人難以聽懂的江陰方言翻譯成普通話,一句男聲方言,一句女聲國語,形式頗像蘇州評彈。
          與臺上詼諧、激昂又細致入微的語言相伴的,是臺下村民專注的目光。吳仁寶曾自豪地對原中共總書記江澤民說,“吳仁寶10分鐘之內能夠迅速召集起全體村民大會!
          這一點毫不夸張。與外來游客看熱鬧相比,經過50年風雨考驗,華西村民對于吳仁寶,很多人是發(fā)自內心的欽佩與依賴。
          一些略帶神話色彩的說法是:老書記不在家,村里就出事;老書記召集開會,從來不下雨;我們外出辦事,一提華西,外面人就提老書記的名字,事情馬上順利多了;我們華西村要上市發(fā)行股票,老書記給李鵬總理寫封信,就批準了……
          作為吳仁寶的貼身翻譯,1981年出生的孫媳婦周麗是村黨委班子中的年輕一代。她對于吳仁寶的魅力與權威有著比一般村民更為深入的理解,比如,在嫁入華西村之前,她在周邊村長大,“和華西差距很大,都是來華西春游!
          到新西蘭讀國際貿易歸來,周麗回到華西村。“要講到家鄉(xiāng),我一般都說江陰的,江陰哪個村的,肯定沒有人知道。后來我就跟人說,我家是華西村南面的。這樣,大家都知道了!
          嫁入吳家后,周麗愈發(fā)覺得“老書記是個偉大的人”:“ 因為我這么多年來跟在老書記身邊,覺得他從來都不考慮自己的事情, 24小時,只要清醒著,他都在考慮華西如何發(fā)展。都是在考慮公事。確實是大公無私的一個人。所以很偉大!
          今年吳仁寶在演講的間隙,因為眼睛不好而摔倒,導致行動有所不便。但是在周麗印象中,2008年那一次摔跤直接使其臥床不起!白甲粍恿,眼睛都抬不動了,但是他想到什么事情就要召開小型會議!
          于是,吳仁寶把自己的休息室搬到了村黨委會議室隔壁,接通一個麥克風,“我們在這邊說話,他那邊也能聽到,他跟我們說話,我們也能聽到,像是遠程會議一樣。”這樣一個象征著吳仁寶權力不倒的場面,令周麗無限感動。
          另一個值得提起的細節(jié)是,吳仁寶的四兒子吳協恩接受中央媒體采訪時,被問到:“你父親如此權威,你能在以后對華西村的管理中勝過他嗎?”吳協恩坦承:“我們兄弟4個加起來,也比不了我父親!
          “典型”的路徑
          “今天星期六是工作日,不是休息日!眳侨蕦氃谄渖昭缟系牡谝痪湓捑椭厣炅巳A西村的村規(guī):沒有周末。
          “最近華西喜事連連。50周年村慶國內外報道都很好。華西村獲得了兩個批示,一是胡錦濤總書記的批示:(要把)我(吳仁寶)的講話要傳達到國內外。(再就是)華西的文化建設獲得中央政治局委員劉云山同志批示,今天三大新聞單位報道了!
          吳仁寶濃重的江陰方言,回響在這座當年華西村的標志性建筑――華西金塔內,塔內設有以建村“功臣”名字命名的各種大廳,但是,除了“毛妹廳”之外,其他幾個廳基本都是吳的家族所有。
          無可否認,華西的一切,和“總設計師”吳仁寶密不可分,但顯然,3年的私塾教育,并不足以將他推到今天位置。吳仁寶說真正教育他的是實踐:“50年代聽,60年代頂,70年代拼!
