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不是尊前愛惜身，佯狂難免假成真，曾因酒醉鞭名馬，生怕情多累美人�！庇暨_夫無疑是個“情多”的人，但這在那時的文化群中，并不足以特別到唯一。然而，表現(xiàn)形式的自敘體，感傷的多情去著文章，卻形成郁達夫獨特的文學架構和文學形式。郁達夫的多情累到了自己的一生，但也成就了在文學上的一番事業(yè)。
　　【關鍵詞】郁達夫 多情 女性形象
　　
　　一、水樣的春愁：初戀的情人
　　1896年，也即清朝的光緒二十二年十一月，郁達夫出生于浙江富陽縣城里的書香世家，是這個家里的末子，上面還有兩個年長他不少的哥哥，在他三歲的那年春夏之交，父親因病去世。郁達夫七八歲進書塾，十一二歲考進了富陽高等小學堂，在這所洋學堂里，有一位趙家的少女，“整整地惱亂了我兩年的童心”，這位趙家的少女，皮色細白，瓜子臉，因為家住得也很近，所以三兩日，總有見面的機會，每當這時，郁達夫馬上就變得頭昏耳熱、心跳半天，但他生性膽小，又加以畢業(yè)考試的到來，在那樣的一個少年時期，所有的初戀都只不過是一場暗戀。十四歲時，郁達夫學堂畢業(yè)，預備到杭州繼續(xù)求學，畢業(yè)酒宴后，郁達夫走到趙家，在月光里，他順勢捏住了趙家少女的手臂，“她只微笑著看看我看看月亮，我也只微笑著看看她看看中庭的空處，兩人這樣的在月光里沉默著相對，不知過了多久。”
　　郁達夫的自傳里，寫到故鄉(xiāng)的有四篇。這四篇里的人物都貫穿在作者的時空里，從作者少年時代到寫作時為止，交代這些人物的歸宿，好比魯迅《故鄉(xiāng)》中貫穿著的閏土形象，而唯獨寫到趙家少女的這一篇，作者的筆停在了“回味剛才在月光里相對時沉醉的恍惚。”不知道是由于郁達夫不忍落筆寫到趙家少女的嫁作他人婦，還是他想為自己水樣春愁的年紀里留下一點似有實無的戀情，來釋懷一下曾有過的少年情懷。幾年以后，郁達夫去日本留學，初到長崎港口，第一次見到了這美麗的日本海岸，留下深刻的印象，他寫到：“嗣后每次回國經(jīng)過長崎，心里總要跳躍半天，仿佛是遇見了初戀的情人，或重翻到了幾十年前寫過的情書�！边@種見到初戀情人般的心跳，應該指的是那位趙家少女，她那種活潑天真、清麗的印象不僅留在了郁達夫的記憶里，同時，也通過郁達夫的筆呈現(xiàn)在他的文章里。
　　二、異域色彩，與日本女子
　　十八歲的郁達夫坐上輪船，去日本求學，從這時起，前后約莫有十余年的光景他一直在海外漂泊。郁達夫說他自己最好的青春都是在異域的苦悶中度過的。這苦悶，從大的方面來說，是由于當時中國的落后，“支那人”在日本是比我們中文里“賤賊”還更難聽的一個詞，生性孤傲、敏感、自尊心又極強的郁達夫在這異國他鄉(xiāng)所遭受的苦悶確實是我們今天難以想象的；而從個人方面來說，這十年的時光，恰是一個正常青年男子最渴求性的年紀，然而，家里的妻子遠在千里之外，在日本女人面前，又因為支那人在日本的地位處境，而令人又向往又悲恨。正常的途徑不能得到滿足，只能促使郁達夫遭遇現(xiàn)代都市里的淪落女子，或為妓女，或旅館侍女，或酒館當爐女�！冻翜S》里的侍女，《銀灰色的死》里酒家女靜兒，在郁達夫的自敘傳的小說里，常常給讀者留下他性苦悶和多次嫖妓的印象，這在當時引來眾多批評。這是讀郁達夫的作品所不可回避的一點，在《沉淪》中他寫到：“原來日本的婦人都不穿褲子，身上貼肉只圍著一條短短的圍裙�！�…這是日本女子特別的美處，他在路上遇見女子的時候，注意的就是這些地方。