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風:圣誕節(jié)隨想
發(fā)布時間:2020-06-06 來源: 美文摘抄 點擊:
又快到圣誕節(jié)了。
雖說澳洲的圣誕節(jié),不是圣誕賀卡上的大雪紛飛,冰天雪地,而是烈日炎炎,海浪沙灘,但猶如我們的春節(jié)一樣,它是澳洲人在忙碌了一年之后,合家團圓,親朋滿座,徹底放松,充分享受的時候。
就象我們在春節(jié)貼對聯(lián),沾窗花,放鞭炮,澳洲家家戶戶每到圣誕節(jié)就會在客廳高高地立棵圣誕樹,上面掛滿了漂亮的圣誕小飾物 - 金色的圣誕鈴,紅色的圣誕靴,銀色的五角星,再在樹枝上繞上一長串會眨眼睛的小霓虹燈,讓自家的客廳白天有圣誕樹的松枝飾物增色,晚上有明暗交替的圣誕樹影添彩。有的人家還要在自家的房子外面拉上一圈霓虹燈,屋頂再請來一個在鹿車上日夜兼程的紅衣白胡子圣誕老人,為自家,為鄰里渲染著濃濃的圣誕氣氛。
圣誕節(jié)期間,澳洲城市中心的大街小巷更是洋溢著圣誕的喜悅。從街心小廣場上由精致的古建筑呵護著的那棵沖天的圣誕樹,到橫跨主要街道的紅綠圣誕花環(huán),從大街兩側描著澳洲桉樹果在夏日的微風中輕歌曼舞的圣誕旗,到各大百貨公司櫥窗里店堂內大大小小爭奇斗艷的圣誕主題裝飾。行人們在圣誕節(jié)前則要么滿面春風,往來于公司與社團的圣誕聚會之間;
要么步履匆匆,忙著為一家老少精心挑選圣誕禮物,操辦圣誕家宴。
沒有歌聲的圣誕節(jié)是難以想象的。一段段熟悉的圣誕曲調,大大小小的唱詩班為每年的圣誕節(jié)的街景畫面配上了音,注入了生命。從辦公樓里同事們聚會時即興的演唱,到公園里海岸邊,社區(qū)樂隊與唱詩班的默契和聲;
從超市咖啡廳前帶著圣誕紅帽子的本地唱詩班,為采購的人們唱出的衷心的祝福,到每年一度,在悉尼市中心公園露天音樂臺上一流的音樂家們?yōu)楣姛o私奉獻的免費的大型圣誕音樂會。
圣誕節(jié)前的一個周六的下午,人們或一家一戶大人孩子,或親朋好友三五成群地相約而至。不論您是海景豪宅的主人,還是大路邊小公寓的住戶,不論您開的是最新款的奔馳寶馬,還是舊的看不出牌子的老車,這一天,這個天然音樂廳座位不分等級,只有先來后到。面對著露天音樂臺,人們在碧綠的草坪上軟軟地鋪上個毯子,上面擺上奶酪,香腸,葡萄,草莓和自家拿手的點心,打開冰袋,取出香檳冷飲,不慌不忙,邊吃邊聊,不知不覺中,橘紅的太陽的已悄悄躲到摩天樓群之后。臺上樂聲響起,星光月下,歌聲如潮,臺上臺下,你呼我應,水乳交融,燭光點點,心心響應。
圣誕節(jié)后不久,連續(xù)幾個周六的傍晚,人們常常會再次相約相聚在這露天的音樂世界,享受悉尼交響樂團,澳洲或國際著名爵士樂隊為公眾奉獻的他們一年之初的祝福。而通常每年由圣誕音樂會揭幕的悉尼音樂節(jié)的高潮,則非悉尼歌劇院的歌劇莫屬。
去年圣誕節(jié)在這里上演的歌劇,是普契尼的經典劇目“圖蘭朵”。龐大的樂隊在舞臺的后半部壓陣,明星演員們一一濃妝出場,出口不凡。
看得出一些道具布景是為這場演出專門設計的,構思靈巧,十分傳神。雖說歌劇故事里的中國公主圖蘭朵,無論是起初冷酷無情,嗜血如命,還是后來忽然被一個熱吻溶化,墜入愛河,在我這個現(xiàn)代中國女人眼里,那不過是20世紀初,一個意大利人對馬可波羅筆下那個神秘的古國不著邊際的想象,但普契尼的音樂,特別是男主角卡拉夫在生死關頭,面對鐵石心腸的圖蘭朵最后的那一段傾訴,在它最終打動冷血公主之前,已經征服了月光下草坪上密密麻麻鴉雀無聲的觀眾。待到最后的那個音符一落地,草坪上一片沸騰,男女老少一躍而起,掌聲雷動,經久不息,悉尼的市民們真誠地感謝普契尼,感謝悉尼歌劇院,感謝演員們犧牲自己的假日,為公眾的無私奉獻。
