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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陷在戀愛中不能自拔 對話吳冠中

        發(fā)布時間:2020-04-11 來源: 美文摘抄 點擊:

          只有中國的巨人,才能夠跟外國的巨人來較量。中國的巨人要在中國成長。   自2006年始,吳冠中先生每年年初均展出上一年創(chuàng)作的新作,并出版《吳冠中作品年鑒》。2005年新作展在中國美術館舉辦,2006年新作展在清華大學美術學院舉辦,2007年的新作展,按照吳冠中先生的想法,將于2008年3月放在北京著名的民間藝術區(qū)798。90歲的老人,仍以創(chuàng)新自勉,以真情為作品的靈魂。他為展覽撰寫前言:“老人走向遙遠,雖漸遠漸小,卻背影清晰。有人追去攝其影,老人猛回首,被攝了前胸。他笑說:我的衣飾及肌肉都是透明的,你恰恰攝了我的心肺。這里展出的,是其血淋淋的肝膽、心臟。”
          吳冠中被認為是今天在世的畫家中的大師。他已在北京中國美術館、香港藝術館、大英博物館、巴黎塞紐齊博物館、美國底特律博物館、上海美術館等處舉辦個展數(shù)十次,在國內(nèi)外出版畫集、文論集、散文集近百部,多次榮獲國內(nèi)外藝術獎、文學獎,還獲得了法國文化部最高藝術勛位,被選為法蘭西藝術院院士,他的作品價格是目前華人中最高的。
          他的人生,也是屬于藝術的。不是搞藝術的老伴在他的影響下,也成為了具有高眼光的藝術欣賞者,一輩子風風雨雨,成為了他志同道合的伙伴。
          
          第一個個人畫展
          
          1919年,吳冠中出生在江蘇宜興農(nóng)村,父親是一名窮教員,隨著弟弟妹妹的不斷增多,家里的生活越來越清貧。從小就聰明的吳冠中除了小學是家里掏錢交學費,初中和高中、大學基本上靠自己----因為他學習成績優(yōu)異,第一名的他經(jīng)常被免掉學費。
          1946年,當時的國民政府教育部選派抗日戰(zhàn)爭后第一批留學生赴歐美留學,吳冠中瞄準了留法繪畫系的兩個名額,果然又如愿考上了。在家里,他一直是全家人的驕傲。父母雖然不同意吳冠中選擇藝術為自己的人生方向,但見他執(zhí)著,也就遂了他心愿。
          吳冠中去法國留學,原是抱定“不打算回國了”的想法,因為當時在國內(nèi)搞美術毫無出路可言。但在巴黎呆久了,他越來越覺得那燈紅酒綠的社會與自己不相干。雖然身在巴黎,但“祖國的苦難憔悴的人”都跑到了他夢里。最后他毅然回國。沒想到,回到新中國后,吳冠中一直處在藝術的邊緣,他的藝術風格不能被全盤蘇聯(lián)現(xiàn)實主義化的美術界所接受,他一回國就成為了批判對象,在不同的政治運動中,吃了太多的苦頭。一直到改革開放,他才有了出頭之日。
          記者:你的第一個畫展是1979年,60歲的時候辦的。當時畫展是在一個什么樣的環(huán)境里辦的?
          吳冠中:1979年,在中國美術館,由中國美術家協(xié)會出面辦的,那個時候剛開始改革開放。在這之前,我在中央工藝美術學院的教室里辦過一次個人展覽,看的人非常非常多,因為這個題材、手法都不一樣,沒人見過。
          當時有個故事,法國19世紀農(nóng)村畫展第一次到中國來,中國人沒見過法國畫,不得了,全國的美術院校學生老師都趕來了。有一個年輕人沒有錢,賣了血,也來看法國的那個展覽。其實那個展覽是應中國方面要求選的作品,都是19世紀的作品,內(nèi)容是農(nóng)村的,題材是現(xiàn)實的。當時這些作品在法國都被認為是藝術品里的次品,他們自己看不上,卻到處去找――因為我們國家要這樣的東西呀。法國外交部長在前言里說,這些作品都是你們選的,我們是服從你們的需要拿過來的。法國人心里很不舒服,覺得不是自己的好東西,拿這么一批東西來,良心過不去,因此拿了些印象派的彩色大照片,同時掛在展覽現(xiàn)場。結果呢,到美術館去看的人都去看它了。后來法國方面對中國方面講,下一次拿一些現(xiàn)代一些的東西來展。結果回答是,我們的人民不喜歡。
          我的展覽沾了法國展覽的光,許多人看完以后順便來我們學?次业膫人展。我的作品都是我70年代在農(nóng)村下放勞改時畫的一些農(nóng)村風光,有中國特點,也有西方手法。表面看起來是寫實的,整體上是意象的,每一個局部呢,好像很真,但是整個故事完全是抽象,是意象綜合起來的。――覺得好像是這個地方,其實這個地方找不到。
          因為看的人多,反響熱烈,這個展覽以后,中國美術館也覺得應該搞我的展覽了,然后就有了1979年在中國美術館的這個展覽。
          記者:當時你是不是很感慨,60歲才辦自己的第一個畫展?
          吳冠中:這個時候我已經(jīng)不考慮這個問題了。因為我們當時學畫,不是為了出名。就是覺得東西真好,歷史它會承認的,不求當時名利。名利我也進不去。因為他們接受的都是通式的,多樣化、革命的這些東西,我不搞這些東西,所以進不到心臟去,在邊緣。
          你看,我工作也是這樣:首先在美術學院教了兩年,一下子調(diào)到清華大學建筑系,教建筑系畫,那是打工的,次要的。后來的工藝美院也是,他們主要是工藝,那么我是教技術課,也是打工的。所以我在教學上沒有起什么作用,我想要教的東西教不出來,只能教技術,不能教藝術。
          不過,我現(xiàn)在覺得,這相反也還很幸運:你把我趕到邊緣,我可以比較獨立思考,我可以搞我的東西。反正那時候也沒有市場,畫也賣不了。我也不求發(fā)表,當時不可能發(fā)表我的東西。所以我也不想名,不想利,這樣來一心搞自己的藝術。
          記者:自己的心血終于有一天能夠亮相,是否有一種被承認的感覺?
          吳冠中:對。當時我自己很有自信,因為我覺得我自己的東西是最真誠的、誠懇的,而且是為人民的,又是為國際能接受的。我的作品,后面有兩個觀眾同時在看,一個是我的老鄉(xiāng),一個是歐美的高層次的藝術家,同時在看我的畫,我希望他們都能點頭、鼓掌。我是想追求雅俗共賞。
          西方的我也看了很多,我也學了,東方的我也學了很久,實際上東西繪畫是合一的,繪畫是沒有國界的,感情是沒有國界的。同樣的,人同此心,心同此理,我相信我的東西,是不同的地點、不同的環(huán)境、不同的背景、不同的時間之下都能夠得到知音的東西,我希望是這樣。
          記者:當時,正是你結束下放回北京以后,是在一個怎樣的環(huán)境下創(chuàng)作的?
          吳冠中:那時候環(huán)境是逐步開放的。我記得在這之前,我也寫了一些文章,講了一些話,關于形式美啊,關于內(nèi)容決定形式得打個問號啊,引起很大的風波,遭到很多人攻擊。這個相當危險,有人說,何必呢?但是我覺得我還是必須講真話,我必須把藝術的實質(zhì)要講出來。這些話不講出來,對后代是不負責任的。
          