          14歲前,長工吳仁寶“白天放牛喂豬,早晚照顧地主家癱瘓在床的兒子。一年下來,可以賺到40斤米!1949年4月,江陰全境解放,21歲的貧農吳仁寶第一次分到了2.4畝地。緊隨而至的抗美援朝,讓這位一腔熱血的青年決定從軍報國,卻因為“嚴重的關節(jié)炎”落選,一時報國無門。
          此后,吳仁寶幾乎事事先進,捐糧給抗美援朝前線,他跑在前;在互助合作中,幫工換工跑在前……很快,他被駐村工作組注意到,被任命為江陰縣瓠岱鄉(xiāng)(華西村前稱)第三村村長、民兵中隊長,后任鄉(xiāng)財糧委員兼會計。
          在浮夸風盛行的年代,吳仁寶被選舉為華西村(時為瓠岱鄉(xiāng)二十三社)黨支部書記。一上任就遇上“大躍進”!霸谝淮螆螽a量放衛(wèi)星會議上,第一個發(fā)言的支部書記報畝產2000斤,第二個3000斤……最后數字竟上到了1萬斤。”
          “1萬斤是不低了,可還是跟不上躍進形勢,比不過其他公社。吳仁寶同志,你們大隊畝產多少,你們的稻子長勢比其他大隊的好,能突破萬斤大關吧?”懷著當“種田神仙”夢的吳仁寶簡直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但是幾十雙眼睛齊刷刷看著他,他猛抽口煙:“3700斤!彪S著煙霧飄然吐出!皶䦂鲱D時騷動,但大多數人卻暗自慶幸吳仁寶犯傻,墊了自己的底!
          “仁寶同志,你太保守,產量高低是政治問題,也是黨性問題,你再考慮考慮!
          吳仁寶要求公社收割時,到隊里監(jiān)收監(jiān)打,“多收一斤我們寧愿挨餓,也多賣給國家10斤,少收一斤,你們補給我一斤就行啦。”以此解了圍。
          這一段歷史,被吳仁寶在以后的日子里反復提起,結合著他的著名論斷“千難萬難,實事求是最難”。
          現在,華西村幸福園內,有一處“龍珠之地”。傳說神龍?zhí)旖,在此地戲水丟失了龍珠,生氣之下便用龍尾將華西之地拍得高低不平,難以耕種,民不聊生。傳說推演至現實,大至為1960年華西遭遇的罕見自然災害,畝產銳減。每年18斤的口糧使得村民開始抱怨吳仁寶將余糧賣給了國家。
          吳自是迷惘:“對黨的話我時時聽,事事聽,結局卻是如此?這難道是我們要建設的社會主義新農村?”
          為了縮減規(guī)模,以便管理,吳仁寶多次提出分拆管理,但未得允許。1961年10月,吳仁寶乘公社黨委主要負責人外出,將公社拆分,華西村由此而來,這一日則被定為華西村的建村之日。
          當時“華西大隊下轄10個生產小隊,人口667人,土地面積845畝,糧食畝產681斤,集體積累1764元,人均分配53元,欠債1.5萬元,有12個自然村落”,這就是華西村的肇始,也是吳仁寶的起跑線。
          分拆后的華西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平整土地,吳仁寶滿腦子的“社會主義新農村”。直至1964年學大寨風潮起,吳仁寶看到了“新農村”的目標。在淳樸的干勁和政治風潮引領下,吳仁寶帶領村民將分散的村落集中,將彎曲的河道拉直,將高低的田地鋪平。
          在隨后的一年里,水稻畝產1050斤,人均收入增加了40元。華西村很快成為江陰的5個樣板村之一。這樣的“典型”第一次為華西村帶來了“獨立王國”的稱號。而一向以實事求是自居的吳仁寶,此時是慣于“頂”的年紀。
          “仁寶同志,你這里廢塘廢墩多,適宜植樹造林。”“樹是要栽的,但只能在河渠旁!
