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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讀《大學》《中庸》

        發(fā)布時間:2018-06-25 來源: 美文摘抄 點擊:


          請大家原諒我作為一個大學歷史教師的職業(yè)習慣和偏好:在我看來,“我讀經(jīng)典”是一個歷史意味非常濃厚的題目。我首先要想清楚的是,“經(jīng)典”這樣一個神圣的名詞,究竟是什么時候才開始和我的生命史發(fā)生關聯(lián)的;換句話說,“經(jīng)典”是從什么時候起進入我的生活的。
          這個乍一看非常簡單的問題,肯定是要從回憶開始的。而回憶一旦邁開它的腳步,卻著實讓我深深地陷入迷茫之中了。借用一首好像已經(jīng)不太流行的流行歌的歌詞“像霧、像雨、又像風”,我的感覺與此相類似,撲朔迷離。
          我出生在一九六六年,正是“文化大革命”正式發(fā)動的年頭。我的回憶清晰,但是充滿著不和諧的劇烈的沖突。小時候,我住在煙雨江南的一個中等城市里,小巷幽深,墻角長滿了青苔,院子里有一口古老的井,還有一棵古老的無花果樹。只要不走出去,那么,就寧靜得就像歷史本身,或者說根本就沒有歷史的動感。可是,只要一出門,就是市中心,那就是另外一個世界:滿耳都是語錄課、高亢的口號聲;滿眼都是大字報,一片鮮紅鮮紅的顏色。
          童年喜歡熱鬧的,可是,我并不喜歡走出去。
          童年快樂嗎?我不知道。
          那個年代的“經(jīng)典”嚴格說只指“紅色經(jīng)典”,除此之外,是沒有其他經(jīng)典的容身之地的。今天可以昂然列入,或者說重新歸入“經(jīng)典”的種種經(jīng)典,在當時,不是有“封、資、修”的氣息,就是有“大、洋、古”的嫌疑,當然都在破除、打倒之列。從那個年代過來的人,對這場巨大災難應該還是記憶猶新,甚至是刻骨銘心的。
          那么,今天我們大家公認的,被大家一致認同的那些“經(jīng)典”是怎樣進入我的生命的呢?由于一件很有趣的事情,我第一次自己閱讀今天意義上的“經(jīng)典”的時間很容易確定。
          那是一九七六年的一天,當時“四人幫”剛剛被打倒,轉眼之間,我們又在老師的帶領下,還是似懂非懂地投入到“揭批四人幫”的熱潮當中去了。我們的一個英語老師,教了我們一句英語口號“Smash the four men!”回去鸚鵡學舌地叫給父親聽,誰料沒有得好,讓英語系畢業(yè)的父親大罵一頓。我覺得受了天大的委屈。后來,稍微大了點,和父親理論。才知道父親發(fā)火的道理。父親當然不可能對“四人幫”有什么好感,但是,這句英語實在太洋涇浜了,太拙劣了。父親不好當著我的面去指責我的英語老師,但是,他對教育水平的衰退、教師水準的下降實在是太憤怒了。
          我遭受了這么一場無妄之災,就很沒趣地躲到房間里。那個時候我們還住在一座由英國人在二十世紀初建造的破舊的大樓里面。這樣的大樓,即使在白天,房間小,堆滿了各種各樣的雜物,有時候是會找到一些宛如隔世的舊東西的。
          就在這一天,百無聊賴的我,不知道從哪個角落里,抽出一本殘破不堪的線裝書來。父親因為剛發(fā)完脾氣,也沒有來理我。我就坐在那里翻讀起來,線裝書,對于當時的我來說,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稀罕東西。
          這本殘書后來跟了我很長時間,一直跟我到北京大學,跟我到德國漢堡大學。我現(xiàn)特別想找到它,這樣就可以帶來,讓大家看看?上,屢經(jīng)搬遷,我不知道它是否還在我的書房里;蛘,它完成了對一個懵懂少年的經(jīng)典啟蒙,正安靜地藏身在書深不知處,這也未可知。我所希望的當然是后者了。
          總之,我記得非常清楚。這并不是一個什么好版本,而是一個“爛”線裝本,后來知道,大概曾經(jīng)是充斥書店書攤的大路貨色,一部朱熹的《四書章句集注》!雖然是殘了,而且殘得相當厲害,但是篇幅本來就很小的《大學》《中庸》卻完整無缺。我當時以為,這兩部書無非是“大學”“中學”之類。我就開始了沒有老師指導的閱讀。
          這是我接觸的第一部標準意義上的古籍。直行,還有雙行的夾注。有太多的字不認識,讀不出來,讀不斷。但是這反而增加了探險般的神秘感,激發(fā)了我的犟勁。
          我獨自一個人,在做完了不怎么復雜和困難,也絕對沒有像今天的小學生那么多的作業(yè)后,幾次三番地就跟這本書較勁,無知者無畏地死啃下去。獨自學習的甘苦記憶猶新!