          重返歐洲
          
          記者:1989年,你在東京舉辦過一個巴黎畫展?
          吳冠中:是,叫“吳冠中畫巴黎畫展”。緣由是這樣的,中日邦交,中國的商品都到日本去展覽,日本要求商品里面有文化,所以呢,就選我的個人展,跟商品一起出去的。畫展在日本非常受歡迎。西武百貨店的老板也很有眼力,他看我受歡迎,看我的背景是法國留學的,他們第二年要搞巴黎博覽會,因此想請我到巴黎去畫,然后在東京展出。
          記者:時隔40多年再次去巴黎,和1946年去有什么不一樣嗎?
          吳冠中:在我的感覺里面,變化不是很大,不像我們現(xiàn)在變得很厲害,巴黎幾十年里表面看沒有太大的變化?此囆g呢,我覺得變化也不大。因此我在那里,還是感覺很落寞。與我離開巴黎的時候的心態(tài)差不多。為什么那時我離開?是落寞。
          我覺得,搞藝術還是要在祖國,因此我經(jīng)常講一句話:只有中國的巨人,才能夠跟外國的巨人來較量。中國的巨人要在中國成長。后來王懷慶出國的時候,他是帶了我的兩句話上飛機的,也是這種感覺。因為到了那里以后,我們學了很多好東西,但是學完之后,畢竟是人家的,不是你自己的,還是感覺落寞,你進不了巴黎那個社會,你在那個社會里面,沒有很明確的關系。雖然有朋友,但是你感覺到還是冷漠的,這種失落感實在是很難受,受不了。
          在這種情況下,我覺得我不可能當個藝術家,如果我要生活,我可以生活下去,也可以成個畫家,但是我覺得我的抱負不止于此,要搞藝術就要搞有創(chuàng)造性的,藝術沒有創(chuàng)造性等于零,等于重復人家,一點價值也沒有。如果我留下來,可以在它的花園里開一朵玫瑰花,但是我覺得我不是玫瑰花,我應該回到中國來,要開魯迅的三味書屋的臘梅花。特別是到了國外,受了歧視以后,民族的感覺很強,因此想著要回來。
          記者:當時從法國回來,一般會認為這是個才子,會把你重用。當時你沒有這種誘惑嗎?
          吳冠中:沒有。我回來,解放了。我解放前在歐洲這樣的社會,回來是解放的氣氛。從政治上,我覺得中國人站起來,是擁護的事,但是文藝思想上,應該尊重個人的,文藝思想不能強調(diào)共性。
          記者:東京的巴黎畫展之后,在1992年,大英博物館舉辦了你的畫展?
          吳冠中:這很不容易。因為大英博物館一般是不辦畫展的,只展出文物。我的展覽舉辦之后,引起很大轟動,因為他們沒見過我這樣的。中國畫見過,沒見過我這樣的中國畫。
          《先鋒論壇報》的藝術主管梅利柯恩也從巴黎趕去倫敦看這個展覽。因為我英文講不好,所以有翻譯。翻譯了幾句之后,我漏出了幾句法文,他說,你還能講啊,我說,我講得生疏了。他說,翻譯不要了,叫翻譯走,我們聽你直接講。
          他也挺直接的,第一個問題就問我,你離開了巴黎幾十年,現(xiàn)在回來了,第一次展覽,倫敦是不是你的首選?我說不是,我的首選還是巴黎。
          他后來寫了一篇文章,對我的評價很高,因為他們不像我們有一種顧慮,他敢于肯定,敢于否定。他認為這世界發(fā)現(xiàn)了一個大師,從他的眼睛里,這是通向中國的一個新航道:怎么樣通過我的畫來認識中國。
          記者:英國普通市民來看的多嗎?
          吳冠中:多。大英博物館經(jīng)常人很多,各個方面的人都有,小學生大學生研究生都進去上課的。像我的展覽舉辦時,剛好碰上倫勃朗的素描展覽,英國人是倫勃朗的行家,要看倫勃朗了,順便看看我的。當然很多人也覺得我的畫比較新穎,這種樣式?jīng)]有看見過。