          “仁寶同志,每畝地要施土雜肥400擔,你們樣板大隊要帶好頭。”“我不能干,也不能讓別的大隊干這種累死人不見效的蠢事。”……
          一而再的“不聽話”,最終“吹牛大隊”的稱號取代了華西的“樣板大隊”之譽。吳仁寶在接踵而至的“文革”大潮中,被“造反派”推上批斗的臺面。1967年,“造反派”分化,吳仁寶得以脫身到大寨學習,再一次被大寨打動。建電站、修水渠……轟轟烈烈的造村運動再次開始。1968年起,《新華日報》、《人民日報》等相繼走進華西,吳仁寶就此帶著華西村踏上“典型”之路。
          “典型”的便利
          華西金塔下,有兩座橋,分別為山寨版“南京長江大橋”和“武漢長江大橋”。經過一片熊貓、牛等動物的石像,踏上“南京長江大橋”可以到達華西村的“動物園”。今天看來,這個“動物園”更像是養(yǎng)殖場。看園子的工人是連云港人,在華西已有五六年,他負責喂養(yǎng)“動物園”內的雞鴨鵝,在金塔的賓館需要的時候,為他們宰殺。
          “動物園”內還有3只猴子。金塔工作人員稱,起先有4只,前年飼養(yǎng)員給猴子喂食的時候,其中一只猴子掙脫了鎖鏈,將飼養(yǎng)員的腿咬掉一整塊肉,“畏罪潛逃”。華西村直接通知江陰市公安局,將這只在逃的猴子擊斃。
          “因為華西村是特殊的地方,所以,一只猴子跑了,連江陰市公安局都出動了。”事實上,走出華西村,國人眼中的華西和吳仁寶都是“典型”。正是這樣的地位,為華西村換來特殊待遇。
          這一點,90年代末期離開華西村創(chuàng)業(yè)的老村長朱興度感受深切:“華西村集體的品牌相當管用!彼f,從華西出?,當個體老板,自由度和個人收益無疑是大了許多。但是工作壓力很大,最頭痛的事情是經常要與工商、稅收、環(huán)保等地方政府部門打交道。他們總時不時上門找茬,但從不惹華西,與其關系相當密切。
          六七十年代,吳仁寶初嘗典型之味,在“頂”的年月里悟出“明頂”和“暗頂”之別。“于是一邊爭當學大寨的典型,一邊在暗中辦起了小五金廠!薄皩嵺`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的提出者胡福明總結道:“因此也賺了不少錢,首先富了起來!
          多年以后,華西村八十多家企業(yè)遍及各地,而這一處最初被用作小五金廠廠房的4間小平房被保留在了“龍珠之地”旁邊,門是開著的,屋子是空著的,屋頂爬出的綠色植物正再一次獲得生長。
          1982年底是胡福明第一次見到吳仁寶。此時的華西村已經蓋了不少新房子,“有條很長的走廊,蓬蓬勃勃的,很興旺。我也贊成鄉(xiāng)鎮(zhèn)企業(yè)。當時的無錫是全國鄉(xiāng)鎮(zhèn)企業(yè)的發(fā)源地,我們談論起來一見如故!眳侨蕦毟嬖V胡福明:“老百姓現在都有飯吃,有錢賺。有人說我們向錢看,我們是勤勞致富,三中全會不是號召我們要勤勞致富嗎?”吳仁寶的自信給胡福明留下深刻的記憶。
          此后,胡福明每隔一兩個月便會到華西。
          “有一次他問我:全國都在搞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我想從實際出發(fā),勞動力都在工業(yè)上,老農民去專門搞農業(yè),分配也是統一分配。種田的和進工廠的一樣,工廠加大了對農業(yè)的投資。”此時村里種地的人已寥寥,少數幾人操持農業(yè),大多數人都暗中轉投了村里的工業(yè)。“這個時候分地,都沒什么人愿意去種田了!
