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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康慨:我讀《紐約時報書評》和《紐約書評》

        發(fā)布時間:2020-06-18 來源: 美文摘抄 點擊:

          

          

          此文是《中國圖書商報》創(chuàng)刊十周年時應(yīng)約而寫,以《美國書評十年》之題刊出。

          

          美國的綜合性日報周刊,多辟有專門的書評版,推薦新書,指導閱讀。其影響,亦與報刊本身的影響力相當。無論東海岸的《華盛頓郵報》和《紐約時報》,中部的《芝加哥論壇報》或西部的《洛杉磯時報》等大報,還是《紐約客》、《時代》、《新聞周刊》和《大西洋月刊》等著名雜志,均設(shè)專版刊發(fā)新書評論。(一些影響較大的網(wǎng)絡(luò)雜志,如Salon.com,也辟有書評欄目。)

          

          

          雖然近十年來,美國報紙由于日益增多的娛樂新聞和廣告形成的版面壓力,其書評版也漸露衰勢,但它們?nèi)匀槐S凶畲蟮挠绊懥ΑC绹鴪D書往往把這些媒體的好評列印于封底,或是廣告、海報之上,以吸引讀者,即是明證之一。

          

          一些專業(yè)的圖書雜志,如《出版家周刊》、《書目》(Booklist)、《圖書館雜志》(Library Journal)等,也刊發(fā)短小精練的書評,在出版界、工具書讀者和圖書館員中頗受歡迎,但在大眾讀者中間,并不為人熟知。某些大型連鎖書店,如巴諾和Borders,也會出于促銷目的,自印一些含有書評的購書指南,免費派發(fā)。

          

          這十年來書評領(lǐng)域最大的變化,莫過于隨著互聯(lián)網(wǎng)的普及,普通讀者所寫網(wǎng)絡(luò)書評的興起。網(wǎng)上最大書店亞馬遜對所售每本圖書,均設(shè)一欄“讀者書評”,任何人均可就該書發(fā)表感言。這是該店的一大賣點,不僅吸引了大量并不單純?yōu)橘彆鴣淼脑L問者,也間接提高了銷售額和廣告的覆蓋率。2003年年中,巴諾贊助的月刊《圖書》雜志(已因虧損嚴重而?,曾搞過一次“美國讀書最多的人”的評比,結(jié)果便是一位在亞馬遜上發(fā)表了4100多篇書評的家庭婦女奪冠。

          

          亞馬遜的讀者書評基于這樣一種理念,即人人都是書評家。很多讀者確也贊同這種這種網(wǎng)絡(luò)時代的民主評論方式,并以此表達對專業(yè)的、過于晦澀的專業(yè)書評的不滿。除此之外,無盡的網(wǎng)絡(luò)空間里,從讀書論壇到個人Blog,也散布著難以計數(shù)的讀者書評。相對于傳統(tǒng)媒體上多由專家所寫的書評,這些出自普通讀者的即時感受,往往更受其他網(wǎng)友的信賴。

          

          在美國,專門的書評媒體不多,影響力最大的當推《紐約時報書評》和《紐約書評》兩家。

          

          

          《紐約時報書評》

          

          先說《紐約時報書評》。1996年10月6日,《時報書評》推出了厚達120頁的百年紀念專號,提醒我們,這家世界上最著名的書評雜志已逾百歲!稌r報書評》自1896年10月創(chuàng)刊,原名《星期六圖書及藝術(shù)評論》,單獨發(fā)行,1911年改用現(xiàn)名,以在周日隨《紐約時報》星期日刊發(fā)行。1942年,《時報書評》推出了“紐約時報暢銷書榜”,每周一次,很快成為出版業(yè)最重要的行情指針,影響力遠在其他圖書排行榜之上。

          

          百余年的歷史,《紐約時報》的盛名,加上不可替代的暢銷書榜,造就了《時報書評》在同類媒體間的霸主地位。無論對普通讀者、知識分子,或是出版界的專業(yè)人士,它都是重要的參考讀物。

          

