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爾看《焦點訪談》節(jié)目，關注更多的并不是訪談的某個具體論題，而毋寧是隱含于這些論題背后的往往為人們視之為當然但卻值得我們追問的一些問題：在中國社會轉(zhuǎn)型的過程中使這些論題得以成為論題的各種結(jié)構性力量究竟是什么？或者說究竟是“誰”在建構這些論題？以及這一建構過程中還存在什么問題？當然，這些問題并不是孤立且互相不涉的，而是有著極為緊密的關系。對于這些復雜的問題，我在這里只能陳述一些簡單的看法，以期引發(fā)更多的思考和討論。

　　1、《焦點訪談》的論題雖說涉及面很廣，但是其最主要關注的卻無疑是地方政府或地方治理的問題。這些論題的建構，在我看來，并不是簡單的問題轉(zhuǎn)換，而是在建構一種新型的關系；
當然，這種關系得以建構的基本前提是承認地方政府為治理社會的一種大體獨立的

　　結(jié)構性力量。這里需要指出的是，對地方政府作為一種相對于中央政府的結(jié)構性力量的這種承認，實是以批評和揭示這些地方政府運作過程中所存在的違背中央政策的惡行或弊政為特征的。

　　2、正是立基于對上述論題建構的認識，使我們有可能對這種濃縮在〈焦點訪談〉中的關系做進一步的追究。我個人以為，這種新型關系一方面所真正反映的實際上是中國社會轉(zhuǎn)型過程中治理力量的分化：亦即從作為治理力量的整體性政府向中央政府與地方政府之間形

　　成的相協(xié)調(diào)、相分化和相獨立的互動模式轉(zhuǎn)化，而另一方面也凸顯出了在中國改革開放的進程中所形成的新的利益格局，這就是國家的利益與各地方的利益之間的討價還價格局──盡管反映在〈焦點訪談〉中的各種地方利益的爭奪手段不僅違法而且違反道德。

　　3、〈焦點訪談〉對各種違法和違反道德的地方政府的所作所為的批評和揭露，無疑對民眾的福利極有助益，然而我們并不能因此而忽視作為一種新聞力量的〈焦點訪談〉的結(jié)構性位置。無論是〈焦點訪談〉的機構身份──國家領導的中央電視臺，還是主持人所拿著的

　　采訪話筒的性質(zhì)──不是一般的話筒而是一種自上而下的力量的象征，都使〈焦點訪談〉在中央與地方的結(jié)構中的位置完全處于中央一方。僅就此而論，我們雖可以贊同〈焦點訪談〉本身的存在就意味著中國新聞取向的轉(zhuǎn)換，但是我們?nèi)员仨氈赋鲞@種轉(zhuǎn)換實是在中央與地方關系發(fā)展結(jié)構下的特定產(chǎn)物，其根本性質(zhì)乃在于中央政府在過去不僅不需要而且也沒有必要運用新聞手段去制約地方政府，而在利益分化的格局中，中央政府不僅要依賴過去的行政手段，而且也更需要運用媒體手段通過批評和揭露某個地方政府的弊政來敬告其他地方政府──在這個意義上講，〈焦點訪談〉乃是中央政府在新的歷史進程中所創(chuàng)制的一種新型的治理技術手段。也正是根據(jù)此一理由，我們可以說〈焦點訪談〉距新聞監(jiān)督的獨立地位尚屬遙遠。

　　以上所論，絕不是要否定〈焦點訪談〉在現(xiàn)階段中國社會轉(zhuǎn)型時期的作用，而只是試圖指出，如果我們僅以它所具有的現(xiàn)實作用作為思考和評判的標準，那么我們無疑會把它誤作為新聞監(jiān)督的標準，進而失去對它的要求。在我看來，指出這點實是批評性知識分子的使命所在，同時也是我同意對這樣一份問卷給出回答的理由所在。

　　（鄧正來:吉林大學教授、博導；
《中國社會科學評論》主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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