          “開了很多次會,在這個問題上基本沒有人反對他。”吳仁寶表弟朱善達表示,即便當時他同意分田到戶,“我們當著面也不敢說什么,心里應該是反對的!薄耙私y則統,宜分則分”這一個政策如今每一天都會出現在吳仁寶對游客的演講中,以證明他當時沒有分田的科學。
          1992年鄧小平南巡講話后,吳仁寶認定將有經濟上的開放和起飛,第二天就向無錫市委申請了1000萬元貸款。長子吳協東曾經向媒體公布的數據是:“村里當時購進的鋁錠6000多元/噸,3個月后就漲到了1.8萬多元/噸。”
          這1000萬元的貸款,在那樣的年代,普通企業(yè)難以想象。這一年上馬的6000多萬元以上貸款的線材廠,從上海鋼鐵二廠(國有企業(yè))得到了一批廉價的設備和原料,這是華西集體工業(yè)大發(fā)展的標志。
          1998年華西村計劃上市。該計劃由吳協恩力推,但是吳仁寶并不支持。“他覺得這是在騙人。”吳協恩在上市問題上也多次與父親產生矛盾。
          于是村黨委開會表決,結果只有吳仁寶一票反對,“最后他只能少數服從多數!庇媱澩ㄟ^后,上市的進程并不順利。村民中流傳著“老書記直接寫信給時任國務院總理的李鵬提出華西村上市”的說法。
          當時的“鐵姑娘”趙毛妹,是負責四處疏通關系的人!拔覀內ケ本┱伊水敃r國務院辦公廳副秘書長周正慶,當時的周是證券委的一把手……后來周正慶在他的工作會議上講到華西的毛妹,又不打扮,又不涂口紅,還表示了贊賞!
          這其中,又是托了蘇州人范敬宜牽線搭橋,“當時范在《人民日報》,寫華西的人很多,我經常去,所以認識!壁w毛妹說。
          1999年,華西村股份有限公司在深圳證券交易所正式掛牌上市交易,吸收社會成員參股,成為中國第一家村級上市公司。
          成為全國知名典型的好處當然不止于此。
          多年前,華西村的寶昌化纖廠以一個村的名義,突破煙草專賣的政策壁壘,申請到華西煙的品牌,此后,該公司長期成為華西村眾多企業(yè)中效益最好的;2002年,華西村投入15億元,在河北唐山合作興建年產120 萬頓的“北鋼”,得到了原江蘇省省長、后任河北省省長季允石的幫助……
          華西村的50周年村慶,由于十七屆六中全會剛剛召開,吳仁寶再一次以靈敏的政治嗅覺,率先搭起了華西村文化建設的高臺――新華社、新聞聯播等中央和地方媒體紛至沓來。記者們坦言,此次采訪有高層批示。
          就這樣,84歲的吳仁寶,每天除了為一撥撥游客演講、合影外,一項重要的工作是接受各路記者的采訪。對此,吳協恩在接受媒體采訪時的解釋是:“當一個村莊的名字和一個民族、一個國家緊密相連的時候,它所承載的,已不單純是個體命運的沉浮,而是整個時代的生動縮影!
          挑戰(zhàn)者
          2011年10月18日,華西村村慶、高樓和金牛揭幕后的第10天,距離華西村實施“一分五統”的并村制度已有10年,《江陰日報》發(fā)表吳仁寶的署名文章《“獨立王國”與“華西愛國”――我對的一點看法》。
          很多人讀到這篇文章或許一時摸不著頭腦,而事情的真正起因是:“在華西村慶期間,被華西村合并的五村有位叫戴進興的村民,準備了10萬份題為《民生中國,還是獨立王國》的小冊子,在社會上散發(fā),還準備了4條大型橫幅標語和200個牌牌,要在華西50周年開幕期間進行游行。意在抨擊我吳仁寶和影響華西村五十周年村慶活動!