          但是,《時報書評》并非我的最愛,主要原因是不喜歡它不咸不淡、不痛不癢、不左不右的風格。我訂過兩年《書評》,總覺得可以一口氣讀完的文章不多,到后來,甚至有些八股之感,文章長度相仿,結(jié)構(gòu)相似,先大談某書之長,再略指其短。所評圖書,似乎更重商業(yè)上的成功之作,雖然很新,卻不見得有什么新意。《時報書評》之文,甚至不如《紐約時報》書評版的某些來稿,還能偶而露些鋒芒。如此風格,大概與《紐約時報》的辦刊原則相合,即不偏不倚,力求中立。然而,拿新聞原則來做書評媒體,恐怕不一定合適。

          

          另一個原因,或許在于《書評》意識到自己巨大的影響力——其褒貶既可以成就一個作家,也可以毀掉一部作品,因此難免謹言慎評。

          

          不過,《時報書評》的老板并不認同像我這樣的讀者的感受,相反,它已開始緩慢地調(diào)整編輯方向,以給大眾圖書更多的關(guān)注。2004年春天,《紐約時報》新任主編比爾·凱勒(Bill Keller)便公開表示,《書評》需要轉(zhuǎn)走新途,更多關(guān)注非文學類的圖書,同時縮減文學作品評論的數(shù)量,并不再漠視“快餐讀物”(potboilers),以利那些在機場書攤上買書解悶兒的讀者!都~約時報》的文化編輯史蒂文·厄蘭格(Steven Erlanger)也放言道:“說老實話,《時報書評》登了太多的狗屁文章(shit)。我們贊不絕口的大多數(shù)東西都不咋樣。”

          

          這些話就像一把把刀子,扎進了紐約文化人的心頭。曼哈頓的沙龍里一度掀起騷動,知識精英高聲指責《書評》為迎合大眾市場,正在加速向“弱智化”(dumbing down)的深淵墮落。

          

          在紐約出版界,《時報書評》想轉(zhuǎn)走大眾路線的傳聞早已有之。距離20世紀六、七十年代知識分子的黃金時期,時代已經(jīng)大變,文學(中國人以“純文學”形容之)與大眾日益疏離,逐漸成為精英們小圈子里的把玩之物。紐約時報暢銷書榜也不再是書市的唯一指標,《洛杉磯時報》、《今日美國報》、《華爾街日報》和《出版家周刊》都有自己的圖書排行榜,兩家最大的網(wǎng)上書店——亞馬遜和巴諾也在互聯(lián)網(wǎng)上推出了實時更新的銷量排行。

          

          出版界或許有理由歡迎《時報書評》的改革動議,有位贊同《時報書評》轉(zhuǎn)向的出版顧問便說:“我們不能對大多數(shù)美國讀者的口味視而不見,同時還指望著出版圈永保生機?觳妥x物和非文學類圖書賣得好,才能養(yǎng)得起文學作品的出版!

          

          《時報書評》是不是真要轉(zhuǎn)向,怎樣轉(zhuǎn)向,至少目前還未看到太大的變化。我們等等再看吧。

          

          

          《紐約書評》

          

          2004年10月初,法蘭克福書展開幕首日,我經(jīng)過兩道開包安檢的大閘,一進英美展商聚集的8號展館,便撞見一位年輕的美國小姐,懷抱一疊提前出版的《紐約書評》,四下派發(fā)。我拿到雜志,道謝之后,又不免多說上一句:“我是你們的老讀者了。”

          

          此話絕非博女士好感的虛言,《紐約書評》確系我甚愛的雜志。相較我對《時報書評》的種種不滿,《紐約書評》簡直稱得上一件精品。每期雜志寄到,我都恨不得從頭讀到尾,連廣告也不愿落下——《紐約書評》所刊廣告,多為其他媒體上未必見到的大學出版社和獨立出版社的新書,印量小,成本低,不是暢銷書的操作路子,但成色甚好。好比我去逛書店,在北京,常去的無非就是三聯(lián)風入松加上外文書店,兩三家而已。如果不是每學期開學時,為了給女兒買買老師規(guī)定的教輔書,我?guī)缀鯊膩聿贿M西單王府井,不是說這些大書店不好,只是嫌那兒的書太多太雜,找起書來太累。

