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我的夢想是,在長大之前,可以找一個可心的男子,和他一起私奔一場。從知道這個詞開始,就覺得它非常美秒。“私”的隱秘,和“奔”的狂野,是這樣沖撞的交合。 　　記不清在多少篇小說中,寫到過私奔的情景。寫過那么多次,寫得那么縱情,是因為直至長大,我都未能私奔一次。
　　我的中學(xué),就是我在小說中曾描述過的,那個在哥特式教堂的對面,能夠見到敲鐘人和修女的校園,出門時成排上了年紀(jì)的法桐,隔街就是一座大學(xué)的老校園,那是我們的樂園。三層的舊教學(xué)樓上長滿了爬山虎,深處有神秘的防空洞。傍晚時我們走到學(xué)生宿舍盡頭的白樺樹林,看到大學(xué)里的男生和女生,坐在殘缺的石頭椅上,面對一條骯臟的小河,擁抱和接吻。蒼蠅在他們的身邊飛舞,地上有踩扁的啤酒易拉罐,無聊的校內(nèi)廣播電臺長在發(fā)出大掃除的緊急通知。他們的愛情感動了我,可是我的疑惑是:他們?yōu)槭裁匆�留在這里,他們?yōu)槭裁床凰奖寄?
　　在每周上交的作文本的最后幾頁,我開始偷偷地寫私奔的故事。就在這座沉悶的校園里,周一升完國旗,英俊的升旗手和美麗的護(hù)旗手,白手套都沒有來得及脫,背起裝滿衣服和事物的書包,就上路了。雖然故意寫得很凌亂、隨性,但潛意識里,是希望那位優(yōu)雅的語文老師可以看到,并且賞識�？伤�非常粗心,一直沒有發(fā)現(xiàn)。
　　初二念完,我和女伴靚靚坐上火車去了海邊。我們并排躺在旅館里煞白的床單上,睜著疲倦的眼睛,不肯睡去。一場遠(yuǎn)途的春游,因為瞞著父母,簡直被視作一場偉大的私奔。我們相約等到高中畢業(yè)的時候,要和兩個男生再私奔一次。那時候,我們都不懂得愛情,以為那是一種和自由、流浪、揮霍無度緊密相連的神奇能量。所以必須私奔。私奔是這種能量的爆發(fā)形式,惟一的,必須的。
　　初三的寒假,我和臨班的男生坐在白樺樹林,面對結(jié)冰的小河親吻。我希望可以吻得久一點,直至被經(jīng)過的老師抓住。我們將受到懲罰,被驅(qū)逐,最后只有私奔。我向男生說了對私奔的向往,他的眼神里掠過一絲恐懼,很快用一種成人的口吻說:事情沒有你想象的那么簡單,要做很多準(zhǔn)備。我想也沒想就說:那么就開始準(zhǔn)備吧。
　　這場戀愛,是以準(zhǔn)備一場私奔為繼續(xù)的。我們花了很多時間討論,去哪里,背包里要裝些什么,穿什么樣的衣服。還設(shè)想了路途中會遇到一些什么樣的困難。買了地圖,指南針,他有一只容積可觀的登山包,到時可以派上用場。我們還特意去了一次火車站看列車時刻表。
　　沒有具體的目的地,只是打算去南方。沒有確定的出發(fā)時間,一拖再拖,直至初中生活結(jié)束。我們安靜地分開。最后一次見面,私奔的事只字未提。可是不提這件事,兩人幾乎是沒有話題的。面對面枯坐,希望這個下午快點過去。放在書包前層口袋里的指南針,原本是打算還給他的,也沒有拿出來。
　　時間的撫摸,可以把一個人變得溫和熨帖。成年后,沒有再拿私奔的事來為難戀人。有過幾次似是而非的出游,在異地陌生的酒館或旅店里,對面的愛人,眉目越來越溫柔。私奔的話題,從很深的地方泛上來,胸腔覺得一陣陣酸痛。我知道,其實說出來也無妨。它不再是一個倡議,不過是年少時天真幼稚的夢想�？晌抑皇遣幌肟吹�,對方聽后,對此報以清淺而友善的微笑。
　　私奔,是一種格局很小的愛情。像是把兩個人,裝進(jìn)一只透明的密封罐里,外面的風(fēng)景旖旎變換,里面的空氣越來越稀薄。兩個人從恩愛到糾纏,到爭搶互博。直至二人呼吸急促、面目猙獰。愛情的氣數(shù),就這樣用盡。
　　只是還有一個情結(jié)在,解不開。寫小說的時候,一旦經(jīng)過它,就無法繞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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