          “一分五統”的“大華西”將華西村周邊20個村合并進來,重新整合為華西一至十三村。2010年,華西三村的村道上,曾經因拆遷上演了大規(guī)模的村民堵路一幕。
          這位叫戴進興的60歲老人,在散發(fā)小冊子之后的第二日,就被當地公安部門行政拘留!皼]有拘留證,只有拘留釋放證!贝鞯膬鹤釉诟赣H被拘留10天后,將其送到北京朋友家居住。
          這本名為《民生中國,還是獨立王國》的小冊子,列舉了“華西村近十年來干了些什么”,薄薄14頁列舉了華西村7條“損害周邊村民利益”的事項,小冊子的署名為“農民普法宣傳維權協會”。
          在這個小冊子中,“非法侵占周邊十三個村二萬數千畝土地”、“利用拆遷大榨村民血汗錢”兩條,是涉及華西村實行10年之久的“大華西”并村戰(zhàn)略的。
          對此,華西村黨委工作人員反復向本刊記者強調:“并村實行的是自愿政策,想要并進來的村必須村民100%簽名同意,才能并入大華西。”
          但這個說法,中心村以外的華西一至十三村多位村民并不認同,他們表示:“關于并村的合同和文件從未看見,更無從說簽字!
          站在龍砂山上,能清楚看到在一排排紅色屋頂的別墅之間,很不合時宜地點綴著幾處黑色瓦房,如一件新衣裳被打上了丑陋的補丁。
          “那些都是不愿意拆遷的村民,老書記的政策是‘等待’,老書記說,要等掉一代人才能解決問題!贝妩h委工作人員轉達吳仁寶的觀點。
          在華西一村和二村的別墅區(qū),村民告訴本刊記者,“這樣一套別墅的價格是52萬,拆掉自家房子抵掉七八萬,家中積蓄二三十萬,然后再借十幾二十萬,換來這套別墅,還沒有裝修,再借點錢貼幾片瓷磚,刷刷墻就可以住了!
          在華西三村和五村,這樣舉債住新房的村民并不鮮見。買不起別墅的,還有別的選擇,華西村在華西商貿城后建了一片小區(qū)公寓樓。大華西村民在這里可以700-1500元不等買到一百多平米的公寓樓。無論是公寓樓還是別墅,非大華西村民可以目前樓市的市場價買下,當然還是沒有個人產權的。
          村民失去的田地以一年1500元補償,大華西村民還能獲得每人每年300斤大米、兩桶油的補償。村民稱,1500元的土地補償由華西村下發(fā)到各村村委,村委工作人員的收入從中支取之后,將剩余的分發(fā)給村民。
          實行“一分五統”并村政策的過程中,華西村由原先0.96平方公里擴大到目前的35平方公里。人口則由原先的2000名中心村民,擴展為2萬多大華西人口,華西村合并了周邊20個村,分編為華西1至13村,加上3萬5000多在華西的外來務工人員,華西的人口初具縣級市的規(guī)模。
          這似乎是吳仁寶所夢想的將華西變?yōu)椤靶率小钡闹匾徊。但是這一步對華西來說并不輕松。矛盾不僅來自中心村以外,還來自于吳仁寶“任人唯親”的親屬。
          向陽村與華西村隔著一條泰清河。該村的黨委書記是吳仁寶的外甥李國良。這位“流落村外”的外甥顯然并不支持吳仁寶的“一分五統”政策。
          不愿透露姓名的吳仁寶身邊人透露,吳曾多次讓李國良并入華西,而李國良的父母兄妹均已在華西生活,其弟李滿良亦是華西村黨委副書記。李國良回復吳仁寶:“娘舅,你年紀大了。”
          “言下之意是娘舅你快要不話事了。”最終向陽村并未并入華西村。結果是,華西村在兩村交界處建了一排外來工公寓樓,將兩村間正常進出的通道堵上,留下一座小橋供打工人員進出。本刊記者多次約訪李國良,其均以“不方便”拒絕。
          拒絕采訪的還有在2000年左右從華西村黨委副書記任上出走的瞿建民!蚌慕癞敃r年紀輕,有文化,臨時要叫他去做工廠里的保安,他哪里受得了,他原來是當廠長的。”如今瞿建民在華西村的區(qū)域內辦了一家印染廠,“千萬的收益,做做小生意還算滿足!币恢绷粼谌A西村的趙毛妹,回憶了最初村黨委幾位骨干的離去。
          比瞿建民早出走幾年的朱興度,是脫離華西村的幾個人中,辦私營企業(yè)最為成功的。離開華西村的時候朱興度是華西村的村長。“他是因為當時從包頭進貨進來的鋼坯質量不好,后來就降價了,產品出去不過關,最后虧損了2000萬,不能再擔任這個廠長了!