圣誕節(jié)還是一年之中,人們感悟基督博愛精神,慷慨解囊關愛弱者最突出的時候。每當圣誕節(jié)將臨,救世軍,那些以輔助老弱病殘,為落魄失意的人們在寒風中雪中送炭為天職的人們,會在澳洲的熱鬧的車站廣場,軍裝筆挺地奏著樂。而匆匆而過的行人,此時似乎格外愿意解囊。
即使是平日,澳洲居民區(qū)街邊也隨處可見由救世軍志愿者將公眾捐獻的衣物認真挑選,精心整理擺置的舊衣店。這些“被愛過的”服裝店,既為那些囊中羞澀,不能隨心所欲添置新衣的人們提供了方便,又為救世軍救世濟人提供了經費。
如同我們的春節(jié),圣誕節(jié)是西方最快樂的節(jié)日,而其中最開心最幸運的人當然是孩子們。他們除了能收獲爸爸媽媽,爺爺奶奶,姥姥姥爺,姨舅叔嬸為他們精心挑選的一大堆禮物外,還會從圣誕老人那得到一份神秘的禮物。孩子們對這一份禮物總是最好奇的,因為他們都相信那是圣誕老人,那個紅衣紅帽白胡子的胖爺爺,趁他們熟睡的時候,在圣誕夜悄悄溜進家門,親自為他們放在圣誕樹下的。
又如我們的春節(jié),圣誕節(jié)是澳洲一年之中,親情人情最濃的一段日子。我們的春節(jié),孩子們都會翹首等待著從大人們手里接過他們盼望已久的紅包,摸到里面嶄新的人民幣的那一刻;
而圣誕節(jié)那天的一大早,澳洲人全家老少早早地便會興高采烈地聚集在那堆滿了五顏六色大大小小神秘禮物的圣誕樹下,等著那有著一雙櫻桃般圓圓甜甜的大眼睛,頂著一頭沙灘般燦爛的金發(fā)的小孫女,高聲念出禮品包小卡片上誰送給誰的名字。然后便是迫不及待地捕捉親人打開自己親手包裝的禮品那一刻興奮的眼神,品味打開親人們?yōu)樽约杭毿奶暨x的禮物那一刻的幸福與陶醉。
想想來澳洲這些年,最開心最正宗的圣誕節(jié),應該是和當年的男朋友羅伯特一家人一起渡過的。作為最早來澳的英國人的后裔,他們全家十幾口子每年的圣誕節(jié)都在他父母家過,而他那能干的媽媽,則是每年這一系列家庭盛宴的總干事。
每到圣誕節(jié),她不僅要為丈夫,三個兒子,兩個洋媳婦,一個中國準媳婦,五個從高出她肩頭到在地上蹣跚學步的孫子孫女們精心挑選包裝圣誕禮物,還要為全家老少一連幾天的美味三餐精心部署。
從烤火雞,到切火腿,做色拉;
從組織丈夫和兒子們一個個小心地撬開那一箱鮮美潤滑的牡蠣,到將丈夫親手做的褐色圣誕布丁慢慢煮好,配上精心挑選的紫色大櫻桃,澆上淡黃甜美的熱煉乳,添上乳白清涼的香草冰激凌。
從每頓飯的刀叉,盤子和那些印著圣誕圖案的餐巾紙的擺放,到一家老少圍著那超長餐桌的座位的安排,她都要精心策劃,一絲不茍。而每次全家人酒足飯飽之后,她又總是第一個站起身來,將那堆成小山一般的盤子和大把的刀叉一個個整齊地插入洗碗機里,再將那些洗干凈了的盤子刀叉一一放入廚柜里,一日三餐,周而復始。
奇怪的是,我從來沒聽她抱怨過什么,或支使過誰。
作為一個來自中國的“老外”準媳婦,我心里挺不過意,總想幫她做點兒什么,而那兩個土生土長的洋媳婦,卻大大方方地往沙發(fā)上一坐,對她的勞作視而不見,對她的服侍欣然接受。我心里暗暗替她不平,而她卻總是泰然處之,依然對她們同樣地尊重照顧。