          我記得我們到大英博物館門口照相的時候,有個老太太,牽著狗,過來看。其中有人介紹我是作者,我跟她握手,她很積極,她說,“我看了,我全看懂了,我非常喜歡”。那老太太是絕對的專家,有這樣的老太太來看,我覺得心里很安慰的。
          記者:第二年,你的個展終于開到了巴黎。
          吳冠中:對,巴黎的展覽在塞紐奇博物館。因為我是在巴黎學習的,看到我的畫,他們覺得很對胃口。那個館長是個女的,她很有意思:“大英博物館展過的,我們不展。他們選他們的,我們選我們的!彼噪m然展覽不大,也引起很多關注,但是不像我們的展覽,大家都來看。沒有這個場面。
          記者:那次在巴黎,有沒有碰到你以前的同學和老師?
          吳冠中:趙無極、朱德群,這些人是老同學,當然是見見的。當年我的老師們都不在了。
          
          正確的藝術
          
          去年10月,吳冠中來到杭州的中國美術學院,這是他在71年之后首次回到母校。言談舉止間,吳冠中流露出對母校的眷戀,他深有感觸地說:“教育應當是美的教育,我的母校是培養(yǎng)美的學校,我會永遠懷念她!
          1935年夏天,在浙江大學附設工業(yè)學校讀電機科的他在全省大中學生暑期軍訓中與國立杭州藝術專科學校學生朱德群相識,從此決心學畫。1936年吳冠中進入中國美術學院?當時稱國立藝專?就讀。當時學校教師有林風眠、吳大羽、潘天壽等,學友則有朱德群、趙無極、蘇天賜等。
          記者:你說美術的本質(zhì)是美育,請你回憶一下,當時在杭州讀書的時候,教育模式怎么樣?
          吳冠中:林鳳眠的杭州藝專可以說是巴黎美術學校的分校,教法、學法、圖書,都是法國的,教育模式基本是直接照搬。后來我去法國,一點不生疏,好像還是在本校,不過是升個了年級。
          藝專也有中西結合,比如請了潘天壽,但盡管潘天壽很有名,學生還是不想學。年輕人都想學西方,像我這樣同時愛國畫的不是很多。很多人,像趙無極,根本不上潘天壽的課。后來潘天壽要開除他。趙無極說是林風眠把他保下來的。
          我覺得藝專教育最大缺點是脫離群眾。在藝專的院子里,大家都知道畢加索,出了院子,誰清楚他呢。學校也不搞展覽,不和人民接觸。
          記者:后來你去法國留學,看到法國的教育模式與國內(nèi)有什么不同嗎?
          吳冠中:不同還是有的。比如我們學油畫都是教師制,四個風格不同的教授由你選,當然教授也在選你。每個教授的講法都截然不同。如果想要換老師,需要到學期結束,學期結束重選。我希望上哪個教授的課,就把東西給他看,他接受了就簽名,你就可以去注冊了。教授的自主權力很大。原來的老師對此是沒有權力干涉的。
          記者:你回國以后曾經(jīng)說:“我要把藝術上正確的認真地教給學生!蹦阏J為什么是正確的?
          吳冠中:繪畫的本質(zhì),組合,與結構。講這些東西,現(xiàn)代意識,而不是鉛筆削得很尖地去描,追求畫得像,畫得真,我們把那個叫“五官科”,只是畫眼睛、鼻子等五官,全然不懂構成,氣韻生動根本談不上了。而我講的是構成,是整體的大結構。這是我從法國學到的真實的東西,但拿回來后一度全給批了。
          記者:當時學生們反響怎么樣?
          吳冠中:一開始看到我?guī)Щ貋淼脑S多新畫冊,大家覺得很新鮮,很有興趣。過了兩個月,大家說我的教室里有變化,有新的東西,都很高興。但是后來風向變了,學生就不喜歡我的畫了,變臉了,不許我再這么教了,有人遞條子說我毒害他們。
          