          朱興度當時在高頻焊管廠,本應該是賺錢的。“按照華西村的‘村規(guī)民約’規(guī)定,他要離開就要把家里的房產什么都交掉,他是拿了些衣服凈身出戶的!敝炫d度走后,吳仁寶開會還時常表揚他,“說他這人能力不錯,但不會說想要他回來!
          一位華西村的研究者寫道:“不管其中原因為何,早退者、被罷免者絕非吳氏家族成員。是否因家族精英的排斥?雖不得而知,但他們發(fā)生在家族精英對村集體精英的取代過程中,似又不可不疑。”
          “家華西”
          華西村對其中心村的村民而言,是一個離不開的家,離開家,一切的財富將化為烏有。而這個“家”,吳仁寶無疑是最大的“家長”。
          吳仁寶的家居華西中心地帶,但看起來鮮有人知!叭f米長廊”經過現華西村村委小樓,再經過一張波爾布特參觀華西村時的展覽照片,從緊要處旁逸斜出,通向一家餐廳碗柜間的后門。長廊的盡頭有保安室,后門入口有值班室。
          從碗柜間進入一個70年代的院子,有直徑7米開外的池塘,一座小拱橋立于其上。院內有些花草,在院子與長廊廊檐的結合處用鐵絲網封閉。藍色的斑駁墻體內部,便是媒體反復報道吳仁寶用以“作秀給干部看”的家。
          屋內抬頭45度角仰望的視野范圍內,都是鏡框裝裱的照片。大多為集體照,從照片上幾乎能窺見一個國家近50年的政治更迭。
          妻子趙根娣坐在一樓西房內,幾名婦女陪同。西邊的房間據稱是吳仁寶和趙根娣的臥室,房內像賓館標準間一樣擺放著兩張床。小樓兩層,就著逼仄陰暗的樓梯拾級而上,依然是空曠的房間,衛(wèi)生間內的舊式浴缸保持著潔白。
          穿過二樓西邊一道暗門,50平方米左右的一間房頓時令人豁然開朗。南面墻上是紅底白字的橫幅:“華西村、黨、企干部學習室。”有六七十年代慘淡的真皮沙發(fā)和家具,這里是吳仁寶經常半夜召集三套班子開會之地。屋內周邊擺滿社會各界贈送的藏品,門口的供位放的是當今總書記的塑像。吸煙室位置掛的書報袋內,插滿了不同年代各界寄來的賀年卡,寄信人上到中央領導,下到平民百姓,也有其當年偶像陳永貴。
          這是一處沒有煙火味,只有政治味的住宅。屋內所有的家具都有恍如隔世的陳舊,吳仁寶將華西村再三包裝,此處卻連脫落的墻皮也依舊。
          貧苦的出身在政治掛帥的年代為吳家平添了“先進”,農家的嚴苛也并未使其在日后的交往中失去禮數。父親良善,“母親管起家來厲害”:“家教很嚴,親戚朋友來了,怎么吃飯,怎么服務,都很嚴格。但是如果你錯了一點,她當時就看看你,等客人走了,就要打了,逃都逃不了!眳侨蕦殞@樣的棍棒教育表示感恩,“當時打了,我現在高興。為什么?因為家教嚴格對我個人有好處!
          此后的吳仁寶家延續(xù)了這種嚴苛的家教。“5個孩子,個個被他打過。還沒人敢去勸,弄不好連勸的人也要打!崩洗彘L趙毛妹是目前村里和吳一同“開天辟地”的為數不多的幾大元老之一。
          有一年吳仁寶和鄰居吵架,“因為那人拌嘴說他母親留給他的房子比留給他弟弟的房子好”,吳犟得要去打架,“當時還摔了一個碗,趙根娣要我去勸架,我沒有拉住他反倒被他掀翻了!