          

          論及政治立場,《紐約書評》大概要算左派知識分子的大本營,反戰(zhàn),反布什,自由主義,支持環(huán)保,甚至素食——彼得·辛格挑動世人皆不吃肉的名作《動物解放》,最早就是刊于《紐約書評》——也更關(guān)注國際問題,巴以問題、中國問題、非洲問題,甚至北愛和談,均為該刊常盛不衰的主題。

          

          從文章風格來看,較之《時報書評》,《紐約書評》所評圖書,雖然不那么新——半年前出版的書也屢見不鮮,且經(jīng)常刊發(fā)幾萬字的長文,但觀點更為鮮明,論述也更為深刻,不僅總把近年來出版的同類選題的圖書一鍋端,甚至跳出所評圖書的內(nèi)容,有時甚至不評書而評時事,宏篇闊論,讀起來非常過癮。與之相比,《時報書評》的文章,倒有些像讀后感和小品文了。有人說,《紐約書評》文章的價值,常常勝過所評圖書。此言不假。

          

          《紐約書評》的創(chuàng)辦,要感謝1962年到1963年間紐約印刷工人的大罷工,《紐約時報》及《時報書評》被迫?,紐約的知識分子突然斷了精神食糧。創(chuàng)辦《紐約書評》的四君子——《哈潑斯》雜志的編輯羅伯特·西爾維斯(Robert Silvers),大詩人羅伯特·洛厄爾的夫人、小說家伊麗莎白·哈德威克(Elizabeth Hardwick),加上一對編輯夫婦杰森和芭芭拉·愛潑斯坦(Jason and Barbara Epstein),向來對《時報書評》的“低水平”文章不滿,大罷工儼然天賜良機,四君子由是在一次晚餐時議定,創(chuàng)辦新刊。

          

          事就這樣成了。《紐約書評》首期于1963年2月問世,雙周出刊。40多年后,年已75歲的西爾維斯仍然主掌雜志。正如其專職畫家大衛(wèi)·萊文(David Levine)的鋼筆漫畫一樣,《紐約書評》鮮明的特色始終如一。這種風格,杰森·愛潑斯坦稱之為“自由主義”,而西爾維斯則寧愿叫它“懷疑主義”。

          

          

          書評人

          

          《紐約書評》的作者名單,幾乎囊括了所有著名的自由派知識分子。定期為《紐約書評》撰稿的作家和學者有:諾曼·梅勒,索爾·貝婁,以賽亞·伯林,伊恩·布魯瑪,AS·拜亞特,JM·庫切,翁貝托·艾柯,邁克爾·伊格納季耶夫,喬伊絲·卡洛爾·奧茨,蘇珊·桑塔格和戈爾·維達爾等。

          

          與《紐約書評》相比,《紐約時報書評》的作者雖然也有不少名家,但多數(shù)并不特別知名。主要原因是《時報書評》對作者不求名氣,只要公允。該刊為求公正和無偏見,在書評作者的選擇上,設(shè)置了眾多的避嫌準則,如書評作者和所評圖書的作者,不得師出同門,不得是師生關(guān)系,不得有筆墨官司等。理由是,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書評作者的名氣就足以制造偏見。英國的老牌書評雜志《泰晤士文學增刊》,便曾數(shù)十年不署書評作者之名,就是為了防止名氣帶來的偏見。

          

          此外,《時報書評》也不像某些綜合性報刊,設(shè)置專職書評人,且不接受自由來稿,全部是編輯選定新書,再擇定某位作者,約寫評論;
        亦不許書評作者跨行業(yè)評書,小說家約翰·厄普代克常在《紐約客》撰寫藝術(shù)評論,放在《時報書評》,就絕對行不通。

          

          大作家和大學者兼寫書評,在各國報界文壇都甚為常見,這里不再多談。單說說《紐約時報》的專職書評人角谷美智子(Michiko Kakutani)。若論最近十年美國書評界風頭最勁者,當屬此女無疑。

          

          

          角谷美智子與《時報書評》

          

