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忘的馱水歲月
發(fā)布時間:2018-06-27 來源: 美文摘抄 點擊:
生活在陜北大山里的人們大都還記得馱水這個營生,那段艱苦的歲月人們至今仍然記憶猶新,難以忘懷。我們村更是如此,天剛亮起,下溝馱水的毛驢鈴鐺聲與馱水人吆驢喝叱聲此起彼伏,熱鬧了通往老溝灣水泉子的羊腸山道。
陜北本身就是個嚴(yán)重缺水的地方,黃土高原上峁梁連綿、溝壑縱橫,尤以北部白于山區(qū)土地最為貧瘠,常年遭受雨水和風(fēng)力的侵蝕,黃土裸露,水土流失十分嚴(yán)重,吃水問題一直困擾著那些遠(yuǎn)離河流又生活在大山深處的人們,他們只有在那種深溝里找到水源用牲口馱水吃了。我們村建在崾峴山的半山腰上,站在村里環(huán)顧四周,村子前后都是高山深溝,可這些溝里大都沒有水,只有兩條溝里才有水,一條在村南邊,水流較大,一條在北邊,水流很小。我家坐落在村北,溝里那條細(xì)細(xì)的溪流就是我們莊里幾戶人家的生命水源。我們馱水的地方叫“老溝灣”,水流深深地埋在地下,只有在最深的溝底,才有一股“孱弱”的細(xì)水頂著一串氣泡,咕嘟咕嘟地冒出來,用鐵锨挖土攔住,圍成一個小壩,我們就叫它“水泉子”。
我們村以前吃水一直是靠驢馱水。記得小時候我們娃娃經(jīng)常要幫大人吆牲口去老溝灣里馱水,一天馱一回是常態(tài),有時候得馱兩三回呢。從家里出發(fā)到溝底,馱水的山路彎彎曲曲,又陡又長,人挑是不可能的。我們莊里家家戶戶都養(yǎng)了騾、驢等大牲口,以驢馱水為最多,偶爾也用騾子馱水。馱水的場面蔚為壯觀,每天早上天剛麻麻亮,大人小孩就趕著牲口叮叮咣咣地下溝了。先是用一根木杠橫穿過兩只碩大的柏木桶的“耳朵”,架在牲口背脊上特制的倒“V”字形木鞍上,各種不同膚色、長相的牲口和人,匯成長長的隊伍,浩浩蕩蕩地行進(jìn)在馱水的路上。到了溝底水泉子旁邊,馱水人牽著牲口,先一馬勺一馬勺地舀水讓牲口喝足,再往驢背上的馱桶里灌水。雖然緊張,卻不爭搶也不謙讓,按照先來后到依次灌水,灌滿后在邊上等一等。如果溝底水泉子里的水少就得排隊等候,一家一家灌滿了再一起往回走。這種場面是這條溝里一天最熱鬧的時候,拉話聲、吆喝聲、驢蹄聲、騾嘶聲,還有那凄楚的酸曲和跑調(diào)的秦腔響成一片,此時此刻也是農(nóng)人們最為放松的時候,更是我們娃娃撒歡玩耍的開心時刻。
一到夏天,水泉子滲出來的水量少,溪流就小得似有似無,水面淺得連牛羊都不能下嘴,只有蜻蜓、蜜蜂、蝴蝶、小鳥歡快地吮吸著。冬天下雪后,山路滑得不能下溝,水泉子倒是落個清寂,瞪著一只冷冷的眼,看著一片白茫茫的世界。村人們只能在窯前院后攬些雪回去融化了湊合著用。我家距離水泉子最近,等冰雪一融化了,父親就叫我給毛驢披上墊子,套好鞍子,架上水桶早早下去馱水。鞍子有前后順序,后邊是個固定好的繩環(huán),套在驢尾巴根上,前邊是活扣,繞過驢的前胸系上繩扣,不能綰的太緊或者太松,勒的太緊了毛驢不舒服容易毛躁發(fā)怒,尥蹶子摔了水桶,太松了上下坡容易溜桶。毛驢順著彎彎扭扭的小道一路下坡,來到溝底。水泉子里的水清澈見底,透明鮮亮,我先舀上幾馬勺飲好驢,再扒開水桶的塞子,不緊不慢地往馱桶里灌水,因為水淺,舀的太快水就渾了,灌滿以后,塞好塞子,輕松地吆上毛驢往回走。毛驢性情溫順,步履較慢,灌滿水以后,可以不用牽著回去,把韁繩搭在桶耳上,毛驢乖乖地順原路返回,因為回去以后可以吃上一頓精料。騾子則性躁、勁大,來回都要小心地牽著走,馱上一馱水一下不歇就回去了。