          在吳仁寶孫女吳潔的印象中,家里的衣食住行都有規(guī)矩。趙毛妹稱吳一向注重禮數,早年帶著村里技術員到上海接待客人,客人還沒到,技術員就要動筷子,吳仁寶從他的筷子上把菜奪下來,狠狠批評。
          1949年江陰解放前夕,母親朱玉娥在彌留之際喚來21歲的吳仁寶,囑其叫來唐家巷趙家之女趙根娣。按照當地習俗,在幾年前兩人經人說合訂下親事。趙根娣未及踏進吳家大門,朱玉娥溘然離世。一場因吊喪而起的婚事就此伴隨了吳仁寶一生。
          “我佩服我奶奶的一生!她默然無聲,但一定是個了不起的女人,我對她的敬佩甚于爺爺!眳侨蕦氉畲蟮膶O女吳潔拍著胸脯說。此時的吳潔已經是負責華西村教育的村黨委副書記、華西實驗學校黨委書記。
          吳潔的佩服不無道理。據趙毛妹稱,華西創(chuàng)業(yè)期的吳仁寶很少在家,“家里5個孩子都是趙根娣一個人帶,家中條件又差,常常5個孩子一字排開趴在一張木條桌上吃飯,只有一盆醬油用來蘸著下飯!
          吳潔的丈夫孫云南是華西村早期不多的大學本科生,畢業(yè)于大連海運學院國際貿易專業(yè),隨后被吳仁寶送往日本早稻田大學留學3年,現任華西集團股份有限公司總經理。
          畢業(yè)于江陰幼師的吳潔,最初以為考上幼師就可以脫離華西村,“當時考上中專就意味著可以有城市戶口,脫離農村了。”吳潔從小討厭干農活,但是她的愿望最終因為被爺爺說服回村而放棄。
          幼師在讀期間吳潔就有了心上人,“我知道當時我先生心里也有”,這段姻緣似乎是延續(xù)了吳仁寶自己的經驗,“將村里優(yōu)秀的青年結合到了一起。”
          現任華西村黨委書記吳協恩的人生經歷,被廣泛流傳為“老書記”愛民如子的典范。11歲那年,華西村村民孫良慶12歲的兒子溺死河中!皩O良慶哭啊哭啊,老書記就去勸。勸到最后說:你別哭了,我把我的兒子給你。”趙毛妹對這段軼事記憶深刻:“阿四(吳協恩)是被他爸拖著去孫家的。孫家給他吃紅蛋,筷子一夾二夾開,塞到他嘴里,他吐掉;孫家包了壓歲錢塞進他皺巴巴的中山裝口袋,他就掏出來扔地上!
          “但是老書記決定了的,”最終吳協恩仍然過繼到了孫家。7年后孫慶良去世,孫家母女要求吳協恩成為孫家女婿。而此時吳協恩亦心有所屬,但吳仁寶幾乎沒有多與兒子商量,便允下了婚事,將吳協恩入贅給孫家。今日其子孫喜耀已經負責起了華西在昆山投資創(chuàng)辦的科技園。
          訂婚后的吳協恩憤然離家參軍,前來車站送行的人只有姐姐吳鳳英和嫂子,“因為家里是堅決反對的”!拔揖褪窍朐囋嚕约弘x開父親能走多遠。”吳協恩并沒有走太遠,也許是初次離家,他很快理解了父親!按蟾旁诋敱斄藥讉月以后,我想來想去他不是把我作為家里人,他把華西人都作為家里人來看待,他的心比我大比我寬,我那個時候想明白了,既然想明白了那就要全力地支持我父親了!
          退伍后吳協恩還是回了華西。2002年,吳仁寶與吳協恩商量村委書記繼任事宜。個性自我的吳協恩從之前無聲的反抗,轉為向父親放出狠話:“你要是讓我做這個書記,我就脫離華西村!”