          角谷美智子1955年1月9日生于康州紐黑文。1976年于耶魯大學畢業(yè)后,即到《華盛頓郵報》當記者,次年成為《紐約時報雜志》的簽約作者。1979年正式進入《紐約時報》,報道文化新聞。自1983年1月起,正式就任《時報》文化新聞部的專職書評人,迄今時間已達22年。

          

          1998年,由于“她就圖書和當代文學所寫的充滿熱情和富于才智的文章”,角谷美智子贏得了職業(yè)生涯中的最高榮譽——普利策評論獎。

          

          先來看看所謂的“角谷風格”。例如,2002年11月,角谷撰文,稱大作家約翰·厄普代克剛出版的小說《尋我容顏》(Seek My Face)“粗俗”和“虛偽透頂”,乃“懶惰、喜好窺陰之人所寫的江郎才盡之作”。

          

          這樣棱角分明,有時甚至火藥味十足的文章,在四平八穩(wěn)的《紐約時報》頗顯另類,她對克林頓自傳《我的生活》的惡評,更成為別家媒體爭相報道的新聞事件。

          

          “這本厚度超過950頁的書,粗糙,自我放縱,而且屢現(xiàn)單調(diào)乏味,就像某人在閑聊瞎扯,所談不是面對讀者,而是自言言語,或是為了遠方某個給歷史錄音的天使。”2004年6月22日,《我的生活》上市之際,角谷在為《紐約時報》撰定的這篇題為《957頁總統(tǒng)生涯的大雜燴和粉飾的生活》的書評中寫道,“從許多方面來看,此書都像是克林頓先生總統(tǒng)生涯的一面鏡子:因缺乏秩序而導致屢失良機,因自我放縱和精力分散,而敗壞了遠大藍圖!

          

          在文章中遭到惡評的,不僅是克林頓的自傳,還有其八年白宮生涯。這對中左立場的《紐約時報》而言,似乎更不尋常。不知是否由于自感始終難以融入《紐約時報》的大風格,2004年,一度傳言角谷美智子要轉(zhuǎn)投西海岸的《洛杉磯時報》,后在《紐約時報》的強力挽留之下,她終未成行。

          

          

          蘇珊·桑塔格與《紐約書評》

          

          蘇珊·桑塔格無疑是《紐約書評》最重要的作者之一。

          

          1959年,剛剛離婚的桑塔格帶著“70美元、兩箱行李,還有一個7歲的孩子”來到紐約,開始單身母親的生活。由于拒絕接受前夫的贍養(yǎng)費,她為求糊口,開始瘋狂寫作。她在紐約鋒芒初露,即受到伊麗莎白·哈德威克和羅伯特·西爾維斯(此前,他在巴黎與桑塔格結(jié)識)的青睞。1963年《紐約書評》的創(chuàng)刊號,便刊發(fā)了桑塔格就法國女作家西蒙娜·薇依(Simone Weil)一部選集所寫的書評。從此——我粗略統(tǒng)計了一下——蘇珊·桑塔格共為《紐約書評》撰文57篇,其中包括如《論攝影》(1973)、《作為隱喻的疾病》(1978)等在內(nèi)的多篇名作。這些文章,后來都另行出版了單行本,成為20世紀美國文化批評史上的經(jīng)典之作。

          

          桑塔格非專業(yè)的書評人,因此,她在《紐約書評》所發(fā)文章,有時并不以評介圖書為目的。但是,從她所寫的“純粹”的書評中,也不難看出她自已的閱讀方向和思想火花。她所評介的圖書,則事關(guān)加謬、列維-斯特勞斯、尤涅斯庫、萊妮·里芬施塔爾、沃爾特·本雅明和伊萊亞斯·卡內(nèi)蒂等人。這些文章,同樣是塑造她本人成為“無畏的思想家”(《華盛頓郵報》),“以筆為槍的斗士”和“一位重新定義了美國文化視野的審美主義者”(《衛(wèi)報》),以及“美國先鋒派的女大師”(BBC)的重要因素。

          

          2004年12月28日,71歲的蘇珊·桑塔格在紐約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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