兩個洋媳婦不僅不幫婆婆料理家務,還都對她直呼其名。雖然我知道這是西方的習俗,但心里總覺得不妥,而“媽”又是橫豎叫不得的,于是就索性什么都不叫,只用微笑和行動來證明我對她的尊敬。
雖然我是全家老少中唯一的一個黑頭發(fā),但我和前準洋婆婆卻有一種超越膚色的聯(lián)系。盡管我們從外表到文化背景都全然不同,和那兩個洋媳婦相比,我卻似乎跟她最相投最聊的來。圣誕節(jié)期間短短的幾天里,忙里偷閑之間,她已如數(shù)家珍般地將全家三十多年的圣誕節(jié)照片翻給我看。而她的寶貝中,最讓我羨慕的是她精心收集的家族七代祖先的老照片和文件。從十九世紀中后期第一位踏上澳洲大陸的太……爺爺開始的老照片,到先人們的出生證,結婚證明和遺囑,還有她為兒子二十一歲生日畫的七代家譜樹。
端著那厚厚的相冊,看著三十多年里,準婆婆由一個風姿綽約的新娘變成少婦,再漸漸步入中年,懷里抱著的孩子由一個變成仨,身邊站著的個頭參差不齊的三個兒子,忽然竄成高她一頭的小伙子,再變成三條毛茸茸的結實漢子。而他們身邊的增添的女伴,由苗條的女孩子一個個變成豐滿的母親。孫子孫女們一個個從襁褓中走出來,站到媽媽身邊,在圣誕樹下竄著個頭,變著模樣,打開著不同的禮物。我心中一陣羨慕:瞧人家這三十年的甜美生活!而三十年前我們的日子又是怎么過的?
小時候我們過年不知道什么是紅包,那時候最盼的就是過年能吃上頓三鮮餡兒的餃子,穿上件新衣服。那時男孩子們的寶物是自制的彈弓, 女孩子們的家當是跳皮筋兒用的那卷橡皮筋兒;
零食是偶爾才能享用的白蠟紙包的紅薯熬成的黑糖果, 那在非洲長大的我和姐姐天天盼著變黃的一把綠香蕉,還有夏天我們從海灘氣泡中挖出來交給媽媽,看著在鍋里變成紅色的指甲蓋兒大的小螃蟹。
我們的爸爸媽媽們那時很少有時間陪我們。
他們要么在一個什么偏遠的地方蹲干校,難得回家,要么一邊整天提心吊膽地擔心被卷入什么政治運動,一邊琢磨著怎樣將全家僅有的那幾張布票,糧票,油票,肉票,糖票支撐到月底年底;
而我們當時堅信正處于水深火熱之中的那個世界,卻在享受這樣的天倫之樂。
至于我們家族的歷史,又有多少被這樣完整地紀錄和保留下來的?看著手中那沉甸甸的發(fā)黃的老照片相冊,我有一種趕緊回國收集家族老照片的沖動。雖然我也知道,與他們相比,我們的祖輩飽嘗戰(zhàn)爭與貧困的艱辛,很難為我們留下多少老照片,而我們的父輩當年又在政治運動的壓力下,不得不銷毀許多珍貴的歷史痕跡。于是,紀錄挽救歷史的使命就似乎義不容辭地落到了我們這一代的肩上。
慶幸的是,與我們多災多難的祖輩父輩相比,至少今天,我們可以自豪地與西方同步使用數(shù)碼相機和攝像機,為我們的前輩整理他們的歷史, 為我們的后代真實地紀錄我們今天與西方越來越接近的物質生活。
真希望用不了太久,我們中國人在自己家門口,除了能看到更多的人開上更好的汽車,住更豪華的公寓,穿更漂亮的時裝,光顧更可口的餐廳,放更絢麗的煙花,聽更清脆的鞭炮,還能享用更多的綠地公園,去更多的劇場看更好的戲,參觀更現(xiàn)代的博物院美術館,體驗更濃郁更清純的親情友情人情;
有更多的人關心過得不如自己的人,有更多有能力的人和機構愿意慷慨解囊,為公眾為子孫營造我們中國人自己的精神家園。
2007年圣誕節(jié),悉尼
熱點文章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