          繪畫與文學
          
          搞了一輩子藝術,但吳冠中卻認為,藝術不如文學深刻。因此,在上世紀80年代復出后,吳冠中一手畫畫,一手寫文章。他從中學的時候就喜歡魯迅,讀了一輩子魯迅,他要求自己的文章也應該像魯迅那樣說真話。
          一個90歲的老人,只要說起藝術和文學,情感馬上就沸騰起來,就像陷在戀愛中不能自拔。談話也激動,寫文章也激動,畫畫也激動。
          記者:從你傳記中看出你總是處在一個焦慮的狀態(tài),老覺得有點遺憾,壯志未酬的意思。
          吳冠中:是,我老是不滿足。比如說我畫國畫,又畫油畫,再回來畫國畫,然后又畫油畫,總覺得找不到自己真正的本來有的東西。
          繪畫到現(xiàn)在我學了80多年了,好東西,高級的東西我都看過,我也想爬到一個高水平,但是我不滿意。我覺得,繪畫,我的能力太有限了。
          文學我知道得比較少,但是好的文學作品和好的美術作品在一起的時候,我覺得文學的表現(xiàn)能力更強。達•芬奇的《最后的晚餐》,當年他花了很多功力來畫它,畫得很好。為了表現(xiàn)門徒的畏懼,他就去看啞巴不能講話是怎么表達情緒的,把這種表達移植過來。如果他是文學創(chuàng)作,會把叛徒的心理寫得很深刻。我是這么想的。所以我覺得繪畫的能力不及文學。我覺得如果我學別的東西可能更好一點。
          記者:你到現(xiàn)在還有不自信,還會有掙扎?
          吳冠中:是。因為我不愿意重復。不重復是很不容易的,因為人家都是重復的。你得拼命地找新的東西,得冒險、探險。我覺得老是重復是可恥的。
          記者:現(xiàn)在國內(nèi)對你的評價有很多種,有人的評價與法國的評價接近,認為你的創(chuàng)作是面向時代,面向世界,代表中國藝術精神。
          吳冠中:這些評價對我是高了。我確實是想這么做的。但我還沒達到。
          記者:西方藝術界給你的評價比國內(nèi)高,你怎么看?
          吳冠中:因為他們(作評價時)沒有人際關系,沒有任何人際關系。
          記者:他們對你的畫有沒有誤讀?
          吳冠中:他們沒有誤讀,相反,國內(nèi)有誤讀,而他們不誤讀。
          記者:你的許多文章里,總提到魯迅,你是在什么情況下接觸到魯迅的?
          吳冠中:我在無錫師范讀書的時候就接觸到魯迅的作品,因為他是紹興人,他講的人物,風土人情,跟我的故鄉(xiāng)是一樣的,我一看太熟悉了,太理解了,而且他寫得那么深刻,把人情世故看得那么透,又融入了美,當時就吸引我了。
          記者:你一直在講真話,就像安徒生筆下的評點皇帝新衣的孩子。你強調(diào)作品與生活、與國土的關系,不做空頭的文學家、藝術家,這是魯迅對你的影響嗎?
          吳冠中:做個說真話的孩子,這是魯迅給我的影響。我的孩子沒有一個學畫的,都是學工程、學設計的。但是光讀魯迅還不行,我是用幾十年的人生去實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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