馱水除了牲口爭氣外,還要有一副好馱桶、水鞍子、替子、水繩、水棍、水塞。光景好一些的人家里馱桶都是用上好的柏木箍的,也有用榆木和楊木做的。箍馱桶也是考驗?zāi)窘彻に囁降幕钣,爺爺是個享譽十里八鄉(xiāng)很有名氣的木匠,我家的馱桶自然也是柏木箍的,中間是用三根專用的鐵箍來固定,一般都是箍成橢圓狀的馱桶,桶底長直徑大約四十公分、短直徑大約三十公分,高一米左右。箍桶時必須要在短直徑呈扁狀的兩邊分別采用寬約十五公分并高出馱桶二十公分的木片,叫做桶頁子,也有叫桶耳子的,在兩個桶耳子上分別鑿開直徑大約五公分的圓眼,在桶蓋上還要留一個進(jìn)水眼。水鞍子一般用柳木來制作,采用榫卯結(jié)構(gòu)套制而成,既堅固又輕巧。“替子”就是緊挨驢脊背上的墊子,一般是用毛氈片或者是不穿的舊棉衣做的,也有用羊毛或者牛毛叫搟氈的匠人專門搟制成的專用替子,我們叫它“驢替子”!八K”一般是用冰草根擰成的比手指還粗的環(huán)狀繩套,后來山里來了油田打井隊,莊里人就在油隊上用雞蛋或者小米換幾根帶動鉆機的廢三角帶,再用幾個鐵馬簧連接成環(huán)狀就作為水繩了,非常結(jié)實耐用!八鳌本褪谴┰隈W桶耳子上的木杠子,最好的水棍一般都是用紅柳樹枝做的,也有用榆樹枝做的,大約有兩米長,要略帶一定的彎度,這樣才不至于馱桶滑落!八本褪邱W桶灌水眼的塞子,一般是用楊木修的,主要是楊木易吸水,還輕巧,吸水膨脹后塞得嚴(yán)實。
說不清楚我們的老祖先是從什么年代開始采用毛驢馱水這種辦法取水的。在大多數(shù)人的印象里都有擔(dān)水的概念,說起馱水就有許多人根本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情了,但是出生在山里的孩子自從長得有驢一樣高時,就開始幫大人們吆驢馱水了。由于家里根本攢不下水,無論刮風(fēng)下雨還是嚴(yán)冬酷暑,山村里人們馱水的活計總是日復(fù)一日,年復(fù)一年地從不間斷。一遇下雪或者下雨,山路濕滑,負(fù)重上山時,牲口失足,鞍子歪斜,沉重的馱桶因碰撞樹木或山崖脫落等意外事故時有發(fā)生,此時下溝馱水非常危險,常有驢仰桶摔的情況出現(xiàn)。我曾經(jīng)就遇到過這驚險的一幕,那是一個大夏天的午后,我和七叔相跟上吆著毛驢去老溝灣馱水。起身的時候天上懶散地漂浮著一些淡淡的云影,還沒到老溝灣天就陰了,云彩完全遮住了太陽,陰沉沉的,黑云堆成了一整片,像一塊厚鐵,漸漸地往地面上沉下來,好似鍋蓋一樣蓋在了老溝灣的崖畔上,似乎再過一會就會壓在我的頭頂上。真是六月里的天說變就變了,不一會就響起了炸雷,還刮起了大風(fēng),等我們灌滿水上山時,豆大的雨點噼里啪啦的往下灑,越下越大,負(fù)重的毛驢剛開始還走的挺穩(wěn)當(dāng),可是就在拐彎上第二道坡時,毛驢在泥濘的坡道上一閃一失的開始打滑,有幾次差點栽倒,但是毛驢卻很努力,調(diào)整好姿態(tài)又慢慢恢復(fù)正常行走了,就在我慶幸很快就要走完陡坡時,一個小坑把毛驢前蹄拌了個趔趄,驢猛地往起一站,只聽“撲通”一聲馱桶摔了下來,我試圖去抓馱桶,被七叔喊住了。驢倒是沒有什么大問題,可馱桶連滾帶翻摔到了溝底,嚇的我呆若木雞,滿眼淚花,不知如何是好。七叔一邊安慰我一邊領(lǐng)我到溝底,把馱桶搬起來仔細(xì)檢查了一遍,發(fā)現(xiàn)沒啥問題。幸虧當(dāng)時是在夏天,溝洼上全是黃土,沒有石頭,兩只馱桶又穿在一起,翻滾的速度不是很猛烈,而且那是一副好料子做的柏木桶,水塞甩掉以后,水全部流在了坡洼上,馱桶反倒沒有什么大礙。不大一會,雷雨就停了,七叔幫我把馱桶里剩余的水倒掉,又一只一只抬上來,重新備好,吆上毛驢再回到溝底,圍好水泉子,泉子很快就積滿了水,等水澄清了,先把馱桶洗凈,再灌滿水小心翼翼的牽著毛驢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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