          三十多年過去了,我還是在閱讀《大學》《中庸》。如果說,就這項閱讀活動而言,我有什么長進的話,那就是:我在當時認為自己已經(jīng)讀明白了、其實尚不懂得世界上有必須用整個生命來閱讀的書籍;在經(jīng)歷了三十年的跨越,而注定還會延續(xù)下去的閱讀活動中教會了我,有些書不是讀過了就可以擱在一邊的,有些書是彌讀彌新的。換句話說,過去的我,認為《大學》《中庸》只不過是兩種古書而已;而今天的我,則認為《大學》《中庸》乃是當之無愧的“經(jīng)典”。
          后來讀的書多了,就知道,研究儒家傳統(tǒng)經(jīng)典的“經(jīng)學”是中國特有的一種學問,有的學者,如周予同教授認為,“經(jīng)學只是中國學術分類法沒有發(fā)達以前之一部分學術綜合的名稱”;有的學者,如朱維錚教授則認為,“經(jīng)學是中國中世紀的統(tǒng)治學說”。這都是很正確的說法。實際上,經(jīng)學是傳統(tǒng)中國首屈一指的顯學。這是毫無疑問的。
          經(jīng)學的歷史,如果從公元前一三五年西漢宣布“儒術獨尊”開始算起,到一九一二年民國臨時政府“廢止讀經(jīng)”為止,那么它本身就有兩千多年的漫長歷史了。當然,這還沒有涉及近幾年來眾說紛紜的“經(jīng)學復興”。
          縱觀兩千多年的經(jīng)學史,大儒名家層出不窮,學派學說百家爭艷;但是,卻也正因為如此,經(jīng)學史上的很多問題,有些還是非常根本性的問題:比如經(jīng)學史所要研究的經(jīng)典究竟包括哪些?這些經(jīng)典的傳承、演變、分合、真?zhèn)尉烤故窃趺礃幼拥?至今仍在爭論之中,看不到大家的意見會在近期?nèi)趨于一致的任何希望。
          就經(jīng)典的種類或者數(shù)目而言,歷來就有五經(jīng)、六經(jīng)、七經(jīng)、九經(jīng)、十二經(jīng)、十三經(jīng)、十四經(jīng)、二十一經(jīng)的說法。當然,比較通行的是十三經(jīng):三禮(《周禮》《儀禮》《禮記》)、三傳(《左傳》《公羊傳》《谷梁傳》)、《詩》《書》《易》《孝經(jīng)》《論語》《爾雅》《孟子》。當然,這也未必就是大家公認的。
          還有一種大家耳熟能詳?shù)恼f法,就是所謂的“四書五經(jīng)”。這個叫法本身就是一個很有趣的問題!拔褰(jīng)”是指《詩》《書》《禮》《易》《春秋》。這個稱呼漢武帝時候就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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