他切齒的痛罵自己，畜生！狗賊！卑怯的人！也便是這個時候�！痹谶@里，我們確實看到一個青年人赤裸裸的甚至是變態(tài)的性心理描寫，但在這一類小說里，那種變態(tài)行為是表示對社會的反抗；那一種青年人的率真、對祖國的熱忱，思之令人動容、敬佩；那種對自我靈魂的拷問，是對自己精神困境的一種自述，通過拷問來探索“五四”時期知識分子的精神世界�！冻翜S》里展現(xiàn)了一個詩人的自我形象，他內心的痛苦和企求，主人公悲嘆：“我只要一個安慰我體諒我的心�！�
　　三、中國傳統(tǒng)的“倡優(yōu)士子”模式
　　出生于清朝末年的郁達夫，像五四時代的許多作家一樣，既是新文學的開創(chuàng)者，而自身又深受著傳統(tǒng)文化的浸潤。郁達夫不僅古詩詞作的好，傳統(tǒng)士子文人的放蕩不羈也深刻體現(xiàn)在他身上。
　　1922年，在日本東京帝國大學經(jīng)濟學部快要畢業(yè)的郁達夫，這之前的幾個月往返中國與日本之間，作了一篇小說《茫茫夜》，寫的是他留學回國后在安徽法政�？茖W校任教的一段經(jīng)歷。于質夫是個明顯能和這一時期郁達夫吻合起來的主人公，他先是對十九歲的纖弱青年遲生產(chǎn)生了不可名狀的同性之愛，并拿俄國的作家果戈里終生都是這樣來安慰自己。學校里的學潮令他對學校感到失望，一天，同事帶他上班子里逛去，這是他在自己的故國第一次來這種地方，男主人公彷徨無路，而遭遇淪落的女子，一位叫海棠的妓女，她是一個有著魯鈍掛下的眼睛，一見就可以知道她的性格是忠厚的姑娘。在另一篇代表作《春風沉醉的晚上》里，在上海失業(yè)半年多住在貧民窟的我，遇到現(xiàn)代工廠的女工，她不僅常受猥褻，而且工作也是朝不保夕，和我一樣是無家可歸，“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感慨，讓人聯(lián)想到白居易的《琵琶行》和馬致遠的《青衫淚》等元雜劇，遙遠的“倡優(yōu)士子”模式被搬到了現(xiàn)代大都市的背景下，同樣震撼人。
　　四、妻子孫荃與王映霞
　　1927年，三十一歲的郁達夫遇到了二十歲的王映霞，心被擾亂的他展開了對她熱烈的追求，郁達夫自稱在日本漂流了十來年，從未曾得著一次滿足的戀愛，所以這一次的遇見了王映霞，覺得他的一腔不可發(fā)泄的熱情，得了一個可以自由灌注的目標。
　　此時的郁達夫，已經(jīng)有了一個八年的婚姻和三個子女，他和在家鄉(xiāng)的妻子孫荃，雖是老式的媒妁之言，但是婚姻的實質卻是健康的、相愛的。在郁達夫留學日本期間，他們用書信、詩詞唱和來表達思念之情，郁達夫對孫荃的才情很贊賞，試舉一首他們的唱和為例：
　　夢里哭君行，疑已天明（孫荃）/醒來卻喜夜沉沉（郁達夫）/不是阿儂拋不了，郎太多情（孫荃）/無語算郵程，暗自心驚（郁達夫）/途中千萬莫多停，到得胡無安后，寄個回音（孫荃）（賣花聲――送外東行）
　　有著這樣傳統(tǒng)的妻子匹配，恩愛何患不長久！年輕的時候，郁達夫想為荃君的詩出一本集子叫《夕陽樓詩稿》，而最后他們的感情已經(jīng)是走不到夕陽就已近黃昏了。郁達夫所不滿的，是沒有嘗到自由戀愛的味道，而且感嘆孫荃是個老式教育下的女人，守舊守禮法，是好兒媳婦，卻不一定是他眼中滿意的女人。所以當他遇到王映霞，他說：說起來實在可笑，到了這樣的年紀，還會和初戀期一樣的心神恍惚，終究是拋不了她。病重時的日記還寫道：不過在臨死前，我還想嘗一嘗戀愛的滋味。