          此后吳仁寶再沒有與吳協恩商討此事。及至2003年開村黨委會時,吳仁寶主動提出換任。吳協恩怕落到自己頭上,急忙推薦了另一人。但是顯然吳仁寶并沒有聽從他的意見,在推薦吳協恩的同時,還多說了幾句:“我的看法,最好得票率能夠集中一點,這可以體現每個黨員的素質,是否講黨性,是否講原則,是否講良心!
          吳協恩心里清楚,父親一定已經與幾個哥哥、村黨委主要人員都單獨商議過此事了。事實上,早在1976年,吳仁寶大兒子吳協東就成為村支部副書記,后任村長。1983年、1989年他的二兒子吳協德、女婿繆洪達分別進入村黨委班子,侄媳婦包麗君也開始執(zhí)掌村、主辦會計業(yè)務。
          “選阿四是選對了人的!壁w毛妹事后感嘆。當時的吳協恩管理著華西村寶昌化纖公司,即華西村眾多企業(yè)中最為特殊的煙草行業(yè),“他的公司每年都是效益最好的。阿四做人沉穩(wěn),不像老大說話沒有顧忌,亂來的!睋w毛妹透露,80年代吳仁寶落選黨代表,是因為吳協東在老干部中的口碑不好,影響了父親的選舉!耙粋縣委書記,沒有當選黨代表,這在全國都是沒有的事。”
          吳協恩在接受新華社記者采訪時坦言:“我在做書記之前對政治是不感興趣的,我負責抓經濟。有些理論還是做了書記之后才開始學起來。”初繼位的半年,吳協恩尤其不適應,“太多官話空話,我都不懂。我只知道低頭做事。”
          吳協平被稱為是4個兒子中最為“調皮”的一個。他與嚴父的故事也廣為流傳。其在華西村賓館負責期間,因為供銷員用了劣質醬油,被父親從總經理貶到廚房洗碗。如此故事,都成為吳仁寶在村中樹立威信的基石。由于吳的嚴苛,其多位子女都曾表露過:內心里希望做個普通人家的孩子。
          有研究統計指出,“自1995年起,華西村黨委班子構成中吳仁寶的子女及家族共11人進入了村領導崗位!睆哪壳叭A西村的村黨委成員可以看出,41名黨委副書記中,以吳仁寶為核心的家族成員占據了二十多人。而華西集團八大公司負責人中,除了楊永昌是外來人員,其余都是吳仁寶的嫡系近親。
          這些,或許從一個側面表明,外人想進入吳仁寶的信任系統,并不容易。一個曾被研究者引用的例子是,有一次,吳仁寶去查看金塔的工程進度,當時鎮(zhèn)土地所所長正和華西負責基建的隊長聊公事,見吳仁寶過來,基建負責人抽身離開。吳的第一反應便是,幾人正在背后談論他,于是問土地所所長:“你覺得XX(基建負責人)如何?”“他是你用的人,你應該比我更了解他,還用問我?”這樣的對話后不久,那位基建負責人就被降職。
          有學者認為,從村黨委改選的結果看家族權力的產生,總不免像外人一樣有改選是否真正合理、公正和民主的疑問。其實,深入其境,我們可清楚意識到:無論這個村的選舉過程是否民主公正,結果都可能完全相同。
          因為一方面在中國社會大環(huán)境中,家族成員作為村莊自治選舉的必然結果已經被不少研究所證實。華西村不會例外。推舉家族成員做集體的領頭人,從經濟學角度講,存在一個最小風險的道理。在鄉(xiāng)村熟人社會,人們一向排斥外人,不輕易相信外人,因為外人從來就被當作掠奪資源的侵略者;相反,人們對土生土長的自己人、家里人有一種天然的親和與依賴,可以在共同利益意識中達成最低成本的社區(qū)整合。
          另一方面在華西村小環(huán)境內,普遍的報恩心態(tài)促成了村莊臣民對族長式人物的絕對敬仰和順從!皶浺患胰硕紴榇迩f的富裕做奉獻”,這句話既是村莊老少皆有的口頭禪,也是他們依從權威領導的心理價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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