　　如郁達夫自己所說，從來沒有在戀愛上得到過滿足，這引起了他長期的向善的焦躁與貪惡的苦悶，表現(xiàn)在具體事情上，就是他一在現(xiàn)實中的異性那里受到一點挫折就會狂躁暴怒，早在日本的時候，聽到日本年輕女子的笑聲，自慚形穢的他就在心里疑心別人是在嘲笑他這個支那人，并發(fā)狠說要報復一切。在王映霞那里也是這樣，他受到一點有傷自尊的待遇，就會發(fā)狠：“中國的女性，是喜歡偷偷摸摸的�！�，“女人終究是下等動物，只曉得要金錢，要虛空的榮譽�！�
　　然而，對孫荃，郁達夫也悲傷的很，曾經(jīng)心里十分感激荃君，一心只想著，如何報答這位可憐的奴隸，想和她抱頭痛哭一場�？蓱z荃君，想請她的饒赦。最后，郁達夫拋妻棄子與王映霞在一起，一方面是被王映霞所逼迫，另一方面也由于“時時刻刻忘不了映霞，映霞豐肥的體制和澄美的瞳神”，終覺得自己這一回的愛情是不純潔的。
　　可以說，郁達夫身邊的女人是和他筆下的女性形象是一體的，他的自敘傳的寫作風格注定了他的生活和創(chuàng)作是不可分的，甚至創(chuàng)作是生活的真實寫照。作家之所以會創(chuàng)作，是想把自己對這個世界的真實看法表達出來。從古典主義到現(xiàn)代主義、后現(xiàn)代主義這種文學史中的演變可以看出來，對如何使表達更真實是作家們不懈的努力。除了真實，作家們還有對美的追求，在很多的時候，真實和美是處在同一內涵層面上的，郁達夫也是這樣。從某種程度上說，我們擁有的歷史是文字的歷史、文人的歷史，文人筆下一直潛意識教導我們應該遵循的道德準則、那些飽受表揚的人的品質，比如誠實、善良、堅忍不拔，這些是不是正確的？很難說，因為現(xiàn)實中的文人，是失敗的一群人，是“退”而著書，是求“進”而不得的一些人，他們具備上述那些“優(yōu)秀”的品質，但是在社會中屢遭打擊，受到不公正的待遇，在活著時只能是憂郁和失敗，而把一生的希望寄托在死后揚名。真正掌握著我們世間成功秘密的一群人，是沉默的一群人，我們不知道他們的想法，我們不知道在現(xiàn)世中成功應該要具備哪些品質。所以如果這是兩條路的話，你會選擇哪一條？
　　對郁達夫來說，他人生中的兩條路是追求愛情或學識（也即文學事業(yè)），他的選擇是“可憐我一生還未曾得著女人的愛惜過。戀愛呀，你若可以學識來換的，我情愿將我所有的知識，完全交出來，與你換一個有血有淚的擁抱�！保ā睹ＣＲ埂返�154頁），無獨有偶，在《村居日記》中，郁達夫寫到：“晨五時就醒了，四顧蕭條，對壁間堆疊著的舊書，心里起了一種毒念。譬如一個很美的美人，當我有作有為的少日，她受了我的愛眷，使我得著了許多美滿的飽富的歡情，然而春花秋月，等閑度了，到得一天早晨，兩人于夜前的耽溺中醒來，嗒焉相對，四目空覷，當然說不出心里還是感謝，還是懷怨。啊啊，讀書誤了我半生榮達！”郁達夫寫的確是肺腑之言。我們最終不知道，在王映霞之后，郁達夫的心里到底認為自己一生曾得著女人的愛惜過沒有，但是如果沒有這么多年的得不到、這么多的失敗，也許郁達夫不能在文學事業(yè)上達到這人世中另一種的成功。
　�。ㄗ髡撸喊不沾髮W中文系09級現(xiàn)當代文學專業(yè)研究生）
　　實